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要在王府住一日,明儿早起再朝阿山去的嘛,你怎么今儿就把人赶走了?”

贺启暄睁着微醺的眸子,逗着玩得高兴不愿意睡觉的儿子玩着,听见慕嫣然问话,贺启暄回过头来打了个酒嗝道:“这么大的喜事,可是宁赶早也莫晚了,所以,还是让他早些去吧,过了端午,这天气就多变了,若是来场雨,困在路上可像什么话?”

想想也是,慕嫣然走回软榻边躺在贺启暄身边,一边伸出手在瑜哥儿的襁褓上轻柔的拍着,一边抿嘴笑道:“说不定阿山那儿,阿尼尔娜都翘首以盼的等了好些日子了,钧堂兄再不去,阿尼尔娜怕是等的心都焦了…”

阿尼尔娜是个性子直爽坦率的女孩儿,对贺启钧的一腔炽热爱意,也从不掩饰,虽也会娇羞的低垂下头,可那份不作伪的爱恋,却是她身边任何人都能感受的到的。

“阿尼尔娜出嫁,你说我送什么做添妆礼比较好?”

每每身边有亲近的女孩儿结婚,慕嫣然都要送一份添妆礼,只不过,礼物的深重,也视关系的亲近程度而有所不同。

阿尼尔娜不是大梁闺门内的娇小姐,送什么能让她欢喜,慕嫣然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起来,便转过头问起了贺启暄。

“你送她一根鞭子吧…”

醉意上头,贺启暄闭着眼睛要睡去,听慕嫣然一问,顿时想起了阿尼尔娜到王府后时常拎在手里的那根皮鞭,顿时睁开眼看着慕嫣然戏谑的说了起来。

知晓他是开玩笑的,慕嫣然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咬着唇静心思忖起来。

再回过神,贺启暄早已睡熟,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而身边襁褓里的瑜哥儿,方才还径自手舞足蹈的玩的开怀,此刻,竟也吐着奶泡泡睡着了,父子俩紧挨在一处,两张相似的脸孔,看在慕嫣然眼里,倒有些温情的暖意从心里漫起。

天气越来越暖和,暖洋洋的午后,慕嫣然便会让紫月等人把躺椅摆在廊檐下,一对龙凤胎,便会放在小床里,抬至慕嫣然身边,再加上人小鬼大的珠儿,母子四人并排睡在正屋外回廊里的模样,让贺启暄每每看到都要连连摇头好笑,可脚下的步伐,却也因此轻了几分。

五月初五,恰好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厨房里,吴大娘带着一众婆子媳妇们包了好些粽子,便连珠儿,也禁不住好奇,跟在吴大娘身旁磨了好久,才由乳母给她挽起袖子,拿过粽叶像模像样的学了起来。

还未到午时,王府里,便飘起了一片粽叶的清香。

看着手里的名册,慕嫣然指派了些下人,各自提着准备好的锦盒,将粽子送去了前几日来送过礼的那些人家。

刚过午时,门口传来了敲锣打鼓的欢呼声,却是迎亲的队伍从阿山回经云都了。

知晓阿尼尔娜和慕嫣然交好,贺启钧便决定在王府停留一日,大红色车帘的马车刚刚赶进二门停住,车帘掀起,一身红色喜服的阿尼尔娜就热情洋溢的跳下了马车。

“嫣然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抱着慕嫣然的身子,阿尼尔娜欢呼的喊道。

“都是新嫁娘了,还和从前一般没规矩,回头到了都城,可不许这样。”

亲昵的捏着阿尼尔娜的鼻子,慕嫣然柔声叮嘱道。

慕嫣然提起“新嫁娘”三个字,阿尼尔娜的脸上,顿时腾起了两抹羞红,紧张的朝后看了几眼,见几个从都城襄王府来的管事嬷嬷才从二门迈进来,阿尼尔娜暗呼好险,一边,回过头来冲慕嫣然做了个鬼脸道:“嫣然姐姐,你放心吧,阿姆给我请了从都城里来的教养嬷嬷,我已经跟着嬷嬷学了好几个月的规矩了,等到了都城,我会事事小心的。”

