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的浑圆,慕嫣然看看贺启暄手中的那块玉佩,又看看贺启暄,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卓远之,和贺启诀,这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卓远之,就是贺启诀?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慕嫣然心里的那丝慌乱,愈发扩散开来,让她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世的事,慕嫣然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明白,究竟有多大的仇恨,让卓远之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复仇,最终害的慕府家破人亡。

后来,和慕容睿商议此事的时候,两人曾想过,是不是慕昭扬手中有过什么冤案,恰巧与卓远之有联系?因此,慕容睿还私下里去查了二十年前慕昭扬经手过的一些重案,都没有什么线索。毕竟,慕昭扬那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经他手的,也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受到永成帝的重用,也是永成帝登基以后的事,是故,两人压根未想到夺嫡一事上去。

如果卓远之真的是恒王的独子贺启诀,那这一切,就都有些说得通了。

脑中飞快的思忖着,慕嫣然的手中,已沁出了一层细汗。

“嫣儿,到底怎么回事?”

从慕嫣然看到自己的玉佩开始,就一直不对劲,及至她拿出那枚刻着“诀”字的玉佩时,贺启暄越发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让慕嫣然平静了一会儿,贺启暄板正她的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贝齿轻轻的啮咬着唇瓣,慕嫣然迟疑了一下,将自己和慕容睿对卓远之的怀疑,一点点的讲了出来,其中,不乏自己安排了秋娘到卓远之身边,以及秋娘递回来的那些线索。

听着慕嫣然的话,贺启暄并未觉得荒唐,反而也低着头沉思起来。

内殿里,一片静寂,仿若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见,紫云在外面听见,顿时也知道事态严重,当即吩咐了瑞安宫里的宫婢们,是故一众人愈发屏气凝声,生怕惊扰到了里面的两个人。

及至午膳布好,贺启暄和慕嫣然仍旧一站一坐的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紫云暗呼了口气,大着胆子进去轻声禀道:“殿下,王妃,午膳布好了。”

点头应下,贺启暄走过去牵起慕嫣然的手柔声说道:“先吃饭吧…无论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终归,我们已先他一步知晓,揭穿他指日可待。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你且安心就是,一切有我,放心…”

是啊,不论卓远之心里盘算着什么,此刻的他,定然猜不到,自己手中已有了识破他的线索,以后的事,自有父亲、兄长,以及贺启暄,有这么多的人在,反观卓远之,自己已有了太多的优势,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如是想着,慕嫣然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冲贺启暄展颜一笑,跟在他身后出去用膳了。

用罢午膳,按照慕嫣然的意思,贺启暄揣着两块玉佩,出宫去了慕府,而慕嫣然,则老实的留在了宫里,等着他的消息。

原本困倦至极,可此刻躺在床榻上,慕嫣然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脑中,眼前,涌现出的,都是前世时卓远之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语:“全拜你父亲所赐,若不是他,我幼年时岂会家破人亡而孤独飘零于异地,连自己生身父母的名讳都不敢提及?若不是他,那些年我又怎会寄人篱下,辗转小心的看他人脸色度日,过那般猪狗不如的生活?若不是他,我如今,又何止是个小小的状元郎?我的富贵,我的前程,原不止于此,全拜你父亲所赐。”

心内燥热不安,慕嫣然索性坐起身,半靠在了床柱边。

拿起小几上早已冷透的茶水喝着,清凉的湿润顺着喉咙一直蔓延下去,慕嫣然有些急促的心跳,才一点点的舒缓起来。

若卓远之真的是那贺启诀,那他和西丽王族的结交,又是在筹谋什么?

若他不是,那贺启诀的玉佩,为什么又会在他手里,况且,这么重要的东西,如卓远之那般谨慎小心的人,当日又怎会被典当到当铺里去?这里面,又有什么秘密?

脑中胡乱的猜想着,再一抬头,正看见紫云步履轻轻的迈进内殿打算唤自己起床,抬头见自己醒着,倒被吓着顿了一下。

“小姐,快未时了,您要起身吗?”

