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到了廊檐下,已能看清来人的面容了。

来人一袭黑色长袍,乌墨长发垂至腰间,宽大的衣袖,拖长的衣摆,像极了魏晋时期的风流名士。

及至那人走近,慕嫣然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有人,可以俊秀如斯?

慕嫣然身边的男子,几个兄长中,伟岸如慕容言,温润如慕容峻,清朗如慕容睿,却都不及贺启暄一般英俊,二人在宫里初次见面时,贺启暄还是一身太监的服饰,仍旧挡不住慕嫣然对他俊朗容颜的暗赞,可此刻见了面前提着灯笼缓步走来的男子,慕嫣然却觉得完全无法用言语去描绘。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眉目如画,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清冷,却让人生不出疏离之心。

眉似远山之黛,唇似四月桃李,鼻梁高挺,肌肤莹白如玉,只一瞬,慕嫣然甚至觉得,便连一直对容貌颇为自负的自己,也有些自惭形秽了。

“清风来迟了,怠慢了王妃,还望王妃海涵…”

一层层踏上台阶,男子迈进门槛,看着慕嫣然说着,说罢,眉宇舒展,露出了一记清浅的笑容。

刹那间,身遭的寒冷像是被三月里的春风拂去了一般,说不出的和煦暖人。

似是被清风公子的话语声惊到,慕嫣然神情一怔,有些不自然的回过神来,敛正了面容正色问道:“不知清风公子将本妃带来此处,意欲何为?”

目光从屏风后一闪而过,清风公子的唇角,微微的弯起了一丝。

旋即,他将手里的灯笼吹熄放在门口,上前几步,旁若无人的揽起衣袍席地而坐,正对临窗站着的慕嫣然。

“王妃心中大概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既如此,清风就不过多解释了。至于清苑…”

目光逡巡着扫视了一圈,清风淡笑着说道:“赏菊阁,怕是这都城里最污浊的地方了,清风又怎么忍心王妃这般的人物踏足那里?清苑,是清风得闲时休憩的私密之处,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此处,算来,倒也算是赏菊阁里的一片净土了,用来招待王妃,想来也不算辱没了王妃,若是有不到之处,还望王妃海涵。”

话语轻柔,态度清润,清风公子的几句话,顿时博得了慕嫣然的几许好感。

颔首一笑,慕嫣然软语谢道:“既如此,多谢清风公子的另眼相看了。”

此刻的清风公子,即便是席地而坐,依旧挡不住他身上的灼灼光华,像是幽静的深山里,那柔和的月光照拂下径自叮咚起舞的流水一般,焕发着莹润的光芒。

慕嫣然打量着清风公子,而对方,也目光随和的打量着慕嫣然,一时间,竹屋里,透着一份并不显尴尬的静谧。

“王妃好胆色,怪不得连玉郎也对王妃另眼相看呢。”

几番目光的碰触,清风公子出口赞道。

“玉郎?可是刚才那位白衣公子?”

听到清风公子的话,慕嫣然不解的问着,见他点了点头,慕嫣然抿嘴笑道:“玉公子谬赞了,有孩子在身边,这天下间任何一个母亲,怕都是会比平日里勇敢几分的。”

慕嫣然的不作伪,顿时又博得了清风公子的几分好感,“王妃如此,想来,宣王殿下也定然会尽快赶来,否则,岂不是有负王妃一片深情?”

