见贺婉茹擅做主张的要带自己一起,慕嫣然心内有些急了,抬起头正要开口拒绝,却看见太子眼中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没有接贺婉茹的话,太子转过头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慕嫣然,朗声问道:“本王听闻慕二小姐是今届迎春花会的花魁,想来定是才学不凡,如今本王心中有一疑问,还望慕二小姐解惑。”

“臣女不敢,太子殿下请问,臣女定然知无不言。”

看着太子清朗的笑着,可那笑容却无一丝渗透到眼底,慕嫣然心中有些忐忑。

“都城之中人尽皆知,慕二小姐和秦府的素儿小姐情同姐妹,可迎春花会上,吟诗作画赋曲奏琴,慕二小姐摘取魁首时却是毫不留情呢,每个环节都胜过秦小姐一分。是以,慕二小姐众望所归的得了这花魁。坊间都说,慕二小姐是真才学,秦府的素儿小姐便是输,也是心服口服了。可是,本王却想知道,世人都说做人做事需留三分情,慕二小姐可曾想过,连得三届花魁之名而惨败的秦小姐,在迎春花会过后是否会有不好的传闻强加在她身上?慕二小姐便是这样对待自己情同手足的好姐妹的吗?”

悠然的说着,太子看了一眼慕嫣然,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仍旧满眼殷切目光企盼的看着自己的贺婉茹身上。

听了太子的话,贺婉茹原本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耷拉了下来。

没有看慕嫣然,也没有看太子,贺婉茹低垂着头,呆呆的凝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对羊脂玉镯。

卷翘的长睫毛,挡住了贺婉茹的眼眸,让站在软榻边的慕嫣然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可慕嫣然心里清楚,太子的这番话,定然让贺婉茹心中起了波澜,若自己回答不慎,怕是自此以后,贺婉茹都不会再像方才那般对自己真诚如一了。

定了定心神,慕嫣然看着太子镇定的答道:“太子殿下观察细微,臣女甚为钦佩,可太子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见贺婉茹仍旧低着头,可一对小巧的耳朵却直直的竖着,仿若一只警觉的小动物,慕嫣然心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都城中人人都只看到了迎春花会后花魁荣耀光鲜的那一面,可谁人能知在这之前花魁又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不说臣女,便是素儿小姐,每日里吟诗作画赋曲奏琴所花的功夫,怕是旁人都及不上的,可做花魁的时日愈久,这积在心里的压力也就愈大。”

见太子和贺婉茹听的仔细,慕嫣然浅笑了一下说道:“也正因为臣女和素儿小姐情同姐妹,输在臣女手里,即便旁人不认同臣女的真本事,兴许还会觉得是素儿小姐有意输于臣女,如此一来,臣女得了花魁之名,素儿小姐得了大方有气度的美名,岂不是两全其美?若是输给了旁人,可就没这么方便了吧?至于太子殿下所说的臣女在每一赛事中都高过素儿小姐一分,觉得臣女太张扬一说,臣女冒昧,敢问太子殿下,赢了便是赢了,为何要管旁人怎么想?若真是服气的人,便不会想这么多,若是不服气,臣女便是和素儿小姐打个平手,他也会觉得臣女虚假,若是多赢几分,又会觉得素儿小姐从前的才名不过如此,所以,何必呢?因此,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臣女以为,一分,刚刚好。”

说罢,慕嫣然俯身跪倒,恭声说道:“臣女冒昧了,还望太子殿下宽恕。”

抚掌朗笑,太子看了一眼低垂着头跪在自己面前的慕嫣然,轻声说道:“起来吧…”

旋即,又转过头看着贺婉茹询问一般的问道:“婉儿?”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十一章 出宫

“嫣然姐姐,是婉儿小肚鸡肠了,方才婉儿还在心里怀疑姐姐,婉儿给姐姐赔不是了…”

粉面含羞,贺婉茹从太子身侧走到慕嫣然面前,轻轻屈膝一福,歉然的说道。

惊呼着侧身避开贺婉茹的福礼,慕嫣然满脸慌乱的看向好整以暇的品着茶的太子,而对方,却仿若浑然未看到眼前的一切,一脸惬意的表情,仿佛茶碗中的茗茶是世间少有的极品一般。