拿过小几上的凉茶倒掉,又重新沏了温热的茶水端过去递给慕嫣然,紫云轻声问道。

想到自己决定每日都去漪兰宫陪宛贵妃一会儿,慕嫣然点了点头,将茶碗递给紫云,一边掀开锦被起身梳洗。

到漪兰宫的时候,宛贵妃正对着杂乱的铺在暖炕上的一堆花样子为难,见慕嫣然进来,宛贵妃开心的招着手示意慕嫣然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柔声问道:“快看看,你喜欢哪些?”

心中的烦闷,在看到宛贵妃的那一刹那,都紧紧的压制在了心底,慕嫣然扭过头看着一炕头的花鸟虫鱼的花样,不解的问道:“母妃想绣什么?”

抿嘴笑着,宛贵妃轻声说道:“闲来打发时光罢了,想做些小孩子的物件,小衣服小帽子,小袜子小肚兜什么的,你看看,哪些好看,我就做哪些。”

提到小孩子,慕嫣然顿时明白了宛贵妃的意思,面色羞赧,慕嫣然拿着花样的手,也不自然的僵在了那里。

宠溺的捏了捏慕嫣然的脸,宛贵妃打趣的说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就是现在不生,将来迟早要用到的,反正我成日也闲着无事,不如做些针线,也能打发打发时光。来,陪我一道选…”

在漪兰宫里,慕嫣然总能很快的忘却心内的烦忧,娘儿俩聊着天,挑选着合适的布料颜色,不一会儿,就到了晚膳的时辰。

“暄儿呢?”

从慕嫣然进来,宛贵妃一直都未开口问,此刻将至晚膳,见贺启暄仍旧未出现,宛贵妃看了慕嫣然一眼柔声问道。

“他…他出宫去了,说有点事要处理。”

犹豫了一下,慕嫣然决定把卓远之的事掩下来,不让宛贵妃知晓,便含混着糊弄了过去。

直到晚膳用罢,贺启暄才出现,大踏着步子迈进漪兰宫,看着正在收拾膳桌的宫婢,贺启暄面带歉意的看着宛贵妃说道:“母妃,儿子有点事耽搁了,以后儿子和嫣儿每日都陪着您,您放心吧。”

释然的笑着,宛贵妃轻声嗔道:“你都是大人了,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怎么会阻着你?有事,你就自去忙你的,反正我有嫣然陪我,反倒比你更贴我的心。”

“母妃,有了儿媳妇,您就不疼儿子了…”

故作哀怨的说着,贺启暄一脸耍宝的夸张表情,顿时,逗的宛贵妃和慕嫣然两人捧腹大笑。

又陪着宛贵妃说了会儿话,看着天色暗了,贺启暄才牵着慕嫣然的手,迈出了漪兰宫宫门。

两人心中都有事,脚下的步伐,也比平日急促了几分,直到回到瑞安宫进了内殿,慕嫣然却是再也忍不住,摇晃着贺启暄的胳膊疾声问了起来。

面色凝重,贺启暄拉着慕嫣然坐在案桌后的扶手椅里,径自靠在案桌边沉声说道:“这两块玉佩,我已经拿给三哥和岳父大人看过了,关于卓远之身上的那些疑点,三哥也尽数告知了岳父大人,他说,卓远之,很可能就是贺启诀。”

知晓了结论,慕嫣然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一边轻叹着气说道:“那就好,总之,我们已经知晓了他是谁,接下来的事,有父亲和几位兄长,卓远之被揭穿身份,应该是迟早的事。”

点头应和,贺启暄却有些担忧的说道:“我倒宁可他不是…”

慕嫣然诧异的问道。

“自古夺嫡一事,都惨烈异常,二十年前,恒王一族夺嫡失败,阖府上下无一生还,若他确实是贺启诀,那他的出逃,以及你所说的他与西丽王族也有牵扯一事,就非同小可了。”

径自分析着,贺启暄解释一般的继续说道:“况且,若他是贺启诀,对于父皇而言,究竟是该顾念血缘亲情,封他为恒王世子,自此以后成为皇族之后,还是如当日一般,将他当做乱臣余孽处置了?”

