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黑了。

第二日,文雅娴和文雅竹结伴到王府看慕嫣然,两人进了一心堂正屋,慕嫣然正捧着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喝着,见二人进来,笑眯眯的招了招手说道:“快来喝,刚冲好的瓜片,正是好时候。”

三人小口的抿着茶,听文雅娴说着文府的趣事,不一会儿,话题便转到了文雅蕊身上。

及笄那日发生的事,文府的大人们都尽数知晓,可因为各府的主母都管教了下人,未出阁的小姐们却是全然不知的,而文雅娴和文雅竹,因为一早就看出了文雅蕊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联想这几日的事,却是也猜了个差不离,对文雅蕊愈发没了好脸色。

“王妃表嫂,文府的小姐们,除了蕊姐姐,其它都是很好的,就像娴儿和竹姐姐一般乖巧可人,您可莫要因为她,而不喜旁人啊。”

脸上表情夸张的说着,文雅娴扑闪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慕嫣然,顿时,招惹的慕嫣然笑出了声,旋即有些埋怨的剜了她一指头嗔道:“贫嘴…”

两人笑闹着,一旁,文雅竹的神色,却有些郁郁的,慕嫣然注意到,不解的问道:“竹儿怎么了?”

“王妃,竹儿无事…”

摇着头,文雅竹掩饰着,可眼中的落寞,却愈发显得通身透着一股无奈的疏离。

抿嘴笑着,文雅娴娇声说道:“蕊姐姐出嫁后,文府三房,便只有亭姐姐和竹姐姐到了要议亲的年龄了,竹姐姐可是为此担心?”

亲昵的捏了捏文雅娴的脸蛋,慕嫣然低声数落道:“哪家的女孩儿,成日把议亲这样的话挂在嘴头上的?回头被人听见,便是二老太太和你母亲再疼你,也要斥你的,可不许再浑说了。”

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文雅娴点了点头,而一旁的文雅竹,愈发黯然的低下了头。

文雅竹是三房二老爷膝下的庶女,二老爷只是个从五品的知州,又有并不疼爱孙女的三老太太在,文雅竹的亲事,想来好不到哪儿去。

看着文雅娴和文雅竹携手离去,两个有些相似的背影,一个欢快,一个黯然,慕嫣然心中,不由的对文雅竹,就有了几分惋惜。

若说文雅蕊,因为慕嫣然不喜她,倒还可以操纵几分,而文雅竹,慕嫣然却是有些有心无力了,郓州虽大,可哪些好男儿是良配,慕嫣然不得而知,便是知晓,文府庶女的婚事,慕嫣然却是决计插不上手的。

晚间贺启暄回来,听慕嫣然嘟囔了几句,不知是认真还是打趣,却出了个主意,顿时,慕嫣然有些心花怒放了。

“明儿,请二房的大夫人和三房的二夫人来王府一趟。”

睡前,慕嫣然轻声吩咐道。

第二日早起,用过早膳没一会儿,文姚氏和二夫人便携手来了,给慕嫣然磕头见了礼,二人一左一右的坐在慕嫣然下首处的扶手椅中,神色间,颇有些小心翼翼。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找你们闲叙家常罢了。”

轻描淡写的安抚了两人一句,慕嫣然再聊起的,果真便是张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文姚氏和二夫人两人心中忐忑,神情却一丝不显,倒也相谈甚欢。

过了好一会儿,慕嫣然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两位夫人问道:“不知云都城里,可还有谁家有未出嫁的小姐吗?门第不需要多显赫,重要的是人品好即可。”

未出嫁的小姐,不说旁人家,文府如今适龄的就有好几位呢。

顿时,文姚氏和二夫人眼中,便闪出了欣喜的光芒。

“不知王妃是想给哪家的公子保媒?”

