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意思是,想在郓州种植黄薯?”

这半天,文雅竹渐渐有些明白贺启暄和慕嫣然意思了,见她逐字逐句的念着书页上的内容,文雅竹低声问道。

抬眼冲文雅竹点了点头,慕嫣然拿着书卷走到她身边,指着书中的一句话念道:“你看,山水闲人做了注解:麻薯,多年生草本,可一年生,抑或是一年两季栽培…”

“一年两季栽培?意思是说,每年可以栽种两轮,收取两次成熟的果实?”

文雅竹后知后觉的问道。

深吸了一口气,慕嫣然又低头将后半截看完,才把书卷放回书架上,一边感慨的说道:“郓州的冬天没有都城那么冷,可多了几分潮湿之气,冬天自然是没办法栽种抑或是采摘果实的,这么说,便只有春夏秋三个季节,九个月的功夫,便算上初冬那一个月,满打满算十个月,若是栽种两季,从播种到收割,大概就是五个月,如今恰好是五月份,便是六月种,想来入冬时也能有成熟的果实了。”

旋即,慕嫣然又有些黯然了,“也不知道,郓州的气候和土地,适不适合栽种黄薯。再说了,即便是适合栽种,却又从哪里去找这么多懂黄薯栽种的人来,哎…”

“是啊,郓州内,从未听说有百姓栽种过黄薯,实施起来,一时半会儿可能也没那么顺畅呢…王妃表嫂,我回去,会让姑奶奶也帮着打听一下,您也别太犯愁了,这事儿要看长远,如今急也是急不来的。”

轻声说着,文雅竹嘟着嘴叹道:“要是山水闲人在就好了…”

山水闲人?

慕嫣然的脑海里,浮起了夏侯清的身影。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五十章 暗号

第五百五十章 暗号

送走了文雅竹,慕嫣然坐在软榻边,看着手里最新的那本山水杂谈,发起了呆。

永成二十二年五月下旬,贺启暄和慕嫣然一行轻车便行的从都城出发,一路途径宾州,到了郓州境内。

在临近郓州的时候,救下了因尝药草中毒的夏侯清,机缘巧合,夏侯清又救了珠儿一命,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夏侯清虽身世凄楚,可她乐观坚韧,一眼瞧去,竟像是个走南闯北的侠女,当日分开之时,慕嫣然倒也不曾担心她会在外吃亏,只是怕她又像那次相遇时一般,大胆的去尝试什么从前未见过的药草,而把自己的命搭在里面。

所以,分开之际,夏侯清见慕嫣然不放心她孤身一人走南闯北,特地留下了联络的方式,以此来告知慕嫣然她的行程。

山水杂谈如今渐渐的固定了,每一个季度会刻印发行一次,都城自然就是首发地。

有夏侯清的故友在那里,收到她的手稿后,便会联络书局刻印,及至传到郓州,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而每到了末页,山水闲人都会在自己的印章下多添几个字,往往都是某年某月留于某地。

不知道的人,以为是这一期山水杂谈的手稿刻印日期,可只有慕嫣然知晓,那是夏侯清所在的地方,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则是书的背面封皮上印着的大梁地形图里被标上了星号的那一个地方。

已是五月底了,眼看到了六月,若是还没定下来要如何处理,沛城那些被暴雨冲毁的农田,就是清理干净,怕是也赶不及了。

想到此,慕嫣然扬声唤进了紫月,让她去叫了小平子进来。

“这本山水杂谈,你拿去给殿下和夏侯老先生。”

将手里那本记载了黄薯详细资料的山水杂谈递给了小平子,慕嫣然特意嘱咐小平子,私下里告诉贺启暄,莫要在夏侯老先生面前提及山水闲人的真实姓名。

如今大梁所有诵读山水闲谈的人,怕是没人能想到,山水闲人竟然是个女子吧?

