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风雅轩,慕敏然将孩子放到床上,吩咐了水墨和乳母照看好她,自己则去了正屋,陪着柳氏和沈氏说话。

本是满腹的委屈,可看到柳氏,慕敏然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她送来的那两个娇媚的丫头,这些日子,宋瑞都是歇在她们的屋里,名义上是丫头,实际上,其它几个院落里的丫鬟,早在暗地里调笑着称呼她们为姨娘了。这些,自己又怎会不知?

想着只要别断了避子汤,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可前日宋瑞扔下的那句话,却一下子掐断了她的所有念想,如今,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罢了。

内屋里,慕嫣然和慕依然趴在床上,一人一边的捏着孩子的小手,逗弄着她。

而外屋里,却是一片冰冷。

“那日生产,着实凶险,若不是你命好,怕是这会儿都已到了断肠桥前了,敏儿,听你婆婆的话,早点儿给那两个丫头抬了房,生下子嗣过到你名下来,岂不是一样的?你这样拖着,时日久了,岂不是寒了姑爷的心?”

看着女儿生产后稍显丰腴的腰身,显是恢复的不错,可那日稳婆说过的话依旧清晰的在耳边回旋,沈氏有些不忍的劝慰着慕敏然说道。

“娘?”

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氏,慕敏然的一双眼睛,睁的浑圆。

她犹记得,当日是沈氏千叮万嘱的让自己一定要盯好那几个丫头,莫要断了她们的避子汤,如今,自己才刚做完月子,她怎么就变了呢?

“你们娘儿俩聊吧,我先带着嫣儿回府去了…”

无心再与慕敏然说什么,柳氏站起身说完,唤了慕嫣然,母女二人出了风雅轩。

坐在马车里,听紫云和紫月叽叽喳喳的说着烟雨和另外一个丫头的近况,柳氏不屑的淡笑了一声说道:“她以为姑爷会永远如新婚一样待她?哼,栓的住人,栓得住心吗?”

随即,又想到是在女儿面前,柳氏顿住了口未再多说,可眼中的一抹得意,却是飞快的闪过。

风雅轩内,慕依然躺在床榻上逗弄着小小的婴孩,不一会儿,自己也睡着了,沈氏看着她纯真的笑颜,无奈的摇着头,冲身边的慕敏然说道:“敏儿,那日的话,娘也听得真切,稳婆确实是说你身子亏损的厉害,要好好将养几年才能有子息。如今,你婆婆虽什么都没说,可你自己若不主动些,等她开了这个口,以后你在这家里可就千难万难了。抬了妾侍,她们生下了儿子,先抱到你跟前来养着,将来你生了儿子,有了嫡子,那些个要怎生处置,还不全由你说了算?”

“娘,我心里也是知道的,可却…”

俯在沈氏怀里,慕敏然低声的抽噎着说道。

“傻孩子,终归你是正房夫人,再有多少妾侍,还能逃得出你的手心不成?”

抚着慕敏然的头,沈氏的手,顿时僵住了。

是啊,柳氏终究是正房夫人,自己风光了十几年又如何?终究还是没逃得出她的手心,如今这两年,自己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暗叹了一口气,沈氏如嚼了黄连一般,心里苦涩难言。

“敏儿,看看明徽园那位,再看看娘,你就知道了,有没有嫡子,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当嫡母的身份,即便是妾侍的儿子,将来记在你名下,他就是嫡子。你好好待他,等他将来长大成人了,自然会记着你的抚育之恩,到时候,你只要拿捏住了那几个妾侍,这偌大的宋府,还不是任由你说了算?敏儿,别犯傻了,姑爷庶弟那一房,如今不也是妾侍先有了身孕?只要你这边生下第一个男孩儿,得了你公婆的心,之后再怎样,还不都是你说了算?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可千万莫要犯傻啊…”

沈氏苦口婆心的劝道。

陡然坐直了身子,慕敏然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毅然说道:“娘,我懂了,自此之后,女儿的心,便算了死了,只要女儿还在这宋府一日,就没人能夺走我宋府大少奶奶,和未来主母的位置。”

点了点头,沈氏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一时间,母女二人相对无言。

夕颜殿里,贺婉茹听着慕嫣然跟他形容那小小婴孩的可爱模样,一时间竟似听呆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她犹疑的问道:“嫣然姐姐,你说轩哥儿会吐泡泡,他为什么要吐泡泡啊?”