文姚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抿唇笑着,慕嫣然喝了口茶说道:“是殿下营中的一位千总,小伙子是跟在殿下身边多年的,家中无长辈亲人,远族的亲戚倒是有几位,可都隔得远。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所以殿下昨儿随口提了一句,我便想着,要是能撮合出一桩美事来,也算是极好的。”

“那位小将军…”

话语有些吞吐,二夫人看了文姚氏一眼,将目光落在了慕嫣然身上,慕嫣然接过话说道:“今年二十三了,人品自是好的,长相嘛,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殿下说是极端正的。如今领着正六品的营千总。虽说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可到底年轻,将来大好的前途呢。”

“条件倒是不错,可家中无嫡亲的亲人,这…不知王妃可知晓那位千总大人的要求?”

犹豫了一下,文姚氏看着慕嫣然问道。

“殿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门第不重要,女孩儿性情好便是再好不过的,终归将来也是他们小两口过日子。”

慕嫣然莞尔笑道。

点了点头,文姚氏和二夫人心里有数了,一边,却还犹疑着问道:“还请王妃示下,是该问询一位嫡出的小姐,还是庶出也可呢?”

“均可。”

慕嫣然简洁的应道。

只一瞬,二夫人心中便有了计较,一边,忙不迭的应道:“妾身等回去自会斟酌一番,这几日便回来回禀王妃。”

说罢,文姚氏和二夫人起身回了文府。

虽是位正六品的营千总,可正如慕嫣然所说,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且又是跟在贺启暄身边,何愁将来没有好出路?

这样的好亲事,文府是不会便宜了旁人家的小姐的,自己府上,嫡出庶出的小姐,可多得是呢。

嫡出的,文府自是不舍得嫁给一个小千总,便会考虑庶出的小姐,一来二去,这门亲事落在文雅竹身上的可能性,却是极大的。

心中微微舒了口气,慕嫣然的眼中,有些淡淡的笑意。

本以为文府怎么也要合计两三日,第二日一早,二夫人便来回话了,说请那位千总大人请人带着八字去文府三房,与文雅竹的八字合一合,看是否合适。

虽只是口头这么一说,可慕嫣然心知,这门亲事,怕是大抵跑不掉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七十九章 差别

第四百七十九章 差别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神的日子,也是这一日,文雅竹的亲事,议定了日子。

文雅蕊定了开春三月初十出嫁,文雅竹的好日子,便定在了四月初八,这么一来,新春过完,文府三房便要迎来两门喜事了。

得知此事的时候,文雅蕊也颇是轻松的舒了口气,虽自己的亲事不那么如意,可到底还有人,不如她,如此一来,她的心里,却着实平衡了些许。

可再一想到自己嫁过去便已有了一儿一女,即便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嫡出,文雅蕊便觉得心里有些郁结。

一抬眼,便看见环烟面有喜色的掀开厚重的屋帘进了屋,文雅蕊强压下心里的不虞,看着环烟问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知晓自家小姐这些日子都心里不痛快,环烟也不敢触了她的霉头,当即低声答道:“四小姐的好日子定了,奴婢们前去恭贺四小姐了,这不,才刚从四小姐屋里回来。小姐,虽说四小姐是庶出,可平日里几位小姐们都是亲和的,小姐也该过去道个喜。”

点了点头,文雅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下了。

回过头来,文雅蕊抬眼问道:“府里的下人,可都说什么了?”

文雅蕊的亲事议定,文府内褒贬不一,有说她好福气的,说新姑爷已经是从四品的官儿,将来定有大出息,兴许能给三小姐挣个诰命回来。也有人暗里撇嘴,说只不过是个填房,逢年过节祭拜时,还要给先前的夫人磕头敬茶,而且已经有了嫡出的少爷小姐,若是郑府的长辈向着文雅蕊还好,若是向着先前夫人生下的那一儿一女,文雅蕊的苦日子,可还有的熬呢。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文雅蕊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憧憬着将来诰命服在身的荣耀模样,一会儿,又是那位嫡出少爷一脸怒气看着自己的模样,半夜醒来,文雅蕊都觉得仿佛暗中有两双眼睛在窥伺着自己一般,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惊颤。

知晓自家小姐问的是府里人对四小姐这门亲事的议论,环烟的脸上,不自禁的便透出了几分犹豫。

若是不好的,自己听了只会开心,环烟又怎会不敢告诉自己?