而夏侯老先生,和夏侯清有着同样的姓氏,虽说大梁人口众多,相同姓氏的人比比皆是,可慕嫣然仍旧留了几分小心。

晚间贺启暄从外院回来,将慕嫣然差使小平子送去的那本山水杂谈放回书架摆好,一边回过头来看着慕嫣然说道:“山水闲人对黄薯做了详细的描述,可却对栽种黄薯要求怎样的土壤,或是怎样的育种方式,却没有说的仔细,万一土壤不合适,如今咱们的心思,也算是白花了。”

释然的笑着,慕嫣然走到贺启暄身边替他拿捏着肩膀,一边轻声答道:“总之今年已经有了着落,就按从前议定的,让各地的富户捐献出一批粮食来,加上各地官府的一小部分存粮,哪怕沛城的那八成百姓今年不种地,总归不会饿肚子就是了。剩下的,咱们从长计议就是。”

想想也只能如此,贺启暄将慕嫣然拉过来坐在身畔,仔细的叮嘱道:“我细想过了,哪怕此事不成,咱们也要先部署一番才是。沛城的土壤到底适不适合种这一类作物,还是要请些专门的人手去查看一番才行。本想着让焕王兄找几个宾州的人才送来,可我想着,山水闲人走南闯北,她的见识,可是那些人比不了的,咱们索性请了她来,即便种不了黄薯,兴许能种黑薯绿薯什么的,造福百姓的事,多一分可能,总也是好的。”

贺启暄的心思,此刻都牵绊在了沛城那些被暴雨冲毁了庄稼地的百姓身上,见他这么说,慕嫣然也不推辞,点着头应道:“我也是如此想的。下午时分,我已经提笔写好书信了。三月份那一期的山水杂谈上,夏侯大姐留字说她在永州边陲的一个小部落里,之后大抵是在永州境内,你找人去永州寻一寻吧。”

两人的心思,都想到一处去了。

六月里,天气仍旧多变,时而大雨瓢泼,时而艳阳高照,让那些计划着要出远门走亲访友的人,都泛起了愁。

贺启暄已派了人去永州找寻夏侯清了,若是一切顺利,这个月许是能有什么音讯,想到此,慕嫣然的心里,就多了几分期盼。

六月二十六,是蕾儿和瑜哥儿百天的日子。

不想再大肆操办了,慕嫣然便下帖子,请了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夫人来坐了一会儿,便连文府众人,慕嫣然也未通知她们。

闵夫人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走动间多了几分笨拙,廖夫人等人看了几眼,回过头来,却各自窃喜的说着,这一胎许是个儿子。

怕闵夫人听到心里盼着,万一将来又是个女儿,让她失落,几位夫人也只在慕嫣然面前说了几句,慕嫣然笑而不语,一边,心里却替闵夫人高兴了起来。

乡间的那些稳婆,接生的多了,便有了经验,说从孕妇的怀像,抑或是走路的姿势,大抵能判断出腹中胎儿的性别,虽说不会百猜百中,可却也有几分可信,前些日子闵夫人来看慕嫣然和两个孩子,出门时,恰好遇上了瑜哥儿的乳母,那乳母平日里照看瑜哥儿极用心,慕嫣然又是个随和的主子,知晓慕嫣然和闵夫人交好,那乳母便迎合着说道:“闵夫人那肚子,从背后看,定然是个小公子,奴婢怀孕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怀像,旁人都说是个女儿,可生下来,偏就是个儿子呢。”

有人在耳边说的多了,慕嫣然也愈发信了,想着闵夫人每次抱着瑜哥儿就不撒手,慕嫣然衷心希望她此番怀的是个儿子。

两个小家伙打着哈欠要睡觉了,一众夫人说话的声音便刻意的低了下来,慕嫣然抿嘴笑着,让两个乳母把孩子抱着进了左梢间,又说了会儿话,等到几位夫人离去,慕嫣然才转身进去瞧,两个小家伙已仰面朝天摆成大字,睡得香甜了。

