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幽幽的长叹了几口气。

“贤妃和淑妃,都是因为宛贵妃,而被父皇发落的?”

贤妃自缢身亡,淑妃被贬斥为贵人,这两件事究竟起因如何,无人能知,此刻,贺婉茹就打听来的消息,问询着皇后。

抿着嘴顿了一会儿,皇后不确定的说道:“当年在王府时,宛贵妃小产,其中大半是贤妃的缘故,想来,是错不了的。而淑妃,却是因为和威远侯牵扯,查出了不少祸害黎民百姓的勾当,你父皇雷霆震怒,才有了如今的形势。到底是何缘故,怕是只有你父皇才最清楚。”

“母后,您可真是糊涂了。”

低声埋怨着,贺婉茹放下手里的暖炉,走到皇后身边偎着她靠着说道:“母后,您想啊,宛贵妃都已经去了这么久了,即便真的是查出了贤妃和淑妃是罪魁祸首,难道父皇还会大张旗鼓的棒杀她们不成?先不论贤妃和淑妃会如何,这样做,岂不是搅得死者也跟着不安了?便是因着这个缘故,父皇也绝不会如此做,所以…”

挽着皇后的胳膊,贺婉茹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母后,您有太子哥哥,还有女儿,父皇便是心里怨怪您,也绝不会罔顾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而对您如何的。可您呢?您有没有想过,这往后的几十年,您就要如此和父皇走下去吗?说句大不孝的话,您和父皇百年以后,您就不担心父皇是带着对您的怨怼而去?到了奈何桥前,父皇饮下孟婆汤,可还会愿意保留几丝对您的挂念?”

贺婉茹的话,正是这些日子皇后夜不能寐的担忧所在。

如今表面看来,帝后二人如从前一般相敬如宾,可皇后心里自知,打从贤妃事发开始,永成帝的心里,怕是头一个怪罪的便是自己这个皇后,只不过他再也不愿面对自己而已。

“婉儿,那母后如今,该如何是好?”

急切的看着贺婉茹,期盼着她能给自己支招,皇后浑然发觉,昔日事事依赖着自己的娇憨女儿,已不知不觉的成了自己依靠的大树。

“婉儿,你长大了,看到您这样,母后便真的放心了…”

欣慰的说着,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皇后有些唏嘘的叹了起来。

“母妃,宛贵妃从前小产,以及后来宫里发生过的这么多的事,您可参与过?”

不敢面对的事,仍旧是要面对,贺婉茹低垂着头,轻声的问着,而心里,却不自禁的有些紧张的乱跳了起来。

耳边久久没有皇后的话语声,贺婉茹抬头去看,便见皇后的脸上有自责有怨怼还有矛盾,一瞬间,贺婉茹心里明白了。

握住皇后的手,贺婉茹柔声劝道:“母后,后/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必然的。如今的局面,又岂是您一个人的错?”

见皇后抬眼期冀的盯着自己,贺婉茹沉声说道:“若是父皇雨露均沾,没有独宠宛贵妃一人,也许,宛贵妃便不会像现在一般红颜薄命。”

附和的点着头,皇后像是找到了明白自己苦楚的人一般,眼中蓄积出了满满的泪水。

话锋一转,贺婉茹抬眼定定的看着皇后说道:“母后,若您还想和父皇携手白头,那您务必要听女儿的。”

心中一顿,皇后有些泄气的问道:“婉儿,你可是要母妃去跟她赔罪?”

心思被皇后说中,贺婉茹有些不忍的别过了头,下一瞬,却转过头语气坚定的说道:“母后,无论您心里有多么的不愿意,为了您自己个儿,为了太子哥哥,您都一定要这么做。”

“为了我,为了太子?”

皇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疑惑。

“母后,假若…女儿是说假若。假若父皇驾崩前未留下遗诏立定新君,假若宣王兄成了焕王兄,抑或是庐王兄的助力,您觉得,太子哥哥登基,还有几分的胜算?”

