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微变,淑妃淡笑了一下说道:“既如此,倒真是你考虑妥当了,那本宫便替焕王收回这礼了…”

冲一脸难色的小闵子点头示意了一下,等他退回淑妃身后,淑妃嘴角处,泛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将手上那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褪下来,淑妃将镯子放在了小闵子捧着的锦盒里。

只一瞬,极会看眼色的小闵子又将锦盒捧回了慕嫣然身前,而淑妃则在一边柔声说道:“今儿是除夕,皇后娘娘和宛贵妃娘娘都赏了礼,再加上你这孩子确实讨喜,那本宫也随一份吧,慕嫣然,这次,可是本宫赐你的年节礼物了,你还要推拒吗?”

话语轻柔,可脸上的表情,却透着一股气势汹汹的问罪之势,仿佛只要慕嫣然开口拒绝,她立刻就能找出话来对付。

竟有这样死缠烂打的母子,真是让人气恼。

心中无奈,慕嫣然一脸委屈的屈膝跪在座位旁一言不发,眼中蓄积的泪水,却是让周围的人看着都我见犹怜。

“慕嫣然,你别不识抬举…”

眼见那丫头扮起了娇弱,淑妃只觉得心口有一口气憋得让她快要发狂。

往日在宫里,她自问心态脾性都极好,可今儿一晚上,她的脸色却数度更迭,心里更是一起一落的让她郁结难抒,此刻被慕嫣然一激,淑妃一时控制不住,站起身发起了怒。

敢怒不敢言,慕嫣然脸上的泪,抑制不住的往外流,不一会儿,原本妆容精致的脸,就如同小花猫一般了。

“皇后娘娘,正殿那儿已经散席了,皇上让奴才来问问,可是有什么事?”

苏平迈进偏殿的门行了礼问道。

斜了淑妃一眼,皇后不动声色的说道:“无事,请出宫的各位大人到西华门前接府里的夫人小姐回府便是。”

苏平转身朝外去了,而偏殿内,皇后似是忘记了方才的事一般,温婉的笑着,看着殿内的贵妇小姐们柔声说道:“除旧迎新,过了今晚,明儿又是新的一年了,等后几**们进了宫,本宫再和你们叙话,今儿便到此吧,也不耽误你们回府合家团聚一起守岁了。”

“除旧迎新,迎春纳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宛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襄王妃和清远翁主为首,一众外命妇携着自家的女儿站起身,给并排坐在上首处的皇后和宛贵妃行了礼,鱼贯着退出了偏殿。

马车里,贺琳蓉拿着帕子给慕嫣然擦拭脸上的泪痕,一边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的埋怨道:“三皇兄如今越发不懂事了,自己胡闹不说,还要欺负妹妹,淑妃娘娘也不好好管束他,反而当众给妹妹难堪,真是的…”

而慕嫣然,则委屈的偎在柳氏怀里,仍由她轻轻的拍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今晚的事,一定不会是临时起意,若是提前预谋,那一定是长乐郡主和焕王同谋。

长乐郡主,自是为了让自己难堪,而焕王…

蔓萝殿偏殿里听到的那句话,让慕嫣然一想起来就心里一片阴冷,她没有想到,高贵如焕王,竟会使出这样龌龊无耻的手段来害自己,幸而宛贵妃娘娘出手布置,否则,今日的她,定要在众人的不屑和讥讽中,以这样不齿的方式“高攀”上焕王,成为别人艳羡的焕王妃吧。

长长的呼了几口气,耳边的烟火爆竹声,也愈发响亮,慕嫣然绽开嘴角微笑着看着柳氏劝慰道:“娘,如今不是没事了吗?您别再为我担心了…”

惆怅的叹了口气,柳氏满眼心疼的说道:“嫣儿,让你受委屈了…”

说话间,已到了慕府大门口,慕昭扬父子三人已在大门口候着,回来的路上,偏殿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尽数知晓了,此刻慕昭扬一脸平静,只疼惜的看了女儿一眼,抚着她的头牵着她一并朝柏松堂去了,而慕容言和慕容峻,俱是一脸难掩的怒气。