两人进了一心堂,看到一对龙凤胎,阿尼尔娜顿时稀罕的什么似的。

抱着蕾儿亲了几口,又捏了捏瑜哥儿的小脸蛋,阿尼尔娜眼眸晶亮的回过头赞道:“嫣然姐姐,他们好可爱,将来我也要生一对龙凤胎…”

“扑哧”一声,一旁的几个丫鬟没忍住笑出了口,顿时,阿尼尔娜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脸涨得通红,却不好意思再抬头,就那么拽着蕾儿的小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的僵在了那儿。

本也被阿尼尔娜的话惹笑,可看到她此刻这般羞窘的模样,慕嫣然再不好拿她打趣,使了个眼色让几个丫鬟都退出去,慕嫣然坐到阿尼尔娜身边,亲热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那我就祝福你,希望你此番能得偿所愿。”

慕嫣然的话说的真诚,眼眸也一片澄澈,阿尼尔娜虽不好意思,却也知晓她话中没有对自己的打趣,羞赧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逗着两个小家伙玩了起来。

贺启暄和贺启钧久未见面,此番贺启钧成亲,贺启暄却不能出席,心中也有无限的遗憾。再加上这一别,下次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是故,自打贺启钧带着迎亲队伍进了王府大门,贺启暄就让小平子带了话到内院,让慕嫣然吩咐厨房准备了酒菜送到前院去,还不让人打搅他们,直说要一醉方休。

无奈的笑着,慕嫣然仔细的交代了紫云,让她亲去厨房告诉吴大娘,一边,又拉着阿尼尔娜,跟她说了到都城后的注意事项。

襄王爷是个温和的人,襄王妃也是如此,有这样的公婆,阿尼尔娜嫁到襄王府,新媳妇的日子,绝对不会如她所想的那么复杂。

再加上贺启钧是独子,襄王夫妇盼儿媳盼孙子都已经盼了好些年了,到时候阿尼尔娜就是香饽饽。

如是想着,慕嫣然只叮嘱了她要如何处理都城内各府内眷之间来往时的交情深浅,其他的,却让她多与小姑贺琳蓉走动,潜移默化的熏陶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说完,慕嫣然抿嘴笑道:“如今,你还一口一个‘嫣然姐姐’的叫着,等下次咱们在都城相见,我可就要叫你‘嫂嫂’了…”

原以为她会羞赧的别过身子去生自己的气,却不料听完了慕嫣然的话,阿尼尔娜却一本正经的拉着慕嫣然的手道:“嫣然姐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把你当最亲最亲的姐姐,日后在都城相见,我还是叫你嫣然姐姐,你也会像从前说过的,当我是妹妹的,对吗?”

阿尼尔娜说的认真,慕嫣然不由的也敛正了面色,抬眼看着她点了点头。

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取过一个准备好的锦盒,捧过来放在软榻上打开,慕嫣然柔声说道:“大梁的习俗,有好姐妹成亲,是要送添妆礼的,这一套首饰,便送了给你,是我自己画了花样子让工匠打出来的,希望你喜欢。”

一件件的翻看着,阿尼尔娜的眼中尽是感动,旋即,将手上带着的一对银镯子,取下了其中一个递给慕嫣然说道:“嫣然姐姐,这是我自小戴在手上的一对镯子,是阿山大法师渡了吉祥咒在上面的,可保人平安吉祥。阿山的风俗,若是遇到了金兰姐妹,便可送一只给对方,所以,今日阿尼尔娜便送一只给姐姐,姐姐可愿收下?”

这样坦率真挚的阿尼尔娜,慕嫣然只觉得鼻头一酸,点了点头,将镯子接了过来,一边却歉然的自嘲道:“如今,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不似你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般,这镯子戴在你手上好看,我的胳膊,却是决计戴不了的,便放在我的妆奁匣子里,当个念想,想你了便拿出来瞧瞧好了。”

见慕嫣然接过了她的金兰之礼,便是认可了当自己是她的异性妹妹,阿尼尔娜满心的欢喜,见慕嫣然转身去郑重的将银镯包在丝帕里放起来,阿尼尔娜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慕嫣然的背影幽幽的说道:“嫣然姐姐,其实,你就是他心里深藏着的那个女子,对不对?”