耸了耸肩,慕嫣然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乳母说小孩子都会这样,可我看了好些次,都没看明白呢。”

一脸的好奇,贺婉茹不依不饶的拉着慕嫣然不许她走,央着说要去毓秀宫求了皇后的许可,出宫去状元府邸看贺琳蓉。

慕嫣然无奈,只得点头跟着她出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贺婉茹欢天喜地的坐上了每日接慕嫣然出宫的马车,径直驶向了状元府。

霜降过了没几日,立冬了,天气愈发的冷了,原本三五日便抱着孩子回慕府给慕老太太瞧的贺琳蓉和慕容峻,也被老太太严令禁止再带着孩子外出,生怕冻坏了她的小重孙。

而何氏,经历了前三个月的害喜,这些日子也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可却不能像从前一样经常抱着榕哥儿了,是故小家伙这些日子总是闹别扭,让慕老太太等人每每看到都要打趣几句。

入夜,从柏松堂出来的时候,地上已落了浅浅的一层霜,映衬的天地一片银白,多了几分萧索的冷漠,慕嫣然紧了紧身上的厚裘,缩着脖子去看天上的弦月,一边,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待到进了潇湘阁,屋内的炭火烧的正旺,紫月带着两个小丫头用火钳夹着烤好的番薯来吃,一边喊着烫,一边两只手来回的翻转着吹气,吃的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喜人。

想到贺启暄的信里说过他们去山上挖野薯烤来充饥,慕嫣然心思一动,凑到火炉前,从紫云手里抢了一个过来,和她们一起笑闹着吃了起来。

烫口的番薯,直到咽进肚里,还氤氲出一股热气,仿佛全身都被温热了一般,从心里往外透出一股暖意,不自禁的,慕嫣然就湿了眼眶。

急忙站起身,借着往口中送番薯的功夫,慕嫣然拭干了眼角的泪,进了内屋。

拿帕子仔细的擦净手上的黑渍,慕嫣然打开墙边的红木柜子,取出了那个带锁的木盒,盒子里,全是贺启暄这一年间送来的信,和小物件。

一件件的翻看着,慕嫣然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踏实,仿若他从未远离一般。

及至翻看到了那些飘逸的写满了自己名字的一张张素笺,慕嫣然用指尖摩挲着那游龙飞舞的比划,心中暗叹:白驹过隙,两年的时间,如今已过了大半,明年自己过生辰时,他就该回来了吧?

一想到生辰,慕嫣然顿时又有些惭愧起来,自己却还不知道他的生辰呢。

尽管不知道是哪日,可生辰礼物总是要备一份的,否则依他的性子,定要来跟自己讨要的,想到前几次他无赖的跟自己要礼物,慕嫣然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甜蜜的笑容,一边,却是拉开了抽屉,取出一枚印章,仔细的刻了起来。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养病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养病

初冬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慕嫣然病了,许是夜里着了凉,第二日一大早头就昏昏沉沉的发起了热,紫云唤了好几遍还不见慕嫣然起身,走到床前掀开床幔一看,她已经热的小脸红通通的了,可身上还紧紧的裹着锦被,直说好冷。

等到柳氏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平日进宫的时辰,柳氏一面吩咐了管家去大门口递了赏银打发小安子回宫去复命,一面给慕昭扬带了话,让他进宫后请人去跟陈小蝶告个假。

请了大夫来号脉开方子,熬了药送来服下,一番折腾下来,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了,慕嫣然仍旧晕乎乎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让柳氏不由的担心不已。

这一病就是好几日,等到身子稍微好些,十一月已快过完了。还没等慕嫣然进宫伴读,宫里传来消息,贺婉茹病了。

顾不得自己还没全好的身子,慕嫣然坐着慕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口,递了自己的伴读对牌过去,等守卫验完,慕嫣然才得以安然进宫。