如是想着,文雅蕊的脸上,带出了几分怒气,“问你话呢,没听见吗?”

环烟还未开口,屋帘掀起,环屏捧着新缝好的冬衣进来了。

“环屏,你来说,四小姐的亲事,府里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文雅蕊看着环屏问道。

撇了撇嘴,环屏眼中有些不屑,“那位四姑爷,家中连父母长辈都没有,可府里的人竟说四小姐好福气呢。”

“好福气?”

面色惊诧,文雅蕊一脸的不解。

点了点头,环屏继续说道:“府里的人都说,四姑爷是跟着宣王殿下从都城来的,如今还年轻,便已是六品官了,将来定有大造化。而且,四姑爷家中无父母长辈,四小姐嫁过去,不用在长辈面前立规矩,真真儿好命呢。还有人说…”

环屏的话未说完,便被文雅蕊的怒吼声,给扼住了。

“你们都出去吧,出去…”

厉声喝着,看着环屏搁下手里的冬衣,拉扯着环烟朝外去了,文雅蕊的脸上,滑下了两行泪。

年节的气息愈发浓厚,大清早起来的时候,还能听到街上有顽皮的孩子时不时的点燃一个二踢脚,依稀的炸响声,总能让珠儿屏气凝声的侧耳去听,那小模样,可爱极了。

腊月二十五开始,贺启暄便不用再去军营了,每日陪着慕嫣然和珠儿在一心堂玩闹,日子当真是惬意的紧。

二十六,那名营千总送来了拜帖,说要前来给贺启暄和慕嫣然磕头,贺启暄微一思忖,点头应下了。

回来说给慕嫣然听,果然,慕嫣然当即便吩咐了紫云,让她送了帖子去文府,请文雅娴和文雅竹第二日过来王府玩。

吩咐完回过头,便见贺启暄一脸的戏谑,慕嫣然的小心思被看穿,当即便有些不好意思,一边,仍旧辩解着说道:“反正迟早要见的…”

顿时,又招来了贺启暄的一顿笑说。

第二日,文雅娴和文雅竹携手同来,身后,跟着脸色暗淡的文雅蕊。

磕头见了礼,三人如从前一般,规矩的坐在了锦桌旁的圆凳上,而文雅蕊,表达了三老太太和四夫人对慕嫣然的问候,便再也不敢抬头说话了,倒是文雅娴一如往常的活泼,而好事将近的文雅竹,心事搁下,也愈发娇羞动人。

时近午时,小平子在门外通传道:“主子,尹千总前来给主子磕头见礼了。”

唤进了小平子,慕嫣然抬眼问道:“殿下呢?尹千总不是说还要给殿下磕头的吗?”

“回主子的话,殿下在书房呢,尹千总方才已经磕过头了。殿下说让他前来给主子磕了头就过去书房,殿下还让王妃置办一桌酒菜,午膳他就和尹千总在书房用了,让王妃留几位表小姐陪您用膳。”

小平子恭声答道。

“那便把他带到这儿来吧。”

点头应下,看着小平子朝外去了,慕嫣然回过头来仔细的嘱咐道:“我去外面见客,你们就好好儿坐着,不许发出声响,记住了?”

心中有个羞人的猜测,抬眼去看,慕嫣然已经起身朝外去了,而文雅娴还俏皮的冲自己眨了眨眼,文雅竹的脸颊,倏地便染上了一抹红晕。

沉稳的脚步声在院落里响起,屋帘掀开,一个黑影闪身进来,俯身跪倒在地拜道:“臣尹浩武给王妃见礼,王妃千岁。”

男子的话语铿锵有力,可听着却不古板,不由而然的,文雅竹便觉得心中有羽毛在拂动一般,透着一丝轻微的悸动。

慕嫣然叫了起,又赐了座,尹浩武仍旧站起身,恭敬的站在慕嫣然面前,而文雅娴的眼中,已有了几分趣意。

“竹姐姐,我们去偷瞧一眼吧,隔着屏风,不碍事的。”

