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情深?琴瑟和鸣?

怕这只是西丽王室粉饰太平的一种说法罢了。

不过,想来再过不了多久,就又能看到长乐了。

心内如是想着,慕嫣然叹了口气,和宛贵妃两人静坐无语。

等到贺启暄回来,一家三口用了晚膳,陪着宛贵妃说了会儿话,贺启暄方带着慕嫣然出了漪兰宫。

三月底的天气,已渐渐的暖和了,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御花园里,闻着迎春花的淡淡清香,闲散的说几句话,心情也是极好的。

“从前每年迎春花会结束,都城里好像都要热议好一阵子呢,今年倒似没听到什么似的。兴许是因为我在宫里的缘故,你呢,可听说什么了?”

迎春花会结束已有好几日了,也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传到宫里,慕嫣然侧着头看着贺启暄轻声问道。

摇了摇头,贺启暄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哪里会去关注那什么迎春花会?都是些女儿家闲来无事的小聚会罢了,说来还不如自己府里宴请些交好的小姐妹呢,叫我来看,去了那儿,不是为了争花魁,主要却是比比谁身上的衣裙和头上的首饰新颖艳丽罢了,极没意思。”

听他把迎春花会贬低的一无是处,慕嫣然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一边嘟囔着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既觉得没意思极了,还跟着别人一起溜进园子里去了,也不怕被人当登徒子给抓了去。”

亲昵的揽过手去捏了捏她的耳垂,贺启暄大大咧咧的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是为了你我才去的啊,想着你会去那儿,所以我才冒了那么大的险去的,谁知道,我没看到佳人不说,还被你给识破了,哎,悔不当初啊,早知道我就不该去,还能多逗你玩一阵子呢…”

说着,贺启暄故作一脸的不甘,惹得慕嫣然低声浅笑起来。

“听说西丽使者来了,你觉得,长乐会回来吗?”

知道长乐和慕嫣然之间有些不愉快,而涉及到的那个人,贺启暄始终觉得心中有些别扭,所以避开他不谈,贺启暄转过头看着慕嫣然问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肯定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远嫁的这半年多,恐怕是长乐长这么大最最难熬的一段岁月了,大皇子夺嫡惨死,虽然被封了忠勇亲王,可内幕如何,长乐定然心内有数。这样的情况,她即便是留在西丽,恐怕处境也不会太好。再说了,长乐必定觉得自己是代替婉儿远嫁,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她会心存怜惜,何况还有清远翁主这个亲生母亲,所以,长乐必定会回来的。说不定,等使者返回西丽,长乐回来的车马,也要踏上远程了。”

心内大致算了算,贺启暄揣测的说道:“那这么说,大概七月左右,长乐就能回到都城了。”

去岁长乐出嫁时,正好是七月十六,这么一算,正好一年呢。

短短一年,贺婉茹已是秦国王后,慕嫣然又是大梁的宣王妃,而长乐,正是花样的好年华,却成了西丽亲王遗孀,昔日的几个女孩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次见面,不知道各自又是何等的心境。

心内暗叹命运多舛,慕嫣然瘪了瘪嘴,紧跟在贺启暄的身后,一行人回到了瑞安宫。

四月初二,是殿试的日子,当夜,乾安殿内灯火通明,一众学子轩然有序的踏入正殿,肃穆端正的应对着永成帝所出的每一个试题。

让众人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期望甚高的邵鸣,只被点为探花郎,而当届的状元公,则是西南一个偏僻地方的学子。

四月初六,是慕老太太的六十六岁寿辰,虽不是大寿,可因着是个吉利数,慕昭扬和柳氏两相商量,决定大办一场,于是提前一日慕嫣然就禀明了皇后和宛贵妃,初六一大早便回了慕府。

来迎慕嫣然的,是柳氏身边的赵妈妈,从马车上扶下慕嫣然,赵妈妈脸上的褶皱笑的愈发开了,凑到慕嫣然耳边扬声说道:“二小姐,今儿府里双喜临门呢。”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夙缘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夙缘

眉梢透出了一丝欢喜,慕嫣然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不由的软语央道:“赵妈妈,您快说啊,急死我了…”