到了柏松堂前的月亮门前,慕嫣然仰头朝父亲一笑,甜甜的说了句“父亲,女儿没事”,便挣脱开他的手,顿住身形看着身后怏怏不乐的柳氏和慕容言兄弟二人说道:“母亲,大哥二哥,有父兄在前,嫣儿知晓自己定然不会受委屈,所以嫣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今儿的事,便先搁置一旁吧,莫扰了大家伙儿迎新春的好心情。”

见几人脸上有些许的释然,慕嫣然俏皮的笑道:“今儿可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呢,若是一会儿祖母看到咱们都愁眉苦脸的,她老人家可是心里最搁不住事儿的,问将起来,若是扫了一大家子人的兴,多不好啊?开心点,娘?”

见柳氏微微一笑,慕嫣然又走到慕容言和慕容峻身边一边一个的搀着他们的胳膊,撒娇一般的说道:“大哥,二哥,我还等着你们包红包给我呢,明早莫要忘了。哎,真好,往年只能拿到祖母和父亲母亲还有大哥的红包,今年又多了二哥,哦,不对,还有二嫂…”

说罢,慕嫣然嬉笑着朝柳氏身旁的贺琳蓉凑去了。

闷了一路的怒气,被慕嫣然的顽皮女儿态一搅,众人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轻松,想到对方虽贵为皇子,可自己一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慕容言兄弟二人顿时释然了,簇拥着柳氏几人进了柏松堂。

柏松堂内,早已摆置好了两张大圆桌,虽已很晚了,屋内的慕老太太等人还是精神奕奕,便连榕哥儿,也骑在慕容睿的肩膀上玩的正尽兴。

见一家人聚齐了,老太太摆了摆手,一旁,傅妈妈带着丫鬟们上了菜,而外间,已隐隐的腾起了流光溢彩的映天光亮。

爆竹声震天响,永成十七年,到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六十章 重逢

第一百六十章 重逢

大年初一一大早,天还未亮,窗外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迷迷糊糊间,慕嫣然觉得耳边的响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便被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一个接一个的“二踢脚”给吵醒了。

“紫云…”

总觉得是自己的幻听,慕嫣然翻了个身拿被子裹住耳朵,咕哝着唤道。

昨晚从宫里回到慕府时已近子时,陪着慕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等再回到潇湘阁沐浴梳洗完睡下,已快四更天了,慕嫣然倒头就睡,只觉的浑身说不出的疲惫。

这会儿还没等睡醒,又有人在耳边吵,慕嫣然不由的埋怨起来,可话语含混,又带着浓浓的鼻音,听到唤声走进来的紫云辨别了半天,过了片刻,发现自家小姐已咕哝着又睡过去了,紫云摇了摇头笑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紫月嗔怒的说话声,不时还有人在一边还口,听起来好不热闹。

“二姐姐,起床了…”

小猫一般柔软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半晌,见里屋并无动静,慕容谨看了看身后一脸无奈的紫云和紫月,又加大了声音扬声唤道:“二姐姐,起床了…”

皱着小脸翻了个身,听清是慕容谨的声音,慕嫣然有气无力的低声说道:“谨哥儿,你去找姨娘给你换新衣裳,换好了再来找二姐姐,好不好?”

说完,慕嫣然无赖的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外间,慕容谨却一派欢喜的大声说道:“二姐姐,我已经换好了新衣服呢…”

又过了许久,还是听不见内屋有任何动静,想来是慕嫣然又睡过去了,慕容谨耷拉着小脸,歪着脑袋看着紫云问道:“二姐姐今年不给我戴平安玉了,对不对?”

怜惜的蹲下身子帮慕容谨将身上的新衣服拉展,紫云安慰的说道:“小姐昨儿晚上睡得晚,这会儿正犯迷糊呢,等她一会儿起了身,必定会给五少爷戴玉的,要不您在这儿等半个时辰,奴婢去给您端碗热粥来喝着,半个时辰,小姐必定起身,好不好?”

