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祠的偏殿,是一间布置的极为雅静的屋子,除了上首处靠墙的八仙桌,以及旁边的两张红木扶手椅,屋中再无一物,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不知道是从旁边家祠中飘过来的,还是屋内本就燃了檀香。

贺启暄站在屋中,来回打量了一番,身后,传来了大老爷的话语声:“殿下请上座…”

顿时,贺启暄想起第一次到文府时,被大房拒之门外,而最终见到各人时,他们显露出来的那份疏离,以及后来他们诚惶诚恐的跪在王府门外的情形。

而如今这样的态度,是在观望吗?

如是想着,贺启暄无言的看着屋外整齐站着的一行人,以及恭敬的站在自己身旁的大老爷,心中顿现无奈。

大老爷的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渗出了一层汗,看着面色镇静的坐在椅中,不知在思忖什么的贺启暄,大老爷的心中,又是另一番计较,一边,却只盼着管家能早些取回族谱,将这位祖宗送走。

“老爷,族谱请到了…”

门外,传来了大管家有些轻喘的话语声,大老爷朝贺启暄看了一眼,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捧着厚厚的一本族谱走进来,摆在了贺启暄身旁的八仙桌上。

手还未收回来,又想到贺启暄必定不会是要看文氏的起源发展,大老爷动作熟络的将族谱打开,翻到了记载了宛贵妃文素心的那一页。

果然,极简单的几个字,文氏三房嫡长女,文素心。

贺启暄的眼眸,注视着嫡长女那三个字,一旁的大老爷察言观色的解释道:“每逢有大事发生,族中会对族谱予以修撰。永成二年,文府有一偏支子孙没落,自此之后,文府便没有了那一分支,是故,族中商讨决意修改族谱,所以做了改动。”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贺启暄伸手合上族谱,目光复杂的看着大老爷问道:“那除了新旧交替,分支没落这样的事情算作大事,还有什么情况,文府会重新修撰族谱?”

贺启暄的言下之意,大老爷心内明白,想及前几日和父亲商议过的决不能松口重修族谱,大老爷面显难色的说道:“修撰族谱是件浩大繁冗的事务,非人力可以抉择,即便到了不得不修的时刻,也由族中一应长者商议后才可作数。”

修撰族谱,便要祭谱,为此便要举行长达一月的隆重的仪式,大老爷此话,倒也算是真实。

点头应过,贺启暄站起身,伸手摩挲着族谱辩驳陈旧的封面,方看向大老爷沉声问道:“若无意外,中秋时,族中长者会尽数出府中晚宴,可对?”

神情一怔,不知道贺启暄又是怎样的盘算,大老爷犹豫着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便到了中秋的时候再商议吧,总之,重修族谱,势在必行。”

说罢,贺启暄收回手,大踏着步子出了屋子。

站在宗祠门外,接过仆从准备好的香燃好,贺启暄对着文氏宗祠拜了三拜,扬声说道:“启暄上拜天地,下拜父皇母后,母后身为文氏女,理应是文氏的骄傲,百年之后,也理应享受文氏香火供奉,否则,启暄难安。”

说罢,贺启暄将手里的香插在门边的香炉里,转身大踏着步子离开了宗祠。

等三房听闻宗祠中发生的事情后,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三老太太面色雪白,一双干枯的手,更是紧紧的攥在一起,喉咙里咕哝着斥道:“她要安享文氏子孙的香火供奉,那岂不是燕氏也要如此?他此举,置我于何地?”

