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慕府门口,慕嫣然看了看四周,见无人经过,才赶忙下了马车,低垂着头进了慕府大门。

因比平日里回来的早,门房里,并无紫云或是紫月的身影,慕嫣然淡淡的扫了一眼,便步履悠闲的朝柏松堂去了。

绕过二进的垂花门,一抬头,远处,却是带着小厮正朝外走的李澈。

李澈是李慕氏的二儿子,正月里,李慕氏过了初七就带着女儿和一众仆妇回平洲家里去了,而这个二儿子,则留下来准备春闱。

李澈今年二十一岁,面目端正老实,身姿挺拔,瞧着,倒比同龄人看着壮实些。一袭松青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如冬季的常青松一般,多了几分俊秀。

“澈表哥…”

屈膝一福,慕嫣然低垂着头轻声打着招呼。

“二表妹好,可是刚从宫里头出来?”

淡淡一笑,李澈看着慕嫣然问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侧着头想了想今儿的日子,惊诧的说道:“澈表哥不是要参加春闱的嘛,怎么今儿了还在家里?”

知晓女儿家对这些事不甚明了,李澈坦然一笑,似是丝毫都不紧张的答道:“春闱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原本明日应是春闱第一天,可今年参加春闱的学子太多,便又另分了两批,为兄是第二批,十二那日开考,所以…”

了然的点了点头,慕嫣然展颜一笑,朗声说道:“那妹妹预祝澈表哥金榜题名,得偿心愿。”

对这个知礼大方的表妹一向颇有好感,李澈点了点头笑着答道:“那就借你吉言了,多谢二表妹…”

说罢,李澈柔声说道:“为兄刚从柏松堂老太太那儿出来,老太太还念叨你呢,说平日里有你陪着说笑,日子还好打发,如今你每日要进宫,连陪她玩笑的人都没了,二表妹快进去吧…”

点头应下,慕嫣然屈膝一福。

待站起身,却看见李澈侧身一避,闪开了来路,慕嫣然微微一笑,朝前去了。

一边沿着蜿蜒的回廊朝柏松堂走着,慕嫣然一边回想起关于李澈的事情来。

前世时,李澈头次春闱,却是落榜了,原因不甚详细,虽他看完榜回来谦虚的说是自己才学不精造成的,可父亲却说,自己这位表兄的学问是极好的,想来,定是另有原因。

落选后,李澈愈发埋头苦读,三年后和卓远之同届应考,两人一个是状元公一个是探花郎,当时一度成为都城中人茶余饭后的热络话题。

想起李澈和卓远之自那以后日渐亲近的关系,慕嫣然始终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一般,让她难以释怀。

他是自己嫡亲的表哥,本该和自己的哥哥们更亲近才对的啊。

心里如是想着,慕嫣然突然想起,过年时和慕容睿闲聊时,自己那位三哥曾颇为欣赏的说,李澈写的一笔好字,尤其是兴致上来临起草书时,那行云流水的笔墨,不说他本人,便是旁人看着都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想到此,慕嫣然扶着身侧的雕花廊柱顿住脚步,心中揣测道:莫不是,他的考卷过于潦草不整,故而落榜的?

虽不肯定,可每届因此落榜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慕嫣然犹豫了片刻,却是转过头提着裙子小跑着朝外追去了。

还好,李澈的脚程不快,慕嫣然追出二门没多久,就看到李澈在门房处低声和那人说着什么。

疾声唤住李澈,慕嫣然放缓脚步走到他面前,一边气喘吁吁的呼着气,一边眼神急切的看着他。

面前的人儿一脸绯红,鬓间,还有几簇乱发飘在耳边,小巧的耳垂,透着西下的日光,泛出一抹晶莹的透明粉色,连带着整个人,都沐浴着一股朝气的活泼。

“二表妹,你这是…”

