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里的笔,景熙帝指了指案桌一侧的位置让皇后坐,一边关切的问道。

“皇上,您要顾惜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否则,臣妾心里也跟着揪心难过。”

皇后将木槿递来的汤碗放在景熙帝面前说道。

展颜笑了笑,景熙帝拾起汤匙喝着汤,一边轻松的笑道:“你放心,朕都知晓。只不过,这几日各地都送来了秋收后的报备奏章,朕这才忙碌了些,等过了这几日,就好些了…”

点头应着,皇后面色稍缓,一边,却叹息着低声说道:“霄儿已经去了,皇上若是再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臣妾便真是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皇后的话未说完,便被景熙帝握住了手。

“素儿,朕…”

本欲说些宽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满心沉重,景熙帝喉头一涩,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素儿,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景熙帝满含愧疚的说道。

这几年,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一坛苦水中一般,没有一刻让她觉得轻松。

自从大皇子第一次犯病,御医诊出他先天羸弱,要好生将养,皇后的心,便时时刻刻的揪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唯一的儿子,便会从眼前消失。

不是没有累过,可那是她的儿子,做母亲的,甘之如饴。

原本是委屈着的,满腹的委屈。

可听了景熙帝的话,皇后一瞬间泪如雨注,“皇上,臣妾不委屈,不委屈…”

再苦,再难,好在身边,那个曾对自己许下诺言的良人,依旧在。

许久,殿内只余皇后的低泣声,不知过了多久,半开的窗户忽闪着摇了起来,没一会儿,窗外,响起了秋雨滴答的声音。

摆手挥退了要前来关窗的宫婢,景熙帝安慰的拍了拍皇后的肩,坐起身径自关住了窗。

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景熙帝踌躇了一会儿,看着皇后沉声说道:“素儿,朕…朕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若是朕…”

景熙帝的话未说完,便被皇后伸手止住了。

泪眼婆娑,皇后脸上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皇上,不论你在哪儿,臣妾都永世相随。”

见景熙帝一脸的不赞成,皇后吸了吸鼻子,抬起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皇上生,臣妾便伴着皇上。哪怕,哪怕皇上去了,还望皇上到了奈何桥前,等等臣妾,臣妾随后就到。”

这样的皇后,让景熙帝满心的自责,却又无从说起。

点了点头,景熙帝故作释然的笑道:“好。”

二人说了会儿话,外头的秋雨,愈发大了,景熙帝却执意不许皇后陪着自己,唤小路子准备好了宫车,将皇后送回了毓秀宫。

第二日一早,早朝后,景熙帝单独留下了贺启暄。

如往日一般,将各处军营里重要的事宜汇报了一遍,见景熙帝再无多的指示,贺启暄便打算告退,刚要俯身行礼,便见景熙帝笑着拦阻道:“昨日下了雨,御花园的花定然开的好极了,咱们去那儿走走…”

点头应下,贺启暄转身跟着景熙帝出了乾安殿。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御花园里,各式各样的花姹紫嫣红的竞相绽放,空气中,便弥漫出了浓郁的芬芳。

回头看了小路子一眼,景熙帝缓步朝前走去。

贺启暄疾步跟上,小路子则带着身后的太监和一众宫婢们,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那年,乾安殿里,父皇问,若是将大梁交给你,你可能治理好。倘若当时你回答自己能治理好,你说,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人,会是谁?”

景熙帝侧头看了贺启暄一眼问道。

神情一惊,贺启暄不自禁的抬头看了景熙帝一眼,却见他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

“微臣…”

贺启暄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景熙帝打断了,“今日,只论兄弟亲情,不论君臣。说吧,说说看…”

轻轻的叹了口气,贺启暄轻声笑道:“即便当日臣弟说有把握治理好大梁,今日的金銮殿上,皇兄依旧是君,臣弟依旧是臣,不会有丝毫不同。”

戏谑的看了贺启暄一眼,景熙帝背着手朝前走,轻松的说道:“幼年在上书房里做学问,论诗词歌赋,论马上骑射,你比之朕,丝毫不差。其实,朕都知晓,那是你让着朕,若朕不是太子,定然你要领先朕许多…”

见贺启暄似是要出言辩解,景熙帝摆了摆手说道:“不说别的,只骑射一项,大梁武将里,无人可赢过你吧?不少字便是襄王世子,怕是也输你三分,可朕记得有一次去围场,朕与他比试,他却只输了朕一个马身而已。”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贺启暄笑道:“臣弟自小便立志要做个大将军,这马上的功夫不好怎么行?皇兄谬赞了。”