被阿尼尔娜的话语一惊,慕嫣然转过身来的动作,顿时僵在了那儿。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四十七章 坦诚

第五百四十七章 坦诚

“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很威严的人,因为我从未见他笑过,他的笑容,似乎只有在他妹妹,哦,也就是蓉姐姐,我二嫂在时,才会毫不设防的露出来。”

“后来,我去襄王府找蓉姐姐玩,在后院的梨林遇到了他,说过几句话,那时,又觉得其实他也有随和的一面,倒是和蓉姐姐跟我说过的宠她疼她的哥哥,能对的上号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喜欢上我的,我只记得那年正月里和表哥表姐去看灯会,遇到了他,然后,发生了变故,在我最紧张,让我觉得无处可躲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的挡在了我面前,否则,也许今时今日,这世间已没有了那个叫做慕嫣然的女孩儿…”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蓉姐姐一直问我她哥哥是个怎样的人,是有原因的,可那样好的他,我…”

静谧的午后,两个眉目如画气质婉约的女子静坐在软榻边,低声的说着话儿,斑驳的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顿时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愈发衬得两人面目姣好,一举手,一抬足,都带着几分岁月安然的美好。

“那时,嫣然姐姐的心里,已经有了宣王殿下,对不对?”

阿尼尔娜侧头问道。

上一次从阿山离家出走,阿尼尔娜在王府住了一段时日,那时,她就极羡慕慕嫣然和贺启暄缠绵深厚的感情。及至后来二人相熟了,慕嫣然也曾跟她讲过自己和贺启暄相识相知的一整个故事。

听慕嫣然这么讲着,阿尼尔娜有些微微的心疼,终于明白当日听贺启钧提到都城时,为何眼中会有她看不懂的深邃落寞。

那时的贺启钧,心里思念着的,便是慕嫣然吧?

遇见彼此,在最美好的时节,可伊人心中另有所系,这,又怎能让贺启钧不为之黯然神伤?

点了点头,慕嫣然看着阿尼尔娜柔声说道:“襄王世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阿尼尔娜,他这样的男儿,值得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深爱,所以,有他伴你一生,是你之幸。当然,有你这样的女孩儿爱他,也是他的幸运,所以,你们遇到彼此,是上天的恩赐,希望你们幸福。”

慕嫣然的祝福,阿尼尔娜自然欢喜的接受,一边,却像个急于与人分享秘密的小女孩儿一般,看着慕嫣然羞赧的问道:“嫣然姐姐,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和他相识的?”

一脸的恍然,慕嫣然反问道:“你们不是去年四月在沛城遇到的吗?”

贺启钧也是个身材挺拔的男子,长相阳刚俊朗,只站在那儿,就有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严,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哪里敢抬眼打量他?也就阿尼尔娜这般大胆的女子会去细瞧,继而发现他身上的优点,然后爱上他。

想当然的这么认为着,见阿尼尔娜脸上有些怔忡的回忆,慕嫣然顿时起了一丝顽皮,“你们,认识很早了?”

娇羞的点了点头,阿尼尔娜的眼中,浮起了一抹欣喜,“前年,族里大法师的女儿嫁去潞州,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我便央了阿吉和阿姆,让我跟着出去玩些日子,想着到时候送亲的队伍也要回来的,来去的路上身边都有族里的青年,阿吉便答应了。”

那段时日,大概是阿尼尔娜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途中,在郊外一个茶棚里,一个仗势欺人的富家公子,想要调戏茶棚里路过的一个貌美女子,被路过喝茶的贺启钧甩了一鞭子,当即,那公子抱头鼠窜,还放下话,要让贺启钧好看。

这样的事,阿山也时有发生,阿尼尔娜并不觉得稀奇,可直到大队人马都歇在同一家客栈里,而那富家公子又带了几十个家丁前来挑衅时,阿尼尔娜才发现,贺启钧并不是表面上那般的冷漠淡然。

客栈里住着的客人,都丝毫不知那夜发生了什么事,唯有半夜听见动静偷溜出去的阿尼尔娜,看见了那富家公子是如何被贺启钧倒吊在树林里,又被贺启钧背过身子学出来的几声狼嚎虎吼,给吓得尿了裤子。

白日里见到贺启钧,阿尼尔娜以为他就是个正义凛然的男子,可晚间捉弄那富家公子,满面狡黠的贺启钧,却让她觉得多了几分欣赏。

一路,大家互不相识的到了潞州。

阿尼尔娜甚至还记得,要回阿山前,她就那么大胆的跑去问贺启钧:“我叫阿尼尔娜,我喜欢你,你愿意来阿山找我吗?”