嗔怒的转头看了慕嫣然一眼,赵妈妈柔和的说道:“这大喜的日子,小姐死啊活啊的,被老太太和夫人听到,定要生气的,小姐这性子可得改,宫里的规矩可大着呢…”

“才一个月没在府里,赵妈妈如今可愈发唠叨了,连带着奴婢都跟着着急了,赵妈妈,您就快说吧…”

紫月是急性子,跟在慕嫣然身后走着,听赵妈妈越来越唠叨,可要紧的话却是一句都没说,紫月也跟着着急起来,不由的抱怨了几句。

展颜笑着,赵妈妈方慢声说道:“二姑太太家的表小姐,昨儿有媒婆上门提亲了,正是前几日金殿上被圣上御笔钦点了的探花郎,可巧,那位公子也是从冀州府来的,听二姑太太说,从前在冀州府的时候,那位公子家里就派人去提过亲呢,二姑老爷倒是没嫌弃他家里是经商出身的,当时就是打点着要来都城,想着在都城里给表小姐议亲,所以就拒了。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竟又绕回来了。”

详细的说完,赵妈妈又径自说道:“要不老人们怎么都说缘分是天注定的呢?依老奴看啊,这表小姐和那探花郎的姻缘,那可是前世就注定了的。”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踏进了柏松堂的院门。

想到陆绵就快要有好的归宿了,慕嫣然的心里,也透着十二分的欢喜,及至从掀起的屋帘内看到陆慕氏身后一脸娇羞的陆绵,慕嫣然愈发满脸的笑容。

“嫣儿给老太太磕头了,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慕老太太的面前早已摆好了两个蒲垫,慕嫣然疾步走过去跪好,给老太太磕了头。

“快起来,快起来,难得你回来一次,可别把功夫都花在了这些上…”

口中念着,慕老太太指着明霞去扶起了慕嫣然,一边拉她坐在了自己身侧。

今日的慕老太太穿着一身簇新的宝石蓝八宝团福的圆领褙子,再加上又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古语,老太太瞧着愈发精神了几分,看到身边儿孙环绕,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便一直没停过。

前院的贺客愈发多了,慕昭扬带着几个儿子去招呼男客了,而偏厅那里,也有柳氏和陆慕氏招呼着,慕嫣然便和一众女孩儿们,围绕着慕老太太身侧,陪着她说话儿。

“太祖母,太祖母…”

门外传来了轩哥儿大呼小叫的声音,没等丫鬟掀开门帘,轩哥儿已迈着小短腿踏过门槛,大步扑上来抱住慕老太太扬声唤道:“太祖母,轩儿祝您老天天都笑呵呵的,活成老神仙…”

童稚的话音,在喧闹的正屋里显得愈发清脆喜人,慕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俯身在轩哥儿脸蛋上亲了一口,正要把他抱到怀里,紧随其后迈进门槛的贺琳蓉给慕老太太行了礼,看着往慕老太太怀里蹭的轩哥儿厉声说道:“轩儿,娘出门前教过你什么的?”

忽闪着大眼睛,轩哥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从慕老太太怀里挣脱开来,走到了贺琳蓉身边。

抚平身上簇新的衣袍,轩哥儿有模有样的在蒲垫上跪好,大声喊道:“轩儿恭祝太祖母福寿安康,愿太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磕了头站起身,轩哥儿眼巴巴的盯着贺琳蓉,见她点了点头,才欢笑着又几步跑上前去痴缠着慕老太太,要她将前次没讲完的故事。

一时间,柏松堂正屋里,尽是温暖欢欣的笑声。

瞅了个合适的时机,慕嫣然冲陆绵招了招手,二人悄无声息的溜出了柏松堂。

朝潇湘阁走着,瞅着四处无人,慕嫣然迫不及待的问道:“绵姐姐,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上的羞赧,早在柏松堂里时,便被慕嫣然挤眉弄眼的打趣给用尽了,此刻听慕嫣然再问起,陆绵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反问道:“该打听的,你怕是早就打听清楚了吧?这会儿装模作样的又来问一遍,可是想再笑我一回?”