沉声问着,贺婉茹的脸上,有一丝微不可见的隐忧。

一瞬间,皇后脸色巨变。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夕颜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夕颜

毓秀宫内殿,一片静谧,皇后和贺婉茹偎坐在一起,表情如出一辙的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叹了口气道:“婉儿,你的意思,母后明白了。”

见皇后的面容上突然透出了几分颓然,贺婉茹有些不忍的拉过她的手劝道:“母后,您也莫要觉得委屈,毕竟,宛贵妃也是无辜枉死的人,父皇的怨怪,若是当真辩白起来,母后又如何自圆其说呢?”

点了点头,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是啊,母后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罢了罢了…”

长叹了口气,皇后淡笑着说道:“终归,母后有你和你太子哥哥,此生也算是欣慰了,宛贵妃都已经去了,母后何必还争那一口气呢?”

怕皇后只是嘴里说说,心里仍旧有死结,贺婉茹附和着说道:“是啊,母后,太子哥哥将来君临天下,您就是太后,旁人有天大的尊荣,还能越得过您去不成?如今,宣王兄已是父皇亲封的龙虎大将军,在军中也是一呼百应,有他站在太子哥哥身后,总比成为敌对面的好,所以啊,您就当是为了太子哥哥吧。再说了,您和父皇,还要相伴终老的,这以后的几十年,总不能都带着心结往下过啊?”

弯着嘴角绽出了一个柔婉的笑容,皇后拍着贺婉茹的手应道:“母后知道了,母后会放在心里的,等过几日想清楚了就去。”

道歉也好,认罪也罢,终究宛贵妃都已经去了,而永成帝会不会原谅自己,则是另外一回事了,想到此,皇后的心里,有些微微的忐忑。

从毓秀宫出来,想到皇后方才那丝言不由衷的释然,贺婉茹仍旧有些担心,可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也只能盼着她能早些想清楚了。

到了瑞安宫,刚进宫门,就听见了两个孩子的欢笑声,一旁,还有慕嫣然故作恼怒的嗔怨声,想来,两个孩子定然是在追逐嬉闹,贺婉茹的脸上,不自禁的就带出了几分笑容。

大声唤着扑了过来,文宇一边牵着贺婉茹的手朝暖炕边走,一边,还淘气的冲偎在慕嫣然身边的珠儿做鬼脸,两个小家伙玩的高兴,一旁的大人看着也尽是笑容。

“这几日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的话,我让奴才去准备,好陪着你出去逛逛。”

想到从前贺婉茹是最闲不住的,成日里就想着怎么能混出宫去玩,慕嫣然带着一丝打趣的笑容,看着贺婉茹柔声问着。

摇了摇头,贺婉茹抿嘴笑道:“其实秦都和这儿,也没什么区别,我心里割舍不下的,其实都是你们这些身在大梁都城中的人而已,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去哪儿其实都是一样的。”

明白贺婉茹的意思,再一想到两人在一起也没几日了,慕嫣然的脸上,不自禁的便泛起了一抹惆怅。

“母后,舅母是舍不得咱们吗?”

一直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文宇,见慕嫣然的表情看着有些难过,仰着头问贺婉茹。

见贺婉茹点了点头,文宇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珠儿,又看了看慕嫣然,怯怯的问道:“宣舅母,你带着珠儿妹妹去秦国吧,宫里有好多空着的宫殿呢,到时候我会求父皇,挑一座最大最漂亮的宫殿,给舅母和妹妹住。”

孩子的话语,总是能让人轻易的舒心欢笑,慕嫣然俯下身来摸了摸文宇的头,柔声夸道:“文宇真是个好孩子,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等将来舅母去了秦国,文宇要说话算数哦。”