平日里进宫伴读,总有来接的软轿,似今日这般倒是头一遭,是故,慕嫣然只能自己徒步朝夕颜殿走去。

待到进了夕颜殿的宫门,慕嫣然的额头上,已微微的沁出了汗意,而身子却是觉得比晨起出门时又轻快了许多,听到兰芝通传完后迎出来,慕嫣然疾步进了夕颜殿。

贺婉茹的精神恹恹的,额头却是也不见发热,只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兰芝说,这几日她的饮食安寝也都不甚好,慕嫣然不禁心内一动。

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贺婉茹,两人都不说话,坐了好一会儿,兰芝端着粥碗和药碗进来了,慕嫣然伸手接过来放在床边的小条桌上,试了试粥的温度,拿起汤匙喂着贺婉茹吃了起来。

静谧的内殿,只余汤匙和玉碗偶尔碰撞的清脆响声,墙角的香炉里,还有安神香的气味淡淡的飘着,看着贺婉茹乖巧的用完了一碗粥,慕嫣然捧上药碗时,她却执拗的别开了头,让慕嫣然有些恼怒的看着她说道:“婉儿,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去告诉皇后娘娘,以后不许司徒南跟着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读书了。”

闻言,被看出了心事的贺婉茹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的转过头来盯着慕嫣然,眼睛水汪汪的说道:“嫣然姐姐,我…”

“乖,先把药喝了…”

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慕嫣然放柔了脸上的表情哄着她说道。

瘪着嘴不再坚持,贺婉茹乖巧的喝完了碗里的药。

打发了兰芝和兰蕙去外殿守着,慕嫣然给躺着的贺婉茹掖好背角,看着她沉声问道:“你是听说司徒南忧思过甚生病的事,才急成了这样的?”

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贺婉茹小声的辩解道:“身子原本就有些不舒服的,后来知道了他的事,夜里醒了好几次,第二日便病的重了些。”

司徒南的母妃,秦王宠妃兰贵妃病重,前几日秦国便送来了信件,可身为质子的司徒南,在这两年间,是不得擅自回秦国的,除非,大梁皇帝同意他回去,又或者,秦国能派出下一位来接替他的质子。

无缘无故,永成帝自是不会去理会这等小事而放司徒南回去。而对秦国而言,路途遥远不说,司徒南已然来了大梁,即便秦王再宠兰贵妃,再疼爱这个儿子,也不会朝令夕改的如此更换,何况,秦国国内也有一向与司徒南不合的皇子会在其中作梗,是故,司徒南只能日夜挂心,祈求上天保佑母妃早日痊愈,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交通如此不方便,即便下一封信快马加鞭的送来,也要月余,是故,这些日子,司徒南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加之天气变幻,已从上书房告了假,好些日子未进宫了。

无奈的摇着头,慕嫣然嗔怨的说道:“你这样,就能帮得到他吗?他自己都没有办法,你跟着添什么乱啊?”

旋即,慕嫣然爱怜的看着贺婉茹,抚着她的头说道:“婉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是大梁的长公主,而他…”

“姐姐,我只当他是我的哥哥…”

慕嫣然的话未说完,便被贺婉茹的抢白打断了。

一双清澈深远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贺婉茹,慕嫣然久久不做声,不一会儿,贺婉茹便心虚的低下了头,一边嗫喏着说道:“嫣然姐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是父皇和母后放在手心里疼爱的长公主,而他,却来大梁做人质的质子,我们…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可我就是喜欢他。”

低声说着,贺婉茹的眼中,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嫣然姐姐,他和我认识的其它人都不一样,他会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而不是像其他人一般的敷衍。我生气的时候,他也会哄我,哪怕我再任性,他总是依着我,他…”

说了一半,贺婉茹顿时觉得说不下去了,想到那个眼中满是笑意的少年此刻正落寞的坐在房里,她便觉得心里一下一下的疼痛,像是要窒息了一般的难过。

“婉儿,我懂,我都懂,可是这样下去,将来你们会更难过的,婉儿,你懂我的意思吗?”