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间,门外的竹林里,响起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知道这必定是什么暗号,慕嫣然转头去看,便见清风公子站起身,缓步朝外走去,从慕嫣然身边经过时,清风公子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看来,宣王殿下果然视王妃如珍宝,比清风预想的,要早了一个时辰呢。”

说罢,衣袂飘起,清风公子的身影一闪,遁进了无边的夜色中。

此刻,见识到了清风公子,结合他今日的举动,慕嫣然的心里,大概也有些明了了,想来,贺启暄这些日子所查探的方向是无误的,否则,清风公子又怎么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

想着贺启暄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某个院墙外,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有些踏实了。

转身走回软榻边,珠儿已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身上的被子,也尽数压在了身下,那睡姿,与贺启暄熟睡时如出一辙。

脸上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慕嫣然动作轻缓的将被子掀起给她盖好,一边,静静的等候着外面的消息。

恍惚间,前院响起了喧闹声,紧接着,有短兵相接的刀剑声。

还未站起身,佩云和紫月已相继奔来,护在了自己身前,慕嫣然手忙脚乱的将珠儿从床上抱在怀里,只等着情况不妙时拔腿就跑。

竹屋内,一片静谧,主仆三人侧耳倾听着外间的动静,便连呼吸,也刻意的放缓了几分,竹林外,却是另一番紧张的情势。

一行护院一字排开,分散的站在竹林外沿,怒目相对的看着面前的一伙人,为首的一人,正是一身黑衣的清风公子。

清风公子面前,是赫然独立的贺启暄,以及他身后的十几个便衣暗卫,两队人刚刚才过了几招,直至清风公子出现,止住了两边的动作。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欺负妇孺,算得什么本事?清风公子如此行径,倒让本王觉得与传闻中不大相符呢。”

眼中有一丝惊艳,贺启暄扬声说着,一边,还频频张望着竹林深处的二层竹楼,似是能感受到慕嫣然和珠儿的气息一般。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扇,清风公子拿扇骨敲击着手掌,一脸轻松的说道:“宣王殿下此言差异,兵法有云,兵不厌诈,妇孺又如何?只要派的上用处,一样可以为我所用。”

说罢,见贺启暄的脸色一变,清风公子抬手一挥,止住了贺启暄的反驳,伸手指了指竹楼的位置道:“清风无意伤害宣王妃,所以,宣王殿下大可不必担心,至于清风今日的作为,只是想告诉殿下,在下想做的事,会想尽一切办法,所以,殿下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与在下做笔交易,如何?”

见贺启暄一脸犹疑,清风公子慵懒的声音中,带出了一丝蛊惑:“一笔绝对划算的交易,殿下不如稍安勿躁,听清风一言?”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零九章 交易

第四百零九章 交易

听见竹楼外有声音响起,慕嫣然有些紧张的奔到了窗前,下一瞬,眼中便泛起了惊喜的泪花。

两人从前也分开过几次,这一次,虽分开没多久,却是慕嫣然心里最惶恐最没有底气的一次,从发现马车已驶向目的不明的去处,到担心贺启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赏菊阁来,慕嫣然的心里,便觉得暗处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和孩子,让她无处遁形。

及至白袍男子和清风公子先后出现,慕嫣然才稍稍有些安心,可也仅仅是安心而已。

便连何氏和贺琳蓉这样的闺中女子都猜测威远侯背后势力极大,贺启暄在私下里彻查蔓肤草,然后牵连出了威远侯,可想而知,若是威远侯得知,贺启暄会置身于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

后半夜,看着漆黑的夜空,担忧着贺启暄的处境,慕嫣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个无底洞一般,那个未知的远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伸出一双利爪,把自己拽到那无穷的恐慌和失措中。

竹门打开,贺启暄和清风公子一前一后的踏进了屋里,慕嫣然快步迎了上去,眼中已晶莹带泪。

“嫣儿,你没事吧?”

握住了慕嫣然的手,又逡巡着扫视了一眼屋内,贺启暄焦急的搜索着珠儿的身影。

“珠儿睡着了,在里面,我们都很好。”

快速说完,看着慢贺启暄一步进来的清风公子,慕嫣然松开被贺启暄握住的手,朝后退了一步闪进了屏风后,顿时,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贺启暄和清风公子二人。

“寒舍简陋,委屈宣王殿下了,请坐吧。”