肯定的点着头,文宇的眼中,闪出了璀璨的光芒。

初九,是钦天监算出的大吉之日,早起用罢早膳,慕嫣然陪着贺婉茹,跟着皇后去了宗庙,叩拜供奉在那里的列祖列宗。

从宗庙出来,遥远的天边,太阳刚刚跃起,绸缎般艳丽的朝霞从天边弥漫开来,眼前的半边天,就像是被霞光染红了一般,说不出的和煦。

皇后回了毓秀宫,慕嫣然和贺婉茹,便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坐着马车出了宫。

都城里,所有的铺子都已开张了,一行人混在人群里,倒也显得不那么扎眼了,不一会儿,文宇和珠儿的手里,就捏满了东西。

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栩栩如生的泥塑小人,还有精美别致的小小灯笼…手里都已经攥不住了,可两个人仍旧不愿意撒手,执拗的攥在手里,而一双眼睛,仍旧好奇的张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眼花缭乱的让她们兴奋不已。

午膳,在百味轩定了雅座,贺启暄匆忙赶来,三个人连同两个孩子,吃的心满意足。

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合家团圆吃元宵的日子。

早就定了正月十六出发赶回秦国的,眼看这几日天气不错,若是拖延下去,再有个春暖乍寒,大人孩子都受罪,永成帝和皇后心中虽有万千不舍,仍旧点头应下,早早儿的吩咐了内务府去准备了。

想着贺婉茹爱热闹,兴许她还想去都城里看花灯,慕嫣然早起到永寿宫给太后请了安, 便步履匆忙的赶到了夕颜殿,问及贺婉茹,她却幽怨的摇了摇头,说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宫里陪着皇后,和慕嫣然说说话儿。

静默的点了点头,慕嫣然有些怅然的回了瑞安宫。

用了午膳,将自己准备给贺婉茹的东西都归置了一遍,又让任嬷嬷把做好的那些特色糕点都装在了食盒里,慕嫣然打发了紫云和小平子,带着宫婢们,尽数送去了夕颜殿。

及至用了晚膳,想着贺婉茹也该从毓秀宫回来了,慕嫣然哄睡了珠儿,叮嘱了贺启暄照看好女儿,径自带着紫月去了夕颜殿。

正殿里一片杂乱,各宫送来的礼物杂七杂八的都堆在一起,兰芝和兰蕙正在收拾着,而贺婉茹,则坐在软榻边,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院墙,满目的怅然。

“嫣然姐姐,这一去,不知下次再回来,又是什么时候了…”

幽幽的说着,贺婉茹的眼中,浮起了无尽的不舍。

走到她身边坐下,慕嫣然拍了拍贺婉茹的肩膀,柔声哄道:“如今秦国和大梁缔结了永世之好,只要司徒南还是秦王,只要父皇和太子殿下励精图治,两国永保友好盟约,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只要你得空,随时都可以回来。”

从秦都到大梁都城,便是快马加鞭,往返也要一个多月,又如何能是想回来就随时回来的?

知晓慕嫣然是宽慰自己,贺婉茹领情的笑着点了点头道:“嗯,会的,一有机会,我就带着孩子回来看你们。所以,你们都要好好儿的…”

“会的,我们都会好好儿的,你也要保重。”

点头应着,慕嫣然的眼中,涌起了一丝莫名的伤感。

梳洗完,两个人并排躺在暖炕上,低声的说起了话,不知过了多久,墙角边的宫灯,细小的光芒,渐渐的熄了,不一会儿,内殿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身下的暖炕,有阵阵暖意传递开来,慕嫣然和贺婉茹回忆着昔日两人一起在芷兰阁学习礼仪绣艺的日子,话语中,都是深深的怀念。

一件件的趣事,让两人忆及彼此间的姐妹情谊,都有万千感慨。可再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便涌出了更多的不舍,贺婉茹有些眷恋的牵起慕嫣然的手道:“嫣然姐姐,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最要好的姐妹,对不对?”