心头一滞,李澈不解的问道。

胡乱想了个借口,慕嫣然却做出一脸天真的表情,看着李澈认真的说道:“澈表哥,两日后你就要去应考了,见你如此轻松,想必已胸有成竹,不过,妹妹想起每年都有好些落榜的人是因为卷面不整、字迹潦草导致的,所以妹妹急着来提醒表哥一句,十年寒窗苦读,定要小心谨慎些才是,莫要一时情急误了前程…”

话语简单,可里面浓浓的关切,却是丝毫不做假的,李澈敛正面容郑重的点了点头,方朗声说道:“二表妹的话,为兄记在心里了,多谢二表妹提醒了…”

事在人为,虽不知李澈此次落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可能做的,自己此刻都已做了,也算是应了陈小蝶那句“问心无愧”了,想到此,慕嫣然规矩的行了礼,转过身长呼了口气,朝柏松堂去了。

难得今日回来的早,慕嫣然撒娇卖乖的把两日来课堂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略微夸张了几分,连说带比划的讲给慕老太太听,果然逗得老太太开怀不已。

饭毕,慕嫣然跟着柳氏回了明徽园,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眼看着柳氏刚放下账本就要捞过绣筐做绣活,慕嫣然埋怨的说道:“娘,您就歇一会儿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什么时候绣不行啊,仔细把眼睛看坏了。”

脸上笑着点头,柳氏手下的动作却没停,态度坚决的从慕嫣然手里夺过绣筐,柳氏柔声说道:“你二哥十二那日就要去赴考了,这几日的天气忽冷忽热的,娘听说那考试棚子都是石板搭就的,到时候若是暖和还好,若是如前几日一般阴沉沉的,坐在那号舍里,岂不是浑身透寒气?娘这几日紧赶着做了两副棉袜和护膝,你澈表哥的,娘昨日就打发春兰送去了,你二哥的,就差这几针了,娘赶赶…”

前世时,慕容峻就是这届春闱时中的进士,已知晓了结果,慕嫣然也不着急,只得由着柳氏去了,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就回了潇湘阁。

华灯初上,慕府内,透着一股子安详的静谧。

看着紫云挑暗了灯火退了出去,慕嫣然想着那小太监教给自己对付长乐郡主的话,忍俊不禁的低笑了几声。

从被子中伸出胳膊伸了个懒腰,慕嫣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道:娘已经掌家了,大哥自己在军营里凭真本事博前程,将来,少不了要是个大将军。二哥呢,如今要参加春闱了,等中了进士,自会有了前程,以二哥的性子,无论是何官职,总能造福一方的。三哥呢,兴趣爱好广泛,到时候看他喜文还是喜武,喜文呢就跟着父亲和二哥混,喜武呢就跟着大哥混,总之也必定会有出息的。

嗯,好日子已经开始了,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二哥,你要加油哦…

冲着虚无的前方许了愿,慕嫣然困倦的合上眼,几欲睡去。

忽然,慕嫣然翻身坐起来,一边,嘴中嘀咕着说道:“二哥…”

前世时,慕容峻中了二甲三十六名的进士,可慕嫣然记得很清楚,那年春闱结束,二哥回来,颇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可见考卷作答的极好,及至放了榜,众人朗声恭贺着他,可慕嫣然分明记得,二哥的脸上,闪过了一抹疑惑,不过,稍纵即逝。

再到后来有一次父亲带着二哥去答谢主考恩师,因着慕昭扬的身份,私下里,那位主考官告诉慕昭扬,若不是慕容峻的答卷犯了圣上的名讳,以他的才学以及那份见识卓越字迹工整的答卷,完全有资格参加殿试蟾宫折桂的。

既已知晓此事,必定不能让二哥再错过一次了,想到此,慕嫣然一边埋怨自己的后知后觉,一边径自拿起暖炕胖锦凳上脱下的袄裙穿了起来。

听着内屋有动静,紫云掌着灯走了进来。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蹲下身子给慕嫣然穿了鞋,紫云不解的问道。

一边系着扣子,慕嫣然一边沉声说道:“突然想起点事,要去找二哥…”

哭笑不得的拉住慕嫣然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紫云失笑的说道:“我的好小姐,您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各处的门都已经落了锁,您这会儿,便是出了潇湘阁的院子,也会被锁在二门里。”

恍然大悟的拍着自己的额头,慕嫣然有些情急的说道:“那怎么办?”