那时的贺启钧,满面的惊诧,随即,却像安抚***一般,将她送回了住处,一语未发。

知晓贺启钧必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小女孩儿,阿尼尔娜固执的拽着贺启钧的衣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女子,你看天边的云彩时,你心里在想她,看山顶的落日时,心里也在想她,可是,若你来阿山找我,总有一日,你的心里,便只会想着我,再也不会想她了。”

贺启钧当时的举动,像极了在哄任性的妹妹,拍了拍她的头,贺启钧弯开嘴角笑了一下,继而转身大踏着步子离开了。

临行前,看着贺启钧未有一丝情意的清冽眸光,阿尼尔娜只觉得,心像是被箭刺到了一般,拉扯的剧痛,让她无法呼吸。

一别,就是近两年。

四月里,兴高采烈的从首饰铺子里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前方牵着马的一个黑衣男子,虽看不到脸,可阿尼尔娜却觉得,那就是他。

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果然,是他。

那时的贺启钧,已经不记得阿尼尔娜了,可看着阿尼尔娜满眼欣喜的在他面前落泪,却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想要取出帕子来给她拭泪,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唐突,两个人,就那么僵在了原地,引得街上来往的人指指点点的说着,都以为他们是一对闹了别扭的情人。

“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我,叫阿尼尔娜。”

见贺启钧全然不记得自己了,阿尼尔娜的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可看到他的眼神已没有了两年前认识他时那么深重的孤寂,阿尼尔娜强打起精神,跟他介绍着自己。

随后的那一个多月,两人才渐渐的熟络起来。

热情的阿尼尔娜,坦率的阿尼尔娜,真诚的阿尼尔娜,娇羞的阿尼尔娜…

阿尼尔娜的纯真,让贺启钧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有时,猝不及防的一抬头,便看见贺启钧有些怔忡的盯着自己看,随即,却掩饰一般的别过头去,可黝黑的脸颊边,却有一抹浓郁的暗红,阿尼尔娜的心里,便多了几分欢喜。

他,终于不似两年前那般对自己冷冰冰的了。

直到有一日,他急匆匆的要离开沛城,急迫的对自己说:“若是有事,记得去云都宣王府找我…”

贺启钧,阿尼尔娜喜欢你,你也同样的喜欢阿尼尔娜吗?

知晓华阳城主到阿山提亲,而阿吉也有些意动的时候,阿尼尔娜连夜逃出了阿山,马儿在漆黑的夜色里纵步飞奔,阿尼尔娜的心里,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忐忑,和慌张。

终于,见到了他,又是从前那副冷淡的模样了,阿尼尔娜心如死灰。

满心失落的想要回阿山去,似乎只是一转身的瞬间,便看到了他恍然却又惊喜的眸子,他说:“阿尼尔娜,此生,我必不负你…”

阿尼尔娜,你听见了吗?他说,此生必不负你。

心中有个小人儿大声的喊着,阿尼尔娜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人,而那人的眸子里,也清晰可见的映着涕泪交加的自己。

阿姆说,只有在心爱的人眼中,才能看到彼此的影子。

贺启钧,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轻声的说着,时而是低落的浅语,时而是欢快的笑声,时而,是或伤心或喜极的泪水,慕嫣然看着眼前这个喜怒欢乐都让人满心满眼透着心疼的女孩儿,心中感慨万千。

和贺启钧相识相知的过程,每一日都在脑中回旋数次,此刻讲起来,竟也觉得透着一份缠绵悱恻的绮丽,阿尼尔娜的眼中,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羞赧。

“有句老话,叫有情千里来相会,还有句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阿尼尔娜,你和襄王世子,是前世便注定的缘分,所以,这一生,虽彼此没有在一开始便遇见对方,可你们终究没有错过对方,在最美好的时候,遇见了最美好的彼此,这,便已足够。”

