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朝那个院落里又看了一眼,慕嫣然转过头,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从她出生,有记忆开始,母亲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称谓,她并不知道,母亲代表着什么意思。很多时候,倒是一脸笑容和蔼的抱着她的祖母,能让自己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的暖意。

偶尔,也能看到父亲看着她时眼中闪过的一抹柔情,只不过,转瞬即逝。

后来,渐渐的长大了,每每看到慕依然扭成麻花糖一样偎在沈氏怀中撒娇卖乖,她都觉得眼中有湿热的感觉氤氲而上,而沈氏,有时会一脸宠溺的任由慕依然胡搅蛮缠,有时,也会故作凶狠的冲她瞪眉毛。慕敏然,则是旁边帮腔的那个人,慕依然不过分的时候,她就软语央着沈氏允了妹妹的请求,大多数时候,慕敏然会像个小大人一般教训慕依然,等把她训哭了,又会慌手慌脚的去哄她,许诺把自己的小物件送给她,直到妹妹破涕而笑了为止。

每每那时,慕嫣然就觉得,那个哥哥们跟自己说了无数次不要去的映雪堂,竟让她总是好奇的躲在墙角处,一眼,又一眼的,去张望,似乎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一般。

而她的哥哥们,大哥慕容言少年老成,很小的时候,就总是喜欢拿着根棍子在后院里挥舞,后来,如愿以偿的进了军营。二哥慕容峻,又总是抱着父亲书房里取来的那些书看个没完,于是,自己童年的玩伴,便只有三哥慕容睿。

无数次,三哥带着自己偷溜出府去玩,都成功的没被人发现,可每次回来时,又会被管家逮个正着,看着父亲失望的眼光和沈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伪善笑容,慕嫣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竟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那个时候,三哥就会满眼怜惜的看着自己说:“嫣儿乖,嫣儿是最懂事的小女孩儿,不哭,有三哥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及至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终于知道为什么慕依然敢那么嚣张的欺负自己,而自己,作为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却连刁钻的下人,都敢瞧不起自己,一切,只因为自己的母亲,慕府的嫡夫人柳氏,不是当家的夫人。

那个冷清的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妇人,眼里,永远是一滩古井一般的沉寂,只有在看到儿子们受罚被打,和女儿在她面前哇哇大哭时,眼中,才会流露出又是悔恨又是自责的难过,可是,即便是悔恨了,自责了,依旧于事无补,一切,还是如往常一样。

终于,那个人出现了,他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明朗,他看着自己的眼光,永远是炽热的,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也永远是可信的。

他说,他会娶她,让她过上开心快乐的生活,他说,他希望她永远是他当日在后院梅林里遇见过的那个女子,脸上是无忧无虑的欢笑,再无烦忧,他还说…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于是,当她听说,金榜题名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亲求娶自己,她的心里,瞬时开出了芬芳细小的美丽花朵,从来没有哪一日,会像那天一般的美好。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而且,是噩梦…

看着慕嫣然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难过,变成了最后的恐惧,贺婉茹有些担忧的摇晃着她的身子问道。

猛然间醒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人,眼前的景,慕嫣然紧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了下来。

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如同前世时的明徽园一般的冷清院落,慕嫣然轻声问道:“那六皇子呢,他是个怎样的人?”

轻声问着,慕嫣然的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希冀的说道,但愿,如今的他,别像前世的自己一般,孤傲,单纯。

“六皇兄啊,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腿,贺婉茹轻松的说道:“六皇兄的才学极好,虽未见过他诵诗作画,可上书房里的那些夫子们,都是极喜欢他的。不过,那些夫子们对六皇兄也是又爱又恨,呵呵…”

说着,贺婉茹忍俊不禁的笑着说道:“上书房的夫子们,规矩也是极多的,偏偏六皇兄又是个极不守规矩的,说要罚他吧,可他的功课又做的极好,起初夫子们还怀疑六皇兄找人代笔呢,可是无论考校什么,六皇兄张口即来,颇有些出口成章的意思呢。时日久了,夫子们也就随他去了,只要考校功课那天他不迟到早退就好。”

天资聪颖,玩世不恭,这得是多狂傲的一个人啊?怪不得会有那么没规矩的奴才呢,原来主子就是这样没规矩的啊。

如是想着,慕嫣然心内暗笑,一边却是开口问道:“那,皇上就不管他嘛?”