伸手朝地上一指,清风公子轻声说着,见贺启暄面色不变的席地而坐,清风公子的唇边,沁出了一抹欣赏的笑容:“宣王殿下果然不拘小节,时势造英雄,清风再次预祝宣王殿下得偿所愿,他日大梁一统天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眉峰一动,贺启暄挑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清风公子道:“借清风公子吉言。不过,有赏菊阁这样的地方在,百姓想安居乐业,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丝毫不为贺启暄的话所吃惊,清风公子淡笑着低垂下了头,就在贺启暄要紧追其上的继续迫问时,清风公子有些颓然的答道:“此间之事,绝非清风本意,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清风也为此夜不能寐,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举动,还望宣王殿下,和宣王妃,能够体谅清风一片苦心。”

欢笑场中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清风公子平日里与各式人群打交道,想来是极为擅长拿捏旁人的心情的,如是想着,贺启暄不动声色的压下了心头的那丝疑惑,抬眼定定的看向清风公子道:“不知清风公子意欲何为?”

摇了摇头,清风公子的脸上,忽的显出了一丝哀怨的自怜,让躲在屏风后看着的慕嫣然,心底不自禁的浮起了一丝怜惜,直至看到贺启暄一如往常般坚定的眼神,慕嫣然才猛地清醒过来,顿时晓得这也是清风公子的其中一项手段,一时间,慕嫣然暗呼好险。

“明人不说暗话,清风公子掠我妻女,用意便是诱我来此,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诸如此类的试探动作,不如尽数都免了,如何?”

扬声说着,贺启暄略微朝后仰了一点,靠在了竹屋墙壁边,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清风公子。

方才脸上的不忍,伴随着贺启暄的话,如冰雪消融一般,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清风公子的脸上,瞬时透出了几分愉悦的笑容,那柔和的笑意,让人仿若置身于阳春三月,说不出的和煦暖人,慕嫣然在屏风后暗叹:这清风公子小小年纪,仅凭自身风华,竟能如此蛊惑人心,怪不得能在赏菊阁前长袖善舞的与如此多的豪门贵人打交道。

“宣王殿下果然豪爽,也不枉费清风在殿下身上费尽心思,才找到王妃这么一个弱点。”

轻声说着,清风公子站起身,走到珠帘后,从一直燃着的小炉子上提起一直沸着的茶壶,然后又端起旁边香案上的托盘,复又回到了贺启暄身边。

托盘上,是一鼎紫砂壶,和三个茶碗,清风公子一边动作熟练的清洗着茶碗,一边看着贺启暄征询的问道:“清风别的虽不在行,自问茶艺倒还不错。若宣王殿下不介意,不如请王妃出来一起品茗?”

点了点头,贺启暄转头看向屏风,不一会儿,慕嫣然转身走了出来,在贺启暄身旁坐下了。

慕嫣然的动作,让清风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手里的动作,也愈发行云流水般连贯。

茶是平日里最常见的君山银针,一束滚水下去,茶针在水中来回翻滚,不一会儿,原本纯净的茶水,开始泛出了暖人的明澈杏黄色。

竹屋内,氤氲起了清幽的茶香,慕嫣然心思一动,未等清风公子开口,径自端起了面前的那个茶碗。

小抿了一口,感受着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茶香余韵在口齿中蔓延,慕嫣然有些赞赏的抬眼看着清风公子说道:“这是雪水?”

点了点头,清风公子笑道:“没想到,宣王妃也是个雅人,这是去岁清风从梅树上取下的一罐雪水,埋在地下已有好些日子了,平日里,也唯有和玉郎斟茶品评一番,今日只是随心之举,不成想竟遇到了有缘人,也不枉费清风的一片心意了。”

闲聊了片刻,三人的话题,终于转向正题,贺启暄放下茶碗,看着清风公子沉声问道:“既是阁下有意引我来此,现在,阁下可以说明用意吗?眼看天就要亮了,再耽误下去,于我们谁都无好处,你觉得呢?”

