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又叮嘱了她莫要将此事告诉慕老太太,慕嫣然才抱着珠儿回了宫。

瑞安宫里,贺启暄正对着大梁地形图发呆,时而蹙眉沉思,时而长声叹气,慕嫣然牵着珠儿迈过门槛的时候,正见贺启暄合上地形图往身后的书架上塞。

“可定了藩地?”

见贺启暄的脸上一派舒展,似是刚才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慕嫣然有些失笑的问道。

点了点头,走到慕嫣然身边将欢喜的朝自己伸手的珠儿抱过来,贺启暄轻声叹道:“父皇说,郓州是母亲的母族,我们到了那儿,能一世无忧,而且我也能去大营里练兵,这样母妃更能安心。不过父皇又说,若我执意想去麟州,他也随我。”

似乎还是前几日贺启暄提及时的内容,慕嫣然挑眉问道:“然后呢?”

“我定了郓州。”

沉声说着,贺启暄眼中的失落轻微的滑过,随即有些欢喜的看向慕嫣然,“嫣儿,郓州在大梁东南,民风淳朴,又带着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古韵,定是极美的一个去处,虽不似麟州那般苍茫辽阔,可也有江南般婉约的秀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肯定的点了点头,慕嫣然发自肺腑的叹道:“能孕育出母妃这般灵秀的女子,定是极好的地方,咱们能在郓州就藩,未必不是母妃的心愿,合该庆幸。”

至此,就藩之事,终成定局。

内务府里,已开始着手宣王就藩的一应事宜,永成帝和皇后也频繁的赏东西下来,没几日,瑞安宫的小库房,竟已满了。

某一日聚集了宫内的一众奴才,言明往郓州之意,询问他们的意思,倒也热闹了一番。

按着贺启暄的意思,宫里的人,只挑了合心意的带去藩地便是,其它一众人便全部遣送回内务府,让他们重新安置便是。可慕嫣然却说,到底伺候了两人这几年,虽是下人,终究是有感情的,不如听听他们的意思,于是,便有了清晨请安时正殿的一幕。

任嬷嬷和徐嬷嬷,两人早在宛贵妃薨逝前便许诺过,此生都会常伴贺启暄和慕嫣然左右,直至终老,其中,也是让贺启暄替两位老人养老送终的意思。

紫云紫月,白薇佩云,四人从慕府跟着慕嫣然嫁至瑞安宫,已是贴身心腹之人,而小贵子和小平子,又是常跟在贺启暄身边的,这几个人,自是不可摈弃的。

而其它人,却各有心思。

让慕嫣然没想到的,却是年前新挑进瑞安宫的两个丫鬟,名桃枝和梨白的那两人。

两人年纪不大,态度却着实坚决,慕嫣然的话刚说完,别人尚在犹疑之间,这两人已先后叩头,说只愿终生追随主子左右,宁死不悔。

本打算让各人思忖清楚的慕嫣然,见两个小丫头都这般果决,再一看其他人,顿时觉得没有往日那么顺眼了,当即衣袖轻摆:“往郓州去,路途遥远,倒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左右,再加上你们自小都是在都城中长大的,身边交好的人也都是在宫里,没的让你们也饱受离别之苦。既如此,除了桃枝和梨白,其他人还在宫里吧,另外,我会嘱咐内务府赵总管,务必让他把你们分配个好去处,也算全了咱们这么久的主仆情分。”

此时,方有人醒悟过来,思及出宫后在藩地王府的自由自在,颇有些追悔莫及,再连呼愿意誓死追随时,慕嫣然已没了兴致,此事就此一锤定音落下帷幕。

过了四月,天气愈发暖和,都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御花园里,迎春花渐渐凋零,桃李已是另一派芬芳烂漫的绚丽姿态。

