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嫣然低垂着头看不见眉眼,太后继续说道:“历来皇子公主挑选伴读,旨在督促他们勤奋学习,可如今,哀家瞧着,婉儿竟是事事都听你的,怎么,你还要教唆公主不成?”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压下来,慕嫣然顿时觉得心内一沉,一边磕着头,一边颤声说道:“臣女不敢,公主殿下亲和,所以待臣女一向友爱和睦,臣女绝不敢教唆公主。”

慕嫣然的话语落毕,过了很久,殿内始终一片静谧,仿佛太后并不曾听闻到她的话一般,一时间,慕嫣然的心内愈发忐忑起来。

从那日刚来别苑时,贺婉茹就交待过自己要谨言慎行,莫要惹恼了本就不喜自己的太后,这些日子,慕嫣然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此刻太后的问罪,到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敢?”

挑眉问着,太后看着慕嫣然一一历数道:“你与长公主,一个是臣,一个是君,可这些日子,你可有守好了君臣之道?尊卑有序,你与她同吃同睡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还要教导她如何为人处事?”

不知道太后听闻了什么,慕嫣然心内暗想,只要别牵扯出贺婉茹和司徒南,其它一切都好说。是故,慕嫣然磕头的动作愈发诚恳,一边大声说道:“臣女知罪…公主殿下待臣女亲和,是公主仁厚,臣女却不该失了分寸,太后娘娘的话,臣女谨记在心不敢再忘,还望太后娘娘宽恕臣女。”

看着恭顺的跪在脚下的慕嫣然,太后又晾了她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做人,要谨记自己的本分,莫要惦记自己不该惦记的…行了,你退下吧。”

见太后娘娘发话了,慕嫣然急忙站起身规矩的退出了殿外,直到口鼻间充斥着清凉冷冽的寒气,她才长呼了一口气,朝偏殿去了。

“太后怎么想起敲打慕府的那个小丫头了?”

送完贺婉茹回来的苏掌事悄无声息的从太后身后闪出,一边换了热茶给她,一边轻声问道。

眼光朝殿外一扫,太后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前朝的事,哀家不想管,慕昭扬怎么为皇帝效忠,那是他们男人们之间的事,可这后/宫,却不是单单某个人就能做的了主的。早前皇后要护着那柳氏,哀家遂了她的心意,如今,连这么个黄毛小丫头都想借着长公主的势为自己谋福祉,哀家岂能让她如愿?”

瞄了苏掌事一眼,太后继续说道:“婉儿那丫头就是单纯了些,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让这丫头给哄住了。”

点着头,苏掌事小心的说道:“奴婢听闻,宛贵妃在皇上那儿求了,要把慕小姐许配给六殿下做正妃呢,如今淑妃和焕王也求到了您跟前,您看…”

冷笑了一声,太后斥道:“一个惯会哄人的小姑娘罢了,还以为捡到什么宝了,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东西。”

见太后似有不快,苏掌事不敢再插话,低垂着头站在太后身旁,过了好一会儿,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宛贵妃和淑妃的心思,怕都是一样的,想着慕昭扬是大梁的宰相,有朝一日能用得上。哼,莫说这女孩儿哀家不喜欢,便是喜欢,也绝不可能做皇妃。招惹了两位皇子,这样的女孩儿,还能算得上品行出众吗?”

眼含怜悯的朝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苏掌事静默的没有接话,一时间,正殿里沉寂了下来。

偏殿里,贺婉茹趴伏在床上不解的说道:“嫣然姐姐,你说,太后是不是知晓了什么啊?”