猛捶着案几,三老太太的眼中,已有几丝狰狞。

“老太太,上一辈的恩怨,何苦牵绊到孩子们呢?先前的三老夫人命好,诞下了如今的大爷和淑敬皇后,宣王殿下有了这等的造化,岂不是也是咱们三房的荣耀?您何苦…”

乔妈**话未说完,就对上了三老太太恶狠狠怒视过来的目光,当即,乔妈妈面色讪讪的退后一步,再未继续往下说,而坐在软榻边的三老太太,喉中发出的声音,如破败的风箱。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四十八章 藩王

第四百四十八章 藩王

从文府回来,贺启暄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铁青,一进门,他连身上的正装都未换,便一头扎进了内书房。

“娘,爹爹在书房,珠儿去看爹爹。”

听见了贺启暄的脚步声,珠儿扭成了麻花儿一般,要从慕嫣然身上下地去内书房,却被慕嫣然拦住了,“珠儿乖,爹爹有事要忙,等珠儿吃完了饭,睡醒了再去找爹爹,好不好?”

哄好了珠儿,慕嫣然面带忧色的看了内书房紧闭的房门一眼,方坐回锦桌旁,喂着珠儿吃起了饭,一边,转头吩咐了小厨房去另做一份简单的饭菜,一会儿她送去内书房。

哄睡了珠儿,慕嫣然径自提着食盒,出了正屋。

叩响了内书房的门,便听见贺启暄清冷的应声,慕嫣然不忍的叹了口气,推开门迈了进去。

身上的服饰已被压得满是褶皱,贺启暄仰面躺在书房内室的床榻上,眼中有些落寞的失意。

将食盒放在锦桌脚下,慕嫣然走到床榻边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了?”

“嫣儿,陪我躺会儿…”

贺启暄语音低沉,带着一丝莫名的依赖。

唇边弯起了一个柔美的弧度,慕嫣然径自脱了鞋,过去靠在了贺启暄身边。

两人仰面躺着,看着头顶竹叶青的帐幔,心中的浮躁,也跟着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嫣儿,今日我回文府,与那日咱们回去截然相反。三房的人尽数跪在面前,说不出的恭敬,可我知道,他们心里却未必如脸上一般的恭敬。”

轻声说着,贺启暄回想着晌午到文府时的情景,唇边透出了一抹自嘲。

“若不是舅父的罪己诏,想来今日他们依旧会是那日的模样吧?如今,便连文府的下人,也猜测着是文府势大,而我这王爷却是个绣花枕头,莫说文府那些人了吧?”

当日文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尽数跪在王府门前,那会儿的他们,心里是怕着的吧?

可如今,离罪己诏陈情表呈上去已过去了近半个月,朝廷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文府是笃定了一切无虞,才会故态重萌的吗?

未必吧?

心中已有了答案,贺启暄顿时明白,为何离宫那日,自己执意不肯带着就藩诏令,以藩王仪仗一路来郓州,父皇的眼中,有些微微的无奈了。

父皇,你怕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所以让儿子自己体会这一切吗?

心中问题极多,却没有答案,贺启暄长叹了几句,耳边,传来了慕嫣然平和的话语声:“殿下,农夫与蛇的故事,是因为那蛇有毒,若是一条无害的蛇,你说,那农夫日后还会做同样的傻事吗?”

“农夫,蛇…”

喃喃的念着,贺启暄的眼中,渐渐地闪出了一抹光亮,话音顿时也跟着飞扬起来:“自是不会,吃一堑长一智,人怎么会在跌倒过一次的地方再跌倒呢?除非那人是傻子。”

“那殿下是傻子吗?”

俏皮的笑着,慕嫣然转过头来问道。

“自然不会。”

闷声答着,贺启暄翻身过来,将慕嫣然拢在了怀里。

闻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贺启暄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终于回复了清宁。

静下心来,才闻到慕嫣然身上的香味有些莫名的熟悉,贺启暄嗅了嗅鼻子,犹疑的问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低声答道:“母妃留给珠儿的东西里,有几张制香的方子,闲来琢磨了一下,配出来竟真的和母妃制出来的香是一样的味道。”

“真香…”

惬意的叹着,贺启暄又嗅了几口,脸上,已全然不见了方才慕嫣然进屋时的那丝颓然。

“起来吃饭吧,午膳都过了时辰呢。”

慕嫣然坐起身拉着贺启暄说道。

“王妃所言甚是,摆膳…”

打趣的说着,贺启暄坐起身,却趁慕嫣然起身之际,将她抱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

又惊又怕,慕嫣然紧紧的环着贺启暄的脖子,一边娇羞的嗔道:“快放我下来,一会儿被人瞧见,可像什么话啊?”

