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晚膳,两人手牵着手在院落里散步,贺启暄闲聊的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扬声说道:“当然不是。”

见贺启暄面露不解,慕嫣然淡笑着说道:“他自己亲口承认的啊,君子之言当重于泰山,岂可随意乱说?再说了,皇室血统,岂是可以轻易混淆的?若日后再有人拿着相同的玉佩出来,说自己是某某亲王的子嗣,那宫里岂不是乱套了?”

明白了慕嫣然的意思,贺启暄无奈的摇着头,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事,总算稍有舒缓,慕嫣然的心里,跟着暗暗长吐了一口气。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静谧的天地间,遍洒柔和的月光,徜徉于宁静夜色下的亲密疏影,则显得愈发缠/绵。

永寿宫里,太后斜靠在软榻上,接过苏掌事递来的安神茶,小口小口的喝着,一边抬头看着跪在地下的小太监问道:“可打探清楚了?”

俯身磕了一个头,小太监低声答道:“皇上午后时分出宫的,随行的除了宣王殿下,便是苏公公了,另外,还有几个御前侍卫。皇上去见了何人,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回宫的时候,却多了一个人,苏公公带回来后便将那人送进了慎刑司,只说是宫里的逃奴,不过,慎刑司里的人说…说…”

话语间颇为犹疑,那小太监不住的拿眼偷瞄太后,却是不敢往下说了。

“快说吧,太后面前还敢欺瞒?便是说错了也不会怪罪于你。”

苏掌事看着那小太监厉声呵斥道。

“是,奴才不敢…只是兹事体大,奴才还未经核实,所以不敢乱说。”

说罢,那小太监跪直身子,压低了声音答道:“据说,那人是先前跟在恒王身边伺候过的梁公公。”

“什么?谁?”

手中的茶碗清脆作响,太后将茶碗搁在炕几上,坐直了身子盯着面前的那小太监厉声问道。

慌乱的磕着头,小太监连连说道:“奴才不敢浑说,打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还请太后娘娘给奴才几日,奴才定去打探清楚。”

脸上少见的肃穆,太后看了苏掌事一眼,苏掌事便唤进了采蝶,带着那小太监出去了。

“太后,先恒王都过世二十年了,早前恒王府的一众家奴,也尽数处死了,如今那梁公公竟会出现在都城,想来必有蹊跷。”

走回到太后身侧,苏掌事轻声说道。

木讷的点了点头,太后有些无力的说道:“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哀家的一颗心,都早已死了,如今,又能掀的起什么浪来?”

换了热茶递给太后,苏掌事宽慰的说道:“好在圣上贤孝,太后也能安享晚年了。”

“安享晚年?”

声音猛的拔高,太后斜了苏掌事一眼,有些不忿的说道:“这些年,哀家在这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莫说皇后,便连那个狐媚子,也敢跟哀家对着干了。瞧瞧如今这后/宫,在她们的手里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没有哀家的活路了。”

太后能说那人狐媚子,自己却是不能的,苏掌事放缓了声音劝道:“太后消消气,宛贵妃这些年一直都是那样,她的脾气,您也是知晓的,倒不如索性不去理她,到底她也不敢违逆您的。”

“不敢?哼…”

冷哼了一声,太后沉声说道:“当年皇上还只是王爷时,要纳她为侧妃,哀家就不许,可谁知他心意坚决,到底还是让那狐媚子进了府,结果呢?恒王心心念念的惦着她,要不是哀家拦着,这皇室里又要出一桩丑闻了。当时哀家就想,若是恒王即位,无论如何,哀家都要出手惩治了她,谁知…”

遥想当年的事,太后就止不住的心内气闷。

“及至后来,恒王惨死,他当了皇帝,虽奉哀家为太后,可这些年来,哀家说过的话,他可有一句当真?太子要娶秦家的小姐,哀家不许,结果如何?那慕嫣然在都城里传出了这许多难听的传言,结果呢?人家现在是尊贵的宣王妃。”