“婉儿,能与你相交,是嫣然之福…”

扶起仍旧屈膝拜倒在自己面前的贺婉茹,慕嫣然感叹的说道。

方才看到贺婉茹听完太子的话低头不语时,慕嫣然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可此刻见贺婉茹如此磊落的对她的腹诽向自己表示歉意时,慕嫣然却觉得能与这样率真性格的贺婉茹做朋友,是自己何其有幸。

相视一笑,两人心中,尽是对彼此的信任和赞赏。

“走吧,送你去毓秀宫,再耽搁,母后那儿要来人催了,再说,今儿可是你的生辰,寿星总不能去太晚让那些来为你庆贺的人等太久。”

搁下手中的茶碗,太子站起身,摩挲着垂挂在腰间的玉佩,看着贺婉茹轻声说道。

点了点头,贺婉茹松开慕嫣然的手,看着她展颜一笑,转过身跟在太子身后朝外去了。

贺婉茹和慕嫣然一前一后踏进毓秀宫正殿门的时候,殿内已坐满了人,除了方才都在的那些朝臣家的夫人小姐们,便是宫里的妃嫔了。

此刻能出现在毓秀宫的妃嫔,都是宫内位份较高且在皇上面前较有脸面的,而那些位份低又没有子嗣傍身的,除了早早儿的把贺礼送过来以示对皇后和长公主的尊重以外,如此这般正式的场合,是不能轻易出现的。

“婉儿,快过来…”

见到亭亭玉立的贺婉茹走进殿内,凤座一旁的盛装丽人柔声唤道。

“淑妃娘娘…”

疾步走上前俯身一拜,贺婉茹站起身巧笑着走到了淑妃身侧,一旁,慕嫣然则恭敬地行完礼后,站起身走到了慕依然身侧的空位上坐下。

“二姐姐当真好本事呢,今儿才第一次见长公主殿下,竟能哄得她只愿意和二姐姐一人说话,怪不得往日二姐姐都不甚搭理妹妹呢,原以为是妹妹不讨喜,今儿妹妹才知道,敢情是因为妹妹身上没有二姐姐可图的。”

定定的看着慕嫣然,慕依然一脸刻薄的刁蛮相,仿佛慕嫣然是那般趋炎附势的人一般。

慕依然的话音落毕,一时间,同桌的几位小姐都不再交相窃窃私语,转而抬起头看向慕嫣然。

淡淡一笑,慕嫣然安慰的看了一眼正关切的看着自己的秦素儿,转过头对着慕依然轻声说道:“正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长公主殿下是君,我是臣,难道三妹妹以为,我可以拒绝长公主殿下吗?”

方才,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是长公主屏退了别人单留下了自己,便是慕依然要找理由让自己难堪,恐怕她也要落空了。

不再说话,慕嫣然淡淡的转过头,看向上首处的皇后等人。

忿恨的瞪了一眼慕嫣然,却见对方全然不理自己,慕依然不由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直恨不得撕碎慕嫣然那张平静淡然的面孔。

一顿午宴,宾主尽欢,上首处的贺婉茹,得了许多赏赐,洋洋得意之余,还不忘冲慕嫣然俏皮的眨眨眼睛,这一举动,更是让关注着慕嫣然一举一动的沈氏和慕依然忿恨的眼睛都红了。

未时三刻,午宴结束了,朝臣家眷们起身给皇后和各位娘娘们磕了头,带着各自府里的小姐们径自出宫回府去了。

偏殿内,换了便服的贺婉茹撒娇一般的挽着皇后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娇声说道:“母后,今儿是女儿的生辰呢,您就允诺女儿一次吧,母后…”

放下手中的茶碗,皇后嗔怒的看着贺婉茹,一语不发。

一旁,周掌事已带着殿内的宫女们出去了。

“母后,女儿会紧紧的跟在太子哥哥身后不乱跑,只两个时辰就回来,好不好?母后…”

泫然带泪,贺婉茹可怜兮兮的乞求道。

叹了口气,皇后伸出手指戳了贺婉茹一指头,无奈的说道:“真真儿就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魔星,太子昔日也没你这般顽皮呢。”