贺启暄所说,也颇有几分道理,慕嫣然犹疑的问道:“那父亲有说接下来怎么办吗?”

摇了摇头,贺启暄喟然答道:“岳父大人说,此事牵连甚广,他要先查看当日的卷宗才好定夺,让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父亲所言,也有他的用意,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慕嫣然站起身,看着贺启暄说道。

眉头微蹙,贺启暄却有些担忧的说道:“我怕,这事迟早会生出事端,不说旁人,便是太后知晓了,怕是也会有一番动作。”

“太后?”

卓远之和太后,怎么会生出瓜葛?慕嫣然面显惊诧。

“恒王,是太后的亲子,而父皇,却不是。”

贺启暄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沉重,一瞬间,慕嫣然的脸色大变。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章 尘事

第二百六十章 尘事

“皇祖父在位时,后/宫中受宠的,是帝师秦老大人的胞妹秦若萱。当时,她贵为正一品的贵妃,可她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却也早早夭折了。如今的太后,当年是皇后,诞下了大皇子恒王。除此之外,襄王是二皇子,父皇是三皇子。父皇的母妃早年因病去世,父皇便一直由太后抚养成人。那些年,太后连同其母族,以及朝中的一部分大臣,纷纷上书请皇祖父立恒王为太子,可皇祖父一直按而不动,及至几位皇子成年,恒王和襄王,都有了各自的封号,父皇却没有,那时,朝中便有人奏请立父皇为太子了。”

“大梁太子,并未有立嫡或立长这一说,不过瞧着却都是立贤的模样,所以当时的朝臣分为两派,一派拥立恒王,一派拥立三皇子。后来夺嫡演变的愈发激烈,皇祖父有病在身,虽还未立太子,恒王却已经急了,便有了之后的逼宫。可是,皇祖父虽老了,且缠绵病榻,手段却没老,早已布置好的军队,连同父皇和襄王叔手中的兵权,倒也镇压住了。”

“那一场夺嫡之争,宫中成年的几位皇子,除了一早就旗帜鲜明的站在父皇身后的襄王叔,其余的皇子,死的死,囚的囚,也都没什么好下场。这其中,以恒王最甚,皇祖父临终前,遗诏上说,他没有恒王这样不顾君臣父子纲常的不孝子,将恒王从宗谱除名,才有了后来的抄家灭门一事,只不过,那一年都城中人心惶惶,恒王府上早就流窜出了不少家奴,他的独子,那时也不过四五岁,这一切,定然早就部署好了的。”

简要的将二十年前的事讲述了一遍,贺启暄把从慕昭扬那里听来的事,尽数告诉了慕嫣然。

“那太后呢?她的儿子谋反,如今,她怎能安然无恙的做太后,享尽世间尊荣?”

心中有疑问,慕嫣然不解的看向贺启暄。

耸了耸肩,贺启暄直接的说道:“她虽生育了大逆不道的恒王,却也养育了至纯至孝的父皇啊…”

尘埃落定,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在先帝灵前几度悲怆痛哭,几度昏厥,直说自己生育了这样不孝的儿子,险些给大梁社稷带来危害,好在先帝圣明,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子,让她不至于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样的情形,让初登帝位的永成帝,又能如何?

民间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而皇后好歹也养育了三皇子一场,终归还是有些母子情分的。是故,永成帝甫一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时,便将她封为太后。

心中一惊,慕嫣然抬头盯着贺启暄颤声说道:“若卓远之真的是贺启诀,那他便是太后嫡亲的孙子。”

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贺启暄叹道:“所以,我希望他不是,这样,便少却了许多麻烦。”

二人静静的注视着对方,眼中,弥漫着无尽的担忧。

只看太后这些年对永成帝和皇后的清冷模样,便不难猜出,卓远之若真的是贺启诀,便是恒王唯一且仅存的骨血了,到那时,太后绝对会拼死护住他,不说旁的,稚子无罪便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莫说永成帝如今帝位稳定,儿孙繁衍,而卓远之却是孤身一人,便是心存不轨,就实力而言,也绝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这样的缘由了。