到漪兰宫几次,看着梨林一片素白,想及宛贵妃定然在天上某处含笑看着贺启暄和自己,慕嫣然的唇畔,也渐渐的有了几许真心的笑意。

四月二十五,是珠儿两岁的生辰,大清早,给小家伙换了簇新的粉衣粉裙,又梳了两个小小的发鬏缠上了晶莹的珠饰,铜镜里看起来,也有了一副小女孩儿的娇憨明丽。

到毓秀宫给皇后请了安,又得了一堆赏赐,却不及午后时分永成帝的恩赏。

圣旨云,宣王长女,擢封为明珠郡主。另有赏赐若干。

皇室家的女儿,很少有在孩提时便得封号的,因为一旦有封号,逢年过节,是要随帝后去宗庙祭拜先人的。而皇家的孩子多有早夭,所以,大多封号都是在豆蔻之年才能获得。像太子长女贺语玫被封为锦容公主,也仅仅是因为太子是储君的缘故,而珠儿得此殊荣,一时间,让贺启暄的风头,在都城内无人能出左右。

洗三礼上丰厚的嫁妆,两周岁时耀眼的封号,珠儿的地位,赫然已超过了锦容公主。

五月端午,慕嫣然带着珠儿出宫回到了慕府,此刻的慕府,上至慕昭扬,下至看门的老伯,尽数都知贺启暄和慕嫣然要前往藩地了,唯独瞒着慕老太太一人。

到柏松堂,陪着老人家说笑了一会儿,珠儿便好动的跟着怡姐儿出去玩了,何氏、贺琳蓉、叶氏等人俱在左右,一众人等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慕老太太低垂着眉目,看不清眼眸中的色泽,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看着坐在身侧的慕嫣然说道:“嫣儿,到了藩地,凡事细心谨慎,多和殿下商量,知道吗?可也莫让自己受了委屈,你是我慕家掌心里呵护着的女儿,莫说你父亲,便是祖母,也绝不让人欺负了你去,可记住了?”

本还和贺琳蓉聊着怡姐儿和珠儿两姐妹的淘气趣事,话语停顿的功夫,耳边传来了慕老太太慈爱更甚以往的话语,慕嫣然的表情一怔,随即泪珠滚滚滑落。

这些日子贺启暄和慕嫣然的频频回府,柳氏等人眼中刻意压下的愁绪,下人们异常的忙碌,慕老太太口中不提,心中却也大致有数了,与其看着自己熟知心性的孙女儿私下里在自己跟前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倒不如趁着此时气氛和乐,能稍稍冲淡这离别的伤感。

哽咽的唤着,慕嫣然扑到慕老太太怀里,哭了个肝肠寸断,让屋内的一众人,都跟着落起了眼泪。

午膳前慕昭扬等人回到府里,柏松堂正屋一众女眷,包括慕老太太,俱是一副眼肿如桃的模样,一时间,倒让男人们也跟着颇有些情绪低落,最后,还是慕容睿一句“又不是生离死别,到底还在大梁,互相走动勤勉些便是了”,给劝住了。

一顿午膳,吃的颇不是滋味。

膳罢,见慕容睿频频给自己使眼色,慕嫣然跟慕老太太和柳氏打了招呼,跟着叶氏去了山水居,进了正屋,看着慕容睿翻箱倒柜的取出了几张素笺递给自己,慕嫣然接过来只扫了一眼,脸色微变。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二十九章 挥别

第四百二十九章 挥别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慕嫣然的手里,赫然竟是七八张地契,酒楼粮店布庄,几乎囊括了衣食住行所有的营生,其中,还不乏一家古玩铺子,名字竟然也叫流渊阁,想来,是都城流渊阁在郓州的分号。

看这些铺子的位置,均是在郓州城内,一瞬间,慕嫣然便明白了慕容睿的意思。

知晓慕容睿这几年打理家里的生意打理的极好,也知晓他已经将一部分有潜力的生意扩展到了别处,却不知竟连郓州都有,慕嫣然的心里惊诧,一边,却将那几张地契递过去想要塞回慕容睿的手里。

伸手挡开,慕容睿如小时候一般,宠溺的拍了拍慕嫣然的头顶说道:“傻丫头,做兄长的贴补妹妹几个私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都是我自己的银子倒腾出来的,与府里的生意并无干系,放心收着吧。”

