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后续还要相交,自己的身份定是瞒不住的,想到此,慕容睿磊落大方的说道:“司徒小弟定是初来都城,方才的那几个问题,司徒小弟便是随便在街上拉住几个人去问,也能得到答案。为兄也不欺你,我们是慕府家眷,皇宫里的事,我们几人自是清楚的,但是,司徒小弟能坦白的告诉我们嘛,你,究竟是谁?”

“慕府?你们是大梁宰相慕昭扬慕大人家中的?”

闻言一惊,司徒南满眼疑色的问道。

静静的看着司徒南,慕容睿和慕嫣然点了点头。

眉头微蹙,司徒南犹豫了片刻,方低声答道:“我是秦国送来大梁做质子的允王…”

相比方才司徒南的诧异,慕容睿三人脸上的震惊,更为明显。

“不是说大秦送来的质子要六月间才到吗?你怎么这么快便到了?”

慕容睿不解的问道。

大秦是大梁的友盟国,毗邻大梁,位于大梁的南边,仅隔着一条大峡谷。两国兵力相当,各有优缺,这么多年来相处也算泰然,偶有周边的大国相欺,两国也会互为增援,可这一年间,大秦屡次违反盟约,大梁重兵压境,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友好局面。

大梁周遭的几个小国,拎出来就每一个而论,都不足为惧,可若是结盟起来,大梁要对付他们,也颇多困难,而大秦的地理位置又至关重要,是故,前几个月兵力镇压时,大梁一众臣子便商议出了质子一策,经历了好些日子的和谈,大秦终于同意于六月送质子到大梁,这便是司徒南出现在此的缘由。

眼神一黯,司徒南低声答道:“非我所愿,可如今情势所逼,不得不为之而已。”

“那你问宫里的待嫁公主,是何意?”

相交于前朝的国情,贺婉茹更关心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问题,是故,见司徒南和慕容睿俱是一副心有所思的沉重模样,她看着司徒南怯生生的问道。

“国中传闻,大梁皇帝有意将公主许配给西丽君王以示拉拢,一点点分离瓦解,可以将周边的几个小国一点点蚕食掉,可这样一来,大梁日益强大的同时,大秦却也处境堪忧,所以有臣子建议,希望能娶回大梁的适龄公主以示诚意,两国永久和睦相处。”

眼中的坦然显而易见,司徒南的神色,有些微微的不安。

“这些都是国中大事,你就这样随意说给我们听,不怕泄露了机密吗?”

见他一脸黯然神伤的模样,贺婉茹顿时有些心软,一脸同情的看着他问道。

释然的笑着,司徒南将眼中的失落掩下,一边故作轻松的说道:“这样的事情,实属正常不过,也算不得什么机密了,一切只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怎么看待罢了,对我而言,并无太大干系。”

放心的点了点头,贺婉茹低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大梁?”

闻言,司徒南神色巨变,眼中的哀痛,与方才比更是浓重了几分,一时间,雅间内的三人,都感受到了他浓浓的眷恋。

摇了摇头,司徒南喃喃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驿馆通报?还是先在都城内逗留一阵子熟悉熟悉这儿的环境?”

想到他目前的境况,慕嫣然关切的问道。

目露沉思,司徒南静静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这几日,我先住在客栈里,等到了月中的时候再去驿馆通报吧,大致月底时,我就可以入住质子府了。”

说完,似是感觉到雅间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司徒南举起茶杯冲几人展颜一笑说道:“今日能遇见你们,着实是缘分使然,他日我在都城内长居,有你们偶尔相伴,也不会那么孤独寂寥了,以茶代酒,这杯敬你们,还望你们看在今日相交的份儿上,日后多多提点,先谢过了。”

说罢,司徒南仰头饮尽了杯中的茶。

想到自己若是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怕是一日都受不了,贺婉茹顿时面显凄楚,随即,却看着司徒南豪迈的说道:“你既已来了大梁,便把这儿当家吧,我们都会时常约你出来相聚的。”