“算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如今想的再多,也是杞人忧天,倒不如该做什么做什么,静观其变的好。”

牵起慕嫣然手朝外走着,贺启暄柔声劝慰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跨过门槛,看着天边升起的月牙,长呼了一口气。

一边,贺启暄说道:“你三妹妹不是在和那卓远之议亲嘛,出了这档子事,这亲事,怕是无论如何都要不成了,这样一来,你四妹妹的亲事,也要跟着延迟了。”

面显无奈,慕嫣然有些好笑的说道:“当日没有定下成亲的日子,我估摸着,二姨娘定是觉得卓远之会金榜题名,想着到时候借着卓远之有功名在身,三妹妹嫁人的时候能面上有光,如今歪打正着,也算是救了三妹妹一次,否则,三妹妹这一生,怕才真的是毁在在二姨娘手里了。”

这边,小夫妻二人深感庆幸,而慕府,映雪堂里,听到慕昭扬有退亲的意思,沈氏面色惊诧的从暖炕上坐起身,不解的反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这门亲事当日是您亲口应允了的,如今春闱就快开考了,您这般,不是更让远之寒心吗?”

卓远之的身份还有待核实,可无论他是不是贺启诀,抑或是与那贺启诀有什么关联,这门亲事,都是绝对不能结的,不论旁人怎么看,慕昭扬终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

而慕容睿和慕嫣然查到的那些,即便不能给卓远之定罪,却也能看出他用心不良,从进府到如今,每一步他都有自己的考量,若不是今日被慕嫣然看穿,怕是以后会惹出更大的祸事,一想到此,慕昭扬就心内暗呼好险,差点赔上一个女儿的幸福。

下午贺启暄在慕府用完晚膳就回宫了,卓远之的事,慕昭扬在慕老太太和柳氏面前也稍微提了几句,只是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日后稍微留意些,沈氏,却是全然不知晓的。

从柏松堂出来,慕昭扬就径自来了映雪堂,此刻见沈氏执拗的要把慕依然嫁给卓远之,慕昭扬斟酌着,将卓远之身份可疑的事告诉了沈氏,一边,还叮嘱了她莫要在外面乱说。

心思转的极快,沈氏却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老爷,撇过卓远之的身份不提,只看他的才学,您都夸过的,金榜题名是势在必得的。这样一来,若他不是先恒王的独子,那他就是金科才子,做咱们慕府的女婿,算是他高攀了。若他真是恒王的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恒王余孽都已尽数铲除了,卓远之也算是皇上的亲侄子,悠悠之口,皇上不可能把他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有所补偿,这样,依儿嫁给卓远之,也算是适得其所,咱们并不会亏啊。”

缓步移到慕昭扬身侧,沈氏斟酌着语句劝说道。

抬眼瞪了沈氏一眼,慕昭扬厉声斥道:“妇人之见…”

见沈氏面色涨红,慕昭扬沉声说道:“不管卓远之与恒王有什么关系,只凭他手里的那块玉佩,就已经是祸事了,圣上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也已是不喜了。历来都有斩草除根这一说,卓远之若真是贺启诀,那他的存在,这本身就已是一个隐患,你以为,圣上会坐视不理吗?”

不想再和她讲道理,慕昭扬恼怒的瞪了她一眼说道:“这门亲事,如今看来,却多有不顺,过几日我会找个借口推拒了,依儿的婚事,我和夫人自会再行相看,你管好自己的嘴,莫要说那不该说的,要是有一句不妥的话流出府去,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慕昭扬起身离开了映雪堂。

自沈氏从庄子上回来,慕昭扬再未在自己这里留宿过,如今,沈氏已彻底死心,再不做那痴心留人的举动了,一切的心思,都花在了一双儿女身上,只希望能替他们谋算个美满的未来。