耸了耸肩膀,贺婉茹也有些不解的说道:“从前,父皇也是极疼六皇兄的,爱屋及乌嘛,可是后来瞧着六皇兄的母妃不怎么喜欢他,而六皇兄又不如其他皇兄那般乖巧,所以日子久了,父皇也不怎么关注他了,慢慢的,六皇兄的性子也就越来越淡了。”

嘴角一撇,贺婉茹似是觉得有些惋惜。

“其实,六皇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的。”

辩解的为六皇子说着话,贺婉茹疾声说道:“去年宛昭仪过生辰,旁人都送了些古董字画啊玛瑙翡翠什么的俗物,只有六皇兄,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九百九十九只白鸽,在寿宴当场放飞了,说恭贺母妃身体康泰,福寿久久。”

想到当时漫天飞舞的绚丽场景,贺婉茹的眼中,浮起了一抹赞叹。

“那六皇子的母妃呢?当时什么表情?”

好奇的问着,慕嫣然的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

摇了摇头,贺婉茹泄气的低下头,有些惋惜的说道:“父皇当时都夸赞了六皇兄呢,说可见他是用了心思的,可宛昭仪竟什么都没说,也没多看一眼,寿宴过完,就回自己的寝宫了。我还记得,当时,六皇兄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寿台上,一脸落寞的看着早已飞的看不见的鸽群,真真儿是看着都让人觉得伤心难过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齐齐的叹了一声,满脸不虞的站起身,相伴着下了假山。

回到夕颜殿,等到快酉时,才看见急匆匆回来的贺琳蓉。

贺琳蓉的课程足足上了两个时辰,可看着她一脸兴奋丝毫不觉得疲惫的欢喜容颜,几个人也渐渐的释怀了。

约好了日后若是下课太晚就直接出宫回襄王府了,贺琳蓉拉着慕嫣然告别了贺婉茹。

听着宫门吱吱呀呀的在身后合上,想起贺婉茹跟自己说过的关于六皇子的那些事,慕嫣然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命运相同的失落感。

夕阳西下,不一会儿,夜色迷蒙着笼罩了整个大地。

瑞安宫书房内,一个容颜俊朗的男子,双脚翘在书桌上,一边摩挲着手里的梅红色荷包,一边看着跪在书桌前的小太监沉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问清楚了,夕颜殿里,来了两位客人,都是跟着长公主殿下一起学习礼仪的。一位是襄王府的小郡主,另一位,是慕府的二小姐,慕嫣然。”

“慕嫣然?慕府二小姐?”

一脸惊愕,男子放下翘着的脚,冷眼看着面前的小太监问道。

“回主子的话,正是。”

伶俐的答完,小太监抬起头偷眼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却见自家主子一脸玩味的笑容,便连很少带笑的眼中,都泛起了浓浓的笑意。

每次主子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就有人要倒霉了,慕二小姐,这回,您惨了。

小太监心里同情的念叨着。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十二章 惩戒

第八十二章 惩戒

“这是去年江南织缎坊送上来的一副绣作,八宝玲珑图。”

下午的绣艺课,陈小蝶展开一幅色彩绚丽的绣图,挂在条桌旁的绣绷上正对着面前的几个人,一边指着那副绣作,一边看着几人开口介绍着说道。

八宝玲珑,顾名思义,上面绣了八种物件,正中间,是寓意福禄多子的红石榴,褐红的石榴皮,嫣红的石榴子,色彩鲜艳,对比强烈,让人一看,就如同面前摆着一盘红石榴一般,口内生津。

石榴旁边,除了相思豆,还另有几样物什。

整幅绣作以红色为主色调,辅以其它配色,一眼望去,说不出的璀璨夺目。

“昨儿说过,今天的课程,是考校眼力,所以,这幅绣作,给你们仔细看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们告诉我,其中石榴这部分,统共是用了多少种红色丝线绣出的。”

指着红石榴的部分说完,陈小蝶站起身欲朝外走。

“陈姑姑,我有个问题。”

急切的站起身,贺婉茹朗声问道。

顿住脚步,陈小蝶转过身看着贺婉茹轻声说道:“长公主殿下有什么问题,尽可发问。”

“既是绣艺课,不是应该教我们如何绣的更好嘛?这样看出其中有多少种红色丝线,有什么用?”