不等慕嫣然回答,两人已进了潇湘阁,猝不及防的,陆绵转过身伸出手来挠慕嫣然的痒痒,顿时,两个女孩儿在内屋里笑作一团。

等笑够了,两人平躺在床榻上,待到喘匀了气息,陆绵侧过头看了慕嫣然一眼低声说道:“早前在冀州府的时候,我们曾见过一面。”

听陆绵说了第一句,慕嫣然顿然知晓后面定有一个长长的故事,于是手忙脚乱的从床里面拿出一个软枕放在脑后,摆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仔细的聆听起来。

被慕嫣然的动作逗笑,陆绵的唇边旋起了一抹明丽的笑容。

旋即,她继续说道:“那次我去首饰铺子里取打好的首饰,恰巧那家铺子是他家的,当时,我…我以为他是铺子里的伙计。”

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陆绵抿嘴笑着说道:“原本选好的花样,是我亲手画的一簇盛开的玉兰花,可去取的时候,却跟我原本选的不太一样了。他做了些改动,在玉兰花旁边加了几朵绿叶,原本淡绿色的花朵旁边,镶了翠绿色的叶子,让人看着就挪不开眼。”

许久,陆绵再未开口,慕嫣然侧头去看,却见她一脸的绯红,满是窘迫。

“绵姐姐,后来呢?”

摇晃着她的胳膊,慕嫣然轻声问道。

嗔怒的斜了慕嫣然一眼,陆绵低声答道:“那天,我…我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心里极喜欢他的改动的,可面儿上,却不依不挠的直说他们铺子没有按照客人的要求做,后来,后来他就把那一套首饰送给我了,说就当是他的赔礼。之后,之后…”

陆绵呢喃着说不下去了,慕嫣然一脸促狭笑容的接过来说道:“之后没过多久,他就请了人,去你家提亲了?”

满面红霞,陆绵低声说道:“其实,那时候父亲和母亲蛮中意他的,嫣儿你知道的,我父亲从来不是个刻板的人,他并不会觉得他家是经商之人就如同世人所说的低人一等似的,相反,父亲考查了许久,觉得他确实是个有上进心有担当的好男儿,所以,才打算考虑他的。可是,没等父亲应允,朝廷里有了恩旨,父亲被调任到了天子脚下,所以,我们,我们…”

嗫喏着,陆绵有些说不下去了。

后来的事情,不得而知,而那邵鸣,却着实是个有心的。

想到春闱结束后那些位于榜首的青年才俊成为都城中媒婆手中炽手可热的上佳人选,而邵鸣却放出风声来说自己在家中已有了心仪的女孩儿,只等着金榜题名便去求娶。这样的情意,任凭谁听到,心中都会欢喜的吧?

紧紧的握着陆绵的手,慕嫣然满眼欣喜的看着她柔声说道:“绵姐姐,每个人的姻缘线,都是攥在月老手里的,所以,缘分到了,姻缘便也圆满了。如今,算不算苦尽甘来啊?”

见慕嫣然的眼中闪烁着灵动的狡黠,陆绵不由的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的失魂落魄和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消瘦脸颊,脸上浮起一抹释然的浅笑,陆绵低声叹道:“是啊,属于自己的,终究会来,否则,只能算是强求,何苦来哉?”

“那绵姐姐可要好生准备一份大礼来谢妹妹。”

言语中,指的自然是正月十五二人去五福寺上香求姻缘的事,慕嫣然眨着眼睛看向陆绵,一脸“你说对吧”的表情,惹得陆绵又羞又恼,俯起身子来拧她的脸,一时间,两个人又笑闹了起来。

午膳将至,贺启暄从军营里赶了来,按着孙女婿的规矩备了大礼,又到柏松堂给慕老太太磕了头说了好些吉祥话,惹得老太太在众人面前又狠夸了他好多句,直到贺启暄面红耳赤,急急的从柏松堂逃到了前厅。

及至晚膳用罢,慕府里的贺客渐渐的散去了,慕嫣然也和有些微醺的贺启暄乘着马车朝皇宫驶去。

回到瑞安宫沐浴梳洗完毕,一转身,便看见贺启暄眼睛晶亮的盯着自己,慕嫣然觉得面上有些微热。

刚走到床榻前,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下一瞬,就落在了他怀抱里。

“嫣儿,我们也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对不对?”