“是啊,大将军…”

似是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景熙帝面上闪过了一抹怔忡,“你事事拔尖,可唯有韩夫子的治国策论,你每每交上来,都要气的他吹胡子瞪眼的。不是你敷衍,而是你根本无心于此,所以,焕王和庐王往方寸书院跑,结交能人为自己撰笔润色的时候,你却还捧着几本游记在芷兰阁前的假山上睡午觉,间或逗逗那时的慕府小姐…”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一脸的飞扬。

“爱屋及乌,其实你心里应该清楚,一众皇子里,父皇最喜欢的,其实是你。”

景熙帝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贺启暄说道。

似是想起了宛贵妃,贺启暄面色一黯。

“淑敬皇后,是这宫中妃嫔里的一个异数,文府是母后的助益,所以对于她,就不再顾及。除了父皇的宠爱,她什么都没有。而你的出生,于她而言,是一件既欢喜又惊惧的事,所以,她对你的冷落,是那时的她,所唯一能为你做的。这件事,便连母后提起来,都感慨良多。”

景熙帝公正的说道。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臣弟心中最大的遗憾…”

幽幽的叹了口气,贺启暄有些落寞的说道。

想起了至今不知云游到了何处的永成太上皇,想起了已经孤独葬在帝陵近十年的宛贵妃,景熙帝和贺启暄的面上,都有些怀念的黯然。

“启暄,今日,朕的问题,和父皇当日一般无二。”

眸光沉着的看着贺启暄,景熙帝沉声问道:“若是将大梁交给你,你可能治理好?”

御花园里,景熙帝和贺启暄的身影时走时停,渐行渐远,直至已经过了午时,两人才返身回到乾安殿。

“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吩咐了小路子让人布膳,景熙帝亲和的招呼着贺启暄说道。

点头应下,贺启暄坐在锦桌旁的圆凳上,一脸的木然。

用罢午膳出了宫,贺启暄直到进了一心堂,都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慕嫣然走过来,吩咐了梨白去打水进来,随后接过浸湿的帕子走过来给贺启暄擦着面道:“怎么了?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嫣儿,我…”

一路上,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此刻竟不知从何说起,贺启暄突然觉得有些词穷。

慕嫣然有些奇怪的探手摸了摸,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见贺启暄仍旧一脸的木然,慕嫣然摇头苦笑,替他捏了捏肩膀,柔声说道:“天大的事儿,也先睡一觉,兴许等睡醒就解决了呢?”

说罢,如同平日里哄孩子们睡觉一般,慕嫣然在贺启暄的身上轻柔的拍着。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睁着眼睛,两眼无神的看着床幔,慕嫣然索性回头吩咐了白薇去抱来了肇哥儿,又径自爬上床,偎在了他身边。

能和父母一同歇午觉,肇哥儿又兴奋的活泼了起来,一会儿去摸摸慕嫣然的脸,一会儿去抱抱贺启暄的胳膊,有他在中间闹,贺启暄的心事,一时间倒也放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再醒过来,便见肇哥儿依赖的偎在自己身边,而慕嫣然,背靠自己坐在窗边,手里飞针走线的缝着一件中衣。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偷溜了几丝进来,屋里的一切,透着一份从未有过的静好。

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贺启暄已经醒了,慕嫣然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锦桌旁沏了一碗温茶,过来递给了贺启暄。

“娘,我也要…”

一旁的肇哥儿醒了,嘟着小嘴撒娇道。

父子二人喝了水,闹着玩了会儿便起身了。

提议去后院散散步,一家三口便出了屋门往后院走,贺启暄一边走一边说道:“皇上说,九月初一便让瑜哥儿去上书房,左右,也没几日了,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便提前准备着吧,务必要找几个伶俐的小厮跟着。”

从前是因为将瑜哥儿交托给了玉太嫔,而且那时的瑜哥儿才三岁,景熙帝让身边的小林子亲自打点着。

如今贺启暄和慕嫣然已经回到了都城,瑜哥儿进宫学习的身边事,自然要慕嫣然来打点。

点了点头应下,慕嫣然笑道:“那初一那日,我也进宫去吧,到时候瑜哥儿下了课,我带他去看看玉姐姐,前几日见她,她还问起瑜哥儿呢。”

“娘,我去荡秋千…”

说话间,已到了后院,肇哥儿挣脱开慕嫣然的手,朝葡萄架旁的秋千跑去,身后,桃枝和梨白急忙跟了上去。

“走吧,咱们去林子里走走…”

想起贺启暄午时回来时的模样,慕嫣然笑呵呵的挽着他的胳膊,拽着他朝林子深处走去。

“嫣儿,如今的生活,你可喜欢?”