泄气的坐在暖炕边,慕嫣然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吩咐着紫云道:“明儿早些唤我,我去苍云斋找二哥…”

点了点头,服侍着慕嫣然睡下,紫云端着烛火出去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十五章 回击

第八十五章 回击

一整夜,不是梦见慕容峻落榜了,就是梦见卓远之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在她耳边轻声说:“夫人,你猜,你二哥现在身在何处?”

从惊吓中醒过来,看着微亮的天色,慕嫣然重重的喘着气,一边,拂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看着捧着铜盆进来的紫云,慕嫣然开口问道。

“卯时初刻,小姐,该起身了…”

轻声答着,紫云拿着暖好的衣裙走了过来。

“昨儿临睡前我不是交代了你今日早些唤我的嘛,眼看着又迟了,不知道二哥现在还在不在苍云斋呢…”

埋怨的说着,慕嫣然一边快速的穿着衣服。

淡淡的笑着,紫云朗声说道:“小姐,方才奴婢起身就让紫月去苍云斋了,本打算留二少爷一会儿,等您过去说话呢。可紫月她都没见着二少爷呢,苍云斋的丫鬟说,二少爷一大早刚解了门禁就出去了,所以奴婢就没唤您…”

心内有些遗憾,可想着今儿才初九,好歹还有几日,尚来得及,慕嫣然点了点头,一边仍旧仔细的叮嘱着紫云说道:“今儿一定记得去给我二哥留句话,让他等着我,我有要紧事和他说,我酉时以前必定回来。”

见紫云郑重其事的点头应下,慕嫣然才梳洗完朝柏松堂去了。

及至再进了宫,和贺婉茹、贺琳蓉有说有笑的走进芷兰阁时,慕嫣然的心里,却有些奇怪的感觉,长乐郡主,似是比平日里安静了几分。

往日的这个时辰,她不是该骄傲的转过头斜自己一眼的嘛?

难得见她安分,慕嫣然一边可惜那小太监教给自己的小招数用不上了,一边,却也谢天谢地的感叹她终于不再以为难自己为乐了。

两个时辰的礼仪,如往日一般,方才结束,一众人便已腰酸背疼了,各自回了住处,只待好好歇息养好精神准备下午的才艺。

及至下午时分进了芷兰阁,慕嫣然顿时知晓,长乐郡主的异常安静所为何事了。

掀开绣架上蒙着的罩布,眼前呈现的,正是前日下午自己落下最后一针时的模样。

那副花枝锦绣图,自己绣的是迎春花,昨日离开前,自己分明已修好了那几个迎春花枝并五六个花骨朵的,可此刻看来,竟仿若罚跪过后自己便走了,并未按照陈小蝶吩咐的赶上昨日的进度一般。

“嫣然姐姐,怎么了?”

走到慕嫣然身旁蚊子一般的低声唤了慕嫣然一句,贺婉茹看着慕嫣然面前的绣布问道。

昨日,除了自己和那小太监,这殿内并无旁人,兴许连那小太监都并未注意自己到底绣了什么,更别说早就离开的贺婉茹了。

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住又松开,慕嫣然摇了摇头,示意贺婉茹快些回自己的座位去坐好。

正说着,陈小蝶步履优美的踏进了芷兰阁。

“接着昨日的开始吧…”

并未多言,陈小蝶发了话,便拿起了条桌上的书本。

深呼了一口气,提起别在绣布边缘的绣花针,慕嫣然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一侧的长乐郡主。

可是,她能忍,旁人却不忍。

故作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慕嫣然的绣布,长乐郡主惊叹的说道:“慕小姐,你昨日未按着陈姑姑的吩咐回来赶进度嘛?”