用力回握住贺婉茹的手,慕嫣然展颜笑道:“当然,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要好,不会变。”

一股温情在两人之间弥漫,久久回旋。

顿了好一会儿,听不见贺婉茹的话语声,以为她睡着了,慕嫣然合上双眼,酝酿起了睡意,下一瞬,耳边传来了贺婉茹有些为难的话语声:“嫣然姐姐,宛贵妃薨逝,我也觉得很惋惜,如今,已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你和宣王兄,可有释怀吗?”

似是猜到了贺婉茹接下来要说的话,慕嫣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嫣然姐姐,母后为此,也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可是,逝者长眠,生者,难道还要因为曾经的漠视,而折磨自己吗?”

话语中有些哽咽,贺婉茹吸了吸鼻子说道:“嫣然姐姐,我也知道,这是母后和宛贵妃之间的旧事,轮不到我来插手,尤其是看到你和宣王兄笑呵呵的跟我说话,我就觉得怎么都张不开嘴,也唯有此刻,我才…嫣然姐姐,母后便是千错万错,如今,还望你们看在太子哥哥和婉儿的面子上,别再怨怪母后了,好吗?”

仰面躺着,甚至能想到黑暗中贺婉茹花容带泪的凄楚模样,可慕嫣然的心里,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的无奈。

过了许久,慕嫣然长叹了一口气道:“婉儿,我们已经长大了,该我们承担的,我们都要义无反顾的担起责任,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你说呢?”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二十三章 惜别

第四百二十三章 惜别

十六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夕颜殿里已灯火通明。

从秦都回来时,与贺婉茹的仪仗一并前来的,是二十辆满载的马车,全部都是司徒南和贺婉茹备给众人的礼物,而回去的马车,又多了一倍,从皇后到慕嫣然,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从前贺婉茹喜欢的,如今俱都准备了,应有尽有,唯恐贺婉茹回到秦国思念家乡时情愁无处寄托。

清晨第一束曙光划破黎明的时候,仪仗的队伍已赶到了城门外十里亭处,贺婉茹的两眼,早已哭的红肿,便连一同从马车上下来的皇后,面上也是泪迹斑驳,显然两人方才已抱头痛哭过。

“婉儿,你要好好儿的,莫让母后担忧,时常捎信回来,啊?”

柔声嘱咐着,皇后不忍的背过脸去,拭去了眼中滑出的泪水。

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贺婉茹绽开一个柔美的笑容看着皇后应道:“母后,您放心吧,女儿一定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身子。”

冲站在皇后身边的周掌事和润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把皇后搀回到宫车里,贺婉茹牵着文宇走到贺启暄和慕嫣然身边拜别道:“宣王兄,嫣然姐姐,婉儿这便回去了,自此一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你们务必珍重,但愿后会有期。”

早起和贺婉茹说话时,慕嫣然的泪水便没停歇过,此刻见贺婉茹笑语盈盈的和自己说话,慕嫣然却觉得满心的不舍又铺天盖地的席卷开来,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红了。

如同小时候跟慕嫣然撒娇一般,贺婉茹拽了拽慕嫣然的袖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嗔道:“你可不许再招惹我哭了,婉儿要漂漂亮亮的跟你们道别。”

背过身子,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抹尽,慕嫣然绽开一个欢快的笑颜,转过脸跟贺婉茹柔声说道:“婉儿,无论何时,咱们都还是好姐妹。以后得空了,你就带着孩子们回来,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去秦国瞧你,咱们便各自珍重。”

肯定的点了点头,贺婉茹笑呵呵的拽起珠儿的手道:“珠儿,婉姨母要走了,你会想婉姨母吗?”