一桩桩,一件件,太后越说越气恼,再抬头时,眼中尽是阴冷的戾气。

“小梁子是恒王身边第一人,当年他能溜出去,也必定知道哀家那亲孙的下落,无论如何,这一次,哀家绝不会任由旁人拿捏。”

恨声说完,太后看着苏掌事沉声吩咐道:“这几日,你定要安排人去慎刑司打探清楚,那人若真是小梁子,就速速来回禀哀家。”

悉数应下,苏掌事仔细的侍候着太后歇下了。

第二日晨起,太后用罢早膳,一抬头,便看见了脸上有些慌乱的苏掌事迈进殿来。

“太后,慎刑司昨夜对梁公公用了刑,奴婢派去的人打探到,梁公公怕是不行了。”

疾声说着,苏掌事的神色间,带着一丝忐忑。

宫里对待逃奴,一向都是大刑伺候,能撑的过去,便算是免去了死罪,继续在宫中苦役。撑不过去死了的,便是死有余辜,而梁公公,定然是有人不想他再存活于世间,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怒气从生,太后将手中的帕子扔在桌上,一边沉声问道:“要你们去问的话,可曾问到了?”

低垂着头走到太后身边,苏掌事低声答道:“去问了,梁公公说,这些年他都是跟一位卓公子住在南边,还没等跟梁公公确认那卓公子是不是先恒王的骨血,慎刑司负责看守的人就过去了,后来,便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留这些人有什么用?”

抬头瞪了苏掌事一眼,太后有些不忿的站起身,朝内殿去了。

“宣王妃到…”

殿外,传来了宫婢的通传声,太后脚下一顿,转过身走回来,坐回了上首处的软榻边。

“孙媳给太后娘娘请安…”

缓步走到太后身前,慕嫣然恭敬的给太后磕了头。

“谢太后…”

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却不见太后似往常一般起身离去,慕嫣然屏气凝声的静静立着,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太后的问话声:“哀家听闻慕府内住着慕宰相的高徒卓远之,他如今可还在慕府中?”

摇了摇头,慕嫣然轻声答道:“卓公子于永成十五年住进慕府,十八年十月搬出府,在城东荷花巷租赁了一处院落,和他家中的老仆住在一起。”

“那卓远之的身世,你们可知晓?”

卓远之在慕府住了三年多,想来慕府众人与他颇为熟识,太后直言问道。

卓远之的身份一事,除了永成帝身边的人,便只有慕府的少数几个人知晓,如今太后问起,慕嫣然丝毫不以为奇,一边,却故作不知的答道:“卓公子自小离家,想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他极少提及往事,慕府众人也很少问询,生怕触及到他的伤心往事。”

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太后看了苏掌事一眼,让她带着慕嫣然去偏殿学规矩了,转头,唤来了采蝶吩咐道:“去鸿宁宫请焕王过来一趟。”

看着采蝶远去的背影,太后的眼中,露出了深远的思索。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识别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识别

“你是说,太后让焕王带着卓远之进宫?”

瑞安宫里,贺启暄从紫云手中接过帕子,一边擦拭着脸一边往慕嫣然身边走,浓眉微蹙的沉声问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迟疑着说道:“你说,卓远之会不会到永寿宫见了太后以后,把之前说过的话都全盘推翻了?”

似是觉得慕嫣然的问题极为好笑,贺启暄将帕子扔给紫云,一边转过身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如此做吗?”