见她有些紧张,慕嫣然劝解的说道:“我估摸着,兴许是慕府这一年圣眷太浓,太后又怕你被我给蒙蔽住双眼,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如今敲打敲打我罢了。你放心好了,必定不会牵连到司徒南便是了。”

提到司徒南,贺婉茹的神色又是一黯,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的阖上了双眼。

浓密翘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睛下投出了两道浅浅的倒影,可紧紧咬着的嘴唇,却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安。

慕嫣然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替她盖上了身上的薄毯。

自那日以后,贺婉茹再也不敢在人前表现出一幅和慕嫣然很亲密的模样,而从前天天唤着的“嫣然姐姐”,也变成了“慕小姐”,每每看到贺婉茹撅着嘴一脸不悦的模样,慕嫣然只能一脸欢喜的冲她眨眨眼睛,劝她莫要为此挂怀,一个称呼罢了。

待在别苑里,都城内发生的事情,却是很少能听闻了,原本打算平心静气的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放下本不该自己惦念的心事的贺婉茹,愈发有些沉不住气了。

司徒南的母妃若是就此有个万一,远在大梁境内的他不但不能回去吊唁,怕是连国内的情势都无法得知了,等到两年时限过去,秦国又会是怎样一番局势,谁都说不清楚。

如今,一个多月已经过去了,眼下到底又是怎样一番情形,都城内怕是已有分晓了,而自己身处别苑什么都不知晓,贺婉茹觉得就像自己的头上悬了一把刀,却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一般,是另外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

看着贺婉茹时而担忧时而忧伤的眼神,慕嫣然心内着急,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一般,有些惶然的失措。

又坚持了几日,贺婉茹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早起来陪太后用完早膳,她一脸欢快的凑到太后身边痴缠着说道:“祖母,都快过年了呢,咱们回宫去好不好,如今都城里定是热闹极了,咱们呆在别苑,什么都瞧不见,心里好痒痒啊…”

熟悉了贺婉茹的撒娇,太后侧着头思忖了一下,点着头答道:“好,过了腊月十六,咱们就回宫,准备过年喽…”

度日如年,只几天而已,贺婉茹的眼眶,又浅浅的陷进去一层,让原本就心存担忧的慕嫣然越发不忍起来。

终究,坚持到了腊月十六,宫里接到消息前来护送太后等人回宫的车驾来了。

从小太监的口中打探到了都城里的情形,知晓司徒南安然无恙,秦国传来的消息一片明朗,贺婉茹苦皱了半月的小脸,终于浮上了一抹笑容。

放下心来,慕嫣然在宫门口叮嘱了她几句,坐着宫车回了慕府,大门处,一直焦急等着的紫月一见她便疾声说道:“小姐,快去明徽园吧,夫人病了好些日子了…”

闻言,慕嫣然面色一惊。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故

“到底怎么了,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事了?”

疾步朝明徽园走着,慕嫣然一边转过头问着跟在身后的紫月。

踌躇了一下,紫月面有难色的说道:“三少爷说不想考科举了,想经营府里的那些铺子,夫人只当三少爷是说着玩的,便随口打发过去了。不成想,三少爷竟是认真的,还去找老爷说了,被老爷好一顿骂,后来…后来在柏松堂用晚膳的时候,老爷还说了夫人几句,说都是夫人这些年放任三少爷的缘故,夫人一气,就病倒了。”

“什么时候的事?可请了大夫来瞧?”

眉头微蹙,慕嫣然低声问道。

“初八那日的事,夫人第二日就起不来了,请了大夫,这些日子一直按着方子煎了药,可夫人的病却一直没什么好转。”

紫月敛眉答道。

暗叹了一口气,慕嫣然不再发问,一旁,紫月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府里的事,都是二姨娘在打理。”

闻言,慕嫣然柳眉一挑,眼眸中的色泽,也有些意味不明起来。

柳氏病倒,何氏这个大少奶奶又有身孕,府里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沈氏身上,不知道是无意使然,还是有意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甩了甩头先不去想着些,慕嫣然踏进了明徽园的月亮门,门外,正端着药碗出来的春兰脸上浮起一抹喜色,扬声冲里屋通传道:“二小姐回来了…”

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慕嫣然解下身上的厚裘递给春平,绕过屏风进了内屋。

暖炕上,是一脸蜡黄病色的柳氏,眼中,微有泪意。

轻唤了一句,慕嫣然坐到床榻边握着柳氏的手轻声说道:“娘,女儿回来了。”

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看着慕嫣然,柳氏强扯出一个笑容柔声说道:“嫣儿回来了,可用了午膳?”