揽着阿尼尔娜,慕嫣然一边给她擦拭着眼泪,一边柔声说道。

吸了吸鼻子,阿尼尔娜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嫣然姐姐,我从不后悔,遇见他,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而他…”

停顿了一下,阿尼尔娜侧头看了一下院子里和煦的日光,回过头来自信满满的说道:“我虽不是他心里的第一个女孩儿,可是,我相信,等到垂垂老矣的那一日,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会是我,再也装不下他人…”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四十八章 暴雨

第五百四十八章 暴雨

五月初六,天还蒙蒙亮,贺启钧就带着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出了王府大门。

贺启暄和慕嫣然一直送到云都城城门外,看着大红车幔和蜿蜒的人群从远处消失,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回到王府。

心里有些不舍,想及阿尼尔娜昨日说过的话,又有些微微的心疼,整个一晌午,慕嫣然坐在临窗的软榻处,都有些呆呆的没回过神来,仿若身边还坐着阿尼尔娜,仿若自己还沉浸在那个让她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的故事中一般。

两个孩子,都乖巧的紧,若不是饿了或是尿了,极少哭泣,连带着她们的乳母,也说从未见过这般不磨人的婴孩。

而从前最爱跟进跟出的缠在慕嫣然身边的珠儿,自从有了一对可爱的弟妹,小家伙长姐之心泛滥之灾,白日里的大部分时间,竟都围在两个孩子身边,让本有些嫌她聒噪如小雀的慕嫣然,也顿感不适,晚间在贺启暄耳边抱怨,直说珠儿喜新厌旧,倒惹得贺启暄好一阵笑。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如往日一般,梳洗完拿过王府的账目册子看了起来,翻开了一遍,见与上月一般无二,没什么大的出入,慕嫣然便顺手递给了身旁的紫云,一抬眼,却看见她脸色苍白,似有不适。

“怎么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回屋去歇着,快去…紫月,你去告诉大全,让他安排下人去请大夫回来。”

紫云摇着头推拒了,一边俯身坐在了慕嫣然身前的小杌子上,直说缓一会儿就好。

不大的会儿功夫,紫月进来,说大夫来了,跟慕嫣然打了招呼,搀着紫月朝偏房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偏房里响起了紫月的一声欢呼,紧接着,紫云的低唤声落毕,脚步声响起,紫月已奔进正屋一脸喜气的说道:“主子,紫云有喜了…”

正翻看着花容月色的账目册,听见紫月的话,慕嫣然面上一喜,忙不迭的将手里的册子摞下,起身去了偏房。

紫云去年八月十四出嫁,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张绪进,第二日中秋,慕嫣然诊出有了身子。

体恤紫云和张绪进,慕嫣然让苏管事在外院的宅院房里,安排了一个小院子给他们夫妻二人住,可过了好几个月,紫云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张绪进家里三代单传,当日任嬷嬷帮着牵线的时候,就说张家急着抱孙子,可明里暗里的提醒了好些次让紫云好好调理身子,紫云都插科打诨的把话转过去了,直到最后逼急了,她才说慕嫣然有了身孕,若是她也有了身子,就不能尽心的伺候慕嫣然了。

慕嫣然听到,满心的感动,一边,却掩饰着自己的泪意,嗔怒的怪着紫云死心眼。

紫云和紫月,这么多年跟在慕嫣然身边,名为主仆,实际上,却如姐妹一般亲厚,小时候被慕依然欺负,大些的时候被沈氏打压,及至后来进了宫,那些年,再苦再难,想到身边都有人伴着,慕嫣然便觉得没有那么孤单寂寞了。

如今,紫云已经为**,可心里,却仍旧把自己放在最前面,这让慕嫣然怎能不感动?