香甜醉人的酒气扑面而来,贺启暄看着有些微喘的慕嫣然沉声问道。

抿嘴笑着,慕嫣然促狭的说道:“那可说不定哦,说不定…”

话未说完,就被贺启暄强势的吻堵住了。

滚烫的吻像是一簇火苗,顺着她的唇畔蔓延开来,从脖颈,到锁骨,再蔓延到了柔软高耸的**,慕嫣然觉得身子快要灼热的化成了一汪水。

“嫣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前世今生,你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霸道的说着,贺启暄时而温柔,时而狂野的律动着,身下佳人口中的娇/吟,像是世间最美妙的乐曲,一声一声的敲击着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

月悬半空,绯红的床幔,掩住了缱绻的春/色。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合计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合计

四月初七,慕老太太的寿筵结束后第二日,邵鸣托去的媒婆再次踏进了陆府的大门,这一次,陆鸿山和陆慕氏爽快的应下了,只等着邵鸣回到冀州后,他家中派人来问名纳吉,这样一来,陆绵的婚事,也算有了着落。

关于邵鸣,陆慕氏在冀州时也打听过几次,对他印象极好,若不是举家迁往都城,邵鸣和陆绵两人怕是早都成婚了。兜兜转转下来,虽有些波折,终于还是美满团圆的结局,这些日子,陆慕氏总是满脸的开怀,再看向来府里告别归乡的邵鸣,也愈发顺眼了。

眼看着身边适龄的女孩儿一个两个的都有了好的归宿,沈氏一直端着的平静面容,终于绷不住了。

早起到明徽园给柳氏请完安,看着秦姨娘和苏姨娘二人携手离去,沈氏瞟了杜姨娘一眼,面色惴惴的看着柳氏低声祈求道:“夫人,前次是妾身的不是,明明是极好的婚事,都是妾身一时糊涂才酿下如今的苦果,妾身悔不当初。还望夫人莫与妾身计较,三小姐的婚事,可是不好再耽搁下去了,夫人…”

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柳氏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着沈氏冷语说道:“从前老爷就夸你心思细腻,我也一向如此觉得,却不成想,这么多年了,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不止是心思细腻,反而多了几分防备呢。不过古人有云‘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话锋一转,柳氏斜了沈氏一眼斥道:“不过你却忘了,我是慕府当家主母,给一个庶女聘一门不好的亲事,对我有何好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你便是悔不当初,又能如何?潘府这样的亲事,想找第二门,却是不可能的了。”

心内忿恨,沈氏的面容上,却丝毫不显,一边,却愈发低声下气的认错道:“夫人,都是妾身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妾身一般计较。”

心中暗出了一口气,柳氏的唇边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看向沈氏说道:“三丫头已经及笄半年了,都城中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大都嫁人为母了,适龄的男子,也大都高不成低不就,想找个好的,却着实是有些难。不过…”

见沈氏巴巴儿的望着自己,柳氏继续说道:“老爷有个学生,叫齐言清的,此次春闱得了二甲第二十八名的名次,怕是过不了几个月,也要在朝廷上领了差事的。那齐言清今年二十三岁,家世贫寒,不过老爷也一向看重,不知二姨娘可有印象?”

侧着头想了许久,沈氏依旧觉得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禁有些犹豫的问道:“不知那齐家公子家中都有何人?”

似是猜到沈氏会这么问,柳氏看了一眼杜姨娘,却是不再答话了,一旁,杜姨娘柔声说道:“这些年,老爷资助的寒门学子也不在少数了,那些人,有了功名,得了前程,大都各奔东西了,只逢年过节的时候托家里人送些贺礼过来。可唯有齐言清,从来只收取府里提供的一些生活用品,银钱一类,却都从来不要的。”

杜姨娘婆婆妈**说了这许多,旨在表明那齐言清颇有风骨,从性格来看一定是个严于律己的,将来必定有出息。

可瞧着沈氏脸上越来越不喜的模样,杜姨娘心中有气,索性直言:“那齐言清家中父母俱在,还有一双弟妹,除了家中有几亩薄田以外,都是靠齐言清平日里在画馆售卖书画的银子过生活。不过,如今齐言清有了功名,以后一家人的日子自会越来越好。不过最紧要的是,齐言清家中并无妻妾,若是二姨娘觉得可以,将来这门亲事定了,只要那齐言清好生努力,日后为三小姐挣出个诰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出了杜姨娘口中的不满,沈氏略有不忿的抬头瞪了她一眼,方口气轻缓的看着柳氏说道:“夫人,难道都城中真的就没有可以匹配三丫头的好男儿了吗?”