说罢,皇后一脸肃穆的看着贺婉茹沉声说道:“你要保证,绝不会生事,母后就答应你,让太子带你出宫去玩。否则…”

“否则,这便是女儿最后一次出宫,以后女儿乖乖的呆在夕颜殿,绝不踏出殿门一步。”

接过皇后的话,贺婉茹坚决的答应道。

说罢,贺婉茹欢快的站起身,飞快的屈膝朝皇后一福,站起身小跑着朝宫门外飞奔而去了。

毓秀宫正殿外,同样换了便装的太子站的笔直,如同石径宫道旁的青松。

瞪了一眼太子,贺婉茹埋怨的说道:“方才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太子哥哥为何不替婉儿求情?若不是因为今日是婉儿的生辰,母后定然不许的…”

嘴角浮起一抹宠溺的笑容,太子轻声说道:“你想要的,自然要你自己去求,旁人替的了你一时,替得了你一世吗?”

低下头想了想太子的话,贺婉茹后知后觉的抬头大声说道:“太子哥哥,快些,我还要去找嫣然姐姐呢,去的晚了,慕夫人把她带回慕府,我可不好追到慕府去要人啊。”

坐着宫轿赶到宫门口,刚好看到正在交验对牌的柳氏一行人。

带着温婉的浅笑,贺婉茹极温和的跟柳氏说了要慕嫣然陪同自己出行,执意不去看柳氏身后一脸祈盼的慕依然。

而柳氏看着贺婉茹身后的太子,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当着太子和贺婉茹的面,并不好说只言片语,可临上马车前,柳氏却是深深的看了慕嫣然一眼,极具提醒的眼色不言而喻。

一旁,沈氏和慕依然的眼中,已燃起了兴奋的火苗,这,怕是她们离太子距离最近的一次了。

马车驶入街市,听着外边喧闹的市集声,久不出宫门的贺婉茹有些兴奋难安。

“少爷,前面就是东大街了,街市上人流密集,马车就不好赶进去了,您看咱们是朝北去,还是?”

车帘外,赶车的小太监低声问道。

“下车吧,我们去天府茶楼的雅间坐会儿…”

看着贺婉茹和慕嫣然二人说完,一身便服的太子率先跳下了马车。

“几位贵客,这是咱们天府茶楼最好的一间雅房了,三面环窗,可以看见街市三个方向的风景,若是再晚些,可就订不到了。”

招呼着新进来的一行贵客,天府茶楼的小二殷勤的介绍道。

兴奋的拉着慕嫣然的手,走到打开的窗户口,贺婉茹看着外面喧闹的街市,叽叽喳喳的在慕嫣然耳侧说起来。

随意的往窗外瞄了一眼,慕嫣然的神情,一下子顿住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十二章 巧遇

“嫣然姐姐,你怎么了?”

看着慕嫣然呆呆的紧盯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贺婉茹摇晃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

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满眼关切的贺婉茹,又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一脸云淡风轻欣赏着窗外闹市的太子,慕嫣然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刚才街市上那个人看着有些像我大哥,可这个时辰我大哥还在军营里呢,所以一时遐想才有些晃神了…”

了然的点了点头,贺婉茹又转过头,看着街面上那些迎风飘扬的各色旗子。

方才往窗外看的那一眼,慕嫣然看到,街道的另一侧,是一脸小心翼翼的巡视着四周的卓远之,而与他几步开外,另有一个人也四处张望着,然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卓远之。

在有心人眼里,卓远之后面的那个人,定是一个小偷,准备伺机行窃,可慕嫣然却直觉的认为,后面那个人定是王汝敬。

往日的这个时辰,卓远之定然是在翠竹苑里刻苦读书,他又怎会在街市上出现呢?

跟在他身后的人,究竟是不是王汝敬,若是,会不会与那块玉佩有关?若不是,那他又会是谁?他可是这都城中人?