脱了鞋子,躺在了两个小家伙身边,闻着孩子身上的淡淡香气,慕嫣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睡醒时,紫月正一脸兴奋的站在床前。

见慕嫣然醒了,紫月走到锦桌前沏了碗茶,端过来递给慕嫣然喝着,一边轻声说道:“主子,夏侯夫人已经到了,一刻钟前刚刚入府,奴婢见您还睡着,就给夏侯夫人安排了厢房让她休息一会儿。”

神情一怔,慕嫣然面色泛喜的说道:“快请夏侯大姐过来…”

更了衣,对镜整理好妆容,刚到正屋坐下,紫月便掀开帘子请夏侯清进来了。

眼前的夏侯清,已与两年前时大有不同,当年的她,面黄肌瘦,一看便知长期饮食不当休息不好,浑身透着一股落魄的憔悴,如今的她,笑容温和,面色淡然,脸色虽还有些微黑,可浑身精神头十足,一看便知身体极好。

“夏侯清见过宣王妃,好久不见,故人可好?”

夏侯清俯身行了个礼,径自爽朗的问道。

当日知晓贺启暄和慕嫣然是前往郓州就藩的藩王和王妃,夏侯清虽是一介妇人,却也未表示出过多的讶异,如今的她,还能保持这份淡定的随和,慕嫣然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我们一切都好,夏侯大姐,你这两年过的可好?”

请她在身前的扶手椅上坐下,看着紫月等人上了茶水糕点,慕嫣然关切的问道。

展颜笑着,夏侯清扬声笑道:“清乃一介粗人,虽是妇人,可却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过的逍遥洒脱些,这一世,便是现在就去了,也觉得此生无憾了,哈哈…”

这样的女子,实在让慕嫣然羡慕的紧。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慕嫣然便将请她来郓州的目的,尽数告诉了夏侯清,低头思忖了一下,夏侯清满脸肃穆的回话道:“郓州境内,我曾经也周游过一遍,对沛城,倒还有些印象。沛城地域偏东南,气候虽与宾州有些差异,可栽种条件,却是大抵无碍的。”

听夏侯清说黄薯可以在沛城栽种,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担忧…”

夏侯清有些犹豫的说道。

“夏侯大姐直言便是,若是有什么困难,殿下定会告知各地官员予以配合,只要是对百姓有力的,想来便是艰难些,大家也愿意克服。”

见夏侯清的面上显出了一派为难,慕嫣然坦然说道。

“沛城靠近水域,大部分人都以靠海捕鱼为生,如今冒然更换作物,百姓抵触起来,怕是也很难开展下去,而地里种什么,官府怕是也不能强加干涉的。”

夏侯清直言说道。

低头思忖了起来,好半晌了,却一点思绪都没有,慕嫣然无奈的摇头笑着,一边开解着同样冥思苦想的夏侯清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没有头绪,咱们慢慢想,到时候,看看殿下他们怎么说。夏侯大姐长途跋涉,也辛苦了,先好生歇息几日吧…”

点头应下,夏侯清却没有打算立即起身告辞,看了一眼慕嫣然,眼中,有些捉摸不定的问询。

心内揣测夏侯清许是遇上了什么事想要问自己,慕嫣然抬头看了紫月一眼,顿时,紫月带着几个在屋内伺候的小丫鬟下去了。

“府里,有位夏侯老先生?”

夏侯清犹疑的看了慕嫣然一眼问道。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五十一章 惊愕

第五百五十一章 惊愕

“夏侯老先生单字一个龄,本是宾州人,去岁从宾州来了郓州,在云都外的古寒寺,跟老方丈谈经论道的窝了一个多月,后来,殿下诚心相邀,夏侯老先生便到王府做了一位幕僚,平日里无事就看看书,抑或去书局里淘几本喜欢的古书,殿下在王府的时候,他二人便下下棋聊聊天,有夏侯老先生帮出谋划策,殿下的藩地事务,也能进展的顺利些。”

见夏侯清问起,慕嫣然自然知晓这其中是有些缘故的,事无不可对人言,慕嫣然便把夏侯老先生的来历,告诉了夏侯清。

见夏侯清愣在那儿许久,慕嫣然想问,却又觉得有些唐突,便止住了要出口的话语,静静的坐在一旁候着。

“那夏侯老大人的家眷呢?”