撅着嘴点了点头,慕容锦一边往暖榻边挪,一边低声说道:“再晚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呢…”

慕嫣然正在半梦半醒间,外屋里慕容谨和紫云的话,朦朦胧胧的,她倒是也听见了,此刻听了慕容谨的最后一句话,她却一下子清醒了。

抱着被子坐起身,慕嫣然揉了揉眼睛,声音哑哑的说道:“谨哥儿,二姐姐马上就起,你等一会儿…紫云?”

听着慕嫣然的声音,慕容谨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满足的欢喜。

大年初一早晨给慕容谨戴玉,这是好多年前慕嫣然哄他时的几句玩笑话。

那时,柳氏还在明徽园静心礼佛,慕容谨的生母杜姨娘因为是从柳氏身边出去的,所以大半时间,都是跟在柳氏身边伺候,连带着小小的慕容谨,也受了好些委屈。

因为慕嫣然最疼慕容谨,所以慕容谨总爱跟在她身后。有一年除夕,杜姨娘一大早就将打好的银锁挂在了慕容谨脖子上,却不料,早膳时给慕老太太磕完头,却被慕依然一把拽断了。

小人儿的新年礼物,就这么被毁了,脖子上的红痕,愈发让他想起那个戴在身上还没捂热的银锁。

及至后来慕嫣然看到,哄着他说初一早晨的礼物会让人整个一年都开心快乐,让他第二天一早去潇湘阁,后来初一那日天还没亮,潇湘阁内屋里,十岁的小女孩儿,手指飞快的打了一根络子,将一枚平安扣系在络子尾端,仔细的挂在了四岁的慕容谨腰间。

自那以后,每年的初一那天早晨,慕容谨都会来潇湘阁,看着慕嫣然将他平安扣上的旧络子换了,系了新的络子,再戴回自己身上。

这样的举动,像是约定俗成一般,成了每年初一早晨都会在潇湘阁出现的画面。

动作麻利的梳洗完毕换上新衣,慕嫣然从梳妆台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暗褐色的胡桃结络子,走出了内屋。

见慕嫣然出来,慕容谨喜滋滋的迎上前来拉着慕嫣然坐在暖榻前,自己则解下身上的平安扣递了过去。

手指翻转,只几下便换好了,慕容谨一伸腿,从暖炕上跳下来,跑到了慕嫣然身边,看她动作轻柔的给自己戴好了平安扣。

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牵着慕嫣然,慕容瑾一脸欢喜的拽着慕嫣然,一蹦一跳的去了柏松堂。

柏松堂里,一家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看着一脸明媚更甚从前的何氏和贺琳蓉,又特意的打量了一下二人头上的珠钗,和耳边垂着的同一花样的坠子,慕嫣然顿时心中知晓,看着二人的目光,也愈发的促狭调皮,一时间,惹的那二人又红了脸。

看到面前那三人小动作频频,慕老太太一时起了顽皮之态,拉了慕嫣然,连声问了起来,慕嫣然掩住脸上的笑意,附在老太太耳边,将那日的事简略的讲了一遍,不一会儿,慕老太太两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看向慕容言和慕容峻兄弟二人的眼神,也愈发和蔼。

早膳过后,慕容言兄弟四人跟着慕昭扬出去了,慕容瑾,则跟在慕嫣然身前身后的跑,让慕湘然直说他是小跟屁虫,可慕容瑾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愈发欢喜,一面,还回过头来冲慕湘然做鬼脸。

柏松堂里,几个孩子追逐打闹,不时的洋溢着欢快的笑声,而柳氏几人,则陪着慕老太太打叶子牌,到处一片喜气。

打了一个多时辰的牌,眼见着慕老太太精神不济了,趁着老太太胡牌的功夫,柳氏使了个颜色,秦姨娘把面前的牌一推,故作沮丧的说道:“哎,钱袋子都被老太太给赢空了,一会儿要回去装些钱来…”

伸出胳膊,由柳氏扶着坐回了暖榻边,慕老太太一边却还打趣的看着秦姨娘说道:“下回来的时候可记得多装些钱来,再要是不够,就让你们夫人把你的月钱压给我…”