直觉的认为,清风公子今日的举动,威远侯事先是不知道的,贺启暄看了慕嫣然一眼,二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茶水早已喝尽,清风公子却仍旧握着白玉茶碗在手里把玩着,俊秀的面孔上,有一丝轻微的挣扎。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回忆往事一般的说道:“八岁时,清风被主上所救,然后,应主上的安排,学习诗书礼仪,学习待人接物,才造就了今日的清风。十五岁时,清风在赏菊阁露面,为主上打理这里。清风曾答应主上,十五年,为主上所差遣,十五年后,主上给清风自由,等到那时,清风将化作天地间轻盈飘渺的一缕风,自由翱翔于任何一个清风曾向往过的地方。”

男子的话语中,透着一丝难耐的落寞,而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两相映衬,一身黑衣的清风公子,浑身透着无穷无尽的凄苦。

顿了顿,清风公子继续说道:“主上对清风很好,只要清风按着他的要求行事,于其他事上,主上对清风无比宽容。赏菊阁里,清风每停留一刻,就会觉得自己的心会污浊上几分,那种让人想逃却又无处可逃的感觉,让清风几近窒息。清风要清苑,要清苑无人能打扰,主上应允了。清风要玉郎,要玉郎不似其他人那般在赏菊阁示人,只伴在清风左右,主上也应允了。可是…”

听清风公子如此说,慕嫣然和贺启暄,渐渐地有些明白清风公子的目的了。

抬眼看向对面,见贺启暄和慕嫣然的脸上,并没有世人一般的鄙夷和不屑,清风公子如释重负一般的叹了口气道:“可如今,十五年之期才过了三年,清风便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清风想要自由,想要和玉郎自由自在的游走于这世间。”

说完,清风公子像是脱力了一般,两只手无力的垂在了身侧,手里的茶碗,跌落在地板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停落在了他宽大的黑色衣袍上,墨色的衣袍上,白玉茶碗的色泽显得愈发触目惊心,显得孤零零的可怜,就如同此刻面如死灰的清风公子。

“那,你意欲如何?”

进入竹屋后那一碗温热的蛋奶羹,及至方才清香扑鼻的热茶,让慕嫣然对眼前这个和她一般年龄的少男,带着一丝莫名的好感。

尽管他和他所谓的“玉郎”,在世人眼中是不可饶恕的恶癖,可在慕嫣然眼中,却是一个正常人对自由,对情感的渴求,是故,听清风公子倾诉完,慕嫣然有些悲悯的问道。

深吸了一口气,清风公子抬起了头,这一刻的他,脸上又燃起了初见时的那份自信,仿若方才那个卑微寂寥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主上的事,手下的人并不知道,清风只是其中一个枝节,而这样的人,主上手中还有更多。这几年,清风依稀也猜出了主上的用意,抑或说,是企图。”

双眼炯炯的看着贺启暄,清风公子的话语,掷地有声。

“这,就是你所说的交易?”

贺启暄挑眉问道。

点了点头,清风公子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惑人的笑容:“赏菊阁的用途,以及宣王殿下想要知道的蔓肤草,清风所知道的,都会告诉宣王殿下,如何?”

径自提起茶壶往自己和慕嫣然的茶碗中添满了水,贺启暄抬眼问道:“那,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一瞬间,清风公子的心跳,有些急促起来。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一十章 脱险

第四百一十章 脱险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从赏菊阁后门驶出,径直驶到慕府从后门进入,才缓缓的停下,车帘掀起,紫月和佩云从马车上跳下,紧接着,扶出了抱着珠儿的慕嫣然。

珠儿仍旧酣睡着,不时的小嘴还会吧唧一下,显然一夜无梦,睡的香甜。

连呼了好几句“菩萨保佑”,柳氏疾步迎过来,朝慕嫣然身后张望了好几眼,关切的问道:“嫣儿,你们没事吧?宣王殿下呢?”