夏侯清沉寂了半晌,抬眼看着慕嫣然问道。

“尽数都在宾州故居,老先生每隔几个月会回去探视一趟,殿下也曾说过,想要在云都城购置个宅子,帮老先生把家眷都接过来,可夏侯老先生说,叶落归根,等到他老了,也要回到宾州去的,所以,殿下便断了念头。”

慕嫣然如实相告。

点了点头,夏侯清木然的坐了许久,才站起身带着歉意的说道:“王妃您歇着吧,改日我再来找您说话。”

说罢,夏侯清慌乱的起身朝外去了。

因为夏侯清和夏侯龄的同姓,慕嫣然虽觉得自己有些敏感了,可还是刻意的没有在彼此面前提及过对方的存在,此刻见到夏侯清的表现,慕嫣然万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小心是对的。

虽然心内也有些好奇,可这到底是旁人的事,慕嫣然只在心里猜测了一下,便抛在了脑后,转而,却对夏侯清说沛城,甚至郓州的土壤都适合栽种黄薯而感到很是振奋。

晚间贺启暄回来,知晓夏侯清已经到了王府,也十分开心,当即便提笔写了几封信交给了小贵子,让他下去安排了。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刚梳洗完,还未来得及用早膳,门口,桃枝进来回禀道:“主子,夏侯夫人求见…”

心中微惊,慕嫣然面上则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让她出去请夏侯清进来,自己起身到正屋坐在了上首处的软榻上。

“我想去前院渐渐夏侯老先生,还望王妃许可。”

行了礼,夏侯清疾声说道。

显是一夜不得安眠,夏侯清的眼圈有些微微的泛青,脸色很不好,与昨日慕嫣然刚看到她的模样,似是两个人一般。

虽不知晓其中有什么缘故,可也知道此事对夏侯清来说极为重要,慕嫣然点了点头,唤来了小平子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看夏侯老先生可在,若是在,就说有故人来访,请他在外院议事厅稍坐片刻。”

小平子小跑着朝外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夏侯龄已经过去了。

夏侯清坐在椅中,手心已冒出了一层汗,听了小平子的话,忙不迭的站起身,不待慕嫣然发话,就朝外去了,倒让慕嫣然跟着担起了心。

不方便让人跟着夏侯清,慕嫣然让桃枝把她送到议事厅门口,便回来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夏侯清才眼圈红通通的进来。

“夏侯大姐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直言。莫说当**救了珠儿一命,是殿下和我的恩人,便是咱们相知相交一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夏侯大姐?”

关切的说着,慕嫣然转过头低声的吩咐了紫月,让她去端来了温水,净了条帕子递给了夏侯清。

似是在思忖着该如何说,夏侯清沉默了许久。

“当日和王妃说过,妾身是从夫家被休弃了的,后来回来又找不到父母亲人,便一人流落在外,渐渐地,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模样。”

开口说着,夏侯清的话语,带着一丝轻微的沙哑。

抿了口茶,感受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蜿蜒而下,夏侯清的脸上,突地浮起了一抹柔和的笑容,“妾身被休弃后,一路朝东而来,走了两个多月,直到在一家客栈里晕过去,醒来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口中发出了一声惊诧的呼声,慕嫣然急忙拿手掩住,眼中,却泛起了一抹似是同情,又似是无奈的感伤。