终于听到紫云传出了喜讯,除了张绪进和张家的人,慕嫣然,怕是最高兴的人了。

“以后,凡事都得听我的…你尽心尽力的伺候了我一年,耽搁了你,如今你若是不听我的,以后,我便不让你在身边伺候我了。”

软语威胁着紫云,见她满脸都是羞红的绯色,慕嫣然一边让紫月去交代大夫开好保胎药,一边去小库房里取出了好些补品,打包都送去了张家的宅子里。

“前三个月,是最最要紧的时候,你在王府,虽也能好好养着,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却是最清楚的,哪怕让你躺在床上,你的心也是在一心堂里,所以,索性你就回家去住着,有你婆婆照料着,我也放心些。你啊,就安心的养胎,等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想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等到生产完坐了月子再来,我身边,可不缺你一个人。”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慕嫣然的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张绪进知晓消息,忙不迭的到一心堂给慕嫣然磕了头,眼中的喜意,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慕嫣然知晓他面薄,也没打趣他,吩咐了他送紫云回去,便让他退下了。

第二日,张绪进的爹娘,也进来给慕嫣然磕了头叩谢主子的恩德,直说一定伺候好紫云的身子,慕嫣然心里高兴,让紫云又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们,才让他们回去。

五月十二,是宛贵妃的忌日。

午后从军营里回来,贺启暄便带着慕嫣然和珠儿,抱着一对龙凤胎进了静心阁,一家人亲热的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后来两个小家伙肚子饿了,眼看瘪着嘴要哭了,贺启暄和慕嫣然才出来。

都说六月天是孩儿脸,可没几日,郓州的天气,就变化多端起来。

明明晌午还是艳阳高照,可不一会儿,就阴云密布,未等人将半开的窗户和门前的帘子落下,豆大的雨点子便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便连朦朦胧胧要睡着的蕾儿和瑜哥儿,也滴溜溜的转着眼珠朝外瞅去。

大雨接连下了好几日,贺启暄的脸色,也一日日的沉重起来。

“如今地里的庄稼才刚长出个绿苗来,这雨要是再这么下下去,雨水蓄积起来冲到下游,下游百姓的庄稼地,可就全毁了…”

坐在软榻上,贺启暄侧头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水,话语中的愁绪,也跟着倾泻了出来。

“每年到了这会儿,不都是要下这么些日子的嘛,兴许过了明日就放晴了呢…”

慕嫣然宽心一般的劝慰道。

眉毛紧紧的蹙了起来,贺启暄点着头应道:“但愿吧…”

雨停,已是半个月之后,不说贺启暄,便连慕嫣然的脸上,也添了几分忧色。

外书房里,贺启暄看着夏侯龄问道:“先生,如今已是六月,从下游处沛城那儿的来的数字,有八成的百姓,农田被毁,便是再种下去,怕是也来不及了,等到秋收的时候,便有八成的百姓没有粮食,就是把各地官府库中存着的余粮都拨出来,怕是也无济于事啊。”

抚着下巴上的花白短须捋着,夏侯龄为难的思忖了许久,才满面问询的看向贺启暄,“宣王殿下,可有想过上书陈情,请陛下从国库中拨粮救济?”

似是之前已有想过此事,贺启暄微怔了一下,旋即,才点了点头答道:“当日得知沛城报上来的消息的时候,我便想过,可若是开了这个头,就等于是把难题,都推到了父皇那里。六月里,便是南方的雨季了,不说郓州,焕王所在的宾州,定然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形。宾州地产本就不如郓州丰饶,若是连郓州都要等着从国库中拨粮,那宾州,岂不是也要如此?到时候,父皇和太子皇兄,也会跟着为难…”

思虑着贺启暄的话,夏侯龄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希冀的神采,片刻后,却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与贺启暄一样,脸上浮起了一抹忧思。

回到一心堂和慕嫣然说起此事,贺启暄的话语中,有些为难的惆怅,“我本想着,是不是可以从庐王兄那儿借调一批官粮回来,等明年秋收后再归还于他,可如今宾州仍旧有百姓朝永州迁徙而去,永州各地为了安置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我若是提出这样的请求,接受,抑或是拒绝,庐王兄怕是心里都不好受,所以,便也不想着开这个口了。”

不能上书申请从国库拨粮,又不能私下里从其他藩王处筹措,如今的局面,竟似有些身在迷局一般的让人迷茫,慕嫣然想要劝解贺启暄,却觉得无从开口,两人长吁短叹了一宿,终究都没有想出什么法子来。

第二日一早,贺启暄起了个大早,朝军营里去了,连早膳都未用。

慕嫣然起身梳洗完,看着一桌子丰盛的早膳,顿时也没了胃口,摆了摆手,便让紫月等人撤了下去。

转身坐在软榻边,看着窗外透着阴霾的天空,慕嫣然的心里,有些无力的沮丧,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听到丫鬟通传说韩夫人来了,才强打起精神。

“难得不下雨,赶紧来看看王妃表嫂…”

一进一心堂正屋,文雅娴便亲热的说着,刚说完,便被慕嫣然戏谑的接过话头抢白道:“是看看王妃表嫂的孩子吧?”