即便太后身份尊贵,可她终究只是后/宫中的女人,如何能与永成帝相提并论?卓远之要是敢在太后面前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说旁的,只欺君之罪一条,就能立即将他拿下处死。

从卓远之在永成帝面前否认他是贺启诀身份的那天开始,卓远之,便只是他口中那个自幼父母双亡的卓姓男子,与贺启诀, 与先恒王,都再无一丝瓜葛。

想到此,慕嫣然点了点头喟然叹道:“梁公公死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证明卓远之的真实身份了,哎,但愿此事能如此尘埃落定。”

“也不尽然。”

对慕嫣然的话不认同,贺启暄否定着说道:“只太后要见卓远之这件事,我便觉得没那么简单。卓远之可以不承认,但是,若是太后认定了他就是先恒王的骨血,那…”

话未说完,贺启暄又大大咧咧的自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个谋逆反臣的子嗣,又能作出什么乱来?算了,不去管他了…”

总之,如今卓远之的身份已被识破,有父兄在,卓远之要想像前世一般作乱,怕是再也不能了,想到此,慕嫣然稍稍有些安心,将心思从卓远之身上拉了回来。

午膳过后,歇了午觉,慕嫣然跟着贺启暄一起,打算去给宛贵妃请安。

出了瑞安宫走了没几步,便看到焕王和卓远之远远走来,等卓远之行了礼,贺启暄和焕王说着话,一边,慕嫣然却看着卓远之轻声说道:“卓公子春闱取得了成绩甚好,在此恭祝卓公子了。”

拱手一拜,卓远之有些惭愧的说道:“远之此次的名次,实在当不得宣王妃如此盛赞,远之深感羞愧。”

按着卓远之二甲第六名的名次,相比那些考了数次都落榜的学子来说,其实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了,可卓远之的才学,慕昭扬心内却是有数的,再加上他曾亲自看过了卓远之的答卷,若不是犯了永成帝的名讳,定然也是蟾宫折桂之姿。

想到春闱前卓远之曾到慕府推拒亲事,慕嫣然抬眼看着卓远之扬声问道:“父亲对卓公子,一向高看一眼,卓公子定然心内有数的。我想知道,卓公子考前拒亲,究竟是对自己的才学极有信心,还是借此婉拒这门亲事,卓公子能坦言吗?”

明知卓远之不会坦言,慕嫣然仍旧盯着他的眼睛直接的问了出来。

前一日永成帝面见自己时,身边跟着的便是贺启暄,如今慕嫣然能如此问,卓远之觉得再也正常不过,是故,他拱手一拜,言辞缓和的答道:“宣王妃误解远之了…”

抬头直视着慕嫣然,卓远之低声答道:“远之年少懵懂,当日恩师提起亲事,远之想着都是恩师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远之便答应了,远之自问,若真娶了三小姐,一定会好生待她。可是,远之家中无父无母,即便远之将来能有一官半职,三小姐无长辈关爱,独自处理家中诸多琐事,也多有艰难。这于娇生惯养的她,本身便是极大的委屈了。所以,事后远之再三考虑,始终觉得,恩师如此厚爱远之,远之更要坦诚报答恩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给三小姐幸福,远之宁可背负不善的名声,也不愿意娶她过门让她跟着远之吃苦受罪。”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却让人一点儿错都寻不出来,慕嫣然点了点头,未再作答,等着贺启暄和焕王说完,各自朝前去了。

到了漪兰宫,宛贵妃刚起身服了药,贺启暄一边将盒子里的蜜饯推过去递给她吃,一边埋怨着说道:“宫里这些御医不知是干什么吃的,咳嗽罢了,怎么这么些日子了还不见好?倒不如军营里的大夫有本事…”

嗔怨的斜了贺启暄一眼,宛贵妃打趣的说道:“军营里都是年轻人,跑几步路出出汗,便是有病,也都好了,母妃如今都是老人家了,还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吗?”