心内颇多疑问,慕嫣然斜眼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已看不见了方才那二人。

按捺住心内的好奇,慕嫣然收回疑惑的目光,陪同贺婉茹一起欣赏起窗外的风景。

“那面有个‘当’字的黑色旗子,意思就是旗子旁的那家店是一家当铺,那个红色的旗子旁边的是钱庄…那个呀,天青色旗子的那个吗?那是米粮坊…”

伴随着贺婉茹的发问,慕嫣然很有耐心的一个个的解说给她听。

若是没陪着贺婉茹出来逛,慕嫣然也许永远都会觉得公主是个很美好的称呼,有皇上和皇后的万千宠爱,有作为太子的嫡亲兄长的关怀,将来,兴许还会有事事顺遂自己心意的夫婿,可此刻,看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张望着窗外对什么都觉得稀奇有趣的贺婉茹,慕嫣然却顿时觉得,金碧辉煌的皇宫,多么像一座金色的牢笼。

“好了,快过来安静会儿,喝杯茶…等日头不那么毒了,咱们便出去走走。婉儿,难得出来一次,你想去什么地方?”

挥了挥手示意贺婉茹二人回来坐下,太子轻声问道。

侧着头细细的想了想,贺婉茹兴奋的拍掌说道:“太子哥哥…”

话刚出口,却被太子一记警示的眼神止住了。

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贺婉茹转着头看了看四周,方笑着说道:“哥哥,咱们去方寸书院瞧瞧可好?总听你们说那儿的好东西最多,可婉儿都不知道方寸书院的大门朝哪儿开呢。”

贺婉茹的话语,让慕嫣然心内一紧,情不自禁的,她的眼神出也泛出了一丝期盼。

瞟了一眼二人脸上的希冀神色,太子喝完了杯中的茶,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儿甚是清静,倒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了。”

旋即,好笑的看着一脸跃跃欲试表情的贺婉茹,太子又提醒一般的说道:“若是想去别的地方,出这茶楼之前,你都可以反悔另改主意。若是进了方寸书院的门,你又嫌那里太过枯燥乏味,我可是不会再陪你出去瞎逛的,从方寸书院出来,咱们就回去了。记住了吗?”

听了太子的话,贺婉茹一下子又有些犹豫起来。

多次听太子和庐王提及方寸书院,知晓那里有很多的典籍,还有市面上也寻不到的古时玩物,贺婉茹心中便充斥着满满的好奇,可毕竟只是书院,不是女儿家最爱的去处。

踌躇的看了看太子,贺婉茹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慕嫣然,轻声问道:“嫣然姐姐,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本来打算去南街的碎玉轩挑几样首饰让哥哥买给婉儿呢,可…”

心内矛盾,慕嫣然出着主意的说道:“婉儿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若是想寻个新鲜,就去方寸书院,我听几位兄长说,那方寸书院可不是等闲人都能进的去的,除非有名帖才可以,而且那里除了书还有好些有趣的挂画物件儿什么的。若是婉儿想寻几样好看的首饰,那咱们就去碎玉轩,只是看那些漂亮精致的首饰,也别有一番情致呢。”

思忖着慕嫣然的话,贺婉茹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那好吧,还是去方寸书院吧,反正我已有了许多漂亮的首饰了…”

见贺婉茹选了方寸书院,慕嫣然心内一安,浅浅的出了口气。

虽说今儿的主要目的是陪贺婉茹,让她高兴,可自己心里,也是极愿意去方寸书院的吧?

脸上微微有些赧意,慕嫣然掩饰一般的去端起茶碗,一抬眼,却看到了满脸玩味神色的太子。

对上他仿佛看穿自己小心思的眼神,慕嫣然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浅浅的喝了口茶,却是一不小心呛到了。

掩着帕子轻轻的咳嗽了几下,待到呼吸平稳下来,再抬眼时,对面的太子已起身站到了窗前,背对着二人。

冲着那背影皱了皱鼻子,慕嫣然仍旧觉得不解气,可碍着贺婉茹坐在自己身旁,不好做的太明显被她发现了,慕嫣然讪讪的收回了目光。

坐了半个多时辰,眼看太阳已渐渐偏西了,太子带着贺婉茹和慕嫣然,又坐入马车,朝方寸书院去了。

南街尽头,坐落着占地百余亩的方寸书院,从书院门口,丝毫看不到院内的风光,可踏进书院,越往里走,愈是让人心生赞叹。

这儿与其说是书院,倒不如说是一个修葺的美轮美奂的江南园林。

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临水而建的听风小筑,残荷别样的波光水面…若不是书院门口处悬挂着先人题就的“方寸书院”的牌匾,怕是进入这里的人都要以为自己踏进了世外桃源吧?