见沈氏如此挑三拣四,柳氏顿时也没了好脾气,重手将茶碗撂在炕几上,她冷声说道:“我总是觉得,老爷看中的人,身上必有其闪光点,即便如今看来是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难保哪一日就雕琢出璞玉了呢。既然二姨娘看不上,那我也没办法了,就再相看着吧,只要三丫头拖得起,二姨娘再筹谋着给她寻更好的人家吧…”

不去看沈氏青红交加的脸色,柳氏看着杜姨娘说道:“你跟我去库房盘点一下前几日老太太寿宴收到的贺礼吧,归置好了让管家送到老太太的小库房里去。”

说罢,二人起身朝外去了,一旁,一脸不情愿的沈氏也跟着出了明徽园的正屋。

回到映雪堂思忖了小半个时辰,沈氏顾不得细想太多,归置了一个小包袱,让管家备了马车,朝浏阳王府去了。

永寿宫里,慕嫣然面无表情的听着苏掌事引经据典的讲着宫里的规矩,直到太后唤苏掌事过去伺候,慕嫣然才得以解脱。

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瑞安宫,却看见贺启暄也在,慕嫣然有些诧异的问道:“你不是去军营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走到锦桌旁倒了一碗茶端过来递给慕嫣然,贺启暄神秘莫测的说道:“父皇宣我回来的,说午后出宫去西山大营,所以我就回来了。”

“皇上要出宫?”

听闻此事,慕嫣然神情一顿,接过茶碗的手也跟着僵在了半空中。

牵着她走到锦桌旁坐下,贺启暄低声说道:“卓远之的事情,父皇已经知晓了,派出去打探情形的侍卫也回来了,据说,跟在卓远之身边的那个老仆,是从前跟在恒王身边伺候的太监。若真是如此,卓远之的身份,大概也能确定了,所以,父皇打算亲自去见见,反正这事儿迟早要揪到明面儿上来的,倒不如事先有个准备,看看他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如今又有什么打算。”

前世时,卓远之处心积虑的求娶慕嫣然,而后对她置之不理,却筹划了一系列的阴谋,将慕府一家人分崩离析,及至最后,卓远之以通敌卖国之名陷害慕昭扬,最终,慕府一家老小被判死刑,斩首于菜市口,而远在边关的慕容言,也被早与敌国逆贼暗中勾结的卓远之以阴谋暗杀。

时至今日,当日的惨况,还会让慕嫣然心中怒恨不止,可如今眼看卓远之的身份之谜已破解,慕嫣然却越来越费解了。

若说卓远之是为了给恒王报仇,那他最应该对付的,不应该是永成帝吗?为什么矛头会转而对向慕昭扬?抑或,卓远之认为拥立了永成帝登基的慕昭扬才是恒王败北的罪魁祸首?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夺嫡时拥护不同的竞争者,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卓远之为什么单单就认准了慕昭扬呢?

百思不得其解,慕嫣然揣测的问道:“你说,卓远之见了皇上,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不置可否,贺启暄分析着说道:“他若承认,心内便会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父皇思及恒王当年的谋逆之事牵连到他,毕竟,他这么多年流落在外,肯定吃了不少苦头。而且,目前为止,卓远之定然不知道我们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无论他在筹谋什么,这一切,从他身份揭穿的那日起,便都摆在了明面上,除非他放弃,否则,日后实施起来,只会更难。”

瞟了贺启暄一眼,慕嫣然揣测着接过他的话头说道:“若他不承认,那无论他是不是真正的贺启诀,这一生,都注定了他只能是卓远之,与皇家,再无一丝瓜葛?”