犹自转了几圈,贺启暄才满意的将慕嫣然放在床边,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整理鬓发,贺启暄仰头笑了几声,自去食盒里取出了饭菜,开心的吃用起来。

一直到七月过完,云都内一片安宁,都城方向更是未得到一丝传闻,仿若那日的罪己诏,和文府兴师动众的请罪之举,都是众人的幻觉一般。

文府的人,原本都提心吊胆的担心着,眼见如今的情形,却是都乐不可支的暗笑起来,便连文嗣逡,也被三老太太暗自腹诽了一通。

“娘,大哥说的没错,大房和二房如何,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可三房的事,您可不能糊涂啊?皇上按而不发,兴许就是在观望文府的态度,这个时候文府更该事事恭敬,否则,错而不改,才是最大的罪责呢。”

乐安堂内,二老爷看着三老太太低声劝道。

“族谱的事,与三房无关吗?”

瞪了儿子一眼,三老太太粗喘着说道:“宣王要重修族谱,淑敬皇后要成为文氏后人代代敬仰的人,这无可厚非,可此举,摆明了要把燕氏也抬举起来,凭什么?她在的时候便享尽了福,丢下了一儿一女和一大家子人,我刚嫁进来那时候,府里谁把我放在眼里了?要不是我苦心经营,你们以为三房能有今日吗?我替她拉扯儿女,如今儿女有出息了,她便是死了,也有追封的二品诰命,我呢?我有什么?”

越说越觉得委屈,三老太太的眼中,已满是泪意。

二老爷心内不安,却不敢再违逆母亲,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娘,儿子虽不成材,可到底如今也已经做到了从五品,儿子会上进,定然能给您争来个诰命,您…”

二老爷的话还未说完,一旁,三老太太已怒声斥道:“此事不容再议,我早些年便跟族里打过了招呼,重修族谱,除非我死了。等我合上了眼,你们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终归我看不见,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让我受这份委屈,绝无可能。”

说罢,三老太太的一双三角眼怒目瞪着儿子,愈发显得苍老狰狞。

八月初九,是贺启暄的二十岁生辰,文府长房的大老爷亲自过来请安示下,请贺启暄和慕嫣然到文府去庆生,贺启暄却执意推却了。

送走了大老爷,贺启暄回到一心堂,看着逗着珠儿玩的慕嫣然说道:“初九那日,我带着你和孩子去云都郊外玩一天吧,听营里的将士说,那儿有山有水有人家,风景极好,若是运气好,还能碰上好客的老乡,到时候能混一顿野味吃,也是不错的。”

见贺启暄一脸盘算的模样,慕嫣然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口:“堂堂宣王,竟想着要去混一顿农家野味,若被人知晓了,还不知道该如何笑话呢,瞧你到说的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到那日,若是混不到饭,可真是要笑破大牙了…”

过生日那日,是一定要吃饱喝足的,寓意来年衣食无忧,慕嫣然如此打趣,贺启暄傻呵呵的挠了挠头,也不接话,只抱过了珠儿,父女二人逗乐起来。

八月初八,老黄历上,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再加上民间想来以八作为“发”的谐音,这一日,倒是仅次于拜财神那日的好日子了。

大清早起来,想着第二日就是贺启暄的生辰了,慕嫣然吩咐了紫云,去小厨房取出了第二日的菜单,仔细的看了起来。

虽应承了贺启暄明日带着珠儿跟他去云都郊外玩,可到底是不能马虎的,所以,第二日的晚膳,慕嫣然决定府内同庆,为贺启暄过生辰。

斟酌好了菜式,将单子拿去让小厨房准备了,慕嫣然正打算去右梢间看看珠儿醒没醒,门外,传来了林管事有些紧张的声音:“主子,圣旨到了,都城里来宣旨的公公已在前院大门口候着了,小平子公公正应承着呢,您赶紧准备接旨吧。”