点了点头应下,慕嫣然伸手去探了探柳氏的额头,撅着嘴不高兴的说道:“女儿走的时候,您明明答应过女儿会好好儿的,如今才这么几日的功夫,您就病了。”

拍了拍慕嫣然的手,柳氏淡笑着说道:“娘没事,每年冬天都会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回屋里去换了衣裳,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老太太每日里都要念叨上好些遍呢,快去吧…”

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柳氏说,慕嫣然却乖巧的点了点头,嘱咐着柳氏合眼好好歇一会儿,径自出了明徽园的正屋。

回到潇湘阁,换了衣服,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慕嫣然去了柏松堂,正屋内,何氏带着榕哥儿正陪慕老太太说着话,一旁,几位姨娘也不时的插几句,看着一派和乐的模样。

“嫣儿给祖母请安了。”

屈膝给慕老太太福了礼,慕嫣然顺着老太太递过来的手,顺势坐在了她身边,仔细的回答了她的问话,一旁,沈氏一脸温顺淡笑的说道:“二丫头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都念叨了好几遍了…”

瞟了一眼沈氏身后的一身簇新新衣的慕依然,又故作刻意的打量了一下她头上的那几只价格不菲的珠钗,慕嫣然淡淡的答道:“谢二姨娘关心。”

只一句,沈氏顿时讪讪的,收住了要出口的话语。

才当了几日的家而已,慕依然就又恢复了从前的奢侈打扮,沈氏还真以为这家是好当的?

想着如今府里的那些管事都是柳氏信任的人,任凭沈氏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慕嫣然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

可再一想到放置在佛堂里,柳氏曾说过有问题的那几本账本,慕嫣然又抬头深深的看了沈氏一眼,却见对方一脸自信满满的模样,慕嫣然的心里,浮起了一丝犹疑。

从柏松堂出来,慕嫣然先去了山水居,她一定要亲口去问问,看看慕容睿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个时期的大梁,重农抑商,而且,就社会地位而言,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仍旧是排在末位的,即便是富甲一方的地方豪商,到了都城,也仍旧是大气都不敢出,足见其卑微。曾经有一度,江南等地还出现了“买官”的现象,往往是富家商户里拿银子捐个七品小官,指望着子孙后代能借此摆脱铜臭商户的不好名声。

慕老太爷等祖辈均是本分的读书人,到了慕昭扬这一辈儿上,官位越做越大,才上升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只看慕容言和慕容峻,都是经历可科考一步步的有了今日的成就,便知慕昭扬在几个儿子身上的心血。

如今,连慕容瑾都成日背着书袋去学堂跟夫子学诗书了,已经考成举人的慕容睿要弃文从商,慕嫣然能清晰的想象出,父亲心里的怒气,该有多么深重。

而在这之前,慕容睿和慕嫣然兄妹二人一向都是无话不谈的,可经商的想法,慕容睿却是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是故,慕嫣然愈发肯定,慕容睿一定不是临时起意,必定已深思熟虑了好久的。

胡乱思忖的功夫,已进了山水居,顺着掀开的帘子进去,看见慕容睿正提笔画着什么,慕嫣然摇着头打趣的说道:“三哥,你可真是好兴致,府里为了你的事都乱成一团糟了,你竟然还能沉得住气作画?”

走到慕容睿身后,案桌上,恍然一副闲云野鹤图,慕嫣然有些不解的问道:“三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慕嫣然问的认真,慕容睿叹了口气,索性丢下了手中的笔。

望着那副未完成的图看了好久,慕容睿转过头看着慕嫣然反问道:“嫣儿,你有想过三哥今后是做什么的吗?”