点了点头,贺启暄淡笑着说道:“如果我是他,我倒宁愿不是贺启诀,这样,最起码能有个平安富足的一生。”

说罢,贺启暄还撇了撇嘴,似乎对卓远之的所作所为不能理解似的。

不赞同的摇着头,慕嫣然俏皮的说道:“非也非也…说不定,他觉得自己本该是天命所归的皇太子呢,却不料,日月变幻,却成了乱臣逆子,连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见不得光了,如此一来,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如此想来,慕嫣然所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贺启暄笑着答道:“可是凭他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对抗大梁皇帝?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罢了。”

听着贺启暄的话,慕嫣然的心头,突然闪过了一丝什么。

假若卓远之把当年的过错,都归咎到了慕昭扬身上,一定要害的慕府一家支离破碎,也尝尝他当年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那对他疯狂的复仇行为,慕嫣然觉得似乎是能说得过去了。

可是,一家人锒铛入狱的那夜,慕府内,翠竹苑书房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被扑灭后,翠竹苑损失最为惨重,慕昭扬珍藏了一辈子的所有古书,便被付之一炬。

慕嫣然一早就觉得,这场大火,与卓远之逃脱不了干系。

可是,若卓远之是为了复仇,那翠竹苑里,又埋藏了怎样的秘密?

心内暗自思量着,慕嫣然觉得,卓远之的身上,谜团越来越多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五章 密谈

第二百六十五章 密谈

歇了午觉起来,贺启暄已经不在身边了,慕嫣然知晓他是跟着永成帝去了宫外。一想到等贺启暄再回来,卓远之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慕嫣然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安。

欢喜的是,卓远之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慕府的人,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看重他,有了防备,便再也不会有空子让他钻,前世时发生过的事,如今再无可能发生一次。不安的却是,卓远之的身上,依旧有那么多的疑团未解开,这以后的生活,并不会如从前预想揭穿他身份时所想的一般简单。

好在,事情总算有了进展,总还算是乐观的吧?

如是自我安慰着,慕嫣然带着紫云和紫月,依照平日里的时辰,去了漪兰宫。

天气越发暖和,宛贵妃的身子,倒是不如从前了,这些日子偶有咳嗽,精神也不似往日般好了,让贺启暄和慕嫣然这些日子也跟着万分揪心。

踏进漪兰宫正殿的时候,宛贵妃正半靠在软枕上轻声低咳,见慕嫣然进来,一边挥着手让她离自己远些,一边,却端起炕几上的温茶喝着,平复着喉中的轻痒。

“丹青,去把煎好的药端来。还有,拿几个雪梨去炖一盅银耳雪梨汤…”

仔细的吩咐着丹青,慕嫣然走到床榻边坐下,轻柔的拍打着宛贵妃的后背,等她喘匀了气息才轻声说道:“母妃,您这样一直不见好,殿下看到了定然心里跟着难受。从今儿起,嫣儿每日到了吃药的时辰就来看着您服药,一定要让您早日康复。”

见慕嫣然把自己当小孩子了,宛贵妃莞尔一笑,一边拿帕子遮住自己的口鼻轻喘着答道:“傻孩子,母妃都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小孩子。你们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自去忙你们的,我保证按时吃药,你让丹青监督,可好?”

欢喜的笑着,慕嫣然转过头看着端着药碗进来的丹青问道:“御医今日可来瞧过了?怎么说?”

将药碗递给慕嫣然,丹青仔细的回道:“御医说主子的病都是陈年旧疾了,想要根治怕是有难度,只能好生调养着,盼着日后越来越少犯病就是了。”

见慕嫣然面显惆怅,丹青软语安慰道:“王妃您也莫要太担心了,主子的病,每年都要犯上好几次的,不过今年已经好多了呢,也是最近天气反复,主子才又有些咳嗽。好生调理着,过几日就好了。”

安慰的说着,丹青笑道:“有殿下和您在主子身边,主子如今瞧着,倒是比前些年都好呢。”

满意的看了一眼丹青,宛贵妃伸出手来握住慕嫣然的手柔声说道:“好孩子,母妃知晓你们的心,不说旁的,就是为了你们,母妃也会好生调养自己的,定要再活好几十年,看着一地的孙儿孙女笑语盈盈的唤我‘祖母’的。”

果然,听到宛贵妃提起子嗣,慕嫣然的脸颊边,顿时如同盛开的桃花一般娇艳了。

“母妃,喝药了…”