如是想着,慕嫣然转过头,看见了同样瞠目结舌的贺婉茹。

惊喜的转身看着慕嫣然,贺婉茹开怀的说道:“嫣然姐姐,果然不枉我思量犹豫了许久才选了它。”

点了点头,慕嫣然看着仍旧朝前走的太子,回过神来冲着贺婉茹莞尔一笑。

眼看着太子离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自己二人对这方寸书院又浑然不熟,慕嫣然指了指前方,跟着贺婉茹加快步伐朝前走了几步,紧跟在太子身后。

甫一抬头,慕嫣然看到太子眉毛一挑,好奇的低声嘀咕了一句。

“咦,他也来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十三章 方寸

“太子哥哥,你在说谁?”

不解的看了看周围那些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贺婉茹走到太子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问道。

见太子仍旧盯着远方,贺婉茹不做声的抓过头,顺着太子的目光朝远方扫过去。

方寸书院修葺的极为庄严大气,前院是讲堂,而高耸的藏书楼,则位于后院,御书楼后,则是诸多的斋舍。

此刻日头渐渐西移,耀眼的光芒从高耸的六层书楼上倾洒下来,书楼斜后方的凉亭以及四周的树木,都覆上了一层炫目的金光。

傍水而设的凉亭内,石桌上的香炉里,袅袅娜娜的燃起了一股氤氲香气,而凉亭的角落里,另摆置了一张长方形的紫檀案几,案几上平稳的摆放着一张七弦琴,而亭内,却是空无一人。

“咦,那好像是庐王哥哥的琴,他也来书院了嘛?”

紧盯着那张琴仔细的辨认了许久,贺婉茹犹疑的说道。

视线从凉亭上转回来,太子看了一眼身后的贺婉茹和慕嫣然,迈开大步,踏进了藏书楼。

藏书楼高六层,一楼是登记处,所有进入书楼的人都要在门口的书童那里登记领取了竹木书牌之后,方可上楼自行取阅书籍。

此时,一楼的几张黄梨木方桌上,已坐满了人,有着笔挥毫的,有临窗赋诗的,还有三五成群的低声浅谈的,硕大的厅内看起来一副喧哗的模样,可却是和谐无比,一点都不吵闹。

拿出一张玉牌递给那书童,太子指着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贺婉茹和慕嫣然对那书童低语了几句,便招了招手带着两人径直上了楼。

藏书楼自二楼以上皆是古书,且不是寻常书局里所能寻到的书,每一层楼上的书架,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整理的相当有序。

走在盘旋着的楼梯上,看着书架上那些散发着淡淡墨香气的古书,慕嫣然心里不由的感叹起来。

翠竹苑内父亲的书房,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方寸书院。那里面的书,有些是父亲花重金从各地采买上来的,有些,是他这些年从方寸书院中誊抄出来的,翻开每一本书,都能看到他或多或少的批注,由此可见他是何等的看重那些书。

书房交给了专门的仆从整理打扫,平日里,闲杂人等,都是不许靠近书房半步的,可那场大火,却将父亲毕生的心血都付诸一炬了。

心内惋惜,慕嫣然却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定要竭尽所能,不让前世时发生过的事再次重现。

跟在太子和贺婉茹身后一直往楼上走,看着贺婉茹娇小的背影,慕嫣然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忐忑。

前世时,她和贺婉茹也是在今日的生辰宴上相识的,可那时的贺婉茹,脾气骄纵刁蛮,让都城内的一众贵门小姐不敢亲近。两人虽稍显熟络,可后来认识卓远之后,便慢慢的疏远了,及至自己许嫁卓远之,贺婉茹虽前来提醒自己,而自己并未领情,在那之后,贺婉茹便远嫁西丽,之后两人再无瓜葛。

而此刻,自己和贺婉茹已姐妹相称,那个从前任性无比的长公主,已与前世时完全不同,难道,因为自己的刻意,有些事情已在慢慢的发生变化了?