安慰着柳氏,慕嫣然勉强的笑了笑道:“娘,我们无碍,咱们快回屋去吧,殿下手头还有点事,一会儿就到。”

点了点头,柳氏终于放下心来,牵着慕嫣然朝明徽园去了。

直到将珠儿放在床榻上,又接过柳氏递来的热茶,慕嫣然吹着热气喝了好几口,才缓过神来,一边,伸手搓了搓有些冻僵的脸颊。

“嫣儿,昨儿知晓你不见了,娘这心里…”

后怕的说着,柳氏的眼中,泪水潸然而下,倒惹得一旁的慕嫣然也有些不忍的叹道:“好在对方是盘算好了,心有所图,否则…娘,如今已没事了,我们不是好好儿的嘛,您就别伤心了。”

软语哄劝着柳氏,慕嫣然从袖袋中拿起帕子,替她擦拭着眼泪。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屋帘掀起,春兰春平提着食盒进来了,正是柳氏提前让人吩咐着备好的早膳,慕嫣然也不推辞,拿起筷箸吃了起来。

还未等吃完,里屋,传来了珠儿带着睡意的唤声:“娘,娘…”

慕嫣然吃着东西,柳氏抱着珠儿在一旁坐着,让赵妈妈净了帕子,给珠儿擦了脸和手,一边,喂着她吃用起来。

一夜未睡,此刻吃饱喝足,紧张的精神松懈下来,慕嫣然顿时觉得有些困倦了。伸手打了个呵欠,转过头吩咐了紫月等人照看好珠儿,慕嫣然顺势靠在暖炕上睡着了,梦里,依旧是那个黑暗无边的四周,以及那让人毛骨悚然藏在暗处的阴鸷眼眸。

一直睡到巳时才醒,慕嫣然梳洗完,去了柏松堂。

踏进正屋,珠儿正和诠哥儿翻看着一本画册,诠哥儿还头头是道的跟珠儿讲着什么,两个小家伙一问一答的,玩的开心极了。

柳氏已在慕老太太面前遮掩过了,此刻见慕嫣然进来,慕老太太笑呵呵的说道:“以后若是有喜事要出宫,你们索性跟皇后娘娘请示好,直接在府里住一晚再回去,这样,宣王便是和你几个兄长出去喝酒,也能喝的尽兴些,你也不用每次走时都那么难舍难分的,啊?”

点头应下,慕嫣然偎在慕老太太身侧,陪着她说起了话。

柏松堂里,气氛舒缓和睦,而赏菊阁的某个暗室里,却是一阵空旷的寂寥。

“为何此刻无人?”

偌大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贺启暄的面貌,看着面前纷繁复杂的各式器具,贺启暄转头问着走在身侧的清风公子。

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清风公子低声说道:“若是有人,此刻,你又如何能进得来?”

这儿,赫然正是提炼蔓肤草的地方。

贺启暄派人查了许久,才探查出是在赏菊阁里,可赏菊阁占地甚广,内里房屋甚多,想要探查清楚,却着实要耗费些功夫,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贺启暄一脸不解,清风公子解释道:“这儿一共有四十八个人,分两拨人昼夜轮换,每日的晌午时分,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及至过了午时,便会开始回来工作。”

暗室极大,贺启暄跟着清风公子走了一圈,眸色也愈发深沉,听清风公子仔细的解说着每一个器具的用途,以及每日的产量,贺启暄在心里估算了一番,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沁得出水来一般。

“制作好的蔓肤草,你们都送往何处?”

随手从身旁的锦盒里取出了一个药丸在鼻子前细细的问着,贺启暄低声问道。

“蔓肤草?哦,你是说极乐散和暗香丸吧?”

看着贺启暄手里揉捏着的丸药,清风公子浅笑着说道:“每月大概能制好十盒极乐散,两百粒暗香丸,其中有一成,是留在赏菊阁招待来客的,其它九成,全部交由主上自行分配,至于到底去了何处,清风不得而知。”

见清风公子不似诓骗自己,贺启暄又问道:“极乐散,短期服用,会让人心生向往,出现幻觉,而长期服用,便会神志不清犹若中毒,可对?”