闻言一顿,慕嫣然静静的想了许久,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深呼了一口气,慕容睿轻声说道:“从小,我就能看出大哥和二哥将来要做什么,可我自己,却一点都看不到以后是什么样儿。大哥喜武,他练拳的时候,看到高兴处,我也跟着他学一会儿。二哥爱看书,成日里恨不得钻进书堆里,仿佛真能从书里造出个黄金屋,娶回个颜如玉来似的。可我呢,无论哪个,我都没兴趣,只不过因着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儿的,所以我一步步的考了秀才,考了举人,可一想到以后我也要去考状元,我却觉得乏味透了,嫣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慕容睿说着,慕嫣然却一下子有些明白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慕容言正在为自己的前途拼命,说不准哪日他就抛下娇妻幼子奔赴边关了,而慕容峻,已是堂堂的状元公,又娶了襄王小郡主,只要循规蹈矩不出差错,前途一片光明,而同样怀有一腔鸿鹄之志的慕容睿,无论从文还是从武,都免不了要与其它两位兄长相较,可这样的生活,却实非他所愿。

“三哥,那你是为了避开大哥和二哥所走的那两条路,才选了从商吗?”

慕嫣然看着一脸沉重的慕容睿问道。

摇了摇头,慕容睿的眼眸中,瞬间迸发出了一抹夺目的光彩。

转过头看着慕嫣然,慕容睿神采奕奕的朗声说道:“嫣儿,你记得吗?小的时候,我就最喜欢跟着铺子里的掌柜们出去,看他们统筹各处的分店,看他们运筹帷幄的吞并掉其他弱小的商铺,把咱们自家的铺子规模做的更大更好,我就觉得那就像是自己的王国一般,一切都能自己斟酌后说了算,说不出的畅快。”

说罢,慕容睿眨了眨眼睛看着慕嫣然说道:“如果我说,十月里,都城里的那次古玩竞卖,就是我的主意,你信吗?”

一脸的惊诧,慕嫣然半张着的口中,能吞的下半个鸡蛋。

“三哥,你没懵我吧?”

十月里,正是桂花飘香的好日子,如往年一般,都城里难得的热闹,各处的酒楼画舫都是满满的来客,竟似过年一般。

而那段时间,都城里最火热的却莫过于东大街流渊阁里的古玩竞卖。

流渊阁是慕府的铺子,专门做古玩生意,有些物品是铺子里的老掌柜们四处淘来的,另外很大的一部分,则是都城内的人典卖在里面的,货银两迄。只要主顾将书画古玩卖进流渊阁,真货也好,赝品也罢,就全部都是流渊阁自负盈亏了。

有好几个月,流渊阁只收不卖,让都城内的众人觉得有些不寻常起来,可十月里都城几家大书画古玩展上的竞卖,流渊阁却拔得头筹,赚了个盆满钵满,让一众同行好不眼红。

此刻才从慕容睿口中听闻事情的真相,慕嫣然相信之余,脸上的敬佩也愈发深厚起来。

“三哥,那你打算怎么说服父亲?”

相比躺在病床的柳氏,一直不发一语的慕昭扬,其实更加让慕嫣然忐忑,眼中浮起一抹担忧,她看着慕容睿低声问道。

无奈的呼了口气,慕容睿有一丝泄气的低声叹道:“我已经找父亲说过了,可父亲说,若我执意如此,他便当从没我这个不肖子…”

说罢,慕嫣然和慕容睿的脸上,同时浮起了一抹为难之色。

屋内陷入了一股难言的静谧,慕容睿看着画里未画完的流云,心口突然涌起了一份无力的烦躁,伸出手提起笔,几下将那朵原本飘逸清远的云彩画成了一个滑稽的小丑,慕容睿扔下了手中的笔。

“三哥,我有个办法…”

眼睛一亮,慕嫣然笑容明媚的看向慕容睿。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服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服

“三哥不是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吗?何不去问问太子殿下的意见?”