见慕嫣然脸上一派果决想要推拒,慕容睿笑呵呵的说道:“打从前年去了南方疫区,我便查看了那儿的商铺,回来这一年,也拓展开了好些,这几家铺子,却是三月里听闻妹夫的藩地定在了那儿,我才特意收购了来的,本就是打算给你的,你若不要,三哥这可是真没办法处置了,鞭长莫及哪。”

知晓慕容睿这是体贴她,怕他们到了郓州那边先期不适应,才早早儿的准备了这些,慕嫣然心内感动不已,一时思及两人小时候在一起处处都是慕容睿让着自己,等到了郓州,再也不会有人掏心掏肺的这般待自己,慕嫣然的心里,愈发难过起来,直欲掉泪。

“好了好了,再哭一会儿出了门可怎么见人?还当我这当哥哥的欺负了你呢,如今我可是打不过妹夫。”

调侃的说着,见成功的止住了慕嫣然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慕容睿不邀功的回头看了一眼叶氏,又转过头来说道:“我本来是打算把都城的几家铺子盘出去,尽数换成银两给你的,这也是你三嫂的主意,你可别担心你三嫂小心眼儿舍不得。”

抿嘴笑着,叶氏走过来拉着慕嫣然坐下,一边柔声嘱咐道:“嫣儿,你这一去,许是要扎根在郓州了,我娘家辰州离郓州,到底比离都城近上许多,一日的功夫就能到,家中的父母兄长,也都是豪爽的人,我前几个月就已带了信回去了,父母兄长也都回了信,所以,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托付他们,莫要委屈了自己个儿,知道了吗?”

这样的家人,又怎不让她留恋不舍?

一时间,想到还有十来日的功夫就要动身去往藩地,慕嫣然的心里,五味陈杂。

从慕府出来,贺启暄和慕嫣然俱有些不舍,深叹了几口气,贺启暄颇多感慨的说道:“若能选,我宁愿生在平常人家,不离父母兄弟姐妹身旁,哪怕吃糠咽菜,我也心中无怨。”

知晓他是在安抚自己,慕嫣然释然的握住了贺启暄的手,柔声说道:“天高地大,总有万千让我们眷恋不已的地方,今日的小别,是为了来日的重逢,殿下无须挂怀。”

见慕嫣然目光清澈,一派真诚,贺启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马儿嘶鸣,车子停下了。

脸上有些犹疑,贺启暄掀开车帘去看,便看见了两个男子,策马扬鞭的站在马前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

“肖大哥,肖夫人…”

贺启暄扬声打了招呼,回头看了一眼慕嫣然,跳下了马车。

车帘回落的那一瞬间,慕嫣然看到了一身男子装扮的宋晓。而身旁的那位,想来便是她的夫婿肖一山吧?

正沉思间,车帘掀起,男子装扮的宋晓,钻进了马车。

“妾身见过宣王妃。”

车厢不大,已嫁做肖家妇的宋晓行了礼,见慕嫣然颔首示意,径自起身坐在了车厢边。

慕嫣然不开口,车厢内有些微微的尴尬,过了一会儿,宋晓轻声说道:“知晓王妃要和殿下去藩地,夫君历来和殿下亲厚,想来再无机会道别,所以今儿打探了殿下和王妃的行踪,便在此处候着了。”

说明了来意,宋晓带着一丝赧意的看向慕嫣然道:“从前是妾身无礼了,及至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年少轻狂,还望王妃大人有大量,原谅妾身。”

释然的笑了笑,慕嫣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睡着的珠儿,方抬眼说道:“少年的时候,谁又没做过几件轻狂的事?终归,已经过去了,肖夫人莫要放在心里。”

旋即,又是一阵沉默。

外边的两人,也熟络的攀谈完了,宋晓跪起身子,行了礼后退出了车厢,不一会儿,贺启暄钻进来,马车复又行驶起来,朝宫里驶去。

昔日的恩怨,早已随逝去的岁月烟消云散,此刻见面,彼此已是陌路,更无谓什么原谅不原谅了。

见贺启暄一脸的坦然,慕嫣然心里的那丝小小别扭,也一点点淡去,到了瑞安宫门口从车上下来时,面上已是一副欢颜了。

五月十二,是宛贵妃两周年的忌日,一早就跟内务府打了招呼的,卯时刚过,一辆宫车便停在了瑞安宫宫门,出西华门直奔帝陵而去。

宛贵妃的墓碑前,干净如斯,显是经常有人打扫。

摆好了一应的祭品,贺启暄和慕嫣然一起跪在了面前,而珠儿,也在慕嫣然的招手示意下,有模有样的跪在了两人中间,一家三口,恭敬的给宛贵妃磕了头。

“母妃,儿子要去藩地了,此一别,再回来不知是何时。可无论何时何地,母妃都会永远在儿子的心里,您在天上,一定要快活。”