见清风公子点了点头,贺启暄话锋一转问道:“那暗香丸呢?”

面色一窘,清风公子目光看向旁处答道:“类似合欢散。”

合欢散,是青楼里常用的*药之一。

脸上浮起了一抹不屑,贺启暄目光逡巡着打量了一下黑乎乎的暗室,回过头来紧紧的盯着清风公子问道:“制作极乐散和暗香丸的暗室,可还有别处?狡兔三窟,以威远侯的心机之深沉,怕是不会孤注一掷的全安排在此处吧?”

耸了耸肩,清风公子表情闲适的回答道:“蔓肤草每年也就那么一点,制作的地方越多,暴露的也就越早,主上岂会让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落入别人囊中?制作极乐散和暗香丸的人,大梁都城内,只此四十八人,一旦有人心生不轨或是做出悖逆之事,则立即被处死换上另外的人,殿下觉得,这区区四十八人,谁又有能力与主上相抗衡呢?”

对清风公子的话不置可否,贺启暄看了一眼门外,径自朝外去了。

曲曲折折,经过了漫长的暗道,终于看见明亮的天色时,贺启暄心里的憋闷,才稍稍有所舒缓,转过头看着紧跟其后的清风公子,贺启暄扬声问道:“据我所知,极乐散和暗香丸,在都城里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如此暴利之物,威远侯,都用来做什么了?”

摇了摇头,清风公子的脸上,有些茫然的淡笑:“主上身边能人辈出,可每个人,都只负责自己的那一部分,于旁人的那些,却一无所知。”

这一句话,贺启暄却是信的,只看他查了这么久,才依稀查到这么点线索,便知威远侯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清风公子不知其它也是正常的。

虽如此想,贺启暄心里仍旧有些淡淡的失望,下一瞬,耳边传来了清风公子略带笑意的话语声:“不过清风心内却有些猜测,宣王殿下若是有心,不若去查一查,若是却有此事,也算是清风的一桩功劳,如何?”

浓眉轻挑,贺启暄点头“嗯”了一声,大踏着步子踏出了暗道,瞬时,眼前一片大亮,赫然正是竹屋前的那片竹林。

回过头看着正在遮掩暗道出口的清风公子,贺启暄话语中有些惋惜的问道:“以你一人之力,想要对抗威远侯,怕是蜉蚍撼树,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连如今的安宁生活,都不得有了吗?”

手中的动作僵了一下,清风公子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太阳所在的方向,眯着眼睛镇定的答道:“既然心有向往,就该殊死一搏,即便是败了,也不枉曾经心中的执念,所以,清风不悔。”

清风公子此人,贺启暄昨日也是初次见面,可只几个时辰,这个年轻人就给他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此刻见他的话语中有些对前途无怨无悔的执着,贺启暄也略带着几分祝福的说道:“那便在此预祝你心想事成。无论他日结局如何,答应你的事,我绝不反悔。”

“那清风便先谢过宣王殿下了。这边请…”

脸上绽开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清风公子伸手指引着方向,带着贺启暄从后门踏出了赏菊阁。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清风会暗中交代人与宣王殿下联系,只盼着,我们能各自达成心中所愿。”

站在门边,接过了贺启暄递来的黑色斗篷,清风公子低声说道。

欲说些什么,可想到那站在幕后把持着这一切的威远侯,贺启暄又觉得喉头晦涩难言,点头应下,贺启暄颔首一笑,飞奔着从巷道里消失了。

身后,是清风公子带着一丝期盼的挣扎目光。

“快回去吧,一会儿若是有人看见,又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了。”

门后,闪出了白衣男子的身影,清风公子转过身,目光眷恋的看着那男子应道:“玉郎,只要能自由自在的策马驰骋在这天地间,无论多艰难,有玉郎陪伴左右,清风都无怨无悔。”