注意到慕嫣然打量自己的神色,贺婉茹有些心虚的低头轻声说道:“即便…即便不能常常相约,偶尔,偶尔还是可以的。”

贺婉茹的娇憨可爱,顿时又惹得司徒南一阵暗笑,一边,却是连连点头应下了。

出了百味轩,司徒南未再纠缠,爽快的和慕容睿三人道了别,径自朝相反的方向去了,身后,贺婉茹看着他稍显落寞的背影对慕嫣然轻声说道:“嫣然姐姐,他真可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太子殿下要学习治国,而六殿下要去边关磨砺自己,将来做大将军守家护国,他,也有自己的使命…”

幽幽的说着,慕嫣然的心里,又浮起了那个坚定笔直的背影,他在遥远的城墙下,浅笑着唤着自己:慕嫣然…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好感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好感

端午一别,再见司徒南,便是在宫里的夏宴上。

五月底,司徒南谒见了永成帝,之后,住进了内务府在都城里选出的质子府,每日里,与宫里的一众皇子们一起跟着夫子做学问,偶尔,慕嫣然也会从贺婉茹的口中听到些许关于他的传闻。

贺婉茹说,夫子们一边夸赞司徒南的学问好,私底下,却又连道命运多舛,他们说,司徒南从前所学,分明就是帝王之术,可如今身在大梁,秦国的局势,却是与他全然无关了,即便他日回到秦国,王座也与他失之交臂了。

贺婉茹说,夫子们的口气,分明是极为惋惜的。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在夕颜殿里笑闹,明明前一刻还是欢喜的,可是聊起司徒南,贺婉茹的一张小脸,顿时耷拉了下来,撅着小嘴满是同情的问道:“嫣然姐姐,你说,南哥哥既然学的是帝王之术,说明秦王是极喜欢他的,那为什么要送他来做质子呢?秦国不是有好多位王子的吗?”

“南…南哥哥?”

被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呛到,慕嫣然拍着胸口惊诧的问道。

脸色一红,贺婉茹垂下头低声说道:“他说,叫名字不礼貌,叫质子太客气,他说,他比我大,叫他哥哥便可。”

眼中浮起了一抹促狭的笑容,慕嫣然低下头去看着贺婉茹的眼睛问道:“婉儿,你有事瞒着我?”

连连摆头,贺婉茹疾声说道:“嫣然姐姐,我们是好姐妹,我怎么会瞒你,没有的,真没有什么的。”

见她辩的急切,眼神中也一片清澈,慕嫣然点了点头,想起了方才她的问题,方解释一般的说道:“就是因为他在秦王心中的位置比较重要,所以才会索要他来做质子啊,若是不重要的,自然没什么用了。无可无不可的那种皇子,怕是大梁也不屑于要的。”

闻言,贺婉茹瘪着嘴可惜的说道:“那若是等南哥哥回到秦国,秦国已经有了新的皇帝,那南哥哥的处境,岂不是很尴尬?”

连贺婉茹这样一个不谙政事的小女孩儿都懂的,司徒南又岂能不知?可若是以质子之身能免了大兵压境的险境,即便没有秦王和秦国一众朝臣的决议,就他自己而言,也会选择如今这样不用大动干戈的处事方式吧?

无奈的点了点头,慕嫣然安抚的摸了摸贺婉茹的脸颊,低声劝道:“婉儿,这是朝堂上的政事,自有男人们去为此考量,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便好了,其它的,都不用去管,好吗?”

婉儿,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如从前的你一般。

慕嫣然心里暗道。

叹了口气,贺婉茹趴在桌子上,一脸不平的嘟囔道:“可是,南哥哥好可怜,背井离乡的来做质子不说,什么时候能回去都不知道,等回去了,说不定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又没有了,哎…”

说罢,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小丫头竟惆怅的叹了口气。

向来逆境出人才,想到司徒南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慕嫣然巧笑着看着贺婉茹扬声说道:“婉儿,什么事都不能仅凭自己的感觉去看待,要用眼睛,知道吗?眼光放长远些,说不定,你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呢。司徒南,绝非池中之物,若他没有化解这些困境的能力,将来,即便他登上了皇位,又怎么能够确保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呢?”