话毕,陈小蝶好看的柳叶眉轻轻一挑,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到了慕嫣然身侧。

沉默了一瞬,陈小蝶看了长乐郡主一眼,方转过头看着慕嫣然问道:“慕小姐,昨日我的话,你是未听见,还是根本未放在心上?”

该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其实是绣了的,但是凭空就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话,怕是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吧?

深深的呼了几口气,慕嫣然低声说道:“陈姑姑,嫣然昨日身体不适,后来便跟着长公主殿下回去了,昨日落下的部分,嫣然今儿必定补上,还望姑姑原谅。”

眼中的惊讶显而易见,贺婉茹疾声开口说道:“嫣然姐姐,你昨儿…”

话未说完,便被慕嫣然抬头扫去的目光止住了。

情急之下,贺婉茹都忘了将称呼改过来,一时间,包括陈小蝶在内的几个人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

“慕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小蝶看着低着头的慕嫣然沉声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不做声。

“既如此,便如昨日一般,出去跪半个时辰再回来绣吧,不过,今儿你要赶的,可是两日的进度…”

轻声说完,陈小蝶轻移莲步,走回了条桌前。

忍住心头的怒气不去看长乐郡主那副不用想也很得意的嘴脸,慕嫣然低垂着头转过身,走到芷兰阁前昨天的位置,屈膝跪下了。

对那些指指点点看着自己的宫女们视而不见,对她们刻意压低的嘀咕声充耳不闻,慕嫣然的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和无力感。

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膝盖酸痛难耐时,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慕嫣然的耳边,传来了陈小蝶轻柔的声音:“回去吧…”

不做声的站起来,慕嫣然走进芷兰阁正殿,坐回绣架前,静心绣了起来。

陈小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慕嫣然并未察觉,可长乐郡主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走到她前面时,还未等长乐郡主开口,慕嫣然挑衅一般的半仰着头斜睨着她厉声说道:“长乐郡主,你说,若是那个人知晓了你的所作所为,他会做何感想?他又会怎么看待郡主你呢?”

声音极有气势,可只有慕嫣然自己知晓,她心里有多发虚。

其实,此刻慕嫣然真希望自己手里能攥着长乐郡主的一个把柄,哪怕只一个小小的把柄也好,只要能威胁住她一会儿,就一会儿,能让自己今日早些回去见到二哥就可以,可是,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小鬼,但愿他教给自己的法子有用,能让长乐郡主迅速的从自己眼前消失,也让自己早些脱身。

“你说什么?”

不知是气急,还是什么,长乐郡主的脸涨的通红,目瞪口呆的盯着慕嫣然,她厉声问道。

“长乐郡主既是没听清,可要我再说一遍吗?”

缓缓的站起身,看了一眼躲躲闪闪的围在门前的那些宫女们,慕嫣然眼光沉着的盯着长乐郡主示威一般的沉声问道。

“你…慕嫣然,你…”

伸出手指着慕嫣然,却气急的说不出话,长乐郡主用力的跺了跺脚,拔脚朝外去了。

“姐姐,等等我…”

身后,长平郡主狐疑的看了看慕嫣然,也小跑着朝前去追长乐郡主了。

顿时,芷兰阁正殿内,便只剩下了慕嫣然和贺婉茹二人。

有些同情的看着慕嫣然只起了一个角落的绣图,贺婉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有些忐忑的牵起慕嫣然的手轻声唤着。

“婉儿,今儿我有事,所以我要赶紧开始绣,绣完了就直接出宫回家去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儿再说,好吗?”

沉声交代着贺婉茹,见她点头应着,慕嫣然径自坐下,拿起绣针绣了起来。

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想到方才慕嫣然的撒谎,以及慕嫣然罚跪那半个时辰里长乐郡主喜不自禁的得意,贺婉茹顿时知晓,必是长乐郡主做了手脚毁了慕嫣然昨日绣好的那部分。

气势汹汹的出了芷兰阁,贺婉茹吩咐了兰芝去把负责芷兰阁的管事找来,狠狠的责罚了一顿,直到那管事保证会看管好这几间屋子里的东西,不会有人擅自进入捣乱,贺婉茹才作罢,意兴阑珊的径自回了夕颜殿,一边,却仍想着怎么能把长乐郡主从这里摆脱出去。