卓远之若不是恒王的儿子,这门婚事,罢了便罢了,若是确凿了,那他就是太后姑母的亲孙子,这样一来,卓远之的身份水涨船高,即便在都城内有些尴尬,却并不妨碍女儿跟着他享尽荣华富贵,到那时…

心内暗自盘算着,沈氏愈发觉得自己当日相中卓远之做女婿是个明智之选了。

第二日,沈氏再到明徽园请安时,看着柳氏眼眸深沉的打量自己,便愈发做出了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

怕柳氏怀疑自己,沈氏愈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连宋府都不去了,一时间,倒让柳氏稍微放下了心。

这一日午觉起来,柳氏和何氏等人陪在柏松堂慕老太太身边说话,管家通禀说卓公子来了,柳氏和慕老太太对视一眼,满面的平静。

“远之给老太太、夫人请安…”

躬身行了礼,将带来的点心递给正屋里的丫鬟,卓远之坐在了慕老太太下首处的扶手椅中。

“远之啊,再过几日就是春闱了,你好生准备着,听说那号舍里都是青石板铺就的,若是晴天还好,阴天可就遭罪了,若有什么缺的,记得跟管家说,莫要委屈了自己个儿。”

慕老太太一如既往的慈祥,想到卓远之即将参加春闱,和声叮嘱着。

点头应下,卓远之看着慕老太太道了谢。

面上的为难显而易见,卓远之看了看慕老太太,又看了看柳氏,有些为难的开口说道:“远之今日来,有一事相商,还望老太太和夫人能原谅远之的鲁莽。”

面色不变,柳氏温和的笑着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都是一家人,说吧…”

“若是远之未能金榜题名,远之与三小姐的婚事,便取消了吧?”

沉声说着,卓远之的话语,让慕老太太和柳氏面色一惊。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一章 心急

第二百六十一章 心急

“远之,你这是…”

前一夜,慕昭扬已和自己商讨过卓远之和慕依然的婚事暂缓,并说之后再找借口把这婚事推了,毕竟,二人如今也只是相看了八字,问名纳彩都还没开始,况且知晓此事的人也不多,即便到时有什么非议,也不会太过难听。可此刻卓远之自己提出来,柳氏顿时有些惊诧了,看向卓远之的眼神,也不复往日般亲和了。

柳氏从前对卓远之的印象极好,直到从慕昭扬和慕容睿口中得知卓远之身份有疑,再想到这几年慕府上下对卓远之都亲和有加,而卓远之却永远都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柳氏越想便越觉得可疑,愈发觉得这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城府。想到此,柳氏再看向卓远之,眼光中的警觉,也透出了一丝不善。

慕老太太的面色却是一如往常的和蔼,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柳氏,慕老太太转过头看着卓远之柔声问道:“远之啊,这些年我们待你如何,你也是知晓的,况且,这门婚事一早也是你亲口应允下,昭扬才告诉了我们的,如今,虽外面的人不知晓,府里的人,却都拿你当三姑爷看了,你这样出尔反尔,三丫头脸上,又怎能过得去啊?远之,可是有什么苦衷?”

面对慕老太太依旧亲切的面容,卓远之的心里,涌过了一丝不忍,随即,他眼带凄楚的看着慕老太太和柳氏低声说道:“老太太和夫人对远之一向极好,此事,是远之不识好歹。”

顿了顿,卓远之复又坚定的说道:“慕府对远之恩德有加,远之无以为报,却有自知之明,所以,若远之能金榜题名,到时候定然大张旗鼓的来慕府求亲,也算是给恩师和三小姐,以及慕府众人一个交代,否则,远之不愿以一己之私,耽误了三小姐的幸福。”

卓远之的话,滴水不漏,可若他真是这样想的,为何不再慕昭扬当日提出婚事的时候回绝呢?时隔这么久,临近春闱,他提出这样的想法,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蹊跷?