嗫喏着慕嫣然说过的话语,贺婉茹一脸的深思,过了片刻,她欢喜的说道:“嫣然姐姐,南哥哥若知道有人这样夸他,他定然高兴。”

话音落毕,又引来了慕嫣然面露打趣的目光,贺婉茹忙羞怯的躲开了。

六月初六,宫里举办了夏宴,都城内一众有名的贵公子,都被下帖子请进了皇宫,以太子、庐王和焕王为主,一众青年才俊聚集在御花园里赏花饮酒聊诗书,宾主尽欢。

第二日听贺婉茹聊起来,慕嫣然犹疑之下一问,才知道贺婉茹居然大着胆子扮作小太监,混入了御花园,幸好那日人多眼杂,并未有人注意到站在庐王身后的那个小太监,是故有惊无险,贺婉茹安然无恙,不过事后,却仍旧被庐王教训了一番。

说到此,贺婉茹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叹道:“庐王哥哥自成婚后,愈发比从前老成了,哎,想起来还是六皇兄最好…”

提起贺启暄,贺婉茹顿时眼中露出了一抹浓浓的趣味,仿佛要把前几日被慕嫣然笑去的都要讨回来一般,她满面忧思的看着慕嫣然叹道:“哎,六皇兄都小半年没有送信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边关遇到了像当日的林姐姐一样直率可爱的女孩子…”

说罢,贺婉茹嘟着嘴低下了头,一边,却偷眼去打量慕嫣然的神色,果然,听了贺婉茹的话,慕嫣然一脸的沉思。

“六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低声说罢,慕嫣然不自然的撇过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看着贺婉茹问道:“明儿就是宛贵妃娘娘的寿辰了,咱们要准备贺礼过去拜寿的吧?”

点了点头,贺婉茹咬了一下嘴唇说道:“宛贵妃娘娘病了好些日子了,这次的生辰,许是不会大办了,不过咱们去瞧她,她兴许会高兴些。”

“贵妃娘娘病了?”

这些日子,晌午的礼仪课结束,慕嫣然每每陪贺婉茹玩一会儿,便出宫回慕府了,偶尔会去正华宫和秦素儿说说话,间或去看看一向低调的玉贵人,其它时候,却是能少在宫里晃悠便好,唯恐遇到了那个面笑心黑的焕王,是故,宛贵妃那边的情形,慕嫣然竟是毫不知情。

点了点头,贺婉茹叹了口气说道:“宛贵妃娘娘的身子从前一直都不大好,六皇兄走后,她面上瞧着一点都不担心,可实际一直揪着心,每每听到边关传来战报,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生怕六皇兄有什么不测,前些日子天气多变,这刚热起来,她就病倒了。这些,我还是昨日听母后说的…”

提及宛贵妃,贺婉茹的心情,一瞬间也沉重了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的父母,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想到此,慕嫣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什么都不显的说道:“那明日下了课我们便去看她吧,到时候给她宽宽心,时间过得很快的,再有一年零三个月,六殿下就回来了呢。”

点了点头,贺婉茹狡黠的笑道:“还有一年零三个月啊?嫣然姐姐,你记得可真清楚,我都不记得六皇兄是哪日走的了呢。”

说罢,慕嫣然羞赧的低下了头。

回到潇湘阁,慕嫣然翻出自己的小玩意儿,找了几件有趣的,让紫云找了锦盒装起来,看着紫云不解的目光,慕嫣然低声说道:“她会喜欢的…”

想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落寞身影,慕嫣然的心里,止不住的漫起了一阵难过,宛贵妃的身子,他怕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他心里,又该是怎样的一份惦念,和担忧?

第二日礼仪课毕,慕嫣然和贺婉茹回到夕颜殿,携着各自的锦盒,去了漪兰宫。

漪兰宫院落里,那棵梨树枝叶繁茂,树下的小石桌,也蒙了薄薄的一层灰,显是院落的主人已有好一阵子没在树下坐过了。

踏进正殿,顿时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慕嫣然眉头一蹙,情不自禁的朝美人榻上那瘦削的身影看去。

“贵妃娘娘,您好些了吗?”