此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慕嫣然心内暗自揣测,这就藩诏令怕是要等到贺启暄过了生辰,没想到,竟真是踩着点儿来的。

一边嘱咐了林管事前去照应着,取香案准备接旨,另外安排人去军营里请贺启暄回来,慕嫣然忙不迭的吩咐紫云取出正装更换起来,刚穿戴好,贺启暄便进来了,顿时又是一番忙碌。

等到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前院跪接圣旨,已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而宫里来的那位公公,却是个面生的。

“主子,这是内务府的黄公公。”

小贵子在一旁介绍道。

“宣王殿下大喜,宣王妃大喜,这便接旨吧?”

黄公公一脸笑容的说道。

点头应下,贺启暄和慕嫣然跪在了香案后。

从锦盒里取出明黄色丝帛卷轴,黄公公缓缓打开,细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六子贺启暄,其性至义,其行至良,能文善武,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兹钦封为郓州藩王,望尔日后尽心尽力,恪守本职。钦此。”

“儿臣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启暄俯身拜道。

从黄公公手里恭敬的接过圣旨,递给慕嫣然供在香案上,贺启暄转身寒暄着要请黄公公入内喝口茶,却见他摆了摆手道:“殿下,皇上另有几句话,要奴才私下转告殿下呢。”

闻言,贺启暄心中一动。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四十九章 庆生

第四百四十九章 庆生

看着面前跪着的一群人,慕嫣然心知,贺启暄计划好的庆生议程,怕是要打乱了。

只半日的功夫,莫说是文府众人,便是郓州地界内的大小官员,也尽数赶来了,口中都称着双喜临门,一贺宣王就藩,二贺宣王生辰。

此时此刻,慕嫣然万分庆幸当初工匠班子来了以后安排了先从后院开始,否则,外面都乱糟糟的,可真是要丢脸了。

直到太阳落山,贺启暄才从前院回来,进了一心堂,一脸歉疚的看着慕嫣然说道:“嫣儿,明儿,怕是去不了郊外了。”

释然的摇了摇头,慕嫣然过来帮他更换着服饰道:“好歹是你二十岁的生辰,岂能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过了?要真是那样,这郓州地界上,可要觉得殿下这藩王寒酸至极了。”

慕嫣然意有所指,贺启暄也听出来了,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默然。

知晓第二日府里定会热闹不已,设宴更是少不了的,慕嫣然扬声唤进了紫云,让她带着任嬷嬷和徐嬷嬷,去厨房里仔细商议了。

八月初九一早,刚过了辰时,王府门外,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如昨日一般,那些前来磕头恭贺过的官员,以及文府众人,各自带着贺礼和家眷前来贺喜了。

男客们由林管事带去了前院,女眷,便尽数引来了一心堂。

偏厅内,簇新的八人座红木大圆桌已摆置好,上面摆上了瓜子糕点和时鲜的水果,女眷们到一心堂给慕嫣然磕头见了礼,便由紫云和紫月引领着进了花厅。

而文府女眷,大夫人文潘氏代表大房而来,二房来的则是大夫人文姚氏,三房,以文薛氏代表,带着三夫人文罗氏和四夫人文周氏,以及三小姐文雅蕊和四小姐文雅竹。

其它诸位,便都是郓州内的官夫人和小姐。因着平日里都是经常来往的,自然而然的就找了平日里相熟的坐在一起,不等有人过去招呼,便熟络的在一起攀谈了起来。

文潘氏是一品诰命夫人,此刻便在一心堂内和另几位郓州内品级高些的诰命夫人一同伴在慕嫣然身边,大家聊着都城和郓州内的事情,倒也一片和睦。

看着那几位夫人刻意的逢迎着慕嫣然,尽数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文潘氏不禁想到了贺启暄和慕嫣然初到文府那日,顿时,手心里就沁出了一层汗,心里,则不自禁的想到了昨夜大老爷回到房内后和她说过的话。