慕嫣然目光炯炯的看着慕容睿问道。

浓眉一挑,慕容睿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慕嫣然,随即,却是面色肃穆的深思起来。

“太子殿下幕僚众多,而那些人,都会成为他将来荣登大宝之后的近身谋臣,与其它的朝臣相比,却是又多了几分亲近。而这些人中,不乏文臣武将,可是,却并未听闻有擅长掌理财务的。当然,三哥志不在此,可是,天下商人,有谁不是梦寐以求的能成为皇商,摆脱最贱等的商人身份?终点都是一致的,若是三哥能从一个高些的起点出发,离三哥想要达成的目标,岂不是很容易些?而且这样一来,三哥就不是纯粹的经商了,想来,父亲和母亲定然不会阻挠了。”

详细的解释着自己的想法,慕嫣然的话语中,透着一份信心满满的沉着。

思忖了许久,慕容睿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激动的在原地转着圈,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过了好久,才像是想起慕嫣然还在屋内似的,慕容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嫣儿,三哥谢谢你了…”

抿嘴笑了笑,见慕容睿想的认真,慕嫣然出了山水居,去了明徽园。

正屋内,柳氏仍旧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旁,春兰端着药碗小心的喂着她喝着。

走到暖榻边,从春兰手边接过药碗服侍着柳氏喝药,慕嫣然一脸轻松的挑了些别苑里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

随后,又聊起了家里的事。

提到榕哥儿的聪明,和何氏肚子里乖巧的像是个女儿的宝宝,又提到了已是前朝新贵的慕容峻,和他们可爱的孩子,柳氏的表情,一点点的缓和了下来。

“娘,如今咱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有大哥和二哥这么好的榜样在前面,三哥只要循规蹈矩的,必定都会有一个大好的前程,可三哥为什么没选择这条既定的道路呢?娘,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应该是最了解哥哥们的,三哥的才学不在二哥之下,三年后的春闱,三哥必定也会中选,可是,以后呢?三哥的路要怎么走?”

轻声的分析着,慕嫣然将已喝完的药碗递过去给春兰,又取了自己的帕子给柳氏擦净了嘴角的药渍,一边继续说道:“娘,三哥只是说有经商的想法,可并没有说要去做个纯粹的商人,您想啊,大哥喜武,二哥喜文,如今他们都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样,满腔的热血有挥洒的地方,拼搏起来也有个劲头不是吗?三哥若是选了自己不喜欢的,那他这漫长的一生总是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多憋屈啊?”

见慕嫣然撅着嘴一脸为慕容睿抱不平的沮丧表情,柳氏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像你二哥一样,考了功名,为朝廷做事,再娶房妻室,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好吗?不说别的,你三哥若是真跑去经商了,等他日议起亲事来,好人家的女孩儿,都不会愿意嫁给你三哥的。”

嘴角浮起了一抹信心满满的笑容,慕嫣然一脸趣意的反问着柳氏:“娘,若有人说,没有好女孩儿愿意嫁给三哥,你信吗?”

一对柳叶眉高高挑起,柳氏不满的说道:“怎么可能?你三哥那般出众的青年才俊,谁嫁了他才是好福气呢…”

“那娘担心什么?”

脸上透出了一抹狡黠,慕嫣然打趣的问道。

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掉进了女儿的话语陷阱里,柳氏嗔怒的斜了她一眼,方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你们自己个儿去折腾吧…”

言下之意,却是不那么计较了。

高兴的搂着柳氏的脖子在她脖颈间蹭着,慕嫣然欢喜的说道:“娘,您最通情达理了,三哥知晓了,必定不会如这几日一般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柳氏宠溺的捏了捏女儿的脸颊,方轻声说道:“做父母的,一片心思可不都是花在儿女身上?只要你们幸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离开明徽园的时候,慕嫣然的表情显然已柔和了许多,便连脚下的步伐,也透着一份轻快。

慕容睿与太子殿下除却君臣的关系,在此之外也算得上是表亲了,太子要想登基后顺利掌管大梁政务,户部便是首先要核实清楚的,而这其中,便需要几个值得信任并精通商务的人,既然慕容睿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而他也确实有这方面的才学,想必太子是不会轻易错过他的。

只要两人达成协议,有太子出手相帮,慕容睿要达成自己的心愿,指日可待。

心中一片安宁,慕嫣然回到潇湘阁,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困乏,早早的沐浴梳洗完,钻入被窝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一连几日,慕容睿没有再执拗的去顶撞慕昭扬,一副孝顺好儿子的面前出现在他面前,让慕昭扬不由的起了疑,可慕容睿除了每日里出府的时间长了些,其它概无异色,渐渐的,慕昭扬也不再过问了,只以为他转了性子,收了心。