吸了吸鼻子,夏侯清的眼圈,瞬时又红了。

“说造化弄人也好,说老天爷故意捉弄也罢,那时候的我,真的是孤苦无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手里的帕子紧紧的攥着,夏侯清轻咳了一下继续说道:“客栈老板和老板娘,收留了我,让我帮他们打扫厨房洗刷碗筷什么的,十月怀胎的日子,竟也过去了。及至后来妾身生下了女儿,才知晓,原来他们打从知道我有身子的时候,就打起了我腹中孩子的主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的夏侯清,该是多么可怜的一副模样啊。

慕嫣然紧紧的咬着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一副安慰的话语。

转而,却看见夏侯清的脸色,舒缓了起来,“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成亲十数载,只得了三个女儿,想着我被家中休弃,定然无法养活孩子,若是生了儿子,便巧言说服我将孩子送给他们,可不巧的是,我偏偏生了个女儿,所以,他们就绝了念想。待到孩子满月,他们便结了工钱,让我从他家里搬出了。”

“还好,还好…”

轻拍着胸口说着,慕嫣然才恍然觉得方才一颗心跳的好快,那种心心念念惦记着孩子的慈母柔情,让她不自禁的就对夏侯清多了几分怜惜。

“之后呢?”

想及两年前认识夏侯龄时,并未见她身边有个女孩儿,慕嫣然不禁问出了口。

唇边泛起了一抹回忆的痛楚苦笑,夏侯清似是忆起了当年的惨痛往事,脸上,也浮出了一抹回忆的怔忡,“我抱着孩子,没有去处,便连个能给孩子喂奶的隐秘地方,都找不到。孩子饿得哇哇大哭,我也跟着满脸是泪…后来,我便躲在了大户人家的门檐下,若是有人来,或是听见门内有什么动静,便抱着孩子走远几步。”

眼前似是出现了一个落荒而逃的母亲,怀里,还有一个瘦弱如猫仔的婴孩,慕嫣然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然后呢?夏侯大姐就遇见了夏侯老先生?”

慕嫣然猜测着问道。

点了点头,夏侯清拿手抹净脸上的泪痕,“那是一个大雨夜,我实在没地方可去,身上的仅剩的几个铜板,也只够我下午喝两碗米汤,然后给孩子喂奶,又哪里能去住那些客栈?枯败的寺庙或是破房子,里面都有乞丐,我也不敢去,无奈之下,便躲在了一户人家的门檐下,可是,没一会儿,便被守门的小哥给赶出来了…”

“孩子哇哇的哭着,可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漫无目的的在雨中走着,想着就这样走下去,我们母女二人一同死了,倒也清净了。然后,就遇到了急着出门的夏侯老爷,就是如今在王府的这位夏侯老先生…”

解释的说着,夏侯清长呼了一口气,端着茶碗,接连好了好几口茶。

夏侯清的面色一点点的舒缓过来了,可她捧着茶碗的手,却仍旧轻微的颤抖着。

右梢间里,传出了孩子的啼哭声,慕嫣然和夏侯清同时一惊,及至乳母抱着瑜哥儿过来,慕嫣然方一接手哄了几句,瑜哥儿似是能辨别出母亲的声音,慢慢的平稳了下来,一对眼睛被泪水洗过,愈发显得漆黑如墨,让慕嫣然的心都软了。

紧紧的盯着襁褓里的瑜哥儿,夏侯清喃喃的说道:“那时候,囡囡也就这么大。”

抱在怀里晃了一会儿,瑜哥儿就迷糊着又睡着了,慕嫣然动作轻柔的将他放在身边,抬头看向夏侯清,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夏侯老爷一家,都是大善人,收留了我,可是,为了孩子,我却不愿拖累了她,所以,我便求夏侯老爷收养孩子…他,同意了。”

似乎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母亲,夏侯清的眼中,有些歉疚的自责。

慕嫣然柔声劝道:“那样的情况,你都是为了孩子,不须如此自责,真的。”

也不知慕嫣然的劝解她有没有听进去,夏侯清抹着泪说道:“夏侯老爷认养了囡囡,给她起名叫夏侯婷玉,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去年,嫁给了洛州一个举人家里,做了少奶奶。”