“远之,可是这外面传出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话语愈发和蔼,慕老太太低声问道。

面色一红,卓远之神情一顿,旋即缓缓地摇了摇头。

柳氏和慕老太太对视一眼,大致心中有数了。

想着还未等自己思忖出办法来,卓远之已自己主动开口退婚了,柳氏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面带为难的说道:“远之,你家中无父母,所以老爷才将你当做自己的晚辈一般,如此关心于你,如今既然你不愿意,好在并没有请中人,也没有问名纳彩,从前诸事,就当是我们私下里的笑谈罢了,这事,日后就不再提了,你也安心准备春闱。”

神色一怔,卓远之有些茫然的看向柳氏,却见柳氏一脸的平静,口中继续说道:“你和三小姐的事,从前本就是老爷一时兴起,想着你是有真才学的,所以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交付于你,这在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老爷对你的期望甚高。如今既然你自己不自信,那此事就此作罢吧,等你金榜题名了,到时候就是享誉都城的青年才俊了,到时候,定然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的。到了那时,若你相中了别家的小姐,再请老爷为你保媒吧,可好?”

原本只是想将婚事暂缓,等到春闱出了结果再谈,怎么听柳氏的口气,竟像是自此以后婚事免谈的模样?

卓远之心内不解,口中急着辩解道:“夫人,远之并非不识好歹,只是…远之是想等自己博出功名来,这样也算对得起恩师的另眼相看,对得起三小姐以终身相托的一片心了,远之…”

口中急切的说着,卓远之却觉得心内越发混乱起来,再看向慕老太太和柳氏时,眼中的淡然,也被急躁取而代之。

“远之,莫要多想,无论如何,从前慕府如何待你,以后自当如从前一般,你别有心事,好好准备春闱吧。”

一锤定音,慕老太太看着卓远之沉声说完,微笑着摆了摆手。

压下心内的疑惑,卓远之点了点头,站起身行了礼,径自出了柏松堂。

“无论他与先前的恒王有没有关系,这门亲事,都不能再谈了,就按老爷说的办。今儿咱们也算把话搁到明面儿上说清楚了,无论他心中如何想,都与我们再无干系,这些日子,你也多打听着些,三丫头的亲事,早些定下来吧。”

看着卓远之远去的背影,慕老太太有些脱力的说道。

“是,儿媳晓得。”

点头应下,柳氏出了明徽园,寻了管事的婆子去请了都城里的媒婆,将媒婆手里关于都城中尚未婚嫁的青年才俊的资料,又斟酌着相看了一遍。

知晓卓远之来府里的事情,沈氏心中原本的打算,顿时泄了一半,回过头看着神情萎靡怏怏不乐的慕依然,沈氏带着一丝歉意的柔声哄劝道:“依儿,你父亲也是为你好,若卓远之真的是那恒王的子嗣,当今圣上怕也容不得他,即便为了天下子民的悠悠众口好生待他,心里定然也是不喜的,你若是真嫁了给他,怕是也要被连累着不待见了,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绝了这份牵连。娘去求老太太和夫人,定不会把你随便嫁到那些不好的人家去,啊?”

爱怜的抚摸着慕依然有些消瘦下来的脸颊,沈氏的话音中,带着苦涩的滋味。

释然的摇着头,慕依然低声说道:“娘,女儿没事,不用嫁给他,女儿心中并无怨恨,也无遗憾,只是觉得,觉得女儿的亲事一波三折,就像飘在湖里的浮萍,根本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所以女儿心里有些忐忑罢了。女儿谁都不怨,谁都不怨…”

话语愈发低迷,慕依然眼中的落寞,如同初冬时节的浓雾,一点点弥漫开来,甚至连眼底的涟漪,都深深的掩盖住了。

三月初二,三年一届的春闱开始了,一向吵闹喧杂的街市,似乎一夜之间便沉寂了下来一般,都城的天空中,飘荡着一丝清冷的静谧。

春闱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及至三月初十结束的时候,从考场大门内出来的考生,均是一脸青白的虚浮之象,可见号舍里的那一旬,有多么的难熬。

三月十五,考场外的墙上,贴出了考生的成绩,卓远之是二甲第六名,进士出身。

知晓消息的时候,卓远之心内暗出了一口气,而慕府众人,却俱是一脸惊诧不解的模样。

映雪堂内,沈氏连呼好险,一边跟从宋府回来的慕敏然抱怨道:“真不知道是你父亲看错了他,还是怎么回事,当日不都说他才学极好的嘛,怎么如今才得了二甲第六名?”