贺婉茹的问题,显然也是其他人所想的,话音落毕,连一早就信心满满的盯着那副八宝玲珑图开始细数的长乐郡主,也转过头看着陈小蝶,等着她的回答。

“你们中,有谁是想要当绣娘的嘛?”

温婉的一笑,陈小蝶的眼中,透出了一丝难得的俏皮。

这是什么意思?堂堂公主、郡主之尊,怎会去做卑微的绣女?

听了陈小蝶的问话,便连一直静静的低垂着头的长平郡主,此刻也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诧。

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陈小蝶继续开口说道:“既不是为了做绣女,那绣艺而言,对旁人家的女孩儿,自是极有用处,可是以你们的身份,无论绣什么,总有人替你们去绣,所以,你们要做的,不是绣的多好,而是别人捧到你面前的绣品,你们要能一眼分得出那是精品,上品,还是次品。如今,可明白了?”

见四个女孩儿一脸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陈小蝶敛正面容沉声说道:“那快看吧,半个时辰,说长不长,可真要开始看,你们定然觉得时间不够的。”

说着话,长乐郡主已急匆匆的转过头去看了,放佛多这一点点时间就占了好大便宜似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慕嫣然也素正脸色,认真的看起了那副八宝玲珑图,不一会儿,芷兰阁正殿内,就沉寂在一片静谧当中了。

半个时辰,果然说长不长,陈小蝶再次回到条桌前收起那副八宝玲珑图的时候,女孩儿们均是一脸的颓然,而慕嫣然,却心中有数的淡淡笑了笑。

突然,慕嫣然觉得,陈小蝶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闪而过了,等自己素正面容抬起头,陈小蝶却已一脸的淡然,仿佛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好吧,你们来说说看,你们看出了多少种红色丝线。不用告诉我哪儿用的是哪种红,只告诉我数量就好。”

轻声说完,陈小蝶眼神问询着谁先来。

“陈姑姑,那万一明明没数出来那么多,却偏偏多说,误导别人以为她真的数出来了那么多,怎么办?”

长乐郡主发问道。

轻轻瞥了她一眼,陈小蝶沉声说道:“我授课,不仅仅是要教导你们礼仪,绣艺,同时,也会教导你们为人处世的道理。既然说到这儿了,今天的第一堂为人处世课程,便叫做,问心无愧。”

冷静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陈小蝶沉声说道:“做人做事,旁人怎么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这件事,是否对得起你自己。哪怕旁人觉得你做错了,但只要你觉得自己没错,你自己问心无愧,那,即便是将来白发苍苍时回想起来,你依旧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没错。这样,便是对的。”

低垂着头,思忖着陈小蝶的话,几个人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懵懂的抬起了头。

“好了,谁先来说?”

看着众人,陈小蝶轻声问道。

“陈姑姑,有三十八种。”

自信满满,长乐郡主朗声答道。

“陈姑姑,我只数出来了十六种。”

怯懦的说着,长平郡主面色羞赧,眼神中,也透出一股失望。

点了点头,陈小蝶展颜冲她安慰的一笑,顿时,长平郡主心里不那么难过了,放佛自己的诚实得到了肯定一般。

“长公主殿下,你呢?”

转向贺婉茹,陈小蝶轻声问道。

“三十二种。”

贺婉茹朗声答道。

“慕小姐?”

陈小蝶看向慕嫣然。

“三十九种。”

坦然的对上陈小蝶带着一丝微微诧异的眼神,慕嫣然朗声说道。

“不可能,我数了两遍的,明明是三十八种。”

不服输的转过头瞪着慕嫣然,长乐郡主不服气的说道。

“慕小姐,那你来说说,为什么会是三十九种。”

示意长乐郡主别着急,陈小蝶很有耐心的看着慕嫣然发问道。

慢慢的站起身,慕嫣然长呼了口气,朗声答道:“其实,我只数出来三十八种。但是,既是作为贡品送到宫里来的绣作,已然用上了三十八种红色丝线,便是为了吉利,绣女们也会想尽办法为了凑成这个九字而再加上一种,所以,嫣然斗胆揣测,这里面用了三十九种红色丝线。”

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陈小蝶朗声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这第三十九种红色丝线,你们是决然看不到的,我当初也是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看出来。那今日的考校便到此为止吧,至于那第三十九种红色丝线,不妨告诉你们,便是绣艺课结束时的最终考校,你们慢慢历练吧。”