早晨起来穿衣服时,见文宇穿了一身新衣服,珠儿就有些不高兴的问慕嫣然,为什么自己不穿新衣服,知晓文宇是要回自己家里去了,珠儿当即就有些怏怏的。此刻听贺婉茹这般问,珠儿瘪了瘪嘴,将头埋在了慕嫣然的怀里,贺婉茹心内发酸,回头微笑着看了慕嫣然一眼,转身朝凤辇走去。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珠儿糯糯的唤声:“婉姨母,文宇哥哥,珠儿会想你们。”

回过头,却是慕嫣然教着小家伙在喊话,贺婉茹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里牵着的文宇,也一脸不快的耷拉着头,不时的,抬头去看看珠儿,冲她挥挥手。

号角声响起,凤辇的车帘缓慢的垂了下来,贺婉茹强忍着笑的面容,顺着车帘被遮了起来,顿时,皇后乘坐的宫车里,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太子带人去送贺婉茹,贺启暄便带着慕嫣然返回了宫里,及至马车停在瑞安宫门前,慕嫣然下马车时,一双眼睛已红肿如桃,说不出的可怜。

一连几天,慕嫣然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以往她心情不好,只要珠儿撒撒娇,便是再大的事,慕嫣然也能放下,这一次,她却着实伤心了好久,让贺启暄看着心里也极不是滋味,成日里想着寻些什么乐子逗她。

这一日从宫外回来,贺启暄手里拎了一个小盒子,表情也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拿着帕子过去递给他净手,慕嫣然审视着问道:“可是出去捡着钱袋子了?瞧把你乐的…”

挤眉弄眼的冲慕嫣然努了努嘴,示意她朝案桌上的那个锦盒看,贺启暄一脸兴奋的说道:“准保你喜欢…”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慕嫣然放下帕子,走到案桌旁,径自掀开了盒盖。

伸手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摆弄着,不一会儿,慕嫣然的脸上,便一点点的柔和了起来。

当日宛贵妃生辰,慕嫣然送了一套自己雕的小石子,凑在一起,正是宛贵妃和永成帝在梨树下下棋的情景。

宛贵妃对那套东西爱不释手,后来贺启暄见到,也赞叹不已,尤其对慕嫣然别具一格的用心感慨。

如今,贺启暄竟让人做了一套类似的东西,一瞬间,又勾起了慕嫣然往日的美好回忆。

一个用竹片搭建而成的芷兰阁,竹片上还涂上了艳丽的色泽,美轮美奂,竟像真的芷兰阁一般,只不过,却是缩小了的芷兰阁。从半开的几扇窗看进去,讲台上的宫装女子,虽看不清脸,却也知道定是陈小蝶。而殿内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两个绣架,绣架后,各坐着一个少女,两人相视一笑,眉眼中,尽是少女的纯真无邪。

暗灰色的假山,碧绿色的池塘,甚至还有两个泥人儿,一个是粉衣的贺婉茹,另一个是淡绿色裙装的慕嫣然…

一个个小东西,做的栩栩如生,拼凑着摆开,竟能布置出许多不同的场景,可无论摆在那里,少女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却温婉柔美的如出一辙。

“如今,你们彼此都有了好的归宿,大好的年华都在后面,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婉儿带着孩子们回来也好,抑或有机会,咱们也可以去秦国看看婉儿,好不好?”

走到慕嫣然身侧,贺启暄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拿起锦盒里的小小物件,摆出了一副姐妹二人依山傍水趣话家常的闲逸情景。

深吸了一口气,慕嫣然的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鲜少出现的温和笑容,一旁,牵着乳母的手走进内殿的珠儿欢快的扑过来唤道:“娘,娘,珠儿要荡秋千,娘陪珠儿去玩。”

因为贺婉茹的离别而带来的无尽愁绪,终于烟消云散,慕嫣然的日子,恢复如常。

再到毓秀宫给皇后请安,慕嫣然总是觉得,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好几次,她似乎要张口说什么,可最终却都收了回去,一时间,倒让慕嫣然的心里愈发疑惑。

联想到贺婉茹走前那一夜和自己说过的话,慕嫣然却也猜到了些许,可如今,慕嫣然却宁愿皇后不要开口,否则,难堪的又岂是她一人?