自晌午时听到有宫里来的宣旨特使进了藩王府,紧接着,传出贺启暄受封为郓州藩王,而那位黄公公,据说在王府内逗留了许久才走,这一走,就径直回了都城。

而文府的人,因为宣旨特使的举动,这些日子缓缓回落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

“老爷,怎么了?”

看着大老爷眉头紧锁,文潘氏关切的问道。

“哎…这下,文府怕是真闯出了大祸…”

文大老爷叹道。

“老爷,此话怎讲?前些日子,父亲不是说没事了嘛,朝廷迟迟不见有动静,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宫里,再加上宣王殿下不是说会上书陈情表,愿意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吗?既如此,难道圣上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文府吗?”

文潘氏情急的说道。

“妇人之见…”

低声斥责了一句,文大老爷放缓了声音说道:“文府若是犯了无关痛痒的小过错,圣上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了。可文府那是小过错吗?本以为没事了,可如今皇上下了封王诏令,对文府的过错却绝口不提,我怕这正是大祸临头的表现哪。皇上,怕是观望了许久,刻意如此要让宣王看看呢。”

文大老爷有些悔悟的说道。

“再怎么说,文府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皇上如此,可不就是伤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心中如是想着,文潘氏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了皇后当年那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孔,这一别,姑嫂二人已有许多年未见了,听说,皇上专宠宛昭仪,听说…

还用听说吗?

宛昭仪从正三品的昭仪,一跃成为正一品的皇贵妃,如今,以淑敬皇后之尊葬在帝陵,百年后和皇上同穴,便连母仪天下的皇后,都没有的尊荣呢。

想到此,文潘氏的眼前,出现了婆母平日里满眼泪意的念叨“我可怜的月儿…”时的凄楚面容。

文潘氏心中后怕不已。

“文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耳边想起了女子轻柔的话语声,文潘氏回过神来,正对上慕嫣然关切的目光。

有些惶恐的站起身行了礼,文潘氏疾声说道:“臣妾有罪…今日是宣王殿下的大喜日子,妾身失礼了。”

释然的摇了摇头,慕嫣然轻声说道:“文夫人若是累了,可以到客房歇一会儿,到午宴开席的时候,本妃差丫鬟过去请你。”

情急的摇着头,文潘氏赔着笑的说道:“谢王妃体恤,臣妾无碍,无碍。”

点头应下,慕嫣然转过头,和身边旁的夫人叙起了话,而文潘氏,则强打着精神仔细的听着,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走神。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过来说开宴了,慕嫣然站起身,招呼着一众夫人们出了一心堂。

今日是贺启暄的生辰,贺启暄便是当之无二的主角,一众女眷们各自跟在自家男人的身后,到前厅给贺启暄磕了头道了喜,方各自到男宾席和女宾席入席。

前院大厅内,杯盏交错,贺启暄坐在上首处,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敬酒,看着比邻桌清冷几分的文府宴桌,贺启暄不由的想起了那日在书房,永成帝让黄公公传达过来的一席话。

前来敬酒的人一波*退去,看着杯中已一滴不剩的酒水,贺启暄只觉得心内从未有过的苦涩。

父皇,儿子终于看清了。

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水,感受着那股辛辣的味道从喉咙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贺启暄深呼了一口浊气,原本深沉的眼眸,顿时澄澈了几分。

只看往后,只看往后吧。

王府的这场热闹,从太阳升起,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才算是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

门外,小贵子和林管事送着各地前来的官员走,内院一心堂正屋内,慕嫣然跟文府的一众女眷也闲叙着话,一抬眼,竹帘掀起,贺启暄大踏着步子迈进了门。

“臣妾/臣女见过宣王殿下。”