被慕嫣然揭穿,文雅娴也不羞窘,索性拐了弯儿,直接去了右梢间,不一会儿,便抱着其中一个孩子过来了,身后,跟着另一个乳母。

逗弄着两个小家伙,慕嫣然轻叹了一句,文雅娴面带不解的问道:“王妃表嫂有心事?”

地方上的事,慕嫣然也不知该如何和文雅娴说,当即,有些惆怅的叹道:“缺银子花,却不知道从哪儿能生出银子来。”

以为慕嫣然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文雅娴不以为然的答道:“借呗…宣王表哥是郓州藩王,郓州有这么多富户,一家借一点,也能凑出来好多了。”

文雅娴的话音落毕,慕嫣然顿时眼前一亮。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四十九章 闲人

第五百四十九章 闲人

“你的意思,是跟郓州地面上的富户借粮?”

听了慕嫣然的建议,贺启暄犹疑的问着,一面,却陷入了沉思,显然,他也觉得此举可行。

“沛城就那么大点儿,下游的百姓,即便有八成到了秋收的时候没有粮食,可放在整个郓州来说,却是很小的一部分。郓州各处的官府,存着的余粮不用全部拿出来,只拿一部分就好了,免得什么时候需要应急了又手忙脚乱的,郓州各地的富户平日里不是吹着牛皮说要为郓州的富饶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吗?如今,便正是到了他们出力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满脸戏谑的说着,慕嫣然越发觉得这个法子靠谱。

点头应下,不顾天色已经黑了,贺启暄起身披着衣服,大踏着步子朝前院去了。

贺启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慕嫣然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身后贴了一句滚烫的身子,睡梦里,一切都旖/旎绚烂的似是不真切的存在,只记得身子里的那丝悸动,连同心里的舒爽,如同温润的潮水一般层层叠叠的弥漫开来,让她直欲沉迷过去。

第二日醒转过来,却见肚兜凌乱的搭在臂膀上,身上空空如也,慕嫣然才顿时反应过来,昨夜自以为的那场春/梦,竟然是真的。

沐浴时,看到腰侧有几个轻微的红痕,想来便是贺启暄昨夜意乱情迷时留下的,慕嫣然一边轻柔的拿捏着,一边心中暗气,想着要怎么告诫他,让他以后记得收敛些,免得自己总是要受伤。

可是及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修长的粉白脖颈上那几个清晰可见的吻痕,慕嫣然的脸,才一下子红了,一边慌乱的拽着衣领遮挡着,一边回头去看紫月几人的脸色,见她们都面无异常的各自忙着,慕嫣然才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又在心里将贺启暄骂了好几遍。

用了早膳,抱着两个孩子在屋里走动了一会儿,外间响起了脚步声,帘子掀开,竟是文雅竹。

乳母的怀里,抱着恪哥儿,文雅竹则一边一个的牵着欢儿和乐儿,两个小家伙已经能走稳了,此刻进了正屋,忙不迭的从文雅竹怀里挣脱开,摇晃着嬉闹了起来,一点儿也不认生。

嘱咐了乳母看好两个小家伙,慕嫣然指了指内屋的软榻,带着文雅竹坐了过去。

恪哥儿只比瑜哥儿早生十天,如今白白胖胖的,倒似比瑜哥儿大一个月似的,慕嫣然摸着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脸蛋,对着文雅竹夸道:“能吃能睡,才能这般壮实,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抿嘴笑着,文雅竹目光在屋内搜寻的问道:“孩子呢?”