扭捏的转移着话题,慕嫣然端起药碗,递给了宛贵妃,宛贵妃接过去仰头一饮而尽,又端起茶漱了口,两人一起亲热的说起了话。

这边一室温馨,那厢,却是一片清冷。

一个干净的四方院落,院中除了一张石桌,别无它物。

一身便服的永成帝坐在石桌旁摆好的圆凳上,目光沉稳的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老一少,轻声说道:“平身吧。”

心内巨震,卓远之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听到永成帝发了话,他轻颤着双腿站起身,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黄土。

永成帝身后,站着贺启暄和苏平,其余的几个侍卫,则散落在了院落内,守好了大门和院墙,防止有人经过或是隔墙偷听。

角落的厢房内,随安看了一眼秋娘,暗自嘀咕道:“这都是什么人啊?瞧着公子和老伯的样子,好像还大有来头呢…”

瞟了随安一眼,秋娘低声说道:“既然不让咱们近身伺候,想来是不想让咱们听见他们说话,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坐着,回头让人看见你贼眉鼠眼的往外瞄,小心惹来祸事。”

没好气的斜了秋娘一眼,随安强自辩解道:“我哪有贼眉鼠眼?我…”

嗫喏着说着,随安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两个身形魁梧一看就有功夫在身的青年男子,规矩的走到墙角处,坐在了脚凳上。

院落里说不出的清净,永成帝打量了几眼,方转过头看了苏平一眼。

接到永成帝的指示,苏平迈开一步,对着卓远之身旁的那老仆拱手一让,细声说道:“梁公公,一别二十载,别来无恙啊?”

身份被人看穿,而那人还是当年颇有交情的人,被唤作“梁公公”的老仆看了卓远之一眼,不动声色的拱手朝苏平一拜,低声答道:“苏公公别来无恙。”

“梁公公是先恒王殿下身边的随身内侍,恒王殿下故去已二十年了,却不知梁公公当年身在何处,如今又为何出现在都城中啊?”

两眼炯炯的盯着梁公公,苏平细声问道。

撩起衣袍跪在永成帝脚边,梁公公磕着头答道:“奴才有罪,奴才自知万死难恕…”

眼角处偷瞄了永成帝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梁公公直起身子回禀道:“昔日恒王殿下起兵,奴才…奴才起初是跟在恒王殿下身侧的,后来,眼看恒王兵败,奴才知晓皇上是真龙天子,恒王殿下终究难逃谋逆的滔天大罪,奴才,奴才贪生怕死,就趁乱连夜从恒王府后院的狗洞里逃了出去。”

看了一眼苏平,梁公公心内有些忐忑,却继续说道:“奴才逃到都城外,混在了那些乞儿里,直到先恒王被…被射杀,府中内眷奴才尽数被发落。再后来,皇上登基,都城内重兵看守,奴才便混在了出城到乱葬岗上埋葬尸首的队伍里,出了都城。这些年,奴才一直在都城的南边讨生活,后来遇上了卓公子,得卓公子不弃,奴才才跟在卓公子身边当个仆从,权当混碗饭吃。”

梁公公的话说完,院子里,顿时又静谧了下来。

卓远之的一颗心,紧张的快要从口中跃出,可他眉眼都不敢抬,不敢去看永成帝的面容。

许久,苏平细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梁公公的意思是,卓公子并不是先恒王的子嗣?可当日查抄恒王府时,恒王五岁的独子凭空消失,和梁公公难道并无干系?”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连连磕着头,梁公公的头上,冒出了一头冷汗,口中的声音,也显得愈发尖细难听。

“不知道,卓公子是何方人士啊?又为何会出现在都城中?”

苏平转而望向卓远之细声问道。

拱手一拜,卓远之攥紧了拳头稳定着语调答道:“学生卓远之,幼年时也是都城中人,只不过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后来,都城变乱,父母在街头丧生,远之便落到了人贩子手中,几经辗转,流落到了外地。学生幼年生活孤苦,却一直忘不了都城中有学生父母的骨骸,所以,都城一直是学生心中的故土,这些年,学生一边谋生活,一边回到了都城,及至遇到恩师慕大人,才有了今日。”

说完这一番话,卓远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学生不敢欺瞒皇上,学生口中句句属实,这些事情,学生昔日都跟恩师说过的。还望皇上明察…”

对卓远之的话不置可否,永成帝看了一眼卓远之,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玉佩放在身边的案桌上,沉声问道:“这块玉佩,当日是你典当在都城永记典当行的,后来,你怎么没去赎回来?”