再次进宫伴读,已是腊月十九了,贺婉茹也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让慕嫣然不由的放下了心。

这一日散了课,眼看时辰尚早,慕嫣然转身去了正华宫,却被告知秦素儿去了毓秀宫陪皇后娘娘说话,慕嫣然细想了一下,想起兰芝兰蕙跟自己提及过的事,掉头去了玉贵人所住的棠荔殿。

玉贵人进宫已有一年多了,在后/宫里说起来地位着实有些尴尬。按说她是当初新进宫的秀女中位份最高的,可如今,同时进宫的那几位秀女,有不受宠依旧是才人美人的,也有侍寝后升了位份与她一同是贵人的,可因着她与谁都不交好,见了谁都一副清冷无害的淡然模样,渐渐的,比她位份高的,见她无争宠之心,便懒得与她相交,而比她位份低的,又觉得她对自己并无助益也不会刻意去接近,如此一来,除了日常给皇后和宛贵妃请安,她竟是很少外出,一时间倒像是淡出了后/宫众人的视野一般。

“若姐姐…”

知晓她的性子,进了棠荔殿的正殿,慕嫣然屈膝见了礼,亲热的唤道。

迎上来拉着慕嫣然的手朝暖炕边走去,玉贵人眉眼带笑的说道:“以为你去了别苑定会把我给忘了,不成想还绣了块帕子给我,前儿言桑取来的时候,倒真让我开心呢,陈姑姑的绣艺在宫里可是出了名儿的,如今妹妹竟把她的手艺学的差不离了,真是可喜可贺。”

谦虚的笑着,慕嫣然故作嗔怨的说道:“若姐姐如此夸我,可是又想诓我多绣几块帕子给你?”

这丫头,只不过前次瞧着她送给宛贵妃的那块帕子极有趣意,提了一次,让她梅兰竹菊各给自己绣一副罢了,她竟还一直记着了。

闻言,玉贵人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说道:“瞧把你小气的,我的好东西,可是没少留给你呢。”

你来我往的逗趣了一会儿,慕嫣然敛正眉眼看着玉贵人低声说道:“若姐姐,大哥托了山东的同僚打听了,薛家婶婶在家里如今过的很好呢,你何苦还这样委屈自己?”

以苏若的品貌才学,要想在后/宫中出人头地,是轻而易举之事,可她却什么都没做,除了哄得皇后和宛贵妃开心,讨了个小小的恩典,赏赐了一下远在山东的薛氏,平日里,却是绝不争宠卖乖,一味低调的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贵人。

明面上,这样的玉贵人让皇后颇为赏识,妃嫔请安时,皇后没少拿玉贵人做榜样,可私下里,那些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人,却是没少说她的坏话,每每听到,玉贵人也总是难过一会儿,便任由着她们去了,自己只当没听见。

在玉贵人的心里,自己只要后半生平安富足,只要远在山东的薛氏姨妈能过的好,她就余愿足矣了。

“若姐姐,你心里在想什么,妹妹大致也能猜到。可是你知道嘛,这样的你,让关心在乎你的人看到了,会极心疼。”

眼中的怜惜显而易见,慕嫣然握着玉贵人的手轻声说道。

弯着嘴角淡淡的笑了笑,玉贵人低声叹道:“嫣儿,可是,这样的生活,却是从前的我可望而不可求的,我总是觉得,我应该知足。姨妈在家里过的好,我便心满意足了,旁人怎么看我,其实我觉得无所谓,像如今这样,每日里悠闲的看看书绣绣花儿,无聊了找旁人说说话,一日日的过着,安静,闲适,我觉得很好呢。”

不知道该赞她知足者常乐,还是怒其不争,可慕嫣然每每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逢高踩低的奴才说玉贵人软弱好欺,便心头止不住的发怒,此刻见她这般模样,慕嫣然沉声说道:“若姐姐,若是因为你的知足,而引来了旁人的不知足,你又该如何?”