过了十五,贺启暄又朝军营里去了,每日大半的功夫,慕嫣然都是带着珠儿呆在宫里,抑或是去棠荔殿找玉良媛说说话。

秦素儿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如今庞良娣也诞下了孩子,正华宫里,倒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慕嫣然去了几次,没一会儿,不是这个孩子哭,就是那个孩子闹,几个小家伙扯起嗓子来,着实让人头疼不已。

这一日歇了午觉起身,瞧着外面阳光正好,慕嫣然牵着珠儿朝棠荔殿慢慢的走去。不期然的,竟遇上了昔日的淑妃,如今的赵贵人。

从前见面,慕嫣然是要给淑妃见礼,如今,却掉了个个儿,一时间,两人的面上,都有些微微的尴尬。

“宣王妃这是往棠荔殿去吧?”

浅声问着,见慕嫣然点了点头,赵贵人闪身让开了路,一边却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眼看春天就要到了呢,也不知道,一朝春尽红颜老,是不是只应验在嫔妾身上。”

知晓她话里的意思,慕嫣然不置可否,颔首一笑,牵着珠儿朝前去了。

进了棠荔殿,玉良媛如往日一般亲热的迎了出来,看着她把珠儿抱起来转了一圈,珠儿仰着头咯咯的笑着,慕嫣然浅笑着嗔道:“怪不得珠儿每每最爱来姐姐这儿呢,在瑞安宫,我可是没这么好的性子陪她玩。”

斜了慕嫣然一眼,玉良媛宠溺的捏了捏珠儿的鼻子,回过头来说道:“这会儿,可是孩子最好玩的时候呢,等再大几岁,可就要读书识字,哪里还能如现在一般无忧无虑的啊?再说了,珠儿可爱,我才愿意陪着她玩,要是旁人,我可是懒得搭理的。”

想起方才见面,赵贵人那已大不如从前的气色和风姿,慕嫣然无奈的苦笑道:“从云端跌到谷底,可见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了的。”

附和的点着头,玉良媛拉过暖炕边的一个布偶,递给了珠儿,一边看向慕嫣然问道:“长公主,没在你面前求情?”

顿了一下,慕嫣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算求情吧,只不过,她也知晓我为难,提了一句而已…”

“如今这样,已是不易了,再强求,可就真是要毁了这份姐妹的缘分了,好在,长公主明事理,这样,你也不会太为难。”

感慨的说着,玉良媛见慕嫣然神情有些落寞,再未继续往下说。

二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的大吉之日,皇后在毓秀宫设宴,一众外命妇俱都应旨入宫赴宴。

午宴结束,贺琳蓉跟着襄王妃一起出宫了,柳氏便到了瑞安宫,母女二人逗着珠儿说笑起家里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紫云面色凝重的进来回禀道:“主子,皇后娘娘去漪兰宫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二十四章 罪责

第四百二十四章 罪责

面上有些惊诧,慕嫣然有些不解的嘀咕道:“皇上在漪兰宫前设了守卫,没有皇命,不得擅入漪兰宫,皇后娘娘是怎么进去的?”

“小平子说,皇后娘娘是着一身素服去的,并未出言苛责过守卫,就那么孤身硬闯进去的,还…还说,不让她进去,她就死在漪兰宫门前好了。守卫也不敢真把皇后娘娘怎么样,所以,所以就…”

想来是小平子描述的时候有些夸张,紫云回话时,脸上也一片古怪。

看来,是贺婉茹给皇后支了什么招,否则,皇后怎么想起到漪兰宫去?