心无旁骛,手下自然比平时快了几分,直到一整副花枝锦绣图已出具雏形了,慕嫣然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绣针,又仔细的盖好了罩布,才出了芷兰阁。

踏出芷兰阁,却看见陈小蝶静静的站立的廊柱旁,慕嫣然闪烁着目光,有些心虚的低垂着头轻声说道:“陈姑姑,我已经绣好昨日和今日该绣完的那部分了…”

点了点头,陈小蝶轻声问道:“为什么撒谎?”

“啊?”

不知陈小蝶所问何意,慕嫣然有一丝诧异的惊叹道,随即,却是明白了。

心内矛盾,慕嫣然轻咬着嘴唇,低声答道:“并未有人见过,便是说了,也无人信,索性少了那些纠缠,坦诚些认了错,还能省些心思和气力。”

话语中,透着一丝认命的颓然。

叹了口气,陈小蝶沉声问道:“第二堂绣艺课上课前,除了礼仪,我还教过什么,你可曾记得?”

点了点头,慕嫣然朗声答道:“记得。姑姑说,做人做事,要问心无愧。”

“所以,今日上课时,你如果说了,我就信,便不会有后来罚跪的事了。”

陈小蝶轻声说道。

坦然的抬起头对上陈小蝶的怜惜目光,慕嫣然嗫喏着说道:“可是,即便我们都问心无愧,我说了,姑姑信了,可旁人若不信,便多了几分纠缠,兴许,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神色微怔,陈小蝶苦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原来,却是我痴了…”

说罢,不待慕嫣然反应,径自转过身远去了。

坐了宫里的马车回到慕府门口,却见紫云早已等在门房里了,慕嫣然心头一缓,松开了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的拳头。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十六章 泄密

第八十六章 泄密

“二少爷方才都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奴婢说小姐您找他,二少爷就回去了,说他在书房等您…”

简洁的说完,紫云引着慕嫣然朝苍云斋去了。

整整一天,慕嫣然一直在回想前世时二哥慕容峻参加完春闱后发生的事,哪怕是一些小细节,只要与春闱有关,慕嫣然都不放过的一一抓住细细揣摩。

慕嫣然还记得,春闱刚结束那天,慕容峻回府时,一脸的青白虚弱,似是大病了一场一般,后来听父亲解释了才知道,春闱的那些日子,所有考生吃住都是在石板搭救的号舍里,前几天还好些,越往后,扑鼻的臭味滚滚袭来,直让人恶心欲吐。即便专心致志的答完了卷子,可用餐休息,都是备受影响的,及至后来,已有好多人不再进食,以减少方便的次数。

那次,慕嫣然不顾厨房婆子的白眼和阻拦,硬是将沈氏吩咐人炖给慕依然的银耳莲子粥端走,送去了苍云斋给慕容峻吃,后来,慕容峻昏昏睡去的时候,口中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这一句是出自《论语.里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春闱考试的内容大致分两类,经义和时务,前者顾名思义,是用经书中的语句作题目,并用经书中的意思去发挥,通常都是篇幅较小的短文。而后者,则会列举此时天下发生的大事或是极具典型的某几个事例,让考生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诠释,各抒己见,陈述利弊。最后,由考生自由发挥一篇篇幅较长的总结性策论,千字以上。

能让慕容睿印象如此之深,直到快睡着了还在惦记着,可见是考题之一。

低着头细细的想着,慕嫣然转过了几条回廊,进了苍云斋。

古朴大方的书房里,慕容峻拿着一本书看着,见慕嫣然带着紫云进来,放下手中的书从书桌上走过来,朗笑着问道:“小丫头现在越来越会装神弄鬼了,有什么话,让你屋里的丫鬟过来说一声便是了,还非巴巴儿的自己跑来,现下见到我人了,说吧,什么事儿?”