说完,夏侯清捂住嘴呜咽着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她连靠近夏侯府都不敢,唯恐得知女儿过的不好,抑或是被夏侯府里的下人认出自己,虽然东奔西跑,生活充实了许多,可每每想到那个抱在怀里小小软软的身子,夏侯清都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一般的难过。

昨日知晓夏侯龄就在王府,夏侯清的心里,顿时忐忑了起来,一夜无眠,直到早起急匆匆的去见到了夏侯龄,知晓女儿已经嫁了人,还过的极好,夏侯清才觉得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线松了下来。

“如今,便好了,日后若是有空,便去看看孩子,说不定,她早已知道什么了,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

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安慰,慕嫣然看着夏侯清柔声说道。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五十二章 惜花

第五百五十二章 惜花

夏侯清身上发生的事,让慕嫣然唏嘘不已。

可随后,夏侯清却反过来安慰慕嫣然,说女儿能有这样的归宿,即便如今心里是怨怪她这个当母亲的,她也知足了,让慕嫣然不要太为她神伤。

夏侯清红着眼圈回屋去了,慕嫣然看着并排躺在软榻上呼呼大睡的一对儿女,心里的眷恋,却从未有过的深重。

那时的夏侯清,心里的挣扎,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一定是清晰可见的,这天底下,最自私的,便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最无私的,恰恰也是这份爱,自私和无私之间的度,又岂是旁人能说的清的?

为了能在心里和女儿亲近一些,夏侯清将自己原来的姓氏撇除,改了夏侯做姓氏,这么多年,每每想到夏侯府里有个小姐就是自己的女儿,夏侯清的心里,不知矛盾过多少次,终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如今,同在王府的屋檐下,夏侯龄和夏侯清,都是贺启暄请来的客人,而他们之间,又因为十六年前的一个小女婴,而有了这样的联系,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一连几日,夏侯清再未在慕嫣然面前出现,除了差遣服侍她的小丫鬟去贺启暄的书房取来了沛城的地志资料和这些年的农作物收成统计册,一日三餐,都是在屋里用的。

七月初二早起,慕嫣然牵着珠儿到梨林里逛了一圈,回到一心堂,夏侯清正坐在正屋里静静的候着。

见到慕嫣然进来,夏侯清只是有些不自然的低垂下了头,旋即,却将自己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心得告诉了慕嫣然:“这几日,妾身不但查看了沛城的土质情况,也查看了郓州其它各地的,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栽种黄薯,只不过,越靠近宾州,可能产量越高,因为这边的气候比较燥热,土壤沙化的也没有那么严重。妾身已经跟宣王殿下辞行了,过几日,便会跟着宣王殿下安排的人手去沛城,先在那儿找一块试验田,看看能不能培育成功,若是可以,先跟百姓们介绍一下实际情况,让他们接受这种作物,等到开了春,就可以开始大范围的栽种了。”

夏侯清已经做了足够详尽的准备,慕嫣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跃跃欲试的问道:“夏侯大姐,不知这黄薯栽种起来是否复杂,若是可以,我想在后院里种一些,全当是事先试验了。”

点了点头,夏侯清笑道:“自是可以,王妃想要尝试,等到宣王殿下送来了薯种,便先在后院的苗圃里种一些也可以。”

贺启暄心系沛城百姓,早在夏侯清禀明情况的时候,贺启暄一面吩咐了沛城地方官准备好接待事宜,一面,却从宾州取来了些薯种,只盼着夏侯清能早日整理清楚要做的诸事,早些启程前往沛城。

初二午后,薯种送到了,衬着太阳刚下山的功夫,夏侯清带着几个仆妇,在后院清理出了一块空地,将薯种种了下去。

净了手走到一直在近处看着的慕嫣然,夏侯清有些担忧的说道:“黄薯从种下去到成熟,要经历三个多月的成长期,直至成熟采摘,要五个多月,如今已经七月里了,天气又比较热,不知道这些薯种会不会腐烂在地里。”

抬眼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慕嫣然释然的笑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做了所有能做的,至于最后能不能成,也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不是吗?”