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宛贵妃脸色苍白,慕嫣然心内一滞,疾步走上前关切的问道。

点了点头,宛贵妃侧过头轻咳了几声,方转过头来目光柔和的看着二人问道:“就知道你们今儿会来,不过我身子不爽快,怕是招呼不了你们了,你们坐着陪我说说话儿吧。”

乖巧的凑在她身旁坐下,一旁,丹青已捧着托盘来上了茶水,又静静的退了下去。

“娘娘,您要照顾好自己哦,若是等六皇兄回来看到你比他走的时候瘦了,而且精神也没那么好了,他定然会心疼的。”

贺婉茹撅着嘴轻声说道。

弯着嘴角笑了笑,刚要开口,宛贵妃急忙转过身去又低咳了几下,待喘匀了气息,才眼含歉意的看着二人说道:“哎,瞧我,还说跟你们好好说说话儿的,如今,却是不成了。”

扶着她躺平,又唤了丹青去吩咐小厨房熬些清热化痰的汤,慕嫣然替她抚着胸口柔声说道:“嫣然不知道娘娘心中所为何事,但大致猜到,许是与六皇子有关,可如今事已至此,娘娘能做的,除了保重自己,便是数着日子一日日的盼着他平安归来。可是,远在边关的六皇子,心里定也盼着娘娘安好,若他知晓娘娘身子不好,又岂能安下心来应付身边的事情?娘娘,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老天爷会眷顾那些心存仁厚的好人的,所以,六皇子定会平安归来的…”

几句话说完,宛贵妃的气息,已喘匀了,脸色也渐渐的平和下来,抓着慕嫣然的手停下她的动作,宛贵妃感慨的说道:“嫣儿,暄儿若是能得了你,是他的福气…”

一句话,慕嫣然脸色绯红,贺婉茹满脸打趣。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八十章 不测

第一百八十章 不测

宛贵妃的眼眸中,流动着一丝慕嫣然看不懂的哀伤,转瞬,便被平静取而代之了,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丹青捧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了,慕嫣然便退到一旁,和贺婉茹坐在一旁低声的说着话,等着宛贵妃用完,各自送上了礼物。

从漪兰宫出来,贺婉茹揣测的看着慕嫣然问道:“嫣然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宛贵妃娘娘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点了点头,慕嫣然轻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可她不愿意说,我们不能逼她,但愿,她能早日想通。”

一路无语,二人静默的回到了夕颜殿,又陪着贺婉茹说了会儿话,慕嫣然才出宫回了慕府。

一整夜,慕嫣然都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不是柳氏黯然垂泪的凄楚面孔,便是卓远之浅笑着跟自己说:“夫人,你猜猜,我把二老安置在何处了?”

半夜从梦中惊醒,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却是睡意全无,慕嫣然起身披着长衫,打开屋门出去了。

站在廊檐下没一会儿,在外间守夜的紫云也跟着起来了,睡眼惺忪的看着一脸淡忧的慕嫣然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点了点头,慕嫣然抬眼看着繁星点点的苍穹,幽声说道:“好久没做过噩梦了,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睡不踏实,梦到的,也都是从前梦到过的东西。”

从前有一阵子,慕嫣然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那段时日,慕老太太和柳氏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鬼魂附在了慕嫣然身上,可后来慕嫣然一点点的好了,这事情便慢慢的平息了下去,因此,没有人知道,慕嫣然是死而复生,重新活过了。

如今,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母亲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慕府主母,兄长们也扬眉吐气的各自博着前程,而卓远之,也早已没有了前世时春风得意的宰相高徒的名声,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举人罢了,两年后的春闱,更不知道是何等模样。

可是,梦里,一切都真实的让人醒来后仍旧心有余悸,慕嫣然深深的呼了口气,低声叹道:“许是我心里太紧张的缘故,没事,紫云,你去睡吧,我坐一会儿便进去睡…”