没好气的斜睨了慕容峻一眼,慕嫣然埋怨的说道:“二哥,虽说书中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可你也不能成日就和它们守在一起啊,你自己数数,这些日子,你跟妹妹说了几句话?大清早在祖母那儿见了,就一句‘小丫头,早啊’,用晚饭前偶尔来一句‘小丫头,少吃点,胖了可就不好看了’,二哥,你自己数数看,可超过二十个字了嘛?”

见慕容峻装模作样的伸出两只手去数字数,慕嫣然有些气急败坏,很没形象的一屁股坐在木椅中无奈的瞪着他。

另一边,慕容峻却一本正经的说:“妹妹,你果真冤枉你二哥了,你数数看,加上标点,二哥每日要跟你说二十二个字呢。”

说罢,不待慕嫣然起身,慕容峻已快速的站起身,闪到了书桌后躲了起来。

眼见这兄妹二人还如小时候一般嬉皮笑闹,站在门口的紫云绷着嘴角憋住了笑,方才催促着说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可赶紧跟二少爷说吧,二少爷还要出门呢…”

似是突然间才想起来一般,慕容峻拍了一下脑门,高声说道:“光顾着跟你闹了,把正事都给忘了,快说吧,什么事儿?今儿我和学兄们约了国子监的几位夫子押题呢,迟了可就不好了。”

敛正面容,慕嫣然看着慕容峻轻声问道:“二哥,以你自己目前的学识来看,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知晓慕嫣然不是和自己玩笑,慕容睿略一思索,沉声说道:“七成左右,不过,也单就经义和时务而言。毕竟,最后的策论占的比重较大,而且,各位主考官的喜好各有不同,还有一部分要靠运气,所以,二哥也不敢太自信。”

一直以为,最后的那篇策论只是辅助性说明,顶多也就占三分之一的比重,可看慕容峻的态度,怕是要超过二分之一都不一定,这么想着,慕嫣然顿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每届春闱前,很多地下暗庄里都会买卖试题,金额巨大先不论,可试题种类之多,真假难辨,所以,去那里寻路子的,都是富家子弟,想借着运气一举高中,便是不中,损失的,也就是些银子罢了。可操纵那些暗庄的,又都是极有门路的人,每次散出去的那些试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也确实能命中一部分。

另外还有一些人,则是托了主考官的门路,大概知道些试题的方向,好有针对性的去备考。

可是,以慕昭扬和慕容峻的性子,这二者,怕是都不屑为之的。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才能将自己知道的这些不动声色的告诉二哥,让他提前准备一下呢?

慕嫣然有些忐忑的想着。

若策论的命题不是《论语.里仁》里的那句,一切,都与前世一般,要靠二哥的真才学。可是,若真是那道题,而自己又事先提醒过二哥做准备,将来即便是高中了,明明是他的真才实学,可他一定都会觉得是自己事先知道了考题的缘故,那样,他会怀疑自己的才学,以至于怀疑自己因此而得来的一切,总有一天,会因为怀疑,而失去自己得到的一切。

怎么办?

慕嫣然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跟慕容峻说,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不知该如何开口,慢慢的,慕嫣然的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汗。

有些奇怪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慕嫣然,慕容峻沉声问道。

一晃神,慕嫣然看了看慕容峻,嘀咕着说道:“二哥,没什么…”

走到书桌旁看着散落在桌上的一堆书,慕嫣然状似随意的问道:“二哥,那些国子监的夫子们,从前春闱前也会押题嘛?有押中过嘛?”

耸了耸肩,慕容峻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说是押题,其实也就是让大家伙儿心里有数罢了,要真是能押中,那些夫子门都摆个挂摊,或是去地下暗庄里卖试题好了。”

觉得自己有些不敬,慕容峻面有赧色的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不过夫子们总归教授了这么多年课,自然还是有些应试经验的,去听听多少总会有些助益。”

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目光瞟到书桌的那头有厚厚的一摞书写过的纸,慕嫣然好奇的指着问道:“二哥,那是什么?”