心内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后到底有何意图,慕嫣然的眉宇间,有些愁绪。

“嫣儿,可是宛贵妃薨逝,牵连到了皇后?”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就多,柳氏仅置身于慕府后宅的几个女人之间,吃斋念佛的那些年,就觉得说不出的心苦难言,莫说是后/宫这天下最复杂的后院了,想到此,柳氏有些犹疑的问道。

“娘,您别多想…”

柔声安抚着柳氏,慕嫣然扬声唤来了紫云,让她吩咐小平子出宫去找贺启暄回来。

“嫣儿,娘这就回去了。”

知晓慕嫣然此举定是有事,柳氏也不再多留,站起身跟慕嫣然打了招呼,由她送着出了瑞安宫。

皇后进了漪兰宫,没多久,便有人回禀到了永成帝跟前,等永成帝赶到漪兰宫,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看着一身月白色素服,头上一根珠钗都未戴的皇后,永成帝的心里,有些轻微的凉意,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皇后可是把朕的话,当了耳旁风?”

话语中,一派埋怨,永成帝走到案桌前左手处的扶手椅中坐下,看着正对着宛贵妃的灵位跪着的皇后沉声问道。

给永成帝见了礼,皇后一脸悲戚的说道:“臣妾自知罪责深重,已经推脱了这么久,臣妾无颜面对皇上。从前,臣妾想着,妹妹人都已经去了,臣妾有再多的愧疚,也只能等到百年后见了妹妹,再与她赔礼道歉,如今,臣妾却不能再等了。否则,若让皇上心生怨怼,臣妾更是万死难赎。”

说罢,皇后又对着案桌上的灵位磕了几个头。

殿内只帝后二人,苏平远远的站在宫门处,回首看了一眼殿内一跪一坐的两个人,故作视而不见的转身出去,吩咐守卫合上了宫门。

“朕自知亏欠你颇多,从前在王府时,朕也说过,这一生,注定是要负你,所以,无论你如何怨怪朕,朕都不怨你。”

感慨的说着,永成帝的眼中,闪出了一抹自责。

“皇上,您别这么说,臣妾从未奢求过什么,自妹妹入王府之日起,臣妾便知,皇上心中,只妹妹一人,而皇上这么多年对臣妾也甚好,有太子和婉儿,臣妾此生不悔,皇上…”

忆及往事,皇后的心里,也颇多感慨,眼中的泪水,愈发汹涌而出。

覆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捏着,手背上的青筋毕现,永成帝收回凝望着灵牌上宛贵妃名字的眷恋目光,转而冰冷的看着皇后斥道:“王府时,素心小产,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默许?”

见皇后神情一怔,永成帝的眉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知道永成帝这么说,必定是知晓了什么,皇后也不辩驳,只不住的磕着头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那时,臣妾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心心念念的良人心里爱慕着另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却是臣妾嫡亲的堂妹,臣妾心里如何不伤心?两位良娣私下筹谋,臣妾想着,有皇上护着,便是天大的灾祸,也波及不到妹妹身上去,所以臣妾…皇上,臣妾也是一时糊涂,这么多年,每每想及于此,臣妾更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若是重来一次,臣妾绝不会让那样的惨剧发生,皇上,臣妾自知有罪,臣妾万死…”

涕泪横流,此刻的皇后,如同市井上一个受尽委屈的妇人,哪里还有平日高高在上的端庄。

“皇后好口才…”

永成帝嘲讽的夸奖了一句,一旁,皇后的心里,已是冷彻心扉。

“若说素心的小产,只是你一时心乱顾及不到,那昔日良妃小产,也是那白玉安神枕作怪,皇后为何仍旧故作不知的默许了?还有,素心衣裙上的麝香和五石散,皇后不知?素心这么多年身患旧疾,其实是中毒,这桩桩件件,皇后都不知吗?”

厉声问着,永成帝的面容上,有些愤怒的狰狞,一时间,皇后有些失措的跌坐在了地面上。

“如今,皇后还有何话要与素心说?”