文潘氏、文姚氏和文薛氏,带着文府的几个女孩儿拜道。

口中有些酒气,贺启暄轻声说完,走到上首处坐在了慕嫣然身边。

“宣王殿下,宣王妃,今儿是殿下的好日子,几位老太爷和老太太也都说要来,可又想着府里人多,等过几日专门来给殿下和王妃磕头请安,所以便没来。还请殿下和王妃海涵。”

文潘氏一脸歉意的说道。

摆了摆手,贺启暄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和煦,“不碍事,几位外祖父和外祖母多虑了,心意到就好,启暄都明白的。”

见贺启暄叫的亲热,文潘氏的心里,却有些酸涩难安,抬眼去看,贺启暄和慕嫣然,一如当日到文府是的平和,文潘氏低叹了口气,收回了未说出口的话。

文雅蕊坐在自己母亲身旁,一双美目,不住的在贺启暄和慕嫣然之间来回打量,待看到贺启暄因为有些微醺而越发明亮的眼眸,文雅蕊只觉得脸颊透着一份火热。

一个多月前,在祖母的乐安堂见到他时,他就如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表哥,浑身上下,全瞧不出有王爷和大将军的气势,可那俊朗的容颜,以及浑身散发出的夺人风姿,却无一不吸引着她的注意。

那之后没几天,便有了文府众人到王府外跪着的情景,漆黑的夜里,看着王府门外那一对摇曳着的红灯笼,文雅蕊的心里,却未有一丝惶恐,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希望,能看到他出现在大门外。

终究,跪了一夜,未看到他,心里的失望,就如同天边无尽的黑幕一般,密密麻麻的透了出来,酸痛肿胀的膝盖,都未能拉回她的思绪。

今日看到他时,他已是意气风发的藩王,他的眼中,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亮,身上的傲人气势,更是让人觉得他就是那站在山顶的王者,而自己,是微小到尘埃里的一抔泥土。

有些黯然的想着,衣袖一动,文雅蕊不自禁的抬眼,便见身边的几位伯母都已经站起了身,却是要回府了。

“殿下留步,王妃留步…”

耳边,是大伯母文潘氏的话语,文雅蕊转过头去看,便见贺启暄颔首一笑,只一瞬,文雅蕊觉得,自己仿若看到了绚烂的星光,让她不自禁的想要沉醉其中。

男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文雅蕊像是自己喝了果子酒一般,脸颊透出了一抹绯红。脚下,却不情愿的跟在母亲身后朝外走去。

及至要迈过一心堂的院门了,文雅蕊不自禁的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了贺启暄和慕嫣然相依相偎的背影。

文雅蕊心内一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娶,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心头默默念叨了几句,文雅蕊的眼中,漫起了几丝淡薄的忧愁。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五十章 心事

第四百五十章 心事

“亭姐姐,你可见过宣王表哥和宣王妃了?”

荷香馆内,文雅蕊手托着腮看着半开的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向倚在软榻边绣花的女子问道。

此处,是文府二房内三进的西厢房,而那绣花的女子,正是二房的八小姐文雅亭。

文雅亭是二房大夫人文姚氏的嫡二女,如今十四岁,比文雅蕊只大了一个月。正是因为两人都是嫡女,又年龄相仿,所以平日里总是凑在一起说话绣花,倒比旁的姐妹都亲近几分。

抬头瞥了堂妹一眼,文雅亭很敏感的听出了她话里的亲疏,掩下了眼中的诧异,轻声说道:“六月里来府里拜见祖父祖母,姐妹们出去见了一面,只瞧见宣王妃天人之姿,旁的,倒是没注意多少。”

文雅亭这话,倒不是敷衍文雅蕊,而是事实如此。

她如今已经十四岁,也算是大姑娘了,贺启暄若不是她的表哥,论理是见都不能见的,当日遵着祖母的意思出去拜见,她还哪里敢抬头去看表哥的长相?何况,那表哥还是位藩王,虽未见,可身上流露出来的皇家气势,都不是她们这些云都的女儿家可以随意偷窥的。

心知文雅蕊不是随意问的,文雅亭唇边溢出了一抹促狭的笑容,“蕊妹妹可是看见王妃天人之姿,自惭形秽了?”