贺启暄还未说话,一旁,慕嫣然已从丹青手里接过茶碗递给宛贵妃柔声说道:“母妃喝茶。”

一家人和乐的说着话,聊起日常的琐碎,和小时候的趣事,满室温馨。

永寿宫里,太后静静的看着跪在殿中的卓远之,久久没有说话。

一旁的焕王,早在太后晌午要自己带卓远之进宫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可任凭他如何打探,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卓远之身边的一个仆人被带进宫处死了,紧接着,便是太后传唤卓远之。

此刻,看着卓远之面色平静的垂首看着膝下的暗纹羊绒毯,而上首处的太后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焕王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借口有事,伶俐的退出了正殿。

柔声说罢,看着卓远之起身坐在扶手椅中,太后看着那眉眼酷似恒王的面容,心内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你是哪里人,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说与哀家听听吧。随便你说什么,就当是与哀家闲聊吧,莫要紧张…”

仿佛面前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亲孙子,太后柔声说着,一边,仍旧不停的打量着他,将他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人仔细的做着对比。

“远之是开泰二十八年生人,父母均是都城中的小本生意人,开泰三十三年都城大乱,父母便过世于那个时候,当时远之五岁,落到了都城中的人贩子手里,几经辗转,远之流落到了都城南边。十二岁时,远之在大安遇到了金老伯,这些年,远之都是和老伯一起过生活,直到三年前,远之寻根回到都城,在都城外遇到了恩师慕宰相,被他带到慕府。这三年,是远之一生中过的最为安逸富足的三年,而都城,却是远之即便在梦中都不忍远离的地方,这里,是远之的根,还有父亲母亲的尸骨,所以,远之才奔波回来,余生,远之都不会再离开都城。”

平静的说着,卓远之静静的看着太后,可话语中的孺慕和淡然,却让太后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一双平静的眼眸,看着自己沉稳的说:“母后,儿臣不会让您失望,儿臣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让您做母仪天下的太后,让天下女人俯首仰望您。”

可是,似乎才是一转眼的功夫,那个唤着自己“母后”的人,便被葬在了乱葬岗,连宗庙里,都没有他的灵位。

每每想到此,太后都觉得心中一片沉痛,再看到那个恭敬的唤着自己“母后”的永成帝,心里,只有一片无尽的失落。

“以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原本打算亲自确认卓远之的身份,可这一刻,太后竟觉得一切都已不重要了,眼含关切的看向卓远之,她轻声问道。

脸上绽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卓远之扬声答道:“再过些日子,远之就要领了皇命,在翰林院当值了,虽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能为大梁出一份绵薄之力,只要远之尽心,日子总能过的平安闲适。有劳太后娘娘挂怀了。”

卓远之的话语,说不出的恬淡,可听在太后耳中,却另是一番闲话家常的随和。

点了点头,太后慈和的笑道:“哀家听闻,慕宰相要把府里的小姐许配给你,你婉拒了?”

神情微赧,卓远之低头答道:“远之不敢高攀…恩师对远之有知遇之恩,远之无以为报,可慕三小姐嫁给了远之,若是日后过的不好,远之更是心中有愧,无颜面对恩师了。”

唇边浮起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太后点着头说道:“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是徒劳,所以,还是放开些吧。”

见卓远之点头附和,太后又继续说道:“哀家甚少与人聊起从前往事,难得与你投缘,日后若是有机缘,便多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承蒙太后关爱,远之定会遵从。”

说罢,见太后面露倦意,卓远之起身给太后磕了头,站起身朝外走去。

“等等。”

出声唤住了卓远之,待他转过身看向自己,太后又柔声问道:“都城里有个老规矩,孩子的身上,都会有祖父祖母给的银锁,寓意平安富贵,你身边可有这样的物件?”

唇边浮起一抹笑容,卓远之点了点头答道:“远之也有,只不过,远之的是金锁,母亲说,当日祖母给远之佩戴金锁的时候还笑谈,这金锁将来是要传给小曾孙的…”

说罢,卓远之拱手行了礼,大踏着步子朝外去了,而太后的眼中,则泛起了迷蒙的泪意。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许嫁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许嫁

卓远之离去后,太后苍老的面容,似乎又憔悴了几分一般,一点血色都没有。

苏掌事走上前来,话语中也颇是感慨的低声说道:“先恒王府里的那位小皇孙,小时候又乖巧又聪慧,着实喜人,每每奴婢牵着他进来,他总是甜甜的唤奴婢‘苏嬷嬷’,哎,每次想起来,奴婢就觉得心里酸酸的,多好的孩子啊…”

拿起帕子擦拭着湿润的眼角,太后低声问道:“你觉得,他是恒王府失了踪影的那个孩子吗?”