无奈的摇着头,沈氏又有些庆幸的叹道:“幸好考前他来推拒了婚事,否则,你妹妹这一辈子的幸福,可就真打了水漂了。”

脸上意味不明,慕敏然却嘟囔着说道:“娘,您是跟二哥做对比,才觉得卓远之不好,若是换了旁人家,早就摆了香炉去祠堂里叩谢祖宗庇佑呢,二甲第六名,那可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名次了。”

本还觉得有些可惜,可再一想到卓远之身份可疑,慕敏然又有些释然了,转瞬,却又为慕依然依旧没有着落的亲事发起愁来。

“娘,夫人那边,可为妹妹相看到了什么合适的人家吗?”

想到方才在柏松堂,慕老太太也提及了慕依然的亲事,慕敏然出声问询道。

摇了摇头,沈氏不屑的说道:“哼,她会有那么好心?如今巴不得没有人家娶依儿,她们娘儿几个好跟着看笑话呢。”

越这么说,沈氏就越觉得心酸,眼中的泪意,也跟着止不住的涌上来。

映雪堂内气氛低落,瑞安宫里,也另是一派凝重。

“父亲可说了吗?卓远之的成绩,可有蹊跷?”

想到卓远之的才学可是父亲都数次称赞过的,对他此次二甲的名次,慕嫣然着实有些诧异。

点了点头,贺启暄揽着她进了寝殿,坐在案桌前轻声说道:“我晌午去了府里,岳父大人说,他看过卓远之的试卷,见识卓著,文采飞扬,试卷也极是工整,几位主考官都连道可惜,说他本该是进一甲,有蟾宫折桂资格的。”

“那是为何?”

柳眉一挑,慕嫣然的眼神,愈发不解起来。

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贺启暄沉声说道:“有些涉及到父皇名讳的字,他没有避开,所以…”

“他是故意的?”

虽是问句,可慕嫣然的口气里,却带着一份笃定,再抬眼,贺启暄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静静的思量着,慕嫣然越想越觉得脑中一团糟,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看着贺启暄问道。

浓眉紧锁,贺启暄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我们不如换个角度来思考…以他的才学,应该是问鼎状元的,可他却没有。倘若他中了状元,这对他,有何影响?”

似乎有些明白了,慕嫣然定睛说道:“一甲和二甲的前三名,均有资格参加殿试,可不可以理解为,卓远之不想参加殿试?”

眼中尽是思索,贺启暄犹疑着点了点头。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远闻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远闻

春闱结束,都城里的酒馆茶楼,每日里都是围绕着那些金榜题名的学子们大肆言论,甚至还有暗庄里下注押谁会是今届的金科状元,其中,从冀州府来应试的邵姓学子邵鸣呼声最高。

邵鸣祖上代代从商,也是人们口中地位低贱的一类,可从邵鸣的父亲开始,便将对子孙的培育重点转而在了科举上,邵鸣的三个兄长,最高的,也都止于举人,唯有邵鸣有资格参加今届的春闱,进而取得了殿试的机会。

而春闱结束后的那几日,学子们聚集在一起吟诗作画时,都隐隐以邵鸣为首,便是起先心存不服的,明里暗里的竞赛了几场,也都甘拜下风,这样一来,邵鸣在都城中愈发有名起来,众人都私下里猜度,兴许邵鸣会是这一届的状元郎,却又不知,哪家的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

未等都城中有待嫁女儿的家中上门询问,不知从哪里,又放出了风声,说邵鸣在冀州已有了心仪的女孩儿,只等金榜题名后回家求娶,这样的流言在都城中竞相传播时,让那些心存期许的人家,顿时失望了三分。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些日子,要说心情最复杂的,怕是秦姨娘了。