说罢,细心的收好那副八宝玲珑图,陈小蝶看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剩下的时间,你们便接着昨日的绣图继续绣吧,有问题随时问我…”

说着,陈小蝶径自坐在椅中,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啊,我的绣图…”

一声惊叹,长乐郡主看着自己的绣架朗声说道。

放下手中的书,从条桌前走到长乐郡主身旁,陈小蝶开口问道。

入目处,是一副已开了头的花枝锦绣图,只是,此刻,洁白的绣布上,已多了斑斑点点的灰色痕迹,显然,是有人弄脏了的。

一看到那些脏痕,贺婉茹的脸,顿时白了,这是昨日长乐郡主离开芷兰阁后,自己一时气急踢翻了导致的。

“这是谁干的?”

陈小蝶看了几人一眼,沉声问道。

芷兰阁自从几位公主、郡主们开始上课以来,便有专人负责打扫,若是奴才们不小心弄脏的,定会有人提前通报,此刻看来,定然不是奴才们造成的。

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有些惊慌失措的贺婉茹,慕嫣然抬头朗声说道:“陈姑姑,是我…”

“是我,陈姑姑,昨日是我…不小心踢翻的。”

抢过慕嫣然的话,贺婉茹朗声承认道。

“我说过的,从开始上课之日起,一应事宜,便要照着我的规矩来,现在,我要罚你,你可愿意?”

看不出表情,陈小蝶看了贺婉茹一眼轻声问道。

“我…我愿意。”

低垂着头轻声答着,贺婉茹的小脸,涨的通红。

“陈姑姑,便罚我吧,昨日之事也是因我而起。”

不忍贺婉茹受罚,慕嫣然朗声说道。

不置可否的看了慕嫣然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幸灾乐祸的长乐郡主,陈小蝶沉声说道:“那便罚你去外间廊檐下跪半个时辰,直到众人下课,你才能起身,而且,要回来把你今日的进度绣完。”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陈小蝶转身朝条桌前走去。

看着贺婉茹微微摇了摇头,慕嫣然毅然朝外走去,到了芷兰阁前,默不作声的跪在了一侧。

“陈姑姑,她的绣架,是我踢翻的,你罚我好了,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跪着,你让嫣…慕小姐起来吧。”

疾声唤着,贺婉茹追到条桌前跟陈小蝶解释着说道。

见陈小蝶定定的看着自己不做声,以为是她默许了,贺婉茹转过身就欲往外跑,刚迈开步子,却听见陈小蝶在背后缓声说道:“你是长公主,这宫里,除了圣上和皇后娘娘,无人可以罚你,她既是皇后娘娘亲自为长公主殿下选定的伴读,规劝殿下的所作所为,便是她的责任,所以,昨日之事,虽是长公主殿下犯错,却也是她的错,她来受惩,理所应当。长公主殿下还是坐回去好好绣自己的图才是…”

见贺婉茹僵硬的站在那儿不动身,陈小蝶厉声说道:“莫说是长公主伴读,便是皇子伴读,皇子犯错时,受罚的也是伴读,这个规矩,长公主殿下应该是晓得的。若是为了她好,长公主殿下日后自当谨言慎行才是,免得连累他人。”

说罢,陈小蝶轻盈的坐下身,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径自看了起来。

顿了半晌,贺婉茹抬起衣袖擦干眼中流出的泪水,挪动步子走回到自己的绣架前坐下,一针一针的绣了起来,可眼中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绣布上,一点,两点…一下下的渗在厚厚的绣布中,不见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十三章 诡计

第八十三章 诡计

“慕小姐,这宫里,可是最重规矩的地方,莫要以为你自己个儿守好规矩就可以了,日后,可小心些吧,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趾高气扬的站在跪着的慕嫣然身前,长乐郡主一脸得意的说完,带着长平郡主施施然的走了。

蹲在慕嫣然身侧拽着她的一只胳膊,贺婉茹哽咽的唤着。

“嫣然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

此刻的贺婉茹,带着一丝无助的委屈,脸上的泪痕,已风干了,显出一条条蜿蜒的痕迹,愈发衬得她可怜无比。

拽着贺婉茹的手站起身,慕嫣然俏皮的皱了皱鼻子,又捏了捏贺婉茹的脸颊,郑重其事的说道:“咱们是好姐妹,我又是做姐姐的,姐姐替妹妹受罚,岂不是应该的?若是你受了罚,那我心里不知道该多心疼呢,所以,宁可你心疼我,我也不要心疼你。”

绕口令一般的话语,逗得贺婉茹破涕而笑了,慕嫣然柔声叮嘱着她说道:“你快回去吧,我再进去绣一会儿,把今日该绣的绣完,便去夕颜殿找你,可好?”