这样的问题,苏掌事哪里敢回答?

神色一怔,苏掌事犹豫着摇了摇头说道:“都二十年过去了,昔日的小皇孙,如今便是站在奴婢面前,奴婢怕是也眼拙认不出了。何况小皇孙若是活着,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定然吃了不少苦,面容身量改变了不少不说,怕是心性也变了很多,毕竟,五岁的孩子,心里大约已经记事了,奴婢说不准。”

点头应着,太后侧着头看着殿外夕阳西下的金黄色余晖,表情柔和的说道:“哀家还记得,那年恒王妃带着孩子来瞧哀家,那小人儿乖巧的跟在恒王妃身后给哀家磕头,等站起身来,他虎头虎脑的看着哀家,那清澈见底的眼神,像极了恒王小时候。内务府呈上来的银锁,哀家觉得像女孩子戴的,便吩咐了他们另外打了金灿灿的锁片,给他挂在脖子上的时候,小家伙喜欢的什么似的,一边却鬼灵精的问:‘祖母,等诀儿有了弟弟妹妹,祖母还会打金锁片给他们吗?’”

嘴角浮起了一抹开心的笑容,太后继续说道:“当时哀家就问他:‘那你想让祖母给他们吗?’你猜他怎么说?呵呵…”

像是那副情景在眼前浮现一般,太后笑呵呵的说道:“小家伙说:‘要是弟弟,诀儿就把自己的金锁片给他,告诉他这是祖母传给诀儿,诀儿又给了弟弟的,这样弟弟就能同时带着祖母和诀儿的福气了。要是妹妹,祖母就打新锁片给她,因为妹妹是女孩子,诀儿要护着妹妹,将来长大了也给她最好的。’才五岁的孩子啊,就知道要护着连影儿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妹妹了。”

思索起往事,太后一脸柔和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却落寞的低垂下了头。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自己没有这般心情愉悦的笑过了。

想起方才卓远之临走前太后问过的那个问题,再想想太后此刻说过的那一番话,苏掌事揣摩着问道:“太后的意思,卓公子是先恒王的骨血,那位流落出去的小皇孙?”

不置可否,太后沉声说道:“哀家如今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的眼睛。”

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四月底,一众新科进士都各自有了前程,邵鸣被留在了翰林院做修撰,清闲且体面,只要他自己上进,日后必能进入内阁。

到主管管事面前回了话,又告了假,邵鸣带着两个仆人回了冀州。

而慕昭扬的另一个学生齐言清,也被外放到了通州的一个小县城做正七品的知县,虽说不在都城,可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回到都城,也不算太远。况且他所去的那个县城一连换了好几个知县,仍旧未摆脱贫困县城的称号,齐言清若是一心为民,迟早会出政绩,所以得到消息的时候,齐言清也知晓慕昭扬定在其中花了心思,备了薄礼,来府中给慕昭扬磕了头。

映雪堂内,沈氏看着坐在身旁暗自垂泪的慕依然柔声说道:“依儿,你莫要犯糊涂,都城里及笄过后还未议亲的姑娘,也不止你一个,你何苦破罐子破摔的让自己受委屈?那齐言清是什么样的人,娘虽不知晓,可一想到他家里还有父母弟妹要照拂,又一向清贫,这样的人家,你若是嫁过去,以后过的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娘这一想起来,心里就难过的什么似的,依儿…”

将慕依然拢在怀里,沈氏低声的哄劝着,可眼中的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慕依然站在一个不足自己正屋大的院落里受委屈的模样。