文雅娴看着文雅竹怂恿道。

不知是自己也想去看看,还是文雅娴手里的力太大,文雅竹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蹑手蹑脚的站到了屏风后。

剑眉星目,眸光炯然。

只一瞬,文雅竹的心里,便像爆开了一个烛花一般,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

男子的肤色微黑,可愈发衬得一双眼眸星亮无比,此刻坐在椅中,腰背挺直,一看便知教养极好,文雅竹看了几眼,便忙不迭的收回目光,转身坐回了原位,浑然不觉,文雅蕊已走到文雅娴身后,也朝外张望了几眼。

从前,家中的姐妹一起,也曾做过这般羞人的事,可那时,看到的都是姐姐们的夫婿,终有一日,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夫婿,原来,一向淡然的心,也可以跳动的这般急促吗?

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再回过神来,尹浩武早已出去朝外书房去了,而慕嫣然,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是平淡的一眼,可文雅竹,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一旁的文雅蕊,已有些失魂落魄,一张脸,也愈发惨白。

一顿午膳,慕嫣然自顾自的吃用着,文雅娴一边吃,一边逗着珠儿,如往日一般的没规矩,可慕嫣然纵着,倒也无人说什么,唯有文雅竹和文雅娴,虽各自用着饭菜,可一副心思,已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膳后,用了一碗消食茶,慕嫣然便要哄着珠儿歇午觉了。

文雅蕊等人在王府住了一段时日,自是知晓她的习惯,陪着她喝了茶,便起身有礼的告退,出了一心堂。

回去的路上,文雅娴难得的一派安静,而坐在她对面的文雅蕊和文雅竹,一个脸色苍白,像是着了凉,另一个脸色绯红,又像是发了热,两相映衬,别有一番趣意。

到乐安堂给三老太太见了礼,文雅蕊和文雅竹,都极有默契的未敢提及尹浩武去王府给慕嫣然磕头的事,三老太太随意问了几句,便挥了挥手,让她二人退下了。

出了乐安堂,文雅蕊脚下的步伐,却一步快似一步,只恨不得能伸出一双翅膀,让她飞回自己屋里。

进了屋子,解下身上的厚裘扔到环烟怀里,文雅蕊唤来了环屏,有些紧张的问道:“你们可曾打听过,郑府那位大爷,生的如何?”

迟迟不见环屏回话,文雅蕊的心里,不由自主的便敲起了鼓,竟不敢抬头去瞪着环屏让她回话。

过了许久,文雅蕊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吧,我躺会儿…”

脱了软靴,又解了外衣,文雅蕊躺入床榻,刚一翻身,眼中的泪,便不可抑制的滑落下来,不一会儿,脸侧的枕头上,便渗出了一片湿意。

同一时刻,文雅竹依偎在生母徐姨娘的怀里,娇羞的低声呢喃道:“娘,女儿今日去王府,隔着屏风见过他了,是个极好的人呢,女儿会幸福,您放心…”

夜色弥漫,同一片苍穹下,同一个院落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八十章 辞旧

第四百八十章 辞旧

腊月二十八开始,王府里又忙碌了起来,郓州各地的官员都送来了年礼,一时间,王府大门外,苏管事倒是忙了个脚不沾地。

起先,慕嫣然还有兴趣从紫云手里接过礼品单子翻看几眼,可架不住送年礼的人太多,礼品单子上的名称又纷繁复杂,只看了几份,慕嫣然便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索性都交给紫云去打理了。

今年是贺启暄和慕嫣然来郓州过的第一个年节,一早便有官员递了帖子要来拜见请安,可贺启暄放出话去,初三之前,王府不待客,总算是能得须臾的清静。

大年三十一大早,还未到往日该起身的时辰,外面已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慕嫣然睁开眼,便听到了右梢间依稀有珠儿欢呼的声音,不自禁的,慕嫣然的唇角便弯了开来。

起身梳洗穿戴好,又簪上了生辰那日贺启暄送她的那根羊脂玉簪,慕嫣然走到右梢间,抱过了只穿了厚袄的珠儿,到了内屋。

贺启暄已经更好了新衣,珠儿看看他,又低下头打量一下慕嫣然的穿着,顿时眨着眼睛问道:“娘,珠儿也穿新衣吗?”