拨浪鼓一般的摇着头,贺婉茹低声说道:“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绣完我们一起回去…”

“听话,你先回去,要不然你在这儿陪着我,我又要和你说话,又要手底下忙着绣活,岂不是得花更长的时间?你走了,我专心的绣,很快就可以绣好回去找你了。你在夕颜殿准备好糕点和茶果等我,好不好?”

哄好了贺婉茹,看着她带着兰芝往回走了,慕嫣然才挪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处,坐在了绣架前。

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慕嫣然拿起簪在绣布边上的纤细绣针,专心致志的绣了起来。

“喂…”

突然,窗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被吓得一激灵,慕嫣然手中的绣针,顿时扎在了左手拇指上。

倏地缩回手,一边含在口中吸吮着指尖上渗出的细小血珠,慕嫣然瞪了趴在窗口的那个罪魁祸首一眼,厉声奚落着说道:“你那没规矩的主子不在宫里,所以你这没规矩的小鬼便翻了墙溜过来了?”

似是丝毫不显惊诧,那小太监正待开口,却听见芷兰阁门外,兰蕙扬声问道:“慕小姐,您在跟奴婢说话嘛?”

一转头,那小太监已从窗子上缩下头去了,慕嫣然看着推门而入的兰蕙淡笑着说道:“没有,我在琢磨着这儿怎么绣呢。兰蕙,外面怪冷的,你去偏厅里坐着吧,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去找你。”

笑着回应了,兰蕙体贴的端了杯茶放在慕嫣然一侧的方桌上,轻手轻脚的关好门出去了。

“你让我守规矩,你自己个儿怎么到乱了规矩?如今好了吧,还被罚了,堂堂的宰相府小姐,被先生罚着在门口跪了半个时辰,这日后要是传出去,看你还怎么出门子。”

不知什么时候已翻上了窗户坐在上面,小太监吊儿郎当的说道。

斜了他一眼,慕嫣然一边看着手里的绣针起落飞舞,一边轻声说道:“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所以,我只能接受,这样,每一天都能过的开开心心的,不是嘛?若是一味的去计较,那岂不是跟自己个儿过不去嘛。”

撇了撇嘴,小太监无言以答,顿时沉默了下来。

转过头去,看见他微侧着头眼神忧郁的看着前方,慕嫣然打趣的说道:“你主子溜出宫去,不带着你一起嘛?还是留着你看家护院的?”

伸长脖子看了看慕嫣然手下的绣活,小太监朗声说道:“主子嫌我碍事,所以每回都把我丢在宫里,再说了,他是以我的名字出去的,我怎么好和他一起出现?”

转过头认真的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慕嫣然沉声说道:“在旁人面前说话时小心些,别你啊我啊的,让主子们听见了,可是犯上的,到时候轻则杖责,重责遣出宫去,你都已经入宫了,若真是被撵出去了,看你怎么讨生活。”

虽语气不善,可听在耳中,却也是一副关心人的态度,小太监受用的点了点头,狭长的丹凤眼笑的弯弯的答道:“好啦,知道了,真啰嗦…”

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慕嫣然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看着小太监问道:“你主子经常溜出宫去嘛?”

不知慕嫣然所问何意,小太监愣了愣,旋即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啊,也没有经常,就是偶尔闷了烦了,会出宫去散散心,一个月也就三两回吧。”

三两回还少?

无奈的叹了口气,慕嫣然接着问道:“那出去了这么多次,就从来没被发现过?”

小太监伶俐的摇了摇头,信心满满的答道:“我主子机灵的很,怎会被那些奴才发现?再说了,即便是发现了,又能如何?大不了再被送回宫里来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人在意。”

说到最后,小太监的眼中,已浮出了一抹受伤的落寞。

果然如此,小时候,自己和三哥也是这么想的吧?反正没有人在乎自己,虽说是主子,又和那些下人有什么区别?大不了,被抓住送回自己的屋子里看着就是了,顶多,也就是罚写大字,再甚者,就是被打几板子,身体上的痛,又怎么及得上心里的痛?