顺着慕嫣然的手指看过去,慕容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边拿过来递给慕嫣然,一边轻声说道:“我自己押了些题做了几份策论,不过都是胡乱瞎蒙的。”

一页页的翻着,慕嫣然满目赞赏的真心夸赞道:“二哥,怪不得父亲老让大哥和三哥向你学习呢,我们是该好好儿跟你学,就你这份细心和谨慎,我们三个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你。”

像小时候一样,慕容峻伸出手刮了一下慕嫣然的鼻子,一边宠溺的说道:“小丫头,把自个儿也当男子一般来算了?你可不能像二哥,要不然,以后小心妹夫嫌你认死理。”

见慕容峻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慕嫣然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羞恼的瞪了他一眼,一边,仍旧认真的看起慕容峻做的那十几篇策论来。

及至最后一篇,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滔天巨*般的惊骇。她的二哥,竟自己命中了那届春闱的试题。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答曰:君子既然不可去仁,则须经常保持仁心,虽在一食之间,亦不能去仁。造次必于是,急遽时,其心亦必在仁。颠沛必于是,在偃仆之际,即是遭遇危险,甚至面临死亡之际,其心亦必在仁。此为君子须臾不可离仁之义…

雪白平整的素笺纸上,胸有成竹的豪气挥洒,洋洋洒洒一大篇,让慕嫣然看的目瞪口呆,半晌都未从震惊中醒悟过来。

及至看完,慕嫣然一边轻呼着气,一边状似无意的将一沓纸合起,满目狡黠的看着慕容峻问道:“二哥可有把这些策论拿去给父亲点评?”

摇了摇头,慕容峻神色微窘的说道:“父亲公务繁忙,我岂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去烦扰他?再说了,父亲的学问虽好,难道那些国子监的夫子们就差了?”

虽是打趣,可慕容峻提到慕昭扬时,眼中仍旧弥漫着浓浓的钦佩赞叹之色。

“二哥,这些文章在妹妹看来都写的极好,如今看来,你的学问,怕是慕府除了父亲以外最好的了。虽父亲中探花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可妹妹觉得,父亲毕竟是经历过的,定有他知而你不知的经验所在,二哥不如把这些策论拿去给父亲看看,举一反三,兴许还能发掘出更深的学问呢?总归十年寒窗,这一两日,也是无济于事了,若有助益,那最好不过,若是没有,也必不会影响二哥的临场发挥,二哥觉得呢?”

话语掷地有声,慕嫣然眼光清澈的看向慕容峻。

见慕容峻有些犹豫,慕嫣然又无中生有的说道:“前日我让紫云去翠竹苑书房取本书,福伯还说呢,说父亲这些日子格外关注天气和都城里的治安,估计是为了春闱,虽说这是宰相大人的职责所在,可往届春闱时,并不见父亲露出如此焦灼之态,福伯说,许是二少爷今届要参加春闱的缘故,所以老爷才心里跟着着急却使不上力。二哥…”

话音落毕,慕嫣然顿时发现,慕容峻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近乎热切的急迫。

“妹妹,二哥听你的,今儿晚上早些回来,去请父亲指点指点。”

慕容峻看着慕嫣然明朗的说道。

欣喜的绽开一抹笑容,慕嫣然一边转身朝外走,一边回头冲慕容峻说道:“二哥,那你快些去吧,早去早回,我这就去翠竹苑跟福伯打招呼,务必让父亲在书房等着你…”

出了苍云斋,慕嫣然看着远处一片红彤彤的耀眼夕阳,心头,浮起了一抹希望。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十七章 喜报

第八十七章 喜报

“这幅图你们也绣了有半个月了,所以今儿是最后一日了,一个时辰后,无论完与不完,这幅图都要交上来,开始绣吧…”

申时,陈小蝶踏进芷兰阁,说完这句话,就径自出去了。

一时间,芷兰阁内,除了女孩儿们轻微的呼吸声,便再无动静。

看着手下的绣图,慕嫣然轻松的笑了笑,自己只余最后几个花朵,就能完工了,一个时辰,倒是绰绰有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