“娘,您想想看,都城中如今还未议亲的女儿家,有哪一个落了好下场的?大姐姐的小姑宋小姐,如今不但没人去提亲,旁人还生怕谁把自己家的儿郎和她一起提起来,左都统家的杜小姐,如今十六了还未议亲,却是因为她体弱多病,还有平大人家的四小姐,身患恶疾…娘,女儿再这样拖下去,怕是早晚都会被都城中人的口水给淹死的。”

摇晃着沈氏的胳膊,慕依然哭泣着说着,脸颊上的泪,更是从进屋后便再未断过。

母女俩抱头痛哭,沈氏更是悔不当初的自责道:“依儿,要怨便怨娘吧,潘府那门亲事,本来是极好的,都是娘眼皮子浅给推了,如今到让秦月茹那贱人捡了便宜,依儿,都是娘不好啊。”

哽咽着,沈氏抬眼看着慕依然坚定的说道:“依儿,便是成了老姑娘,娘也绝不会让你委屈下嫁到齐言清那样的人家去,你放心,娘去求你父亲,去求夫人,即便找不到如你大姐夫和潘家那般的亲事,也一定要比齐言清好,依儿…”

沈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慕依然打断了:“娘,女儿细细想过了,那齐言清是父亲心里除了卓公子以外最看重的人了,何况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他既然颇得父亲看重,想来人品不会差。这门亲事,娘便应允了吧,女儿若是有后福,那齐言清必定能给女儿挣个诰命回来,即便不能,女儿也是他的嫡夫人,过个安生的小日子,总是可以的。”

泪眼婆娑的看着沈氏,慕依然低声说道:“娘,这几年,为了我们兄妹,你受尽了委屈,如今要是再为了女儿得罪夫人,再过几年,哥哥的亲事,怕是更加难了。您莫要为女儿担心,女儿再不是从前那个娇蛮任性的慕府三小姐了,等嫁了人,女儿一定好好过日子,还会把日子过好了,等将来,娘也能跟着女儿享享福。”

“我可怜的孩子…”

如此懂事的慕依然,让沈氏心中的伤心,无疑又加深了几许,大声哭号着,沈氏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她已预见到了慕依然将来的苦难生活一般。

抬起胳膊径自用衣袖擦干净了脸上的泪迹,慕依然拿起帕子抬手给沈氏擦拭着眼泪,一边轻声说道:“娘,都城里这些庶出小姐,您细细想想,除了大姐姐,还有谁那么好命的嫁去做了嫡夫人的?没有。就是秦府那样的人家,柔儿表姐嫁去给人做填房,如今又怎样?膝下已有了嫡子不说,公婆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盯着,唯恐她对嫡子不好,夫婿又一心扑在公事上想要升官,柔儿表姐那样出众的人,如今已被磨成了什么样儿?”

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慕依然怅然叹道:“那齐言清虽家世清贫,可女儿嫁过去,好歹是嫡出,将来女儿生下孩子,他们就是嫡子嫡女,任凭是谁,也越不过女儿去。娘,您就应了吧,若是惹恼了夫人,她要是把女儿嫁去谁家做妾侍,女儿就要生生被嫡夫人折磨,这比死都还让女儿难过啊,娘…”

“她敢?要真是那样,娘就去一头撞死在她面前,也绝不让你受这样的屈辱。”

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妾侍,沈氏表情激动的厉声吼道。

软语唤着,慕依然伸手轻柔的抚着沈氏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沈氏的心,才跟着平复下来,满眼怜惜的看着慕依然,她柔声说道:“依儿,让你受委屈了…其实,回过头来想想,那齐言清除了家世不好,其它,却都是没的说的,想你父亲当日可是全凭了自己才到了如今的地位。等你嫁去齐家,慕府如今如日中天,莫说你几位兄长,还有你两位姑父,只要那齐言清自己踏实上进,再加上旁边有人帮衬,将来未必过不好日子。”

点头应着,慕依然抿嘴低声说道:“那娘就早些去应承了夫人吧,自此以后,女儿再不做他想了,只盼那齐言清,莫要辜负了娘和女儿对他的一片期许。”