轻声说着,贺启暄斟了一杯酒,手腕轻转,醇香的酒水顿时倾泻在了面前。

“母妃,嫣儿和殿下,一定会好好儿,我们会保重自己,您要放心,莫再惦念着我们了。”

学着贺启暄的模样,洒了一杯酒,又饮了一杯酒,慕嫣然目光孺慕的看着墓碑,仿若宛贵妃就站在远处安静的看着自己等人一般。

“皇祖母,珠儿会乖乖…”

并未有人教过,珠儿只知晓这里睡着那个画中的祖母,见贺启暄和慕嫣然都各自说话磕了头,珠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说了句懂事乖巧的话,引来了贺启暄和慕嫣然赞赏的目光。

从帝陵出来,已过了正午,几人就着带来的糕点茶水吃用了几口,朝宫里驶去。

“都城里要好的姐妹,可都一一拜别完了?”

这一个多月间,两人频频往返于宫里宫外,昔日有交情的人,尽数都打了招呼,此刻,贺启暄见慕嫣然一脸冥思,不禁又问了起来。

点了点头,慕嫣然掰着指头数到:“家里的姐妹们,太子妃和玉良媛,还有都城里的福华郡主和长平郡主,昔日关系亲近的,除了嫁的远的没法得见,其它都已经道了别,想来没有疏漏了。”

点头应着,贺启暄有些不忍的说道:“这几日,父皇瞧着精神虽好,可我知道,他心里和母妃一样舍不得咱们远去,父皇,老了。”

人总是要老的,永成帝身为天子,也不能避免,而这样的分离,则都是为了皇家的兄弟和睦,无论舍不舍得,都是无可避免的。

想到此,慕嫣然叹了口气,未再多劝。

期待也好,不舍也罢,五月十五,终究是到了。

瑞安宫里,已经收拾的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孤寂,慕嫣然跟着贺启暄踏出殿门,便见留下的一众奴才跪倒拜道:“奴婢/奴才恭祝殿下和王妃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点头应下,两人朝外走去,走到宫门口时,却同时回转过头来看,此时,方觉得院落内的一草一木都是那般的亲切,便连高高的墙角边生出的几根杂草,也显得异常顺眼。

往复逡巡几番,贺启暄叹了口气,毅然转身,大踏着步子迈过了门槛。

到毓秀宫拜别了永成帝和皇后,又到永寿宫给太后磕了头,两人才坐上马车出了宫,刚到宫门口,就遇上了慕容睿等人。

离别的脚步,总是走不快的,虽深呼着气在心里告诫自己莫要悲伤,可看到老泪纵横的慕老太太,看到强自忍着泪意的柳氏,慕嫣然的眼圈,还是不自禁的红了。

“祖母,父亲,母亲,嫣儿这就去了,你们在家里,一定要保重。”

磕头拜别了慕老太太几人,又跟一众兄弟姐妹们叙了话,慕嫣然再一回头,便连才两岁的珠儿,也已懂得了离别的苦涩,瘪着嘴攀着慕老太太的脖颈哭了起来,一旁的怡姐儿等人,更是抽抽搭搭的落起了金豆豆。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到时候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拿这个甩他们…”

不知什么时候从何氏身边挤了过来,诠哥儿将手里紧紧攥着的弹弓,塞进了珠儿手里,旋即,一溜烟的跑回何氏身边,缩在了她身后。

小家伙的举动,顿时让屋内的气氛有些缓和,慕昭扬长叹了口气道:“这便启程吧,日后,万事都要凭借自己的能力了,好好保重吧。”