“大清早就醒了,折腾了会儿,就又饿了,方才乳母喂过,许是又睡了。”

笑呵呵的说着,慕嫣然扬声让乳母将两个孩子抱过来,并排摆在了软榻上,加上恪哥儿,三个小家伙依次排开,让人只看一眼,就顿生暖意。

说着话的功夫,文雅竹说明了来意,“昨儿到文府,见到了远嫁到宾州的姑奶奶,带来了好些吃食,其中有样稀罕的,虽说不一定入得了王妃表嫂的眼,可到底也新鲜,所以竹儿便带了些来,算是给王妃表嫂尝个鲜。”

说罢,文雅竹回头看着白薇说道:“劳烦白薇姑娘跟着墨香去取吧,回头送到厨房交给吴大娘,就说按着平日的法子做便是,蒸煮炸炒,酸甜苦辣,哪种法子都可以。”

文雅竹说的简便,慕嫣然却是大致明白了,顿时有些稀奇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带来的那种蔬菜可以烹饪的法子极多?”

点了点头,文雅竹笑道:“是呢,姑奶奶说,她们那儿常吃,而且,越是山区以此为主食的地方,那儿的老人越是长寿,所以,姑奶奶才带了好些来,让祖母跟着尝尝看呢,若是喜欢,回头可以多送些过来。”

吃食能有长寿的功效,慕嫣然大抵是不信的,约莫是和那些老人住在山区里,自给自足,心情愉悦,所以才比别处的老人长寿些的缘故。

及至到了午膳时分,贺启暄也从军营里赶回来了。

从紫月手里接过帕子净了手,慕嫣然牵着文雅竹坐在了膳桌前,只看了一眼,文雅竹就抿嘴浅笑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做错了?”

看着面前或黄或白,从前却未见过的几盘菜,以为是吴大娘做错了,慕嫣然诧异的看着文雅竹问道。

摇了摇头,文雅竹轻声说道:“吴大娘不愧是烹饪高手,竹儿也只是从姑奶奶那儿听说了怎么做,还没来得及尝试呢,如今,吴大娘竟这么会儿的功夫就把各种法子都试了一遍,今儿,竹儿也算是有口福了。”

几人动起筷子吃了起来,贺启暄一边吃,一边还在细细的品,不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就浮出了一抹惊喜,转头看着文雅竹问道:“回头问问那位姑奶奶,这东西是怎么种出来的,可有什么要求,总之,越详细越好…”

贺启暄问话的功夫,慕嫣然已理解了他的意思,当即,点着头应道:“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和竹儿都会放在心上的。”

文雅竹虽有些迷糊,可到底也没问出口,直到用完膳贺启暄起身去了外书房,文雅竹才跟着慕嫣然朝内屋走去,“王妃,殿下的意思,是想多要些黄薯来吗?”

“黄薯?”

对文雅竹的称谓有些惊讶,慕嫣然确认道。

点了点头,文雅竹解释着说道:“姑奶奶说,她们那里,都管黄薯叫豆薯呢,因为闻着有一股青豆的味道。可是,却和地瓜一样吃法颇多,地瓜也是百姓们的称呼,听说大宅子里都管它叫红薯,所以豆薯便被叫做了黄薯。”

“地瓜,豆薯…黄薯…”

喃喃的念着,慕嫣然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的让她抓不住,顿时坐在那儿愣起了神。

“王妃表嫂,你怎么了?”

轻声问着,文雅竹一脸关切的看向慕嫣然。

抿着唇,细想了半天,慕嫣然一脸怔忡的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哪儿看过,书里还画了它的样子,当时我看到的时候还和殿下打趣来着,说这人把书都快化成药书了…到底是哪儿呢?”

慕嫣然说着,文雅竹也一边思忖了起来,没一会儿,她眼睛一亮,指着书架上一排整齐码放着的书说道:“王妃表嫂,是山水闲人的《山水杂谈》啊。”

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慕嫣然自嘲的说道:“如今果然是蠢笨了,知晓是从书里看来的,偏偏就不知道抬头往书架上看一眼,费心想了这么半天,还好竹儿你提醒。”

说着话,慕嫣然起身走到书桌后,拿起《山水杂谈》一册册的翻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其中一本,果然,后面有山水闲人关于黄薯的详细介绍,不但画出了黄薯的形态,还讲述了如何种植,需要怎样的培育方式,成熟后如何采摘果实,以及如何食用。

山水闲人在书里提起,她在当地遇到了这样一种种植简便,而且可以当做主食来食用的作物,可当时的慕嫣然,只是觉得好奇,又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这黄薯,也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