有些怜惜的看着花容带泪的贺婉茹,慕嫣然只觉得心里涌起了一片淡淡的忧伤,仿佛看到了眼前是一片纯净幽蓝引人入胜的湖泊,却不能走近去观赏一般,无限的惦念,最终化成了心里的遗憾,而那遗憾,也许会停留许久。

“嫣然姐姐,我好难过…”

翻了个身环住慕嫣然的腰,贺婉茹埋头在她身侧低声的哭泣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大殿门外,传来了女官的通传声。

猛的坐起身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贺婉茹以目光问询慕嫣然,见她点了点头,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让母后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定是会起疑心的,怎么办?

贺婉茹心内大乱。

拍了拍贺婉茹的头让她别着急,又示意她躺回锦被中睡好,慕嫣然站起身,另一侧,皇后的身影恰好从屏风处闪现,慕嫣然屈膝拜道:“嫣然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起来吧,嫣然在,本宫也就能稍微放心些了,婉儿这孩子,总是不甚乖巧。”

感叹的说着,皇后走到床前,坐在了床榻边。

“这是怎么了?”

见贺婉茹眼睛鼻子都是红通通的模样,显然在她进来前狠狠的哭过了的,皇后有些诧异的问道。

“母后,我…”

一时间,贺婉茹找不到借口来应对,僵住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长公主不肯吃药,嫣然便给她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长公主觉得嫣然小时候可怜,便听着哭了…”

急乱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慕嫣然随口绉道。

“哦?讲什么了,本宫也一道听听。”

皇后看着慕嫣然柔声问道。

慕府的事,皇后曾经也听说过,当时,她也甚是同情柳氏,这其中自然有她看不惯沈氏的缘由在,可是,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那几个孩子。皇后也是当过母亲的人,宫里子凭母贵,奴才也一向逢高踩低,而慕府这样的大户人家,那样的事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所以,这也是慕嫣然做伴读以后皇后格外怜惜她的原因所在。

点着头,走到床前在兰蕙搬过去的软凳上坐下,慕嫣然挑了几件小时候的事情讲了,果然,皇后一脸的疼惜,而贺婉茹,眼中又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哎,都是好孩子…嫣然,你母亲这些年也不易,莫要怪她,这天下的女人啊,都是伤心人。”

说着话,皇后抚慰的看了慕嫣然一眼,转过头又叮嘱了贺婉茹几句,让她按时用饭按时服药,说罢,才带着奴婢回了毓秀宫。

“嫣然姐姐,你小时候好可怜啊…”

揪着慕嫣然的袖子,贺婉茹眼泪汪汪的低声说道。

释然的摇了摇头,慕嫣然低声说道:“婉儿,每个人长大的过程中,都有得有失,我虽然有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童年,但是你看我现在,不是一切都很好吗?所以,婉儿,我们要懂得取舍,去争取自己该得到的,放弃那些不属于我们的,知道吗?”

一瞬间,慕嫣然又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的往事。

那时,若不是想要急切的逃离慕府那个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的牢笼,她也不会觉得卓远之哪里都好,只因为他对自己的温柔浅笑和低声细语,自己竟以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而他便是自己一心期待的美满良人,可是,那么多的期望过后,嫁进状元府,她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倘若那时…

幽幽的想着,慕嫣然的心思,一瞬间飘回了那个支离破碎的让自己每每想到都会噩梦般惊醒的最后一刻,那个像毒药一般一想到就会让自己疯狂的结局。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次这样的毒药吧?

慕嫣然心内暗自想道。

贺婉茹的轻唤声,拉回了慕嫣然飘远的思绪,摇了摇头,她淡淡的笑着,轻声劝着贺婉茹说道:“婉儿,放下他吧,就当生了一场病,养好了病,就把他永远的藏在心底,别去想了,好吗?”