一时间,哄堂大笑,满室和睦。

笑声中,大管家捧着一封信进了正屋,给老太太和柳氏磕了头,欣喜的说道:“老太太,小的给您道喜了…”

带着笑意的脸色一僵,慕老太太的眼眸中,一瞬间渗出了细微的泪花,而周围的一圈人,却还是满腹狐疑。

又是期待又是忐忑,慕老太太放在炕桌上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说。”

慕老太太紧紧的盯着大管家,沉声说道。

“二姑太太从冀州来了,眼下马车已到了通州府,这信是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怕是今儿傍晚,二姑太太就到了。”

说着,大管家将手里的信,递了上来。

三月里慕敏然成婚时,本以为她会回来,慕老太太嘴上不说,眼里的期望,却是谁都能瞧得见,谁知道,恰好赶上她大儿媳妇生孩子,便耽搁了,当时早早的派了人来送信,说无论如何都会来陪老太太过年,当着众人的面,老太太面沉如水的将信撇过,一如当年的说着狠话,说此生没有她这个女儿。

可那几日,慕老太太的精神,从未有过的低迷,便连慕敏然成婚那日的喜气,也没能消散她心里的郁结。

如今,人就快到跟前了,当年再恨的一颗心,随着时间的磨砺,也已磨去了坚硬的表面,只剩下了内里一颗慈母柔软的心,慕老太太抬起衣袖拂去眼眶中渗出的泪水,一边疾声吩咐了大管家亲自带人去都城城门口候着,一边忙不迭的要进屋去更衣,一时间,柏松堂里,众人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真真是五味陈杂。

慕老太太的小女儿,慕府的二姑太太慕雪萍,这二十多年间,在慕老太太面前,一向是无人敢提及的禁忌话题。当年她还在闺阁中时,与慕昭扬的同窗师兄陆鸿山相恋,这是世人所不能容忍的,在那之前,陆鸿山因才学出众,甚得慕老太爷的赏识,可这事一出,当即被慕老太爷和慕老太太痛斥后严令不得再进出慕府,而慕昭扬,也被勒令不得与陆鸿山再有往来。

后来,慕老太爷和慕老太太给慕雪萍相中了一门亲事,可还未等对方派人上门来提亲,慕雪萍割腕自杀了,虽因发现的早抢救过来了,可却在慕老太爷和慕老太太心上,狠狠的剜了一刀。

那次之后,慕雪娇和慕昭扬在父母面前多番恳求,两位老人也心中也犹豫了起来,想着那陆鸿山虽家中贫穷,可也算是有真才学的,只要他自己肯上进,自己家再帮衬一二,女儿过个安顺康泰的小日子,倒也不是问题,可未等老人家想通,慕雪萍趁着夜色从府里的后门溜出,跟着那陆鸿山,私奔了。

当时的慕老太爷,被周遭同僚以清流严谨备受推崇,便连先帝,也极为赞赏,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哪里敢大肆张扬,随即,便以重病出城静养为由快速处理了,而慕雪萍,自那以后,却是被慕老太爷和慕老太太赶出了家门,此生不再算是慕家儿女。

慕老太爷临终前,慕雪萍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赶回了慕府,可无论她如何苦求,慕老太太都没让她进慕府的大门,最终,也未见慕老太爷最后一面。

这么多年来,慕雪萍每年都会托人从老远的地方送东西来慕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慕老太太的心,终于撑不住了,每每想到那么二十多年再未见过的小女儿,慕老太太的心里都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刺痛,如今,母女二人终要重逢了。

午膳时分,一大家子人都心不在焉的,便连一向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慕昭扬,也不时的走神。

不时的打发了人去问,始终都没有消息,直到过了酉时,听着门房里的小厮小跑着朝柏松堂跑,一边还大声喊着“二姑太太回来了”,慕老太太一惊,猛的站了起来。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六十一章 喜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喜讯

急促的脚步声后,柳氏身后,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带着一双儿女,出现在了柏松堂门口,正是慕雪萍。