一步三回头,十里两相送,再回首,泪眼迷蒙间,都城的一切,已朦胧不见。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三十章 救命

第四百三十章 救命

出了都城,一路乘马车途径通州、徽州、平洲,走了十几日的功夫,慕嫣然只觉得浑身酸疼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每日一到晚上歇息的时候,便直嚷嚷着哪儿都不舒服,让一旁的贺启暄看着直笑不语,一边,吩咐了紫云找来了舒筋活络的药油,给她揉捏起来。

倒是小小的珠儿,未见一丁点儿不适,每日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看见什么都要好奇的念叨好一阵子,眼瞧着自出了宫,比从前都精神,贺启暄见到,不免自得的炫耀“虎父无犬女”,每每到了话尾,还要打趣慕嫣然几句,诸如“女儿身娇贵”云云。

虽说身子倦怠不堪,可精神却是极好的,能看到广阔的蓝天白云,鼻尖也是鸟语花香的清幽,只觉得心胸都像是瞬间开阔了似的,让人说不出的舒爽,从都城中离别时心里的苦闷,也渐渐的消散了些。

“再行七八日,大概就能进入郓州地界了,到时候,咱们可以慢慢的走,正好看看郓州的风土人情。”

骑着马走在慕嫣然所坐的马车旁,贺启暄一边大声说着,扬眉朗笑,说不出的荣光风华。

就那么挑眉看着,慕嫣然的心里,不自禁的猜想着:不知道战场上的贺启暄,又是何等的玉树风姿,定然比此刻更要灼人几分吧?

见慕嫣然愣愣的看着自己,贺启暄以为自己身上哪儿有了不妥之处,低头看了半天也未有异处,正要开口询问,珠儿的笑颜已出现在了车帘旁,“爹爹,珠儿也要骑马。”

贺启暄对珠儿,向来疼宠的紧,此刻太阳初升,又是在官道上,来往的人并不多,贺启暄未否决,俯身将珠儿抱起来,放在了马背上,不一会儿,马车外,就尽是父女二人说笑欢唱的声音了。

“爹爹,那儿有个人…”

糯糯的童音响起,紧接着,车外响起了马蹄疾驰的声音,想来是贺启暄带着小贵子几人纵马过去了,想着贺启暄怀里还抱着珠儿,慕嫣然一边埋怨他马虎,一边探头朝几人奔驰过去的方向瞅去。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此刻,靠近官道的路边,却仰面躺着一个女扮男装的中年妇人,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不知是患了急病还是中暑晕倒了。

随行并未带着大夫,可贺启暄也是久在军中的人,将珠儿递回给慕嫣然,贺启暄过去查视了半天,方下着结论道:“许是在林中误食了什么东西,有些轻微的中毒,不过她意志力坚强,竟爬出了林子,可运气不甚好,迟迟未有人经过这里,有些延误了。”

虽情势严重,可见贺启暄脸上并无忧色,想来可以施救,慕嫣然便暗自放下心,抱着珠儿哄了起来。

随身带了一些药,其中不乏常见的解毒药,让桃枝梨白二人扶着喂了她,贺启暄面有难色的跟慕嫣然说道:“也不知道她究竟中的是什么毒,若是解了倒还好,若是没解,我们走了,她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要曝尸荒野?”

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慕嫣然指了指后面的马车道:“不若就带着吧,前面有了庄子,再放她下来便是。即便没好,找个医馆诊治也是好的。”

前后都无人,想来,也只能如此了,贺启暄点了点头,让小贵子和小平子二人过去帮着桃枝和梨白,将那妇人抬到了马车上。

马车缓缓驶动,太阳也渐渐升至空中,唯恐珠儿又要叫嚷着骑马,贺启暄索性钻进马车,一家三口说笑起来。

走了一个多时辰,休息的间歇,桃枝来回禀,说那妇人已经醒了,慕嫣然有些释然的出了口气,一边叮嘱了桃枝照看着些她,一边回过头来跟贺启暄嘟囔道:“不知道又是谁家的苦命女子,哎…”