“没事,奴婢不出声,小姐就当奴婢不在好了,奴婢坐在这儿陪着您。”

紫云在一边悄声说道。

不再坚持,慕嫣然靠在廊柱边,盯着漆黑的夜空凝望了许久,直到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已渐渐的黯淡下去,慕嫣然才带着不住打哈欠的紫云进了正屋。

再醒来时,已比平日晚了一刻钟,慕嫣然着急慌忙的赶到柏松堂赶着用了几口粥,到慕府大门口时,小安子已等了好久了,慕嫣然带着一丝歉然的目光让小安子把马车赶快一些,连夕颜殿都没去,直接到了芷兰阁,前脚刚进芷兰阁,后脚陈小蝶就跟着进去了,慕嫣然连拍着胸口暗道好险。

一连几日,慕嫣然都跟贺婉茹打听宛贵妃的病情,却被告知仍旧一点好转都没有,慕嫣然心里的预感,也愈发的不妙起来。

这一日,从夕颜殿出来,慕嫣然思忖了片刻,径自去了漪兰宫,由宫女通传完后进了内殿,宛贵妃正神色怔忡的看着窗棱上斑驳的光束发呆,见是慕嫣然,她有些嗔怒的说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痊愈,怕是也没那么快,你不用为我担心。”

迟疑了一下,慕嫣然有些忐忑的看着宛贵妃低声问道:“娘娘,是不是,六皇子又有消息传回了?”

话音落毕,慕嫣然看到,宛贵妃的面色,比方才又苍白了几分。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着,慕嫣然的表情,顿时也慌乱了几分,手心里,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强撑着看向虚弱的宛贵妃,低声问道:“娘娘,六皇子怎么了?”

眼中流露出一抹伤痛,宛贵妃转过脸低泣了几声,方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过头,半撑着坐起了身子。

“月初,边关传来远东大将军的奏报,奏报里说,暄儿所在的前锋营前去打探敌情,遇上敌军的埋伏,遭到了伏击,之后音讯全无。大将军派出了人去搜寻,直至送奏报到都城里来那天,都还未找到人,远东大将军自请受罚,说都是他看护不利。可…”

说着,宛贵妃的眼中,又流出了两行清泪。

心中一顿,慕嫣然顿时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一般,有些呆住了。

耳边,是宛贵妃愈发伤心的哭泣声,眼中像是迷蒙了一层雾气一般,慕嫣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就这样,内殿里,只余下宛贵妃深深浅浅的哽咽声,而慕嫣然,像一尊雕像一般,静静的坐在宛贵妃床榻边,不发一言。

“娘娘,这个消息传来有多久了,就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来吗?”

心内存着一丝期盼,慕嫣然目光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宛贵妃轻声问道。

摇了摇头,宛贵妃低声说道:“皇上已送了八百里加急让远东大将军去查了,无论是何结果,定要及时送信回来,可这些日子,一直没消息,我怕…”

后面的话没敢继续往下说,慕嫣然的心里,却是一沉。

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慕嫣然带着一丝希冀目光的看着宛贵妃说道:“娘娘,今时今日,你要更加振作起来才行,只要一天不传回消息来,就说明六皇子没有事,你切莫让自己的想象吓住了自己。”

说罢,慕嫣然的声音,愈发低迷了下去:“尽管人常说世事无常,可我也相信因果循环,六皇子从前吃了那么多的苦,老天爷不会就这样带走他的,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相信,一定会的。”

不知是在给宛贵妃鼓劲,还是在给自己支撑的气力,说到最后,慕嫣然的话语中,已带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我也只能祈求神灵庇佑,护得暄儿平安无事了。”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宛贵妃有些无力的轻声说道。

从漪兰宫出来已近午时,炎热的太阳照在头顶,慕嫣然却丝毫未觉得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冷水中一般,说不出的冰凉。