一身梅红色的对襟夹袄,下身是暗褐色的长裙,头上只简单朴素的插着一对碧玉钗,可看起来却也另有一番清丽的气质。

慕雪萍的长相,与慕老太太有七分相似,只要站在慕老太太身前,即便是陌生人,也定能看出她们是母女。

弯月眉,高俏鼻,眼眸中的淡然,更是让她的相貌平添了几分雅致。本以为在外二十多年,没有夫家和娘家的助力,她们夫妻的生活要过的相对贫俭些,可从她的面容和保养得宜的双手来看,岁月在这个女子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磨砺痕迹,相反,让她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实在的质朴。

“娘,不孝女雪萍回来了,女儿给您老磕头了…”

及至踏进柏松堂正屋的门,慕雪萍屈膝沉沉跪下,端正的给慕老太太磕了三个头,方一步一步的靠着膝盖挪到了慕老太太面前。

那一边,慕老太太已拿帕子掩着面,半侧着身子哭的肝肠寸断,便连身侧的傅妈妈,也跟着落了好一阵子的泪。

“外祖母,孙儿/孙女给您磕头了…”

慕雪萍身后,一双儿女紧跟着跪下,面色孺慕的给慕老太太磕了头。

“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你从哪儿来的快回哪儿去,我只当那年没有生过你,你这狠心的丫头,这二十多年啊…”

口中的话语仍旧坚硬,可慕老太太皱纹丛生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此刻看着,更是添了几分凄楚。

“娘,女儿不孝,您打我骂我都行,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娘…”

放声大哭,慕雪萍匍匐着趴到慕老太太双膝上,拉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打。

慕老太太的手,哪里打的下去,顺着她的手往下,最终,仍是挣开她的力气,将她环在了怀里,愈发“萍儿”“萍儿”的唤着,眼中的泪,也更加汹涌的朝外落,惹得屋内众人闻者落泪,无一不动容,便连坐在慕老太太下首处扶手椅里的慕昭扬,也老泪纵横,不时的拿衣袖擦拭着泪珠。

“老太太,雪萍如今已回来了,您可别再伤心了,咱们坐在一处好好说说话吧。”

强忍下泪意,柳氏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走到慕老太太身侧柔声劝慰道。

又哭了一会儿,母女两人终于抽噎着停了下来,傅妈妈搀着慕老太太,柳氏趁势扶起慕雪萍又拽起两个孩子,一起进了内屋,唤了明萃明霞端了水进来服侍着几人净面。

及至再次坐回到正屋,众人的脸上,已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再加上正是过年时节,不一会儿,屋内,便传出了阵阵欢笑声。

陆鸿山当年与慕昭扬同届春闱,慕昭扬中了探花,而他,则是二甲头名的进士及第。之后,陆鸿山被封了正七品的县丞,而那地方,却在离大梁上千里以外的冀州府。

这二十多年,陆鸿山政绩显著,当日贫瘠的县城,如今已是冀州府数一数二的富饶郊县,而陆鸿山本人,也已是正四品的冀州知府,而今年的考绩,陆鸿山的名字,更是响彻都城。

大梁的百官考绩,每三年考核一次,以此作为官员升迁降贬的依据,而陆鸿山自那年做县丞至今,二十一年间,七次考评,皆为上优,于是,今年的官员考核过后,陆鸿山被永成帝亲封为正三品的通政使,连跃两级,正式调任至都城,成了天子脚下的百官之一。

听慕雪萍仔细的将这些年的生活一一道来,其中酸甜苦辣各有滋味,屋内的诸人,都跟着慕老太太一起不甚唏嘘,及至听到她们一家就要来都城生活,其中最高兴的人,也莫过于慕老太太了。

母女二人分隔了二十多年,如今,却终于能够团聚在一起,朝夕相伴了。

几近晚膳,慎重起见,柳氏带着赵妈妈亲自去张罗了,而慕昭扬父子几人,早在母女二人叙家常时,便打了招呼各自去忙了,此刻柏松堂正屋内,只母女二人和柏松堂里的丫鬟仆妇。

心中迟疑了片刻,慕老太太沉声问道:“他,对你好吗?”