见女儿这般低迷的模样,沈氏轻声叹着气,一边却低声安慰道:“依儿,你放心,娘一定替你置办一套丰厚的嫁妆,便是嫁去了齐家,也绝不会让你吃苦受难。”

安抚完慕依然,送她出门回了滟芳斋,沈氏才走进内屋,仔细的整理好妆容,提步朝明徽园去了。

同一时刻,清远翁主府,长平郡主的闺房内,看着闷闷不乐的呆坐在窗边的长平郡主,清远翁主有些不忍的低声说道:“长平,你一向乖巧,太后娘娘也是喜极了你的性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虽说对方只领了个闲差,可好歹是上榜的进士,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柔顺的眉眼中,带着一丝不忿,长平郡主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亲娘冷声问道:“娘,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姐姐一人吧?可惜,姐姐未能如愿留在都城,娘如今便用这样的借口来哄女儿,假如此刻太后选中的是姐姐,娘可愿意?”

长平郡主白皙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微红的掌印。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二百六十九章 喜信

第二百六十九章 喜信

“太后娘娘要给长平郡主赐婚?和卓远之?”

瑞安宫里,玉良媛一边拈起盘中的点心小口的吃着,一边有些惊诧的问道。

玉良媛曾在宫里见过几次长平郡主,对那个和姐姐长乐郡主性子完全不同的温婉少女,玉良媛也颇有好感,可如今和卓远之牵连在一起,她却着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想来,太后必然是认定了卓远之就是贺启诀,否则,这桩婚事不会来的如此快。

点着头,慕嫣然提起紫砂小茶壶往玉良媛茶碗里续满了茶水,一边轻声说道:“按说,皇室宗亲,匹配新科进士,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若换了旁人,想必大家必定不会如此刻一般吃惊。”

“是啊,卓远之虽是叔父高徒,又是二甲进士,到底家世太过浅薄,这样一来,长平郡主就算是下嫁了。将来即便是卓远之混出了前程,想必身边的人也要说他都是沾了妻家的光,太后娘娘这样,不知道是在抬举卓远之,还是在给他难堪。”

说到最后,玉良媛越发压低了声音,言语中的不屑,顿时又惹笑了慕嫣然。

“当然是抬举卓远之咯,太后娘娘用心良苦呢…”

打趣的说着,慕嫣然看着玉良媛浅笑起来。

慕依然与齐言清成亲的日子,议定在了七月初六,紧接着,八月二十六便是慕湘然和潘慕驰的好日子了,这些日子,都城里又少不了热闹了。

“对了,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亲事都已经议定了,府里这几个月又有的忙了吧?不若我也替两位妹妹做些针线吧,虽说不一定用得上,可好歹也是我的一片心意。等我做好了,嫣儿帮我带给她们吧。”

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玉良媛喝了口茶水说道。

埋怨的看着玉良媛,慕嫣然给她斟满了茶水,一边嘟囔着说道:“若姐姐,你别再赶着做针线了,每次带着你给我的东西回府,老太太和娘总要说我,让我好生嘱咐你别老给她们做东西。绣活都是闲来打发时光的,又不是要做绣娘。”

说罢,慕嫣然正色看着玉良媛沉声说道:“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亲事还好几个月呢,她们的嫁妆,我娘和两位姨娘自会打点,一应物件自有人去准备,姐姐到时候送两副珠钗给她们添妆便是了,也算是全了昔日小住府中的姐妹情谊了,针线就免了吧。”

见慕嫣然说的恳切,玉良媛再未推辞,点头应下,一边却促狭的说道:“也好,等将来我给小外甥做些小衣裳什么的,妹妹总不会嫌弃就是了。”

面上神情一怔,慕嫣然顿时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什么了,面色绯红,羞恼的瞪了她一眼。

正要出言,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贺启暄的声音,慕嫣然忙不迭的站起身,迎了出去。

“婢妾见过宣王殿下,殿下千岁…”