回到潇湘阁,翻出上次贺启暄带给自己的信,逐字逐句的看着,慕嫣然的泪,缤纷落下,方才在宛贵妃面前强作的坚强,终于化成了一道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泪水渐渐的模糊了信上的字迹,慕嫣然顿时手忙脚乱的拿出手帕来擦拭,慌乱间,那颗尖尖的狼牙,便掉在了自己脚边,慕嫣然从地上捡起那颗触手清凉的牙齿,愈发哭的不能自已。

晚膳时分,慕嫣然借着肚子不舒服的缘由没去柏松堂用膳,看着铜镜中红肿的双眼,心里的难过,却是仍旧没有少却一分一毫。

夜幕降临,看着北方忽明昏暗的璀璨星辰,慕嫣然双手合十的暗自祈求:愿老天爷保佑他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梳妆台前对着几页素笺哭的肝肠寸断的慕嫣然,像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一般,再踏出潇湘阁,她的脸上已是一片坚毅,像是夜间的那丝脆弱已尽数掩埋起来一般,一切都平淡的像从未发生过。

一连几日,贺婉茹都隐约觉得慕嫣然心情不好,可转头看去,她对着自己笑的模样,又与从前一般无二,贺婉茹撅着嘴思索了半晌,仍旧想不出有什么人或是事能惹到她,便一掠而过了,以为是慕府里又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不敢在贺婉茹面前打探宛贵妃的病情,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慕嫣然的神情,也是患得患失的矛盾,每日回慕府的第一件事,也是先去清凉阁找慕容言打探军中的事情,只要有一丝与边关有关的,慕嫣然都会缠着慕容言问好久,让慕容言和何氏二人满腹疑问。

心里的担忧一直过了七月,而边关处,还没有得到一丝有用的消息,漪兰宫那边,宛贵妃的病情,却是愈发加重了,慕嫣然每每听到宫女们闲聊时说皇上又深夜宣诏御医去漪兰宫,便觉得一颗心止不住的发颤。

七夕过了,中元节也过了,柳氏整日叮嘱着贺琳蓉用罢了饭出去走动几步,利于生产,便连沈氏,都往宋府跑的愈发勤快了,在宫里看到大腹便便的秦素儿和林沫兰,慕嫣然也会一脸平静的跟她们说说话,环顾四周,仿佛所有的人都是一派欢喜的模样。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慕嫣然的心头,也愈发的积郁起了阵阵阴霾。

这一日,恰巧是一旬一堂的绣艺课,心不在焉的听着陈小蝶评点各自的绣品,慕嫣然一回头,却看到了门外一脸焦急的丹青,顿时,慕嫣然心内一惊。

捱到下课,不等陈小蝶出了芷兰阁,慕嫣然便提着裙裾迈出了门槛,跟在丹青身后疾步去了漪兰宫。

踏进漪兰宫正殿,半靠在软枕上的宛贵妃已哭的接不上气来,慕嫣然的一颗心,也顿时像是裂开了一般,说不出的刺痛。

“娘娘,六皇子他…”

看着宛贵妃哭的红肿的眼睛问着,慕嫣然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颤抖。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八十一章 喜极

第一百八十一章 喜极

乾安殿里,永成帝闲适的靠在龙椅中,呆呆的凝视着面前的奏报,久久不发一言,静谧中,他两鬓的灰白发色,也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皇上,六殿下既然平安无事,漪兰宫那边,贵妃娘娘怕是都快哭断肠了,您不去瞧瞧吗?”

案桌旁,苏平细声问道。

深深的叹了口气,永成帝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几个月,她心里憋闷的委屈,让她好好哭一阵子吧,听说慕府的那个小丫头陪着她呢,娘儿俩哭一场,兴许她的病能好的快些。”

思忖着永成帝的话,苏平点着头退后一步,静静的站在了永成帝身后不再做声。

面前摊开的奏折中,远东大将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异常清晰,如今,贺启暄虽身受重伤,却是性命无虞,永成帝将已反复看了好几遍的奏折逐字逐句的又看了一遍,压在心头的巨石,也终于挪开了。