只一瞬,贺婉茹的眼中,又浮起了晶莹的泪花。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九十章 别苑

第一百九十章 别苑

贺婉茹的病,一直缠绵到腊月初都还不见好,这一下子,便连一向沉稳的皇后都有些着急了。

每日问询了去请平安脉的御医,得到的回复,仍旧是老生常谈的忧思郁结不得排遣,体内郁气积郁过甚导致,可想想一向活泼的女儿哪里会有忧思,皇后顿时觉得这些御医都是庸医,着实不该听信他们的话让女儿服了这么多日的药。

沉思了一会儿,皇后沉声吩咐着身边的周掌事道:“婉儿那孩子,从前还有启暄陪着玩,如今每日里除了慕小姐陪着能一起说说话,倒是哪儿都不去了,拘在宫里时间久了,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再这么拘着怕搜拘成性子老成的大人了,本宫估摸着,送她去别苑散散心,兴许能好些。你去让内务府安排一下车马,明儿一早送婉儿去别苑住一阵子,过几天病好了再回来。”

点头应着,周掌事犹疑的说道:“娘娘,太后她老人家去别苑住了已经有一阵子了,如今把正在生病的长公主送去,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

周掌事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可皇后却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迟疑了一下,皇后说道:“太后一向疼婉儿,知道她病了这么久,也会心疼的,不过,明天你亲自送婉儿过去吧,其它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奴婢知晓。”

说罢,周掌事自出去安排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贺婉茹还沉浸那日慕嫣然说过的话语中,喃喃的低声念道:“南哥哥…”

过了好一会儿,贺婉茹却是咬了咬牙,吩咐了兰芝和兰蕙去收拾行装了。

因着贺婉茹的病,再加上也快要过年了,宫里的课一早就停了,这些日子,慕嫣然一直都再未进宫,听闻她要去别苑,慕嫣然还忍不住的担忧了一下,可下一瞬,就收到了皇后的懿旨,让她陪伴着贺婉茹一起去别苑。

第二日一早,刚过了巳时,门口就响起了车马声,得到大管家的通报,慕嫣然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和紫云出了大门钻进了贺婉茹的马车。

马车里铺了极厚的褥子,边角处压了许多个炭炉,一钻进马车,就是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慕嫣然有些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逗得缩在一旁的贺婉茹咯咯直笑。

片刻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贺婉茹像只小狗一样爬过来拽着慕嫣然的手,可怜兮兮的说道:“嫣然姐姐,你不会怪婉儿吧,婉儿病了,好可怜啊,若是你不去陪着婉儿,婉儿会闷死在别苑里的…”

“呸呸呸…大清早的,尽说丧气话,我何曾怪过你?就知道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伸手拧着贺婉茹的脸,慕嫣然不解气的说道。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笑闹着滚做了一团。

马车驶的不快,慕嫣然便一直讲着轩哥儿的趣事给贺婉茹听,顿时引起了小丫头的兴趣,一路嚷嚷着等病好了要去看他。

两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下了,兰芝和兰蕙钻出马车,放下了脚凳,一边搀着慕嫣然和贺婉茹跳了下去,抬眼去看,别苑门口,一张匾额上写着“落山别院”。

落山别院离都城并不远,可因为里面有几个大型温泉池子的缘故,每到冬天,这里倒是比别处温润暖和几分,是故,宫里经常会有贵人来此静养。方圆百丈内,都是皇家守卫在镇守,所以也极为安全。

早在十一月底,太后便起驾来了别苑休养,如今已住了小半个月了,贺婉茹和慕嫣然甫一下车进了别院大门,就跟着周掌事去了行宫正殿拜见太后。

“婉儿见过太后祖母,婉儿给您磕头了…”

“臣女慕嫣然拜见太后娘娘,愿娘娘福寿延年…”

进了正殿,看见歪在暖炕上一脸富贵气的老夫人,慕嫣然跟在贺婉茹身后走上前拜道。

“是婉儿和慕家的小丫头啊,起来吧。”

柔和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波澜,太后说完,便将手中的佛珠收了起来,一边,笑眯眯的冲贺婉茹招了招手。

“病了这么些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将贺婉茹揽在怀里,太后如同平常人家一个慈祥的祖母一般,柔声问着贺婉茹。

撇着嘴点头应着,贺婉茹皱着一张小脸说道:“婉儿好些日子没见祖母了,朝思暮想的,然后就生病了,结果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好,母后便发话让婉儿来伴着祖母了,祖母不会嫌弃婉儿吧…”

说着,像是被遗弃的小猫一般,贺婉茹在太后怀里蹭了蹭,这样的举动,顿时招来了太后的欢喜。

嗔怒的拍着她,太后斜了她一眼说道:“小丫头这几日没喝苦药吗,怎么嘴巴像抹了蜜似的?”