“嫣儿,我不懂…”

不明白慕嫣然话里的意思,玉贵人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问道。

“若姐姐以为现在这样是明哲保身,既不巴结谁,也不得罪谁,可你知不知道,仅仅是你这样的置身事外,便可以让人找到机会置你于死地?”

慕嫣然的脸色,说不出的凝重。

“嫣儿,可是你听说了什么?”

被慕嫣然的肃穆惊到,玉贵人忐忑的问道。

话语一顿,慕嫣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九十四章 转折

第一百九十四章 转折

“若姐姐进宫有一年多了吧?可觉得宫里同外面有什么区别?”

并不回答玉贵人的问话,慕嫣然又继续问道。

低着头没有作答,玉贵人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在宫外,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可这宫里,逢高踩低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我是个贵人,在旁人眼里也算是个小小的主子了,可在有些奴才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自慕嫣然进来,玉贵人的脸上,一直是温婉的浅笑,仿佛她在宫里的生活果真如她说的一般平静美好,可此刻,低垂着白皙脖颈的她,仿若山林中湖边孤寂无伴的天鹅,透着一股落寞,而一对翘长的浓密睫毛,更是像两把小扇子一般,在眼睛上投射出了两道暗影。

“昨儿一早去芷兰阁,上完礼仪课回夕颜殿的时候,兰芝跟我讲了一件事,月初发生在良嫔宫里的那件事。”

说罢,慕嫣然语气一顿,抬眼去看玉贵人,只见她面色涨红,似是想起了当日的羞窘一般。

良嫔所生的小公主过生辰,请了几位位份相近的妃嫔去她宫里做客,席间,小公主闹肚子,良嫔大怒。当时的那一场闹剧,不知道是良嫔为了博宠设计出来的手段,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可一番彻查下来,所有的苗头,竟都暗暗指向玉贵人。

玉贵人整晚坐在自己的座位处并无走动过,根本没有投毒的时机,最后虽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可一想到身边坐着的几个人都不愿意出来作证证明她并未迈出过殿门,玉贵人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虽然,宫里的人情淡薄早在她的预料当中,可那一刻的难堪,却是历历在目。

“若姐姐,你想躲在棠荔殿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这当然可以,可是,你要有自保的能力,就像从前的宛昭仪,若姐姐明白我的意思吗?”

宛贵妃还是昭仪时,位份在宫里的妃嫔中不高不低,可即便是位列妃位的淑妃贤妃等人,也不敢去招惹她,这其中,自然有永成帝盛宠的作用,可是撇开这个,宛昭仪自己的能力,依旧不容小觑。

“宛贵妃,有皇上的盛宠,可我…我焉能与贵妃娘娘相较?”

玉贵人嗫嚅着说道。

“那当日不肯给若姐姐作证证明你清白的那几个美人和才人呢,姐姐是否可以与她们相较?”

慕嫣然反问道。

似是一下子明白了慕嫣然的用意,玉贵人迟疑了一下,方看着她低声问道:“可…可我不想侍寝。”

面色一赧,慕嫣然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语,就那么顿住了。

一时间,二人沉默了起来。

“若姐姐,有时候,看着你,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从前的宛昭仪,什么都不去争,通身的和气淡然,却也没人敢轻易的招惹你们。可如今,妹妹觉得,姐姐的聪慧,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一般,眼前的若姐姐,像是宫里失了宠的主子,胆小,懦弱,可怜…”

用到了可怜这个词,慕嫣然的眼光,一瞬间有些凛冽起来,“若姐姐,你想做个可怜的人吗?”

没有开口答话,玉贵人摇了摇头。

一旁,慕嫣然继续说道:“若姐姐,在宫里,要想活的自由自在,就要做人上人,便需要拿出自己的手段出来,但是凡事总还是有个度,只要你不触及到那些认为你有威胁的人的利益,她们自然不会去招惹你,而那些比你位份低的人,又不敢去招惹你,只有达到了这样的一众平衡,你才能过你真正想要过的生活。若姐姐,妹妹的话,你能听明白吗?”