郑重的点了点头,慕雪萍抬起头直视着母亲说道:“娘,他待女儿极好…这么些年,小吵小闹,就如同平常人家一般,是时常就有的事,可他对女儿的心,却是极好的。他身边,只女儿一人,同僚之间宴请时送来的妾侍,不等女儿问起,他就自行打发了,他说…他说,为了他,父亲临终我不得相见,母亲又与我生生分离了这么些年,若是他再对我不好,最难过的,莫过于母亲。所以,无论我们那时多苦,他对女儿都用尽了心思,娘,我们很好。鸿山说,八月里等他到了都城,他来给您磕头。”

说着话,如同小时候一般,慕雪萍轻轻的靠在了慕老太太怀里,母女二人轻声的叙着这些年发生过的悲欢离合。

“既然八月里就来都城里,何不跟他一起把家里的事情处置妥当了再来?如今这样,过了年岂不是又要奔波着回去,多辛苦啊…”

早忘记了这些年每每想及她时就恨不得自己没有生过如此不听话的女儿,此刻的慕老太太,话语中尽是浓浓的心疼。

头埋在慕老太太怀里摇了摇头,慕雪萍轻声说道:“知晓娘不怪我了,我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一下子就飞到娘身边来,多一刻,都等不得了。”

说罢,慕雪萍释然的说道:“这点辛苦,其实算不得什么,鸿山刚做县丞那会儿,我们去的那个县城,穷的一清二白,买点粮食,都要赶车走好几个时辰,如今想来,那时竟没觉得怎么苦。娘,心里的苦,才是真的苦…”

说着,慕雪萍的声音中,又透出了一股哽咽。

“哎,你这孩子,叫娘说你什么好啊,真是倔的要命,当年,你…你只要再晚一会儿,我和你爹,就应承你了,怎会闹成如今这般,让我们母女二人分隔了这么多年…”

想起当年的事,慕老太太又落下了泪。

眼见说着说着,慕老太太的心情又转回了方才的低迷,慕雪娇坐直身子,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开怀的说道:“娘,过了八月,以后女儿日日都能在您身前侍奉您了,我要央了哥哥给我找处离家里最近的大宅子,每天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女儿…”

话题转得快,老太太的心思,一瞬间也跟着转了过去,不一会儿,屋里,又轻松了起来。

晚膳的时候,柏松堂里,比平日里又多了几分热闹,榕哥儿迈着小短腿,不时的去慕雪娇的女儿身边瞅瞅,然后走回到慕老太太身边,咬着指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太祖母,这个姐姐跟二姑姑长的一样好看…”

还不到两岁的孩子,竟已知道哪样是好看了,一时间,屋里的大人们都开怀的笑了起来。

“榕哥儿,这是你姑奶奶,那个和你二姑姑一样好看的,你要叫表姑,不能叫姐姐,听到了吗?”

将地上的小人儿拽到身边抱上暖炕,慕老太太指着慕雪娇身边的女孩儿跟榕哥儿说着。

“表姑…”

糯糯的童音拖的长长的,榕哥儿笑呵呵的大声唤道。

那边,女孩儿羞赧的点了点头,一边,小鹿一般怯生生的打量着周围满面和气的众人。

“这是你们二姑母家的小表妹,叫陆绵,你们带着她坐在一起,不许欺负她…”

乐呵呵的指着那女孩儿给慕嫣然等着介绍着,慕老太太宠溺的说着。

一旁,慕嫣然疾步走上前来,拉着女孩儿的手往锦桌旁走去,一边轻声说道:“绵姐姐,我们去那儿坐,一会儿好说话…”

远在平洲的大女儿慕雪娇,早在年前就送来了年礼,此刻分离了二十多年的小女儿又坐在身边,儿女双全,四代同堂,慕老太太的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感,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笑脸,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老太太的眼中,又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娘,今儿是咱们合家团聚的好日子,您可要高高兴兴的…”

看着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慕昭扬朗声说道。

连连点头,深呼着气将眼里的泪水逼退,老太太开怀的说道:“高兴,高兴…”

让丫鬟们将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便连孩子们,都给斟上了口味酸甜的果饮,慕昭扬举杯说道:“这第一杯酒,敬慕氏祖先,保佑我慕府合家团聚,子孙兴旺…”