话音落毕,再抬眼去瞧,文雅蕊已是面色绯红,似是有些燥热一般。

文府在郓州,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是故,府里的小姐们,自小都是一处长大的,到了七岁,便在文府设立的学堂里跟着请来的女先生学诗书礼仪,虽住在三个院子里,可却都是相熟的。

等小姐们过了十二岁,慢慢的便都开始议亲了,就不会如小时候一般在学堂里嬉戏笑闹,可私下里,也总会邀约赏花作诗品茶绣花什么的,互相之间都处的极好。

大一点儿的女孩儿们,早都已出嫁了,而小的,都还在学堂里跟着女先生学习,十二三岁的,三房加起来也就八九位小姐,这几个人比起来,论容貌才情,都是文雅蕊拔尖,是故平日里小姐妹们打趣起来,也是文雅蕊闹红脸的次数最多。

其实,文雅蕊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自负美貌,可自见了慕嫣然,她却着实有些自卑。

论身姿,她不如已为人母的慕嫣然婀娜;论相貌,她虽自负如荷花般傲然独立,可慕嫣然,却是那清冷的梨花,只一瞬就能夺得人的心魄;论气度,自己只是文府的一个闺阁女儿家,而她曾是宰相家的嫡女,更莫说如今这宣王妃的身份了。

两次见慕嫣然,第一次,她是恬静淡然独自绽放在枝头的梨花,第二次,却已是国色天香的牡丹。

回到自己房里,从头看到脚,文雅蕊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她,是比不上慕嫣然的。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文雅蕊便自觉荒唐的笑自己:你跟她比什么?你们是两个天地的人,她做她的宣王妃,你做你的文府小姐,你们如何有可比性?

想虽如此想,可文雅蕊每每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便会不自禁的想要和站在他身边的慕嫣然去比。

明知不可比,仍然要去比,自己,这是痴了吗?

此刻见文雅亭如此说,文雅蕊的心里,顿时多了几分难过,就好似她自谦的认为自己不如人,到头来竟发现原来那并不是自谦,而是事实就是如此,这样的认知,怎能不让她心里郁结?

撇开目光,文雅蕊看着窗外花盆里被太阳晒得有些发蔫的翠绿枝叶,没好气的说道:“是啊,妹妹坐井观天,没见过外面的人物罢了,如今见着了,可不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可见妹妹从前是眼高于顶了。”

本来是句玩笑话,从前姐妹间玩耍,这样的玩笑话哪回不说上好几个,也从来不见她恼,今儿这是怎么了?

听出文雅蕊话语不快,文雅亭生怕真惹恼了她,忙不迭的放下手里的绣活,走过来哄道:“傻妹妹,姐姐跟你玩笑呢…这云都城,谁人不知文府三房的三小姐沉鱼落雁,还端的一副好性情?你做出自己这幅样子,那旁的姐妹们,可是都不要活了,天天对镜自怜好了。”

文雅亭的软语哄劝,让文雅蕊面色稍霁,低垂着头眨了眨眼睛,将原本有些委屈的泪意逼退回去,方低声嘟囔道:“亭姐姐惯会哄妹妹开心…”

两人各自拿了把团扇摇着,一边聊着家中的趣事,正说着话儿,门外有丫鬟通禀道:“八小姐,夫人屋里的詹妈妈来了。”

听是母亲屋里的人,文雅亭忙不迭的站起身迎了出去,刚走到门口,竹帘掀起,一个身材瘦高的精明妇人低头走了进来。

“小姐,哟,三小姐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