祖孙二人聊了几句,那边已有太后身边的嬷嬷来回话说已把偏殿收拾好给长公主住了,贺婉茹起身给太后行了礼,直说一会儿来陪她用午膳,才带着慕嫣然退出了正殿。

这是慕嫣然第二次见太后,上一次,是柳氏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时,跟着柳氏进宫谢恩时见的,慕嫣然还记得,当时她和母亲在永寿宫的院子里跪了好久,才被请进正殿,而在那之后,太后也一直没给她们母女二人好脸色看,直到皇后派去的人说宴会开始了,才解了围。

因为沈氏的缘故,也因为初次见面的不愉快,自那以后,慕嫣然的心里,对那个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妇人,便没了好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二人从行宫正殿踏出来。

进了偏殿,兰芝兰蕙和紫云早已把寝殿内的床铺都整理好了,服侍着二人梳洗完,贺婉茹拉着慕嫣然的手走到窗前低声嘱咐着她说道:“嫣然姐姐,因为你们府里那个二姨娘的缘故,太后一向都不喜欢你母亲和你,到了别苑,你尽量跟着我,别让她注意到你就好,你也别太担心。”

是注意到了她踏进殿门时那一刻的忐忑吧?

如是想着,慕嫣然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的应道:“好,从今儿起,我就是长公主殿下身后的一等大丫鬟,尽量不惹人注目,可好?”

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贺婉茹扬声唤道:“小慕子,给本公主奉茶来…”

“好啊,你把我比成宫里的小公公…”

“啊,我错了,嫣然姐姐我错了…”

一瞬间,偏殿内,响起了两人追逐笑闹的声音。

别苑的生活简单而舒适,除了每日要早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还要一日三餐的陪着她用膳,其它时刻,贺婉茹和慕嫣然都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天上的神仙。

用了早膳,两人穿着厚裘去后山逛一会儿,梅林里的红白黄梅看的绚丽多彩,鼻尖的梅香,连带着山间的雾气,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中一般的飘渺。及至爬到半山腰累了,铺着皮毯席地而坐,吃着干果蜜饯,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偶有清风拂过,脑中唯有“惬意”二字来回徜徉。

山顶有个小亭子,站在亭子边缘,俯瞰下去,眼中能看到的,除了山壁,便只剩半山腰上飘荡着的迷雾,让人油然而起腾云驾雾的感觉。

待到一路小跑着从山坡上跑下来,众人皆是一脸薄汗,口中呵出的热气萦绕在面前,氤氲起了一股湿热的气息,愈发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只几日下来,贺婉茹便瞧着比出宫时精神了许多,让陪伴了几日要回去复命的周掌事心里愈发高兴,连声交代了兰芝兰蕙要照顾好长公主,径自去给太后娘娘见了礼,回宫复命去了。

周掌事一走,贺婉茹愈发疯的没了正形,每日里大半时间竟都是在别苑里四处疯玩,老实呆在寝殿里的时辰倒是极少了。

这一日歇了午觉起身,慕嫣然一侧头,床榻一边空空如也,贺婉茹竟已不见了,慕嫣然犹疑的穿了鞋,殿外,紫云听见响动走了进来。

“小姐,长公主说睡不着,带着兰芝和兰蕙去后院的湖边了。”

紫云轻声说道。

招了手让紫云过来给自己梳头,慕嫣然声音有些着急的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兰芝兰蕙也不劝着些嘛,婉儿的身子才刚好,怎么能去湖边坐着呢,万一起了风,一会儿着了凉,病定会比从前更重。”

说着,慕嫣然一脸的急色,忙不迭的催促着紫云手下的动作快些。

梳好了头,又穿了狐裘,慕嫣然加快脚步朝山脚下的小湖边去了。

正逢腊月,天气最冷的时候,湖面已冻结成了透明的冰面,四处没有遮挡的花木,清风拂过,脸上就像有刀子划过一般,说不出的凛冽。

湖中间,有个四面透风的小凉亭,夏日坐在那儿,微风吹拂,湖面波光粼粼,定是极美的景色,可此刻一眼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再坐在那儿,看上去就有些寂寥了。