这一次,玉贵人眼光灼灼的点了点头。

又闲聊了几句,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慕嫣然告辞了玉贵人朝外走去,而玉贵人,更是亲热异常的将她送出了内宫门。

临别之际,慕嫣然眼看她柔声说道:“若姐姐,你从前定然觉得,无论站在哪一边,必定都会得罪另一边的人,可你有想过吗?若是你哪一边都不选,却是同时得罪了两边的人,得不偿失啊。照姐姐目前的样子下去,总有一日,姐姐会消失在这后/宫的三千佳丽中,而你从前所怀有的那一切美好的希冀,就都会落空了。”

看着玉贵人陷入了深深的怔忡,慕嫣然点头一笑,径自出了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日的苏若,是以慕府之女的名义参选,就因为这个身份,让她在当届的秀女中高人一头,由此却引发了其它人的不满,若她一味的伏低做小,总有一日,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她好欺负,到那时那日,若再发生之前良嫔陷害等类似的事,玉贵人,将会一败涂地。

想想远在千里之外的薛氏,想想苏若单纯美好的青春,慕嫣然的心里,不由的不忍起来。

前世那个笑语盈盈一片赤诚待她的“蕊姐姐”,尽管今时今日已成了后/宫那个金丝牢笼中的一只雀鸟,可慕嫣然还是希望,她能以自己的方式,过的开心。

将近年关,永成帝封印,百官停朝,都城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年节气息。

轩哥儿已满了白日,愈发的有趣起来,想着慕容峻和贺琳蓉夫妻二人在状元府邸过年极是冷清,还要在襄王府和慕府两边往返极是辛苦,慕老太太一早就发了话,让他们搬回慕府来过年,是故,不用上朝的第二日,慕容峻便带着贺琳蓉和轩哥儿,还有乳母丫鬟等一众人,住进了苍云斋。

而低调了半个多月的慕容睿,脸上神采奕奕,通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自信,让慕嫣然心内越发肯定他和太子已商议达成了他的心愿,不由的也替他开心起来。

柏松堂里,榕哥儿小心翼翼的拿小指头去戳轩哥儿的脸,看着一双澄黑的如葡萄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盯着自己,榕哥儿睁大了眼睛惊诧的唤着慕老太太说道:“太祖母,弟弟生气了吗?为什么他不会笑?”

正说着,轩哥儿咧嘴一笑,一串口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说不出的俏皮,一旁,榕哥儿手忙脚乱的扯下别在自己胸前衣襟上的帕子,去给轩哥儿擦拭口水,兄友弟恭的和乐模样,让一旁腆着肚子的何氏,和坐在暖榻边看着儿子的贺琳蓉不由的相视一笑。

“说起来,太子妃和庐王妃好像也临产在即了,最近宫里也没什么消息呢。”

看着何氏,又想起了秦素儿,柳氏在一边轻声说道。

“许是快了吧,四月里有的身孕,正月里怕是就要生产了,皇家于子嗣一事向来重视,如今两位皇妃都有了身孕,其中一位还是未来的国母,肚里的孩子尤为关键,宫里的主位娘娘们怕是都担着心呢。”

慕老太太接口说道。

“哎,但愿太子妃能一举得男。”

柳氏心底暗暗念着佛祖保佑,一边低声说道。

“大嫂这一胎定是个女儿,瞧她的肤色,像新嫁娘一般,看着我都眼红。”

一旁,贺琳蓉看着何氏隆起的肚子,又打量了一番她的气色,转过头俏皮的冲慕老太太和柳氏说着。

“既眼红,郡主就准备再生一个女儿好了,到时候让她们小姐儿俩一起作伴,像这小哥儿俩一样亲热,岂不是更好?”

被贺琳蓉打趣了这么长时间,何氏早已习惯了,如今还起嘴来,也丝毫不逊于贺琳蓉,果然,一旁的贺琳蓉已面色绯红,不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