这世间,男子孤身在外,总是要比女子活的容易些,是故,贺启暄也附和的点了点头,一边许诺一般的说道:“天地在上,我惟愿勤恳勉力,让郓州之内百姓人人有饭可吃,有屋可住,绝不会流落街头。”

及至到了傍晚,在客栈休息时,那妇人已经能下地走动了,除了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其它与常人无异。

给贺启暄和慕嫣然行了礼,谢过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对自己的遭遇,妇人却言辞闪烁的一语带过了。

想来她必然是有什么苦衷,慕嫣然和贺启暄也未再多问,只交代了说到了下一处的集市,便会将她留下,那妇人点头应下,再度叩谢了两人后出去了。

“瞧着,倒像是有些见识,举止间进退有度,说话时也不卑不亢,丝毫不为流落在外而感到凄苦无助呢。看来,定然不是平常人家的妇人。”

待那妇人退下,贺启暄解开衣袍拿蒲扇扇着风,一边跟慕嫣然说道。

“大抵如此。”

暗自应着,慕嫣然翻看着手里的山水杂谈,仔细的看着书里关于郓州的一些描述。

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再启程时,那妇人的精神已好了许多,见了贺启暄和慕嫣然,也不过多攀扯,只颔首唤了“老爷,夫人”,便和紫云等人收拾起了行装,丝毫不见扭捏。

暗自称奇,慕嫣然也不打探,径自坐进了车里。

六月的天,如同孩儿的脸般多变,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转瞬便落起了倾盆大雨,还好入眼处有个破落的亭子,否则,众人都要泡成落汤鸡了。

整理出来的东西都先行的送置到郓州王府了,此刻随行的几辆马车,除了一应伺候的宫婢和奴才乘坐所需,便装载了一些路上的衣物干粮药物等,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避了一个多时辰,雨才渐渐的小了下来,看着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色,贺启暄吩咐道:“启程吧,前方五十里处,便会有驿馆了,到时候住下来再好好整顿,否则,怕是要赶夜路了。”

又累又饿,众人都巴不得能早些找好住的地方歇息,见贺启暄发话,无不动作麻利的准备起来,不一会儿,马车又行驶了起来。

许是方才淋了雨又吹了几丝风的缘故,怀里的珠儿有些恹恹的,慕嫣然颇有些担忧的将脸贴在珠儿的额头上,果然,有些轻微的热意。

“好孩子,再忍忍,到了落脚的地方,让任嬷嬷熬完姜汤给你,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便好了,啊?”

安抚着珠儿,见小家伙没有精神的偎在了自己怀里,慕嫣然的心里,伴随着深邃的夜色,愈发急躁起来。

又行了两个多时辰,外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悬挂在车头的两盏明灯,照耀着宽敞的官道,而珠儿,已面有苦色的啼哭起来,让慕嫣然的心里一揪一揪跟着愈发难受。

钻进马车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贺启暄也罕见的急躁起来,大声的吩咐了小贵子等人快些驾车赶路,一边在带来的匣子里来来回回的翻找起来。

片刻,贺启暄有些颓然的叹道:“这老天爷真是捉弄人…”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道路上显得愈发凄厉,闻者难过,可前方依旧是一片漆黑,哪里能看到丁点亮光,让众人的期盼,显得愈发渺茫无光。

珠儿的哭声越来越小,如幼小的猫崽在喵呜一般,而额头上的滚烫,却愈发明显,慕嫣然情急的落起了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却果决的拭干泪水,拿帕子给珠儿敷着额头,一边话语声愈发轻柔的哄道:“珠儿,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等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珠儿就不难受了。”

这么长时间的高烧,珠儿早已失去了意识,渐渐有些昏迷之兆,慕嫣然无计可施,一双眼,愈发期盼的看着前方。

马车渐行渐快,不一会儿,却是缓缓停下了,慕嫣然正待发怒,一抬眼,却是紫云钻上车来回禀道:“主子,那妇人知晓小主子怕是不舒服,刚才看到那片林子,直说兴许能找到救急的药草,殿下便跟着她朝树林里去了,咱们等等吧,兴许真有用处呢。”

荒郊野岭,珠儿又是这般情形,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惟愿那妇人不是信口雌黄的,慕嫣然抱着珠儿摇晃着,心内连声唤着西天佛祖观世音菩萨。

须臾的功夫,脚步声响起,车帘掀开,那妇人眼神明亮的将手中的几株草递过来,看着慕嫣然说道:“方才淋了雨,小姐怕是有些走风了,这药可驱寒止热,夫人嚼碎了喂给小姐吃了吧,虽有些苦,可效果却是极好的。”

终究是来历不明的药草,生怕珠儿因此有个好歹,慕嫣然迟迟不敢去接,妇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可此时此刻,她又能如何?