抿嘴笑着,慕嫣然点了小家伙的鼻子一下问道:“那珠儿想穿新衣吗?”

忙不迭的点头应着,珠儿拍着手欢呼道:“辞旧岁,迎新春,穿着新衣过大年…”

眉眼中微有诧异,贺启暄从慕嫣然怀中接过珠儿问道:“谁教你的?”

以为自己说错了,珠儿嘟着嘴低声答道:“嬷嬷说的…”

府里的嬷嬷,便只有任嬷嬷一人,想来,是哪日给珠儿穿新衣的时候随口念叨了几句,便被珠儿记在了心里。

宠溺的拍了拍小家伙的头,贺启暄转过头看着慕嫣然笑道:“等过了三岁,就请个女先生来府里吧,咱们的珠儿,看来倒是个聪慧的孩子呢,早些启蒙吧。”

正打开衣橱翻看着做给珠儿的那些新衣,慕嫣然头都未回的应了,一边,取出了一套大红色的厚袄来,给珠儿穿戴了起来。

红袄红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的鹿皮小靴,及至换好了新衣站在地中,珠儿顿时如同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一般,贺启暄看了几眼,不住口的夸道:“果然是咱们的女儿,这般年纪,已有倾国倾城的模样了,将来定是个大美人儿。”

一旁的慕嫣然听了,顿时有些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口。

从收好的盒子里取出了从前永成帝和宛贵妃赏下来的金锁片金手镯,慕嫣然仔细的给珠儿戴在了身上,一边,嘱咐身边跟着的乳母和丫鬟要小心注意着,莫弄丢了。

用了早膳,贺启暄歪在暖炕上看书,珠儿坐在一边玩着手里的布偶,慕嫣然叮嘱了乳母几句,带着紫云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一眼望去,除了各处守门的人,其它下人,已经尽数都到了,而这其中,大半是慕府,抑或是后来苏管事招来的人,从前文府送来的下人,已不剩几个了。

慕嫣然迈过门槛的时候,原本有些嘈杂的议事厅,顿时鸦雀无声。

及至慕嫣然在上首处铺了毛皮褥子的扶手椅中坐下,一众下人已在苏管事的带领下尽数跪倒拜道:“小的/奴婢给王妃磕头,王妃千岁,新春大吉。”

叫了起,慕嫣然看了紫云一眼,示意她把手里的册子递给苏管事,方看着面前的一众人说道:“当日我便说过,好好做事的人,王府自不会亏待你们。而心存不轨的人又有怎样的下场,这几个月,你们也看到了,日后要如何,你们心中自有分晓,我也不说那么多了。”

“赏罚有度,至于罚,日后你们出了差错,自然会知晓王府的规矩。今儿,咱们只说赏。苏管事…”

早已叮嘱了苏管事,此刻,慕嫣然唤了一声,苏管事捧着手中的册子,站在人群前扬声说道:“今儿这份赏银,是除了各位的月例银子以外,殿下和王妃格外赏的,做的好的,便赏的多,做的不好的,便得的少,得的少心里不满的人,回去自己个儿好生反省便是,莫要以为是主子偏颇谁。来年做好了,自然会比从前多就是。”

说罢,苏管事打开册子,看着名字念道:“吴大娘,赏银五两,花布两匹…”

顿时,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吴大娘是厨房的管事,月例只有一两银子,可如今,这赏钱已抵得上她半年的月例了,这怎能不让人眼红?