“四小姐真好命,原本以为潘家二房的那位庶出少爷是高攀咱们府上了,谁知道,峰回路转,人家如今是嫡出的,瞧着倒是咱们府里的四小姐有些不配了。临了临了,潘府那位少爷又考中了进士,秦姨娘如今怕是嘴都要笑的合不拢了。”

瑞安宫里,慕嫣然主仆几人坐在廊檐下做针线,紫云把得来的消息当做趣谈一般,讲给了慕嫣然和慕府带来的几个丫鬟听着。

“是啊,秦姨娘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唯一的女儿有了好归宿,可不比什么都高兴嘛。”

一旁,性子活脱的白薇俏声说道。

“我看不一定,秦姨娘这几日怕是心里愁的什么似的。”

从绣筐中取出红丝线穿好了针,佩兰不以为然的说着,旋即,解释一般的说道:“若是没有意外,八月里,四小姐就该出嫁了,秦姨娘自然该高兴。可如今都快四月了,三小姐的亲事都八字没一撇呢,秦姨娘怕是心里火烧火燎的,偏生嘴上又不好说,你说,她能不愁吗?”

听着几个丫头三言两语的聊着府里的事,却都猜得差不离,慕嫣然抿嘴笑着训道:“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人前可莫要如此,若是被人听见,又要说咱们瑞安宫的奴才跟主子一样不懂规矩了。”

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白薇几人点头应下,聊起了别的话题。

慕嫣然自从三朝回门后,每日辰时都赶到永寿宫跟苏掌事学规矩,其实,与其说是学规矩,倒不如说是太后特意设定,想着要磨一磨慕嫣然的性子才如此的罢了,好在慕嫣然如今也有些明白太后的脾气了,与其跟她对着干,倒不如就顺着她的心意该做什么做什么,时间长了,说不定太后没了耐性,就放过她了也不一定呢。

如是想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慕嫣然每日精神抖擞的冲往永寿宫,那模样,像极了春日去郊外踏青的少女,倒让原本看着她就讨厌,想借机为难她的太后,心中愈发憋闷了。

这一日,刚从永寿宫出来,想着好几日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慕嫣然带着紫云和紫月去了毓秀宫,可刚踏进毓秀宫的宫门,便听见内殿传来了豪不克制的痛哭声。

慕嫣然脚下一顿,看着迎出来的润华低声问道:“可是我来得不巧?”

表情有些不忍,润华看了看内殿,转过头来看着慕嫣然轻声答道:“清远翁主来了呢,和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就哭起来了,宣王妃不如改日再来,免得一会儿遇上了也尴尬。”

点了点头,慕嫣然转身去了漪兰宫。

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宛贵妃看着慕嫣然轻声说道:“西丽有使者来了,送来了西丽君王的贡礼,希望能和大梁和平相处。”

若是西丽大皇子顺利登上了王座,那长乐郡主便是王后,清远翁主定然不会如此失态的在毓秀宫嚎啕大哭,那么…

不知道该挤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慕嫣然有些诧异的结巴道:“登上西丽王座的,是西丽的三…三皇子?”

点了点头,宛贵妃长叹了一口气道:“长乐虽一向张扬刁蛮,可如今这样,却着实可怜。”

见慕嫣然一脸的茫然,宛贵妃轻声说道:“西丽君王薨逝,王室大乱,大皇子和三皇子各持一派,最终大皇子落败,所以…如今三皇子即位,封大皇子为亲王,谥号‘忠勇’。”

“谥号?”

惊奇的低呼着,慕嫣然半张着口,久久无法合拢,过了好久,才有些惋惜的轻声问道:“那西丽使者有说长乐的近况吗?”

“西丽使者说,长乐嫁至西丽后,与忠勇亲王夫妻情深,琴瑟和鸣,如今忠勇亲王英年早逝,新任君王心怀怜悯,也对长乐颇为看顾。使者说,他们的君主说,若长乐愿意回大梁,西丽会派兵护送,否则,她也可以以忠勇亲王遗孀的身份在西丽生活,保她一世安康。”

脸上显出了一抹同情,宛贵妃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