此刻的他,哪里像是人前淡定高雅,谪仙一般高高在上的清风公子,有的,只是对情人的卑微讨好,和那丝对自由无限向往的期盼。

在慕府用了午膳,想到昨夜的变故,回到宫里还不一定能掩饰过去,贺启暄和慕嫣然告别了慕老太太等一众人,坐着马车向宫里驶去。

马车里,听贺启暄低声说着在暗室里所看到的一切,以及那极乐散和暗香丸的用途,慕嫣然的面色,顿时也沉重了几分。

“证据…只要能拿到证据,威远侯,必定难逃罪责。”

厉声说着,贺启暄一脸的狠戾。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一十一章 千秋

第四百一十一章 千秋

惊魂未定,刚进了瑞安宫宫门,紫云迎上来说毓秀宫来人了,让慕嫣然回来后过去一趟,顿时,慕嫣然的心,又有些微微的紧张了。

虽前一夜慕府已递了牌子进来,说贺启暄酒醉,便留他二人夜宿慕府,第二日再回宫。

贺启暄是慕府的女婿,这样也并非不合规矩,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而是慕嫣然遭人劫持。虽然贺启暄也在身边,可到底算是孤身在外,身边又只有两个宫婢,传扬出去,有心人若是存心诽谤而借此抹黑慕嫣然,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宫中定然又会掀起一场轩然大*。

如是想着,往毓秀宫去的时候,慕嫣然的心里,便来来回回的思忖着回话的说辞,及至进了正殿,看到贤妃和淑妃等人也尽数都在时,慕嫣然更是心内忐忑了起来。

“嫣然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见过贤妃娘娘,淑妃娘娘…”

俯身行了礼,等到皇后叫起,慕嫣然起身坐到了秦素儿身旁。

“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千秋节了,内务府呈上了宴席议程,可母后却思忖着说要一切从简,这不,我们才来母后这儿劝说她呢。”

凑过身来跟慕嫣然解释着,秦素儿的脸上,一片温婉笑容,顿时,慕嫣然舒缓的长舒了口气。

“是啊,这已经连着好几年没有为皇后娘娘筹备过千秋节了,知晓的,是皇后娘娘一心为国,所以才一切从简,将宴席的银子节俭下来填充到了国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不得圣心呢。要按臣妾说,如今风调雨顺,宫里又许久没有操办着热闹一番了,咱们合该借着千秋节表表心意,让皇后娘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皇后左侧下首处,贤妃扬声说道。

柔和的笑着,皇后摆了摆手推脱道:“哎,如今过一次千秋节,本宫就觉得又老了几分,所以,倒不如一切从简,到时候在毓秀宫摆上几桌,大家来凑个热闹便也罢了。”

“皇后娘娘一片仁爱之心,婢妾等人万分敬仰,可这事儿,既然是内务府呈了议程上来,想来也是皇上的意思,娘娘不可拂了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座下,有位份低的妃嫔借着此刻的时机巴结皇后,言语颇有讨好之意。

顿时,殿内有人附和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愈发温和,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淡笑着看着众人说道:“既如此,若是本宫再执意拒绝,倒显得本宫不识好歹了。既如此,那便按着内务府呈上来的议程办吧,不过,多嘱咐一句,勿要铺张浪费。”

最后一句话,皇后却是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周掌事说的。

点头恭声应下,周掌事朝外去了,殿内,响起了一众妃嫔的盛赞声。

从毓秀宫出来,慕嫣然跟在秦素儿身边朝前走着,想及皇后的千秋节就快到了,慕嫣然思忖着问道:“姐姐,到时候,要准备什么贺礼才好呢?”