这么想着,听着蜿蜒而上的台阶上传来的轻轻浅浅的脚步声,慕嫣然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六楼,是藏书楼的顶层,可上面却并未有书架和古书,而是一间间房门紧闭的雅间。

走到最里侧的雅间门口轻轻一扣,太子径自推开了门,一时间,门内的两人都相继抬起了头。

正中的方桌旁,一个白衣男子很没形象的斜坐在椅中,看见有人进来,不慌不忙的把搭在脚踏上的两只脚放在了地面上,又轻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看着来人说道:“皇兄,今儿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临窗处,却是一位着了玄衣劲装的男子,正满脸悠闲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见太子几人进来,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旋即,又转过了身看向窗外。

斜了方桌旁的白衣男子一眼,太子不做声的走到方桌旁坐下,拿过茶碗径自倒了杯茶喝起来。

“庐王哥哥…”

“臣女慕嫣然见过庐王殿下…”

贺婉茹和慕嫣然各自给庐王见了礼。

“婉茹,你不是偷溜出宫的吧?虽说今儿是你的生辰,可皇后娘娘若是晓得了,怕也不会轻罚了你,回头可别哭鼻子…”

说着这话,庐王还偷瞄了一眼太子,仿佛他是那个带贺婉茹偷溜出宫的始作俑者一般。

“哼,庐王哥哥既然知道今儿是妹妹的生日,可准备了贺礼嘛?快拿来…”

眼眸中闪出俏皮的光芒,贺婉茹定定的看着庐王问道。

无奈的撇了撇嘴,庐王在椅子里坐好,一边故作哀怨的说道:“哎,可真是没良心啊,大清早我就派人把贺礼送到夕颜殿去了,如今正主儿还跟我要贺礼,可真是浪费了本王寻那物件的一片苦心啊…”

说罢,庐王还摇头晃脑的一脸哀伤,仿佛真是贺婉茹忽视了他的兄妹深情一般。

果然,慕嫣然转过头,就看见贺婉茹一脸自责的走到庐王身侧,拽着他的衣袖娇声说道:“庐王哥哥,妹妹知错了,今儿起得早,梳洗完就去母后的毓秀宫了,宫里收到的贺礼,我还没顾得上拆呢…”

故作伤心的庐王哀怨的摇了摇头,旋即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看了贺婉茹和她身后的慕嫣然一眼,庐王摆了摆手说道:“书院里无尊卑,过来坐吧。”

及至贺婉茹拉着慕嫣然坐在长条锦凳上,庐王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太子说道:“皇兄,臣弟近日结识了一个人,颇有见地,虽说出身不好,可他日会试,定是大有前途,臣弟今日恰好约了他,一会儿引见给皇兄吧。”

放下手中的茶碗,太子看了一眼庐王,犹疑的问道:“什么人,还值得皇弟这般看好?”

张口欲说,庐王却满眼趣意的看了一眼低眉顺眼正襟危坐的慕嫣然,悠然的说道:“哎,方寸书院这名字起得真好,果然是方寸之内,方寸之外啊,处处透着一个妙字。要说这人啊,说起来,慕小姐兴许比本王知道的还多一些呢。”

见提及自己,慕嫣然抬起头,一脸愕然的看向庐王。

好笑的看着慕嫣然,庐王朗声问道:“本王听说,那人如今似主似客的居于慕府,难道传言不尽实?”

一瞬间,慕嫣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蛇咬了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僵硬。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十四章 失态

“那卓远之,说是客人吧,可慕府的家宴,他也可出席,说是主人吧,又是居于客房,平日里甚少叨扰慕府主仆,是以传言都说他在慕府似主似客。怎么,难道本王道听途说来的这些传言都不做真?”

一脸不似作伪的疑问,庐王看着仍自惊讶的顿住的慕嫣然,轻声问道。

微微的扯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面容,慕嫣然淡淡一笑,轻声答道:“卓公子住在父亲书苑的客房里,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大出房门,不过上月中秋宴,父母怜惜他孤身一人,唯恐他触景伤情,所以才请他一起出席了家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一下子将庐王听来的传言全部否决了。

他住在客房,他只参加了慕府的中秋家宴,而这也仅是出于礼貌及怜惜,所以,在慕府上下的眼中,他仍是客,绝对称不上是半个主子。

听懂了慕嫣然话中的深意,庐王状似无意的瞟了慕嫣然一眼,却是不再做声了。

“旭然,本王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可是又去山东办差了?”