“第二杯酒,敬老太太,祝老太太延年益寿,富贵安泰…”

“第三杯酒,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喝,新春大吉,年年有余…”

连着三杯酒下肚,屋里的大人们,俱是一脸兴奋,而孩子们,早已吵闹着拿起筷箸吃起了菜。

夹了一块贺琳蓉最爱吃的富贵如意醋溜鱼,慕容峻体贴的放到了她面前的菜碟里,一抬眼,正对上她喝了点酒后红扑扑的脸蛋,灯光的辉映下,衬得愈发娇艳动人。

心虚的朝周围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自己二人,贺琳蓉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拿筷箸夹起鱼,仔细的吃用起来。

“呕…”

脸色涨红,贺琳蓉捂着嘴转过了身。

看着那盘色相极好的醋溜鱼,看着面色泛白的贺琳蓉,身边的慕容峻,顿时慌了神。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私信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私信

扶着贺琳蓉到屋外的廊檐下站了会儿,慕容峻一脸关切的问道:“蓉儿,你没事吧?要是不舒服,跟祖母和父亲母亲说一声,咱们先回房歇息吧。”

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贺琳蓉担忧的朝里瞥了一眼说道:“咱们快进去吧,让长辈们等着,多不好啊,都怪我…”

说话的功夫,傅妈妈已端着一盏微微冒着热气的茶出来了,鼻尖,隐隐泛着一股酸意。

“郡主,这是拿晒干的酸梅泡的茶,老太太平日里胃口不好的时候就喝这个,您喝几口试试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傅妈妈眼中含着一抹笑意的说着,一边,却是看向一脸紧张的慕容峻。

抿了几小口,贺琳蓉的眼睛顿时笑得弯弯的说道:“嗯,真好喝,劳烦傅妈妈了。”

“不劳烦不劳烦…”

连声说着,傅妈妈看着慕容峻交代道:“二少爷,老太太说,您陪着郡主在外面站一会儿,等郡主感觉舒服些了便进来用膳,没人怪你们,让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傅妈妈接过贺琳蓉手里的茶盏,转身进屋了。

牵过贺琳蓉温热的小手,慕容峻满面柔情的带着她顺着廊檐走了几步,等到贺琳蓉终于好受些了,二人才进了正屋,屋里,老太太正笑眯眯的冲身边的人说道:“错不了,一准儿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见屋里的一众人眉飞色舞说的正高兴,还不停的打量着自己二人,慕容峻接过话头问道。

摆了摆手连说“没什么”,老太太看了一眼贺琳蓉,慈爱的招呼着大家开始用饭。

饭罢没一会儿,大管家请了大夫回来了,老太太和柳氏忙带着贺琳蓉去了内屋,知晓了自己不舒服的缘由,贺琳蓉一脸羞赧,愈发不好意思抬头了。

原来,却是有喜了,慕容峻要做父亲了。

小生命在腹中才一个月,却已知道折腾人了,合家团聚的晚膳险些都被他给打搅了,心里埋怨的想着,贺琳蓉的脸上,却溢出了满满的笑容。

不一会儿,外间便响起了笑声,慕容峻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憨憨的挠着头,脸上,愈发春风得意。

除夕夜里在宫里的不愉快,慕嫣然尽数深深的埋在了心里,一边暗自劝慰着自己想道:很多事情,既然自己没有办法掌控,那只能搁置起来,等到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一举拿下,就像平日里开玩笑时说的一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初二一大早,作为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柳氏起身带着贺琳蓉进宫去拜见宫里的主位娘娘了,柳氏几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却又另外来了个小太监,宣慕嫣然进宫,一瞬间,一直淡了性子的沈氏和慕依然,眼眸中冒出了一丝艳羡和嫉妒。

整理好妆容出了慕府大门,入眼处,却是一辆豪奢的宫车,而赶车的太监,却不是平日来接送自己进宫的小安子,慕嫣然心内忐忑,将准备好的荷包塞给他犹疑的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却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宣诏嫣然。”