看着头顶郁郁葱葱的绿树,和偶尔能眺望见的鸟巢,贺启暄的面色稍缓。回过头来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启暄如是问道。

很认真的想了想,慕嫣然点了点头笑道:“从前在云都城时,我便想过,有朝一日如果能回到都城,那我的生活,便再美满不过了。”

见贺启暄听得仔细,慕嫣然继续说道:“有疼我的祖母和父亲母亲在,还有一心一意对我的夫婿,膝下,还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闲暇时,我可以找昔日交好的姐妹们喝茶聊天。这样的生活,无一丝不圆满之处,所以,我实在该感谢天地厚爱,感谢菩萨保佑。”

感叹了长出了一口气,慕嫣然回头看着贺启暄反问道:“你觉得呢?”

贺启暄认同的点头,“我也觉得,再美满不过。”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嫣儿,若是还能得到更好的,你可愿放弃如今的这一切?”

贺启暄迟疑了一下问道。

“更好的?”

似是有些不解,慕嫣然一脸诧异的看向贺启暄。

摇了摇头,慕嫣然的唇边,弯开了一抹淡然的笑容,“知足常乐,如今的生活,我已满意至极,所以,在我的心里,这已是最好的,所以,不会再有更好的。”

“最好的,是啊,如今拥有的,已是最好的了。”

悠然的叹着气,贺启暄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番。

两人闲散的说着话,便已走到了林子深处的凉亭里。

待到坐下,慕嫣然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打了这么久的哑谜,到底何事?”

笑了笑,贺启暄敛正了面色道:“皇上问我,若是将大梁交到我手里,我能否治理好。”

贺启暄的话,让原本一脸笑意的慕嫣然,顿时惊诧的睁大了双眼,“皇上,皇上的意思是…”

慕嫣然的话未说完,贺启暄已经点了点头。

“那你可应了?”

摇了摇头,贺启暄怅然的叹了口气道:“那个位置,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顿时,凉亭内陷入了一阵静谧。

心里有些紧张,慕嫣然坐在贺启暄身边,靠在他肩上说道:“父皇对皇上,寄予了太大的希望,而皇上,确实是位明君。如今,各地一派风调雨顺的和睦,若是皇上…”

“皇上不会有事…”

虽心中恐惧万分,贺启暄的口中,却一点儿也不愿意承认。

慕嫣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贺启暄打断了。

“我已经往各地派了人去搜寻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不信,皇上的病,会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的…”

似是要说服自己,贺启暄一脸坚毅的说道。

二人在林子里散了会儿步,再走到秋千架旁,肇哥儿已不在了,许是跟着丫鬟回屋了,慕嫣然径自坐在了秋千上,贺启暄笑了笑,走到她身后大力的推了起来。

两人如小孩子一般,恣意的玩了会儿。

下了秋千,慕嫣然笑道:“那个位置,确实没那么好做。最起码,等到了那日,你我就不能这样欢快的玩笑。”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贺启暄柔声许诺道:“不论何时,我待你的心,都是一般无二的。”

秋雨沥沥,一直下了好几日,等到再停歇,便已是月底。

一心堂里,慕嫣然指着面前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冲站在身边的瑜哥儿说道:“这两个,是娘为你寻来的小厮,明儿开始,你便要入宫去上书房做功课了,他俩便跟在你身边,可好?”

侧着头打量了片刻,瑜哥儿点了点头道:“好。”

瑜哥儿应下,那两个小厮当即跪倒拜道:“请主子赐名。”

跪拜的动作,说话的语气,都如初一辄,仿若两个人是双胞胎一般的心有灵犀。

眼中浮起了一抹惊喜,瑜哥儿看着那两人问道:“你们可会功夫?”