心里钝钝的疼着,慕嫣然说话的语气,也不自禁的轻柔了起来:“你是做奴才的,自然该体谅主子的苦,他若是烦了闷了,你便该想着法子给他逗趣解闷,再不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读几本书,也是好的,莫要再往宫外溜了。”

见小太监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以为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慕嫣然耐心的解释道:“若是在平常人家的府里,少爷溜出府去,自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是皇宫啊,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你主子便是再机灵,也总有人发现的,可他们为什么不说?你觉得,会是关心他,知道他闷了烦了,所以善解人意的放他出去散散心嘛?别天真了,那些人,定是一笔一笔的记着,等着抓住他的错处,好跟他算账呢。所以,若是真为了你主子好,日后多多规劝几句,让他好好在宫里呆着,只要他不惹事,事情也绝不会主动惹到他头上去的。”

想到自己和三哥在父亲的书房里,被管家声音明朗的念着何日何时溜出府多久,何日何时又去了哪里看热闹时,自己心里的羞怯,和三哥因为气愤而涨的通红的脸,那一幕幕,让慕嫣然此刻想起来仍然无法释怀,天真的他们,早已落入旁人的算计,可那时,他们又怎会意识到这些?等事后反应过来,已于事无补。

少女低垂着头,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长而翘的睫毛,掩住了眼眸中的那一丝无助,和落寞,可一眼望去,却让人心头涌起一股豪情,那么想保护她,不再让她委屈,也不再让她无助。

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慕嫣然的回忆,小太监低笑的打趣道:“小丫头道理还蛮多的,好吧,看在你这么替我主子着想的份儿上,回头我自然会在我家主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好像自己说这些是为了讨赏似的,慕嫣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一边,又转过身拿起绣针绣了起来。

“对了,你今儿是为了什么事被罚跪的啊?”

似是坐在窗边不太舒服,小太监换了个坐姿,一边摇晃着搭在窗棂外的腿,一边闲散的问道。

耸了耸肩,慕嫣然将自己和长乐郡主之间的小别扭,以及贺婉茹替自己打抱不平的事讲了出来,说完,没等小太监评论,慕嫣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不解的转过头看着小太监说道:“哎,真是的,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啊?”

说着,还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径自去绣了。

看着她童真的模样,小太监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带着柔情的笑意。

旋即,不自然的看了看外边,见四周并无人走动,小太监做贼一般的低声说道:“我有个好办法,可以帮你治住那个什么长乐郡主,你要不要听?”

“真的?”

兴奋的转过头看了小太监一脸,慕嫣然的脸上,泛出了一丝兴奋的绯红,旋即,却像是不信一般的回过了头。

似是被慕嫣然的举动打击到了,小太监生气了,一抬脚跳下窗户作势欲走。

“哎,我信我信还不行嘛?”

见这小鬼脾气还挺大的,看在他愿意出谋划策的份上,慕嫣然站起身追到窗前,大度的道歉道:“好了,我错了好吧?说吧,有什么鬼主意?”

打量了一眼四周,小太监探过头来在慕嫣然耳边低声说道:“下次,她要是还挤兑你,你就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这样,那个人若是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想?’”

说完,小太监还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狐疑的看着他,慕嫣然疑惑的问道:“能行嘛?”

“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小太监丢下一句“我主子快回来了,我先走了”,便转过身朝那座不高的院墙走去。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都第二次见面了,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慕嫣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小鬼…”

摞下两个字,小太监伶俐的从院墙上一跃而过,不见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十四章 表哥

第八十四章 表哥

伸了个懒腰,慕嫣然看了看绣布上已渐渐有了轮廓的绣图,又径自去看了看其它几个人的绣图进度,思量着差不多了,就停下手站起身朝外去了。

到偏厅唤了兰蕙,二人轻声说笑着,回了夕颜殿。

像是慕嫣然替她受了多大的罪责一般,贺婉茹殷勤备至的又是端茶又是捧糕点,直让兰芝兰蕙二人捂嘴浅笑不已。

“好了,我没事,你倒是该想想看,回头皇后娘娘那儿问起来你该怎么回话才是,免得又惹得皇后娘娘不快…”

仔细的叮嘱了贺婉茹,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慕嫣然早早儿的回了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