笑着应下,夏侯清跟着慕嫣然回了一心堂。

已经定了初三早起就要前往沛城,慕嫣然便与夏侯清说好,晚膳在一心堂用,便当是给她践行。

若不是贺启暄和慕嫣然以此事相托,如今的夏侯清,天涯海角任她逍遥,又岂会被羁绊在郓州?如是想着,慕嫣然对夏侯清,便多了几分亏欠。

席间,豪爽的端起酒杯,夏侯清向坐在上首处的贺启暄和慕嫣然敬酒道:“妾身飘零了这么多年,也着实累了,如今能有个地方让妾身安顿下来,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宣王殿下和王妃的一片好意,妾身愧领了,但愿不负所托。”

一顿践行宴,宾主尽欢。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比平日里早起了一刻钟,想着要送夏侯清,可她才刚起身,紫月已从后院回来了,“主子,夏侯夫人天刚亮就出门了,说不想跟着殿下安排好的人一路紧赶慢赶的朝沛城去,她说,她先出发了,后日大清早在沛城城门口会合便是。”

无奈的摇头笑着,慕嫣然复又躺回了床榻,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

起身梳洗完,抱着两个孩子玩了会儿,见他们吃饱喝足睡去了,慕嫣然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

想及昨日夏侯清带着仆妇们栽种黄薯的情形,慕嫣然顿时又想起了自己侍弄过的那几盆花。

去年秋季里有了身孕的时候,紫云和紫月成日里在身旁盯着,不许她看书,又不许她绣花,闲来无事,慕嫣然便在花房里栽了几盆花,隔了一段时日,竟把那几盆花都忘了。

想到此,慕嫣然低头看着珠儿问道:“咱们去种花,好不好?”

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见没有传出蕾儿和瑜哥儿的声音,想着他们才刚刚入睡,怕是没那么快醒来,珠儿乖巧的点了点头,牵着慕嫣然的手,母女二人朝后院的花房走去。

有王府的花匠照料着,那几盆花如今长势喜人,转着圈儿的打量了几眼,倒似全然插不上手了,慕嫣然正欲转身离开,却见珠儿对着墙角一颗快枯死的***发起了呆。

看着那株绿叶都已经变黄,连细小的***苞都没精打采的垂在花枝上,慕嫣然低头看着仔细凝望着花苞的珠儿问道。

“娘,它是要死了吗?”

珠儿有些不解的问道。

虽不知晓这盆花是怎么了,可看被丢弃在墙角的模样,显然花匠已经挽救过,却迟迟没有露出生机,便被放弃了。

慕嫣然点了点头,“它生病了,又许是花枝里长了虫子,可能很快就要死了。不过呢,它化作花肥,兴许可以让别的花长得更好。”

慕嫣然的话,珠儿听的似懂非懂,却知晓这盆花已经不会如周围其它花那样郁郁葱葱的一派绿意,珠儿皱着脸,仰头看着慕嫣然问道:“娘,这盆花,珠儿能养吗?”

小女孩儿的心,总是异常柔软,看见枯萎的花,抑或是可怜的小动物,都会心生不忍。

慕嫣然摸着珠儿的头,点了点头。

自打那日开始,每日送完了诗书,临完了慕嫣然规定的字帖,珠儿便一溜烟的朝后院跑去,满腔的心思,除了一双弟妹,其余的,都花在了那盆快要枯死的***上。

蕾儿和瑜哥儿已经三个多月了,渐渐的已经能背靠着慕嫣然的身子坐着了,把他们放在软榻上,两个小家伙便会撅着屁股,拿手摸着软榻自己爬起来,虽动作缓慢,可若是慕嫣然在前面一直诱哄着,两个小家伙也能朝前爬几步。