五月中,边关有敌军来袭,贺启暄所在的前锋营听命前去刺探敌情,一去不复返,原来,他们在发现敌军的方向后,便被敌军的探子注意到了,敌军也另外派了将士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双方大军激烈对战,战线越拖越长,眼看这样下去最终吃亏的还是大梁军士,以贺启暄为首的前锋营众兵士听从了贺启暄的主意,不但没有后撤,反而继续朝前,最终,突破了敌人的后防线,打入了敌军的营房。

之后的几日,战场上,时有死伤,双方的胜负悬殊也越来越大,就在远东大将军决定全军增援时,敌军的阵营里,却乱了套,被俘的敌军首领,被贺启暄等人强行带出了敌营。

就在边境线上,一触即发的一场乱战,最终以敌军首领的身亡为结束,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战乱,也终于以和谈圆满落幕,而贺启暄,至此一役,名声响彻边关各阵营。

“宣内阁大学士前来拟旨…”

扬声说完,永成帝起身进了内殿,不一会儿,身穿朱红色官服的内阁大学士垂首跟在小太监身后进了乾安殿偏殿。

“大梁将士之济济功勋,朕及大梁万民谢之…”

“远东大将军练兵有方,此一战,可报边关百姓三年内生活无虞…”

“六皇子贺启暄,有勇有谋,今有远东大将军力荐,擢升任为大将军近身护军副将。”

偏殿内,响起了永成帝浑厚沉稳的声音,一旁的案桌边,内阁大学士着笔疾书,将永成帝的旨意草拟成诏书,只等几日后随封赏一起送达边关。

漪兰宫内殿里,痛哭声渐渐的低迷了下来,宛贵妃揽着慕嫣然,直欲将几个月来积郁在心里的苦痛全部随着泪水挥洒出去。

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才一点点的平复过来,看着对方红红的眼睛和鼻尖,面色微赧的相视一笑。随即,宛贵妃扬声唤进了丹青,带着宫女们捧着铜盆清水进来,服侍着二人梳洗净面。

再回到内殿坐在一起,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有股大起大落后的平静,方才踏进正殿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步发虚,像是魂灵一般飘了进来,此刻回想起来,仍旧觉得难以形容当时心里错综复杂的感觉。

终于,否极泰来,一切的担忧惦念,都随着远东大将军保平安的奏折而尘埃落定。

“娘娘,如今,您可不必再担心了吧?早些把身子养好,这样,您身边在乎您的人也都能过的轻松些,否则,大家都跟着您一起难过伤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接过丹青端来的药服侍着宛贵妃喝完,慕嫣然柔声说道。

点头应着,宛贵妃喉咙微哑的叹道:“只要暄儿没事,我这心里的石头,就算是放下了。”

相对无言,似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慕嫣然有些羞赧的低声问道:“娘娘,远东大将军的奏折中说,六皇子只是伤势严重,不过性命无虞,不知道,边关军营里的军医医术如何,您要不要准备些药和补品送去?”

绽开嘴角浅笑着,宛贵妃说道:“暄儿那孩子,虽从小没在我身边长大,可他的性子,却是像极了皇上,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请命前去的,远东大将军怕是也没拗的过他。至于军医,他受的都是外伤,军医在那里处理将士们的外伤,历来都是极好的,必定不会有事。不过过几日皇上必定要差人前去宣赏的,咱们可以给暄儿准备些东西,免得他以为那条命是他自己个儿的,想葬送在哪儿就葬送在哪儿呢。”

说到最后,宛贵妃的话语中,带出了一抹炫耀的嗔怨。

陪着宛贵妃说了会儿话,眼看已过了午膳的时辰,丹青提着食盒进来,在小方桌上摆了几碟开胃的小菜,又端出了两碗冰过的粳米粥,慕嫣然陪着宛贵妃吃用了些。

云过风清,生活渐渐的恢复了从前的明朗,宛贵妃的身体,也日益好转,直到中秋将至,宛贵妃已身体痊愈了,贺婉茹和慕嫣然也不由的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中秋夜,慕府阖府团聚,便连大腹便便的贺琳蓉,也跟着慕容峻回来了,让慕老太太愈发的笑的合不拢嘴。