一时间,人群愈发安静,几百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苏管事手里的册子。

“刘熙家的,赏银三两,花布一匹…”

“王大全,赏银三两,棉鞋两双…”

“孙大娘,赏银二两,花布一匹…”

一个个人名依次念完,得了赏银的,面色欢喜,只有赏赐没有赏银的,也心生期盼,只愿来年,她们是那个既得了丰厚赏银又挣了脸面的人,及至慕嫣然出了议事厅的门,厅内,已是沸反盈天。

“主子,从前在府里时,这主意就是您出的,夫人起先还不信,直说人心都是不足的,可后来才发现,打那以后,下人们愈发尽心办事了,从前那些污浊的事却是再未发生过了。”

那时的慕嫣然,只不过才是十二三岁的小姐,若是在旁人府里,怕是还被父母宠在手心里呢,又怎会关注这些事情?想到此,紫云不禁满眼崇拜。

深呼了一口气,感受着那凛冽的寒气在肺腑中回旋,慕嫣然轻声笑道:“每个人求的都不一样,对月例一两银子的人来说,给她五两,也许她已经感恩戴德了,可是,你若是掐着针头线脑,反而会让她心生不满,从旁处克扣的更多,何苦呢?不如索性正大光明的喂饱了她,让她更尽心的办事。花出去的银子都是一样的,可得到的效果,却是迥然不同的。”

“可记下了?”

说罢,慕嫣然回过头,看着仔细思忖慕嫣然话中意思的紫云问道。

顿时,紫云的脸颊边,浮出了两朵红云。

慕嫣然这是在教她掌家之事。

紫云已经快二十了,若是普通的奴婢,便要发卖出去婚配了,可紫云和紫月自小就在慕嫣然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了,几人的情分非比寻常,所以,慕嫣然必不会让她们远嫁,定然会在身边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嫁了,回头做王府的管事媳妇。

而此刻,慕嫣然这般说,已经是在手把手的教她了,紫云又怎会不知?

见紫云羞红了脸,慕嫣然抿嘴笑着,再未往下说,加快了脚步,穿过角门,一路进了一心堂。

贺启暄和珠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浑厚的男声,清脆的童语,趁着午时温暖的日光,慕嫣然竟觉得,日子从未有过的静好。

晚膳极是隆重,待到用罢,已比从前晚了一个时辰,从偏厅出来的时候,夜空中,已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烟花,想来,是谁家的小孩儿已经耐不住,痴缠着大人先点燃了几枚。

珠儿穿的厚鼓鼓的,偎在慕嫣然怀里,小手还指着空中炸开的烟花,一双眸子,顿时映出了璀璨的光华,眉目愈发可爱。

除夕夜要守夜,便连一向早睡的珠儿,也难得的精神,贺启暄和慕嫣然便带着珠儿坐在暖炕上,吃着东西说着话儿,间或听任嬷嬷等人讲几个笑话。

还未到子时,外间顿时喧嚣了起来,各处的鞭炮声接踵响起,像是要炸开了苍穹一般的震天响,珠儿有些雀跃的在暖炕上跳,慕嫣然无奈的摇了摇头,给她套上鹿皮靴子,又裹了厚裘,牵着她朝外去了。

原本明亮的星辰,因为漫天绽开的缤纷烟火,而显得黯淡了几分,人们的欢声笑语弥漫开来,寒意竟也像是退却了几分一般,直衬得人人笑靥如花。

跑到廊檐下贺启暄和慕嫣然身边回禀了几句,小贵子冲苏管事使了个眼色,顿时,走出了几个下人,朝早已在一心堂院落里摆好的烟花便挪去。

苏管事一声令下,几排烟花依次炸开,在一心堂上空,漫出了五颜六色的璀璨。

慕嫣然仰头看着,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柔美,间或回头看看贺启暄,以及雀跃拍手的珠儿,漆黑的夜色下,一家三口偎在一起的身影,愈发透出了几分和乐。

“嫣儿,自此以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再无人可以烦扰咱们。”

见慕嫣然双手合十的冲夜空许着愿,贺启暄展颜笑着,俯身过来在慕嫣然耳边大声说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回头应道:“辞旧迎新,所有的不快活,都随着今日远去,明儿开始,咱们一家,会是最幸福和乐的。”

“幸福,一家人…”