蕾儿是姐姐,可动作却全然不如瑜哥儿那般麻利,往往刚爬了一步,就如小狗一般趴在软榻上不动了,而瑜哥儿,每每都会咧嘴笑着朝慕嫣然爬过去,嘴角边的口水,则会滴答下晶莹的一长串。

跟着慕嫣然一起陪两个孩子玩了几次,贺启暄愈发对活泼好动的瑜哥儿来了兴趣,父子二人最爱玩的,就是抛上抛下的游戏,玩了几次,见瑜哥儿全然不怕,慕嫣然才把忐忑的心放回去,却是再懒得搭理他二人了。

而沉静的蕾儿,却是更得慕嫣然的喜欢。

慕嫣然觉得,女孩儿,便该有个娴静的模样,珠儿小时候便顽皮的紧,若是蕾儿也如珠儿一般,那姐俩长大了都风风火火的,将来可怎么找婆家?

听慕嫣然如此说的时候,贺启暄着实惊诧了好一会儿,看看趴伏在床榻边逗弟弟玩的珠儿,再低头看看怀里的蕾儿,贺启暄半张着嘴问道:“嫣儿,你这,是不是担忧的早了些?”

七月初五,想着夏侯清许是已经到沛城了,慕嫣然还特意去后院苗圃旁看了一趟,见没有发出什么异味,想来栽种进去的薯种没有腐坏。

可想到盛夏才刚刚开始,还没到最热的时候,慕嫣然的眼中,又起了几抹忧色。

午后睡醒,紫月进屋,将一张拜帖递给了慕嫣然:“主子,文府送来的,说乞巧节快到了,远嫁的小姐们也尽数都归府了,想要来拜见主子。主子可要应允?”

乞巧节,又名女儿节,小姐们回府也是常有的事,许是出于面子上的礼数罢了。

如是想着,慕嫣然摇了摇头打算回绝,刚把帖子递给紫月,慕嫣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头应道:“告诉她们,我应下了…”

文府大房和二房,没有年节,很少主动登门,来的频繁的,也就三房的人。

远嫁的小姐,三房除了未曾谋面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就文雅蕊了,而文雅蕊,先前听说已经被郑云隆严令无事不许回娘家了。

若来的真是文雅蕊,那…

心中泛起了一抹猜疑,慕嫣然的唇角,泛起了一抹淡笑。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百五十三章 悲喜

第五百五十三章 悲喜

初六一大早,贺启暄和慕嫣然还未起身,就听见右梢间里传出了蕾儿和瑜哥儿的哇哇大哭声,慕嫣然惊慌的坐起身子,急急忙忙的穿起了衣服,贺启暄睁开眼,被子一掀,穿着鞋就奔了出去。

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两个襁褓过来了。

“珠儿想抱抱瑜哥儿,刚抱起来,一不小心把他的头磕在床柱边了,小家伙一哭,蕾儿也就扯着嗓子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

贺启暄一边说着,一边把瑜哥儿递到了慕嫣然怀里。

瑜哥儿的额头上,泛起了一抹微红的痕迹。

小家伙被父亲抱过来,虽然已经不哭了,可嘴巴一瘪一瘪的,衬着乌黑水亮如黑葡萄的眸子,愈发让慕嫣然心疼不已。

正想开口低斥几句,一抬眼,珠儿正眼睛红通通的靠在屏风边,一双小手还紧紧的拽着衣角,小模样也说不出的可怜。

“娘,今儿的太阳可红了,我想抱弟弟出去看,我…哇…”

糯糯的解释着自己要抱瑜哥儿出去的原因,想到方才瑜哥儿磕到头以后大哭的模样,珠儿又是懊恼又是自责,顿时也哭了起来,一时间,倒惹的满屋子的丫鬟乳母都慌了神。

蕾儿已经不哭了,贺启暄将小家伙放在床榻上,让她抓着慕嫣然的手玩,自己则下了床,大踏着步子过去,将珠儿抱了起来,“爹爹和娘也没有怪珠儿,珠儿不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