慕嫣然顺着木板搭就的小桥一步步走过去,便看到了凉亭内呆呆望着冰面的贺婉茹,眼中的落寞,深重的让人心口一痛。

摆了摆手,示意紫云和兰芝兰蕙一起站在亭外候着,慕嫣然缓步走到了贺婉茹身边坐下。

伸手摸到她冰凉的脸颊,慕嫣然有些心疼,刚要开口,便看见贺婉茹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她幽声说道:“嫣然姐姐,怎么办?我还是放不下…”

那个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娇俏少女,眼神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说她还是放不下,一瞬间,慕嫣然只觉得一股闷闷的疼痛,瞬时从心底深处,蔓延到了全身。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尊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尊卑

两道落寞的身影,随着夕阳西下,在亭子里拉出了两条斜长的影子,直到渐渐的起了风,仍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让站在亭外的兰芝等人担心不已。

“长公主,慕小姐,太后娘娘身边的苏掌事来了…”

身后,传来了兰芝刻意压低的传话声。

慌忙转过身来站直,苏掌事已踏过木板桥走进了凉亭,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贺婉茹说道:“长公主殿下,您身子没全好,怎么就这么坐在风里吹啊?回头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太后她老人家又要心疼了,您还是快跟老奴回去吧…”

“苏嬷嬷,太后找我?”

呼了口气,贺婉茹转过身来看着苏掌事问道。

点了点头,苏掌事柔声答道:“这几日,太后瞧着公主的兴致不高,一直没提,但是调理了这么些日子了仍旧不见好,这不,太后她老人家沉不住气了,直说不管是谁欺负了您,她都给您做主呢。”

说罢,苏掌事抿着嘴笑着,站在一旁静候着。

站起身牵着慕嫣然的手,贺婉茹径直朝外去了,一旁,苏掌事忙不迭的跟在身后,一行人朝行宫正殿去了。

正殿里,看着贺婉茹松开了慕嫣然的手走快一步给自己行礼,太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慕嫣然一眼,方笑呵呵的招手示意贺婉茹去她身边坐下,一边,满面关切的问道:“谁欺负我们的宝贝公主了?哀家瞧着你这几日闷闷不乐的。”

摇了摇头,贺婉茹隐下心头的不快,仰着小脸一脸孺慕的看着太后答道:“这些日子婉儿总是觉得头晕晕沉沉的,往日最爱吃的糕点,如今吃着也不是那股味儿了,夜里还老是做噩梦,祖母,婉儿生病了…”

刻意拖长的音调,趁着贺婉茹有些尖尖的下巴,愈发显得她可怜无比,太后脸上的表情不自禁的缓和下来,摸着她的头说道:“小孩子总要生病的,如今在别苑没人管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等身子大好了,就能跟从前一样了。”

抿着嘴笑嘻嘻的点着头,贺婉茹讨喜的说道:“还是祖母最疼婉儿…”

祖孙俩说笑了一会儿,贺婉茹便说要回去躺一会儿再来陪太后用晚膳,见太后点头应允,她站起身欲朝外走,身后,传来了太后冷冰冰的话语:“苏掌事,你送长公主回偏殿去休息,哀家有几句话要叮嘱慕小姐。”

一瞬间,贺婉茹朝外走的脚步顿住了,转过头看了一眼太后,她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慕嫣然,方垂下头朝外去了。

贺婉茹的身影从正殿门口消失,太后收回目光,看着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嫣然,言语不明的唤道。

“臣女在。”

慕嫣然出声应道。

“你做长公主伴读,已有一年多快两年的时间了吧?怎么哀家竟觉得,你这礼仪,学的愈发不如从前了?”

话语平和,可语句中的指责,却是显而易见。

“臣女愚笨,还望太后娘娘海涵。”

有些惶恐的跪在原地,慕嫣然低声答道。

“海涵?”

提高了声音说着,太后冷笑了几声说道:“你来别苑也有几日了,早先,哀家觉得是婉儿不懂事,如今细瞧了几日,却是你这伴读不大适合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