慕嫣然进宫两年多,这却是皇后第一次过千秋节,是故,贺礼一事,她倒是真的有些拿不准。

轻松的笑着,秦素儿回过头来答道:“你呀,也别想太多,母后并非那种华而不实的人,只要合她的心意,哪怕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都会十分欢喜的。所以,你多想想便是。母后喜欢沉香的味道,平日里的衣物熏香,也大多是用沉香,所以,太子从宫外搜罗了一个沉香木紫金六角鼎炉,燃香的时候,会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沉香味,我们打算当做贺礼送给母后呢。”

秦素儿如此说,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回到瑞安宫,陪着珠儿玩了一会儿,慕嫣然唤来了紫云道:“你去找丹红,问问她,昔日母妃身边的那个白玉安神枕,她可还记得是什么模样,多大的尺寸?若是她记得,那最好,你便让她拿笔画下来,若是不记得…算了,你先去问吧。”

挥退了紫云,慕嫣然的心里,却突然有些兴奋了起来,不知道等皇后见到自己的贺礼,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愿,对皇后而言,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千秋节是十一月十五,也还有几日的功夫,想到此,慕嫣然又让紫云和紫月绕好了几卷颜色亮丽的丝线,抓紧时间绣出了一副国色天香的牡丹图,到时候一并送去,这样一来,自己的这份礼,便也算不得薄了吧?

等到贺启暄回来,知晓了慕嫣然的心思,顿时也点了点头,下一瞬,脸上的表情,却颇有些凝重。

“她是我嫡亲的姨母,我只愿,所有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否则,百年后,母妃与她相见,该是何等的伤心。”

沉声说着,贺启暄的脸上,一派哀恸。

那日在赏菊阁,清风公子说过的事,贺启暄再未在慕嫣然面前提及过,想到那个俊美的有如天人的少年男子,想到那个未看见面孔,被清风公子称作“玉郎”的白袍男子,慕嫣然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可是再一想到,若是没有他二人,贺启暄彻查威远侯的事,怕是也不会进展的如此之快,慕嫣然对他,不自禁的多了几分感激。

清风公子的事,渐渐的被慕嫣然抛到了脑后,每日里抱着珠儿逗乐一番,抑或是去正华宫看看那三个小家伙,也别有一番乐趣。

这一日,从正华宫出来走了没几步,迎面,却正好碰上了淑妃,知晓必不是偶然的,慕嫣然也不客套,径直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娘娘所来,有何见教?”

抿嘴浅笑,淑妃自嘲的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可是有时候,又会觉得自惭形秽,宣王妃觉得呢?”

故作不懂淑妃话里的意思,慕嫣然将怀里的珠儿递给身后的乳母,转过身来答道:“嫣然只知道,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至于与自己合作的是聪明人还是愚笨的人,嫣然并不关心。”

眼帘微垂,掩下了心中的不喜,淑妃笑道:“本宫听闻,宣王妃为表孝心,决意复原昔日的白玉安神枕,给皇后娘娘做千秋贺礼。说起来,如今宫里见过那白玉安神枕的人,区区一掌便数的过来,与其让宣王妃暗自神伤,到不如本宫也为此出一份力,所以,本宫带来了那白玉安神枕的图绘,给宣王妃做参考。”

淑妃能猜到自己的想法,慕嫣然并不吃惊,此刻见她提起来,慕嫣然低头谢道:“那嫣然便多谢淑妃娘娘了。”

说罢,慕嫣然伸手接过了淑妃身后宫婢递过来的素笺,径自打开看了起来。

大梁的能工巧匠,并不是全部汇集在皇宫里,只过了三日,贺启暄便从宫外带回来了一个锦盒,掀开盒盖,赫然便是熠熠夺目的白玉安神枕,让人一看便心生荡漾。

唤来了丹红,把锦盒推到了她面前,只看了一眼,丹红便肯定的点着头道:“与主子身边的那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玉色却比原先那一个更好,瞧着剔透许多。”

伸出手摩挲着玉枕光滑的表面,慕嫣然满意的答道:“瞧着像便是了,并不用模仿的尽善尽美,有道是过犹不足,如今这样,便极好了。”

十五一大早,慕嫣然起身梳洗完,抱着珠儿去了毓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