伶俐的给慕嫣然见了礼,小太监谄笑着细声答道:“回慕小姐的话,奴才奉宛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接慕小姐进宫的。”

心内一松,慕嫣然笑了笑,踩着脚凳踏上了马车。

外宫门处,并未查验对牌,那小太监拿出宛贵妃的对牌,宫门处的侍卫查验完车马便放行了,而内宫门处,已停了两顶软轿,慕嫣然看着站在轿旁的兰芝和兰蕙,一脸喜气的迎了上去,果然,轿子里,是一脸兴奋的贺婉茹。

捧着手炉规矩的坐在软轿里,穿的喜气洋洋的贺婉茹如同年画里走出的福娃娃一般看着乖巧讨喜,慕嫣然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微冰的脸颊埋怨道:“等我到了漪兰宫,自会让人去唤你,你做什么在这儿等?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拽过慕嫣然的手帮她暖着,贺婉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娇声说道:“我知道你这会儿到,所以就来候着了,刚坐进轿子你就来了,又没等多会儿…再说了,跟母后在毓秀宫,对着那些人,赞美的话听得我耳朵都酸了,嫣然姐姐,你摸摸我的脸,都笑僵了。”

夸张的说着,贺婉茹的大眼睛中,透着一抹狡黠。

无奈的摇了摇头,拉下轿帘,慕嫣然坐入另一顶软轿中,一前一后的朝漪兰宫去了。

漪兰宫里,赫然也是一副人流如注的模样,不时的有外命妇过来请安,宛贵妃不甚其烦,不一会儿,便让丹青去通传了说自己身子不适,前来请安的人,尽数都免了。

慕嫣然看着那些提着锦盒巴巴儿的候着,听闻消息后一脸失望的人,心内不由的好笑起来。

从前宛贵妃还是昭仪时,漪兰宫冷清极了,如今,她身为正一品的贵妃,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前朝那些人便又活泛起来了,想着拉拢了宛贵妃,于人于己都是莫大的好事,可不曾想,宛贵妃却比他们想的更长远,如此一来,这些人却是都打错了算盘。

跟着丹青进了内殿,宛贵妃正懒洋洋的窝在暖炕上对着一盘棋凝神细想,及至贺婉茹淘气的去偷了一枚黑子,宛贵妃才醒过神来,一边嗔怒的斜了贺婉茹一眼,一边却柔和的看着慕嫣然说道:“不会怪我吧?”

往日里,慕嫣然每日都要进宫,在慕府陪家人的时间,便大大的减少了,难得趁着过年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起欢闹,自己却将她诏了来,宛贵妃的心里有些许的歉意。

淡笑着摇了摇头,慕嫣然一边注视着那盘残局,一边乐呵呵的回着话道:“本来就要进宫来给您磕头拜年的,不过想着您这儿人多,来了估计更不得闲,所以就没来,早知道嫣然在您心里占这么大的分量,让您为了嫣然拒了这么多人,说什么我也要来叨扰您的。”

说到最后,慕嫣然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看的宛贵妃好笑不已。

人逢喜事精神爽,宛贵妃的脸上,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一直盯着她看的贺婉茹终于忍不住的出声问道:“娘娘,您有什么好事儿,说出来让我和嫣然姐姐一起跟着乐一乐啊。从进了门,您就一直盯着那盘棋傻笑,明显心思没在棋局上,我们进来都好一会儿了,您还没缓过来啊?”

贺婉茹的话,让宛贵妃脸上的笑容,荡漾的愈发深邃了。

呼了口气,压下了心里的兴奋,宛贵妃看着二人一脸幸福的说道:“暄儿来信了…”

只一句,贺婉茹顿时极没形象的拉着慕嫣然的胳膊欢呼起来,一边跳一边笑,大声的嚷道:“六皇兄来信了,六皇兄来信了…”

跳了一会儿,贺婉茹像小狗一样趴在暖炕上,巴巴的望着宛贵妃说道:“娘娘,信呢?六皇兄说什么了?”

从身侧的靠枕下取出了薄薄的几张纸,宛贵妃像看着儿子一般,满面柔情的看了一会儿,方递给了贺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