在柏松堂用完了晚膳,柳氏和几位姨娘陪着慕老太太打起了叶子牌,慕嫣然便小心翼翼的扶着贺琳蓉,连同何氏一起,去了亦兰亭。

八月的天气,已渐渐的有些凉了,可因着有身孕的缘故,贺琳蓉却总是觉得热,于是,慕嫣然便扶着她坐在了近水的长椅边,低声的说着话儿。

那边,何氏护着榕哥儿不让他靠近水,一边,却指着远处盛开的荷花给他看,不时的教他念几句三字经,母子俩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引得贺琳蓉不住的回头张望,满脸的羡慕,不一会儿,又引来了慕嫣然的打趣。

凉风阵阵,耳边是沙沙的荷叶起伏声,鼻尖,是淡淡的荷香,远处,慕容言和慕容峻并肩而来,悠然闲适的俊朗风姿,让慕嫣然远远的看着,只觉得岁月说不出的静好。

慕容言将儿子扛在肩膀上,携着何氏远去了,而慕容峻,体贴的问娇妻可有不适,不一会儿,长长的石径小道上,二人相依相偎的背影,也成了慕嫣然眼中的感动。

天色渐渐的暗沉了下来,一轮圆月慢慢跃上枝头,四周静悄悄的。

紫云和紫月,远远的站在石桥边说着话儿,亦兰亭内,顿时只剩下了慕嫣然一人。

月影斑驳,树影婆娑,摇曳在风中的低吟,仿若情人间的轻声私语,让人心生静谧。

仰头看着那轮越来越明亮的圆月,慕嫣然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闲适的倚在芷兰阁窗户前的慵懒身影,狭长的眼眸中,流光溢彩,薄唇微启,他轻声唤道:慕嫣然…

千里之外的边关,天气已近秋凉,大风吹过,飘扬在营帐外的彩旗,便发出阵阵响声,像是呼唤游子早归的牵挂声。

躺在营外山坡上的草丛里,一身副将服饰的贺启暄定定的盯着那轮皎月,手里,不自禁的摩挲着那枚已发白的荷包。

近一年的磨砺,贺启暄的肤色,已由昔日的白皙转为如今的古铜色,沉稳的眼眸,也愈发深不见底,可眼底发出的光芒,却像是比天上的明月都要闪亮一般。

看着头顶正上方的那轮明月,贺启暄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宁静淡泊,从前积压在心里的不甘,像是随着那场战争一起远去了一般,如今心底只余一丝浓浓的牵挂。

“贺副将,军医说了,你不能在风里吹太久,否则若是落下了病根,如今年轻倒还不碍事,等老了,定要胳膊疼腿疼的…”

远远的走来了一个小兵大声说道。

“嗯,知道了…”

朗声应下,贺启暄伸起手摆了摆,那小兵过来小心的搀起了他,两人一步一步的朝营内走去。

一只胳膊打着绷带跨在脖颈里,两条腿,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而后背,更是缠的如同粽子一般,贺启暄一边朝前走,一边却还低声埋怨道:“新来的那个大夫定是看我不顺眼,早都说了我没那么娇贵,胳膊腿已经好了,瞧瞧,非把我裹成这样,走哪儿都不方便,我看他就是成心的…”

低着头憋着笑,那小兵嘟囔着说道:“咱营里旁人可没这么好的运道,贺副将你已经算是好的了,前些日子吴参将的胳膊受了些轻伤,那大夫愣是缠着木板裹了好几十圈,直到伤好落了痂才让松,吴参将直说自己胳膊短了几分,嚷嚷着要去找他的麻烦呢。”

二人随意的聊着进了营门,方走了几步,贺启暄顺手一摸腰间,却是面带急色的转过身跳着往前了,一边嚷嚷着说道:“快过来帮我找找,我落了东西…”

“可是你腰间挂的那个荷包吗?整个军营都知道,贺副将极宝贝那个荷包呢,哎,贺副将,那是你相好的姑娘送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