看着仍旧笔直的立在窗前的玄衣男子,太子出声问道。

转过身走回方桌前,在太子身侧的空位上坐下,那玄衣男子朗声答道:“谢太子殿下挂怀,家中琐事牵绊,出了趟远门而已。”

点了点头,太子转过头看着庐王轻声吩咐道:“婉儿难得来书院一次,你带着她们去书院里走走吧,一会儿咱们在览竹阁会面。”

心中知晓太子定然是有事要吩咐旭然,庐王瞟了一眼贺婉茹和慕嫣然,招了招手示意她二人跟随其后的踏出了雅间。

顺着那蜿蜒而下的楼梯,三人迈出了藏书楼。

转过头看了一眼高耸的藏书楼,贺婉茹有些不高兴的埋怨道:“说是要带婉儿来书院玩,可进去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不知如何接话,慕嫣然一脸为难的看向走在两人前面的庐王。

放慢脚步,和贺婉茹并排走在往后院去的石径小道上,庐王一脸好笑的安慰道:“傻丫头,好玩的东西还没带你看呢,这藏书楼里全是古籍,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想看,我这就送你回去如何?”

原来方寸书院里另有妙处,贺婉茹顿时一脸欣喜的看向庐王。

跨过了垂花门,指着别有洞天的后院,庐王轻声介绍道:“方寸书院前院是讲堂,平日里有很多饱学之士在此授课,课题不一,感兴趣便可来旁听,但也无趣的紧,不是你们女孩儿家喜欢的。那藏书楼里,又都是分门别类的古籍,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来,所以啊,能让你们走马观花的赏一赏的,便是后院的这些了。”

指着后院里琳琅满目的花卉树木,以及那坐落的整齐的斋舍,庐王继续说道:“前面的那排斋房里,别有一番趣味,我带你们去看看吧。之后咱们去览竹阁,说不定能淘出几样你们喜欢的物件…”

说罢,庐王转过回廊,踏进了第一间斋舍。

甫一踏进斋舍,贺婉茹和慕嫣然的眼睛,就被斋舍当中的景致吸引了。

当中的巨大方形案桌上,是一副按照实物缩小制成的江南村落,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便如置身于其中一般。

平整的青石板路,波光粼粼的小河,横跨其上的拱桥…

拱桥上,还有两个打着伞的少女,仔细看去,那小小的指尖般大小的纸伞上,竟清晰可见的描绘出了一副江南烟雨图。

眼中泛出浓厚的兴致,贺婉茹和慕嫣然跟在庐王身后,顺着相邻斋舍间从墙上打通的竹帘门,欣赏着每一间斋舍内各不相同的景致。

古朴纯真的小镇,浩瀚无垠的大漠,波光粼粼的鱼米之乡…

那一幅幅制作精美的小型实物景致,让贺婉茹和慕嫣然看的目瞪口呆。

直到踏出了最后一间斋舍门,两人仍旧沉浸在方才身临其境一般的震撼中。

“古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日我方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原本还为不能领略各地风光而感到抱憾,今日一见,终算是略有小偿了。”

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修葺的简朴至极的斋舍,慕嫣然感慨的说道。

附和着慕嫣然的话,贺婉茹轻声说道:“原来都城外的天地竟是这般模样的,怪不得人人都说方寸书院是个极好的去处呢,不说藏书楼那些古书了,便是这些斋舍,也让咱们长了见识呢。”

脚下不停,庐王一边朝前走,一边朗声说道:“这里的好东西多着呢,日后你们再自己个儿慢慢琢磨吧…”

绕过回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还隐隐的传出了悦耳的音乐声。

竹叶婆娑,那悠扬的乐曲声在林中来回穿梭,竟像是一直在耳边盘旋一般,说不出的清新悦人。

及至到了竹林深处,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座两层的竹楼,远远望去,此刻楼内也已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