幽幽的问着,永成帝的目光,如同嗜血的毒蛇吐出细长的信子一般,让皇后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惊恐。

“皇上,皇上,臣妾万死难赎,臣妾…”

这样的话,听起来苍白无力,一时间,皇后面色愈发苍白,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顺着高高的宫墙斜射过来,洒进了整个殿内。

皇后的身子,被金灿灿的光芒笼罩其中,说不出的渺小黯淡,而紫檀木的案桌上透下的黑影,像一个厉鬼一般,清晰的显在地面上,让皇后看着,却像真见鬼了一般的惊惧。

“妹妹,妹妹…”

从地上俯起跪好,皇后连连磕头,口中,也大声喊道:“妹妹,我错了,来生,我做牛做马为自己赎罪,妹妹…”

“来生?哈哈…”

仰头笑着,永成帝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厉色质问道:“来生当牛做马赎罪?那今世呢,依旧高枕无忧的做你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见皇后脸上血色全无,面如死灰,永成帝猛的松开手,将皇后抛在了地上。

“皇后若是来做戏给朕看的,便省了这份心吧…”

沉声说着,永成帝背着手,站在了殿门前。

还未立春到发芽的时节,墙角处的那颗梨树,以及西配殿的那片梨林,显出一派枯寂的落败之象,永成帝的眼中,却仿若宛贵妃正站在梨树前含笑看着自己一般,面上的表情,一点点舒缓下来。

身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永成帝怅然长叹了一句,有些无力的说道:“从素心嫁入王府,朕对你,便一直存着一份亏欠,可朕想着,无论朕怎么看重素心,你仍旧是朕的妻,百年后,咱们也是要死同穴的。及至后来有了太子,有了婉儿,朕也想着,哪怕不能给你朕的真心,这天下间女人能有的尊荣,朕都给你,你一心打压素心,便是因为素心也是嫡女,而且出自文府,你怕有朝一日,素心取代你成为大梁的皇后。所以,朕也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了,毕竟,素心从未在乎过这些虚名。而你呢?你做了什么?皇后,朕对你失望至极…”

厉声说着,永成帝的眸色,随着西沉的落日,越发深沉。

“皇上给了臣妾尊荣,便觉得臣妾该感激涕零的受着,然后如待亲姐妹一般待她吗?皇上,你错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看着她的夫君满心满眼只有别的女人。”

伸手抹尽了脸上的泪水,皇后苦笑着说道:“臣妾也是个女人,而皇上,本该是臣妾的夫君,她除了没有名分,其它应有尽有,各地送来的贡品,头一份儿,皇上送去永寿宫孝敬太后,第二份,便到了漪兰宫,臣妾这皇后,还不如一个昭仪,阖宫上下这么多人,臣妾这张脸,又该往哪儿搁,皇上可曾想过?臣妾生下儿子,皇上迟迟不肯封他为太子,不就是为了她?臣妾若是不争,此刻怕是早已变成一抔黄土,如今的太子,怕便是宣王吧?”

已压抑许久的怨气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皇后一脸不忿的怒目瞪着案桌上的灵位,似是宛贵妃能看到自己一般。

“既然心里有这般多的怨怼,你就不该出现出现着这里,两相生厌,何苦来哉?”

沉声说完,永成帝作势欲迈出漪兰宫,身后,传来了皇后幽怨的话语声:“皇上,臣妾要如何做,你才会原谅臣妾?臣妾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儿女,若是一死能让皇上稍缓心头之恨,臣妾愿效仿贤妃。只求皇上顾念昔日情分…”

皇后的话未往下说,永成帝却是瞬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多虑了,太子是朕的儿子,朕岂会因为你,而置他于不利之地?”

说罢,永成帝转过身看着皇后的背影说道:“此生,朕绝无原谅你的可能,即便是死后,朕也绝不会与你同穴,所以,这往后,你做好你的皇后便是,朕与你,再无牵绊。”

似是不相信永成帝会这般无情,皇后情急的转身去看,却只看到了昏暗的夜色中,永成帝有些苍凉的背影。

“你看到了吧?你可满意了?”

脸上泛起了一抹无奈的笑容,皇后仰头看着宛贵妃的灵位柔声说道:“这一生,我什么都争不过你,他连恨,都不愿意恨我呢,死不同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