鹦鹉学舌的说着,珠儿看看贺启暄,再看看慕嫣然,小脸上,尽是欢喜。

依稀听到远方有模糊的钟声,想来,是城楼上的新年钟声敲响了。

慕嫣然和贺启暄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柔情。

永成二十三年,到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八十一章 迎新

第四百八十一章 迎新

第二日一早,刚睁开眼睛,慕嫣然便觉得屋子里亮堂堂的,伸手掀开了床幔去看,便见窗户外一片明亮,愈发衬得窗明几净,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然。

慕嫣然的动作,扰醒了贺启暄,揉了揉眼睛,看着越过自己身子张望外面的慕嫣然,贺启暄哑声问道:“怎么了?珠儿哭闹了?”

翻身回来躺倒,慕嫣然抿嘴笑道:“窗户雾蒙蒙的,屋子里也比平日亮堂了几分,好像下雪了呢,真是个好兆头…”

不知多久没见过慕嫣然这般娇憨的小女儿作态了,贺启暄竟觉得有些意外之喜,翻身侧躺,凑过去在慕嫣然唇边吻了一下说道:“香吻一枚,新年贺礼,请王妃笑纳。”

顿时,招来了慕嫣然又羞又嗔的一记白眼,二人就那么在床幔里笑闹起来,而在外间的紫云等人听到,愈发不敢进屋来唤他们起身梳洗了。

等到起身,已是辰时二刻,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慕嫣然梳洗完,看向贺启暄的眼神中,仍旧带着一丝羞恼,而贺启暄,却愈发春风得意,哼着小曲儿去右梢间抱珠儿了。

用罢早膳,外间的鞭炮声仍旧声声作响,珠儿不依不饶的扭着身子要朝外去,慕嫣然拧不过她,便给她穿戴了厚厚的小袄,牵着她出了门。

刚踏出屋门,身后,贺启暄追上来说道:“这几日,咱们就在府里好生歇歇吧,初三晚上,我带着你们去街上玩,听说有好多有趣的杂耍班子,你和珠儿定然喜欢。”

微一挑眉诧异了一下,慕嫣然随即低头嘟囔道:“人生地不熟的,还大晚上的去街上,也不怕走丢了,再说,若是遇见了云都的地方官,到时候满大街都跪倒在地,扰了民不说,更没意思。”

展颜笑着,贺启暄凑过来低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等到了初三,你就知晓了。”

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珠儿要看放鞭炮,慕嫣然情急的拦阻着,倒是贺启暄,一副无甚不可的模样,转头吩咐了小贵子,让他去找苏管事准备了,慕嫣然气急,可又碍着身边下人众多,不敢瞪贺启暄,一边,却俯下身子软语哄着珠儿道:“珠儿,咱们进屋去,趴在窗边看,好不好?”

拨浪鼓一般,珠儿忙不迭的摇着头,那之后,却是慕嫣然再说什么她都不应,撅着屁股,缩在了贺启暄身后,一边,还拽着贺启暄的厚裘,挡住了她的脸,从皮毛的缝隙中,偷偷的打量着慕嫣然。

伸手来抓,却被贺启暄一闪身给挡住了,下一瞬,珠儿就腾空跃起,落在了贺启暄怀里,“走喽,小珠儿放鞭炮咯…”

朝前走着,贺启暄还回头来安抚的冲慕嫣然说道:“不碍事的,外面冷,你快进屋去坐着吧,我抱她玩会儿就进去。”

说罢,父子二人站在了院落中央。

垂花门里,苏管事带着一个提着鞭炮的小厮小跑着走到了贺启暄身边。

拿竹竿挑起了火红的一大长串鞭炮,苏管事把垂在末梢的好些鞭炮捋在了地上,顿时,透出了一根细长的鞭炮捻子。

将如同珠儿小手指一般粗细的半截香拿在手里,贺启暄看着珠儿问道:“珠儿可要自己来?”

廊檐下,慕嫣然疾声唤着,一脸的不赞同。

而贺启暄怀里的珠儿,却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爹爹,珠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