咬了咬牙,慕嫣然一把夺过那几根已摘干净的药草,顾不得细看,取了一株含在口中嚼了起来。

药草极苦,可等嚼碎,口中却顿时生出了一股清凉之意,说不出的舒爽,慕嫣然摸着珠儿的小脸,俯身喂了起来。

小家伙只尝了一口,脸顿时皱成了包子,慕嫣然口齿含混的劝着,一口药草,倒也喂了大半进去。

马车,快速的朝前驶去。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三十一章 山水

第四百三十一章 山水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珠儿不舒服的扭了扭头,费力的睁开眼,唤了声“娘”,只一瞬,原本有些走神的慕嫣然,回过神来,泪如雨下。

“珠儿,娘在,娘在…”

一边不顾形象的用袖子抹着泪,慕嫣然一边连声应着,覆手过去摸,珠儿的额头和小脸,已没有方才那么滚烫了。

“娘,我要喝水。”

许是方才咽下的药汁过于苦涩,珠儿吐了吐舌头,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样。

接过紫云倒好递来的水,小心的喂着珠儿喝了几口,慕嫣然敲了敲车壁,待到外面想起了小贵子的话语声,慕嫣然疾声嘱咐道:“去问问后面车里的那位大姐,那药,可还要继续服?”

只片刻的功夫,那位中年妇人的举动,便博得了慕嫣然的信任。

“是,奴才这就去。”

低声应了,小贵子嘱咐了身边的人赶好马车,跳下去径自朝后去了,不一会儿,他回来回话道:“主子,那位夫人说,若是小姐退烧了,便喂她喝些水,等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再喂一次,不过这一次,只取半株药草即可。”

连连点头应下,慕嫣然轻晃着怀里的珠儿柔声说道:“珠儿,睡一会儿好吗?一会儿娘唤你。”

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珠儿半睁着眼睛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

终于放下心来,慕嫣然只觉得身上有一股倦意弥漫开来,径自取了两个垫子靠在身后,慕嫣然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走的慢了,睁开眼,天已经有些微微亮了,而前方,似有明亮的灯火。

探手过去,珠儿额头上的温度又低了些,慕嫣然心内大喜,一边唤醒了孩子,一边又径自嚼了半株药草,喂着珠儿吃了。

喝了几口水漱了一下口,便觉得有一股淡淡的清凉之意顺着喉咙蔓延下去,让焦躁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清爽了几分,慕嫣然抿嘴笑着,看着对面的紫云说道:“怪不得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咱们救了那位大姐还没过了十二个时辰呢,就又轮回到咱们自己个儿身上了,这回,可要好生谢谢她。”

点头应着,紫云正待说话,马车停下了,贺启暄的脸出现在掀起的车帘下,“到驿馆了,下来歇歇吧。”

进了客房,驿馆将厨房现有的粥和糕点端了过来,慕嫣然喂着珠儿吃饱,将她放在床上哄着睡着了。

顾不得吃用,慕嫣然转身朝外走去,身边的紫云却是知晓她的用意,加快一步走到偏房门外,叩了叩门问道:“夏侯夫人可在?”

看了一眼紫云,见她点了点头,慕嫣然顿时知晓,那位妇人复姓夏侯。

打开门,看着锦桌上的半碗粥和咬过几口的馒头,想来开门前那妇人正在用膳,慕嫣然面色微赧的说道:“夏侯大姐,对不住了,打扰了您用早膳,实在是心里搁不下,特此来谢谢您,要不是您,小女此番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豪爽的展颜笑着,那妇人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的,举手之劳而已,何况,也是夫人夫妇先救了我,否则,又怎会有后来的事?”