俯身给贺启暄行了礼,玉良媛站起身看着慕嫣然柔声说道:“嫣儿,那我这就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本欲挽留她一起留在瑞安宫用午膳,可玉良媛却执意要回棠荔殿,慕嫣然便亲热的挽着她,将她送了出去。

再回到正殿时,贺启暄的脸上,已是一副愉悦的欢欣表情了。

吩咐了紫云拿帕子过来给他净手,慕嫣然抬眼打量了他一眼,不解的问道:“怎么了?瞧你这眉飞色舞的欢喜样子,今儿出宫遇上什么喜事了?”

“非也,非也,再猜…”

卖着关子,贺启暄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慕嫣然说着。

“跟我有关?”

见贺启暄如此作态,慕嫣然一边飞快的思忖起来,可转眼却见贺启暄模棱两可的说道:“与你并无太大干系,不过,你听了一定高兴就是了。”

“与我无关,却会让我心情大好?”

眉头微蹙,细想了半天仍旧一点眉目都没有,慕嫣然有些气馁的撅起了嘴巴,一边看着贺启暄埋怨道:“快说啊,成心让我着急。”

“婉儿来信了…”

扬声说着,贺启暄从袖笼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伸长胳膊高举到了头顶。

“啊,贺启暄,你快给我…”

眉眼间的笑意显而易见,慕嫣然甩下手里的帕子,站起身子去够贺启暄手里的信,却不料,贺启暄也站起了身。

两个人就这么围着圆桌追逐笑闹起来,让瑞安宫的一众奴才看到,想笑又不敢笑,纷纷低垂着头,各自疾步迈出了正殿。

追至内殿,眼看慕嫣然踮着脚尖就快够到自己手里的信了,贺启暄两只胳膊一环,将慕嫣然抱住拥了起来。

“啊,贺启暄,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接连转了几圈,慕嫣然便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了,口中扬声唤着,一对粉拳,也雨点一般的落在了贺启暄肩膀上。

气喘吁吁的坐在床榻边,贺启暄看着面色绯红轻喘着气的慕嫣然,才得意洋洋的将手里的信递给她,一边,却俯在慕嫣然耳边轻声说道:“婉儿有喜了…”

脸上的惊喜像一簇灼热的火苗,渐渐弥漫开来,慕嫣然睁大了眼睛,一边,飞快的取出了信封中的素笺。

雪白的素笺上,是慕嫣然熟悉的笔迹,一字一句的仔细看着,不一会儿,慕嫣然的眼中,就沁出了欢喜的水汽。

“总算当初没有看错司徒南。”

语气中的雀跃,如同窗外蓬勃的绿意一般迸发出来,慕嫣然话语激动的下着结论道。

无奈的摇着头,贺启暄将慕嫣然手中的信纸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着,一边含笑的说道:“即便没看错,也是婉儿没看错,某人当初可是极力劝说婉儿放弃司徒南呢,说她跟质子是没有幸福的将来的,云云。”

话语中尽是促狭,慕嫣然的脸颊边泛起了一抹红晕,一边,却强词狡辩道:“本来就是,若你在场,难道你会支持婉儿去喜欢司徒南,明知那段感情无望还让她苦苦的挣扎下去?”

说罢,慕嫣然还示威一般的扬起了头,不忿的瞥着贺启暄。

将信纸叠好塞回信封里,贺启暄拱手讨饶的说道:“好好好,是我错了,好了吧?”

待看到慕嫣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贺启暄一把将她揽起抱在自己怀里,一边低声问道:“那你呢?我那时少不经事,便随意许出了那样的诺言,你就不怕世事变迁,一切都不似从前般模样了?要知道,这件事上,你冒的风险可也不小呢?”

男子温热的阳刚气息从口鼻间喷出,蹭到耳边,脸庞,尽是一片酥酥麻麻的轻痒触感,慕嫣然红着脸低垂下头,紧张的绞着衣袖低声答道:“我…我没想过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