在永成帝说到玉佩的时候,卓远之心内猛的一跳,再抬眼去看,见到石桌上的实物,卓远之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长呼了一口气,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梁公公,卓远之面有赧色的答道:“学生不才,自遇到老伯后,名为主仆,实则亲人,学生曾经答应过老伯要为他养老送终,所以,这块玉佩,是学生要来都城之前,老伯转赠给学生的。老伯说做个念想,可学生初到都城,囊中羞涩,便将这玉佩典当了出去,后来还未等学生赎回,便成了死当,这玉佩便落到了旁人手里。”

说罢,卓远之又连连叩头请罪道:“学生并不知这是先恒王府中的东西,若是知晓,学生一定会上交,绝不会做出这等事,还望皇上恕罪。”

“你,果真不是恒王之子?”

看着卓远之,永成帝沉声问道。

未等卓远之作答,永成帝的脸上,却突然闪过了一抹悲痛。

朝前俯过身子拍了拍卓远之的肩膀,永成帝轻声说道:“昔日,朕和恒王也是兄弟情深,为了帝位,最终兄弟阋墙,刀兵相见。可如论如何,这都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这么多年,朕心中对往事也颇多感怀,若你真是恒王的骨血,便该是正大光明的恒王世子,是我皇家血脉,既如此,朕又怎能让你屈居于这样的院落里?”

长长的叹了几口气,永成帝痛惜的看着卓远之说道:“朕如今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不是恒王之子?若是,朕便亲封你为恒王世子,一应规制,等同襄王世子。朕只问这一次,若你当真不是,朕便信你所说,此后你只是卓远之,过你自己平安的小日子便是。”

“如何?”

静静的看着卓远之,永成帝沉声问道。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六章 枝节

第二百六十六章 枝节

额头上的汗森森冒出,卓远之不敢思索,毅然决然的俯首叩头,朗声答道:“学生身世卑微,万不敢冒充皇室血统,学生不敢,还望圣上明察。”

不一会儿,额头上便泛出了淡淡青色,卓远之仍旧重重的叩着头,永成帝的眼中,漫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沉,最终,什么都没说,站起身出了院子。

守在院门口的侍卫恭敬的打开门,确定好门外一切都平安无虞,才请着永成帝出门钻进马车,而身后,苏平转过身来看着仍旧跪着的梁公公凛声说道:“梁公公,随咱家回宫复命吧。虽说当日之事已成过往,可好歹梁公公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宫里的规矩,梁公公应该比咱家更清楚吧?”

缩在袖笼里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梁公公点了点头,站起身看了卓远之一眼,默默不语的径自出了门,身后,是方才守在厢房门外的两个便衣侍卫。

院子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而卓远之,仍旧笔直的跪在石桌前。

脸上的不可置信一点点的消融开来,从不解,到不忿,最终,变成了浓不可散的茫然,似乎长久以来的一切作为,如今都变成了笑谈一般,让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公子,公子,快起来啊…”

从厢房内奔出来,随安跑到卓远之身边一边使劲拽拉着他起来,一边大声的唤着,可面前的卓远之,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与印象中那个温文和煦的公子再也不一样了,一时间,随安也跟着不安起来。

再回到宫里,苏平将梁公公直接丢到了慎刑司里,不论他应该按照当日恒王余孽论处,还是其他量刑,只按着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从恒王府中偷溜出去的,逃奴的罪名,也绝对轻不了。

回到瑞安宫,看着慕嫣然坐在廊檐下看着天边的晚霞等着自己用饭,贺启暄的面容上,不自禁的绽开了一抹会心的笑容,这种有人等他回家的感觉,真的,极好。

卓远之的做法,慕嫣然和贺启暄大致也能猜得到,如今这样,也算是有了定论。

“你说,卓远之当真是先恒王的子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