说罢,那妇人伸手朝里请着说道:“若是不嫌弃,夫人进来坐坐吧,咱们一边说话一边用膳,病了这几日都没吃什么东西,马车里虽有糕点茶水,可是太精致了,到底不如这馒头咸菜小米粥更对我的脾胃。”

妇人举止大方豪爽,瞧着倒像是书里的江湖女侠,浑身透着一份爽利,只几句话,慕嫣然便觉得极投缘,点了点头,进了屋,一旁,紫云忙不迭的去小厨房,又端来了一份早膳。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不一会儿,气氛便熟络了起来。

知晓慕嫣然一行是从宫里出来,前往郓州就藩的藩王,那妇人只稍微诧异了一下,便神色如常了,倒是那妇人的来历,让人颇有些唏嘘。

妇人复姓夏侯,闺名一个清字。娘家在郓州边界的一个小县城,年轻的时候颇有姿色,被来往通商的商人看中,父母贪图那商人给出的丰厚聘礼,便狠心将女儿嫁了出去。及至天南海北的随那商人各地跑着,他陆续的纳了几房妾侍,最终,却以夏侯清三年未生子为由,将她休离了。

夏侯清虽是个娇弱的女儿家,得了休书也并未寻死觅活,从夫家净身出户,一边靠自己的本事挣盘缠,一边朝娘家所在的地方走,等到一路辗转回家,才知晓爹娘早已逝去,同胞的妹妹也早已嫁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夏侯清,已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

“那你怎会晕倒在路边呢?幸好我们经过了,否则你岂不是要…”

轻声说着,慕嫣然一脸的后怕。

不以为然的笑着,夏侯氏将口中的馒头嚼碎咽下说道:“我命大,死不了的。这些年天南地北的,什么事儿没遇见过啊,可许是命贱,好几次了,都到鬼门关了,又被索拿我魂魄的小鬼给放回来了,可见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想起还没回答慕嫣然的问题,夏侯氏有些羞窘的答道:“这些年,走的地方多了,也知晓了好些药草,那日在那林子里见了一样稀奇的,书里又没有,所以便尝了几口,谁成想便中毒了。好在尝的不多,还能让我有气力爬到路边去,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个救命的人,谁成想,就遇上了夫人,如若不然,这回,怕是真要被阎罗王给收去了。”

命悬一线,却被那夏侯清说的这般轻巧,慕嫣然实在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埋怨,只得感叹了几句,让她以后莫要大胆的行此凶险之事了。

看她答得敷衍,慕嫣然也没办法强求,便随她去了,一边打趣的笑道:“昔日神农尝百草,如今夏侯大姐倒也颇有几番神农氏的风姿呢。”

摆了摆手直道“不敢”,夏侯清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喝完,满意的舒了口气道:“夫人既是往郓州去的,可否带我一程?去那边寻个亲戚。”

莫说夏侯清救了珠儿,哪怕是个路人要求搭个便车,慕嫣然也绝不会拒绝,当即,便点头应下了,一边,回房去歇着了。

在厢房里歇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太阳又露面了,想着再赶一天的路就能到郓州地界了,贺启暄让小贵子几人备好了车驾,再次启程了。

马车走了一会儿,慕嫣然便觉得有些烦闷,想到那夏侯清性格开朗,瞧着又是个颇懂风土民情的,慕嫣然便让紫云去将她请来,两人说起了话。

这一聊,却顿时发现她何止是略通文墨,简直就是精通至极,心中自有沟壑,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生出了一份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来。

路途上有了好的聊伴,时间便打发的快了起来,每隔几个时辰,再喂珠儿喝一碗药吃点东西什么的,等到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小家伙的精神,已经好了大半。

“珠儿,谢谢这位婶婶,要不是她,珠儿现在还得喝好多好多的苦药呢。”

见珠儿不再睡着,两眼好奇的打量着车里的陌生人,慕嫣然指着夏侯清跟她说道。

“谢谢婶婶,等到了家,请婶婶去家里吃饭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