对视了一眼,那两个小厮点了点头道:“稍懂皮毛。”

满脸感激的回头看了慕嫣然一眼,瑜哥儿思索了一下,指着两人中面相严肃的那个说道:“你叫长生。”

又指着另一个眼神灵动的说道:“你叫赤骥。”

“长生/赤骥谢过主子赐名。”

当即,两个小厮跪倒拜道。

见慕嫣然没有不赞同,瑜哥儿从扶手椅中跳下来,摆了摆手招呼着二人道:“走,去院子里,让我看看你们的功夫。”

瑜哥儿的话,仿若他是个大人了,慕嫣然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晚上贺启暄回来,慕嫣然便把长生和赤骥的事告诉了贺启暄,“那两个人,是大哥给的,说是从前训练暗卫的时候,从外头捡回来的孤儿,身上的功夫都极好,又最是坚贞忠诚。”

满意的点着头,贺启暄宽慰的说道:“瑜哥儿的身边,本就跟着两个暗卫,只不过,因着是暗卫,不方便出面,所以还是跟两个小厮方便一点。”

想着第二日要早起送瑜哥儿进宫,慕嫣然便早早的梳洗歇下了。

等到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一旁,紫月过来回话道:“主子,王爷说,您多睡会儿,等到少爷下早课的时候再赶进宫里去就行。”

点头应下,慕嫣然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梳洗。

待到巳时刚过,慕嫣然乘着马车进了宫。

到毓秀宫坐了会儿,瑜哥儿便从上书房来了,慕嫣然跟皇后打了招呼,带着他去了乐清殿。

见了瑜哥儿,玉太嫔一脸的欢喜,拉着他问东问西,一边疾声吩咐着言桑去把自己给瑜哥儿做好的衣帽鞋袜拿来。

看着玉太嫔这样,慕嫣然的心里,又是一番唏嘘。

在乐清殿用了午膳,慕嫣然才带着瑜哥儿出宫,马车里,瑜哥儿看着慕嫣然说道:“娘,晌午在上书房上课,太皇太后还去瞧了一会儿呢。”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百章 震惊

第八百章 震惊

心中微惊,慕嫣然低头看着儿子澄澈的眸子,“太皇太后说什么了?”

瑜哥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问了些夫子们每日都教授什么课程,问完便走了。”

这样的小事,太皇太后让身边的宫婢过来问一句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

直觉的认为这其中没那么简单,可慕嫣然却想不透其中的关键所在,索性甩了甩头,抛在了脑后。

晚些时候贺启暄从军营回来,说初九宫里要举办重阳宴,到时候又要阖家进宫一趟。

这一次的重阳宴,似是景熙帝亲自下旨让内务府操办的,一时间,宫里又忙乱了起来,而都城内各府也都开始准备进献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贺礼。

第二日早起回到慕府,便见慕老太太正对着手里的帖子发呆,慕嫣然走过去坐在慕老太太身边,看了那帖子一眼,有些吃惊的问道:“重阳宴,邀请了祖母去宫里?”

点了点头,慕老太太轻声说道:“不止我,都城好多人家,年逾花甲的老人,都收到了呢。”

帖子,是从寿康宫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发的。

“前阵子,我听说太皇太后让皇上跟她去了太庙,说了什么,咱们不得而知,而那天过后没多久,宫里就贴出了皇榜,说遍访名医为太皇太后诊病。这才多少日子啊,太皇太后这般,哎…”

似是猜到了太皇太后此番的重阳宴没那么简单,慕老太太有些无奈的叹道。

祖孙二人偎在一处说了会儿话,慕嫣然便怏怏的回到了王府。

歪在软榻上躺了没一会儿,紫月进来回话,说都城里都哪些人家要进宫赴宴。

看着赴宴的人员名单,慕嫣然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太皇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初九,酉时将过,慕嫣然带着孩子们,跟着贺启暄进了宫。

重阳节又称老人节,而此番重阳宴,宫里年龄最高的,自然是太皇太后,是故宴席便设在寿康宫。

贺启暄和慕嫣然到的时候,都城里一应收到邀请的人家都到了。

一踏进殿门,慕嫣然便眼尖的看到了慕老太太,冲她甜甜的笑了笑,慕嫣然飞快的低垂着头,一脸恭敬的跟着贺启暄朝前走去。

再抬眼,便看见太皇太后身边坐着卓衡,而下首处坐着的卓远之和长平郡主,两人的面色一喜一忧,瞬时,慕嫣然似是有些明白了。

临近戌时,殿外响起了小太监的通传声,太后、景熙帝和皇后到了。

除太皇太后以外,殿内的其余一众人尽数起身拜倒,景熙帝和皇后一左一右的跟在太后身后进来,走到上首处,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后各自落座。

而景熙帝,在看到太皇太后身侧的卓衡后,面色轻变,隐有愠怒,却稍纵即逝,只目光在下首处的卓远之身上一掠而过,当即,长平郡主的面色愈发惊恐不安。

宴席开始,殿内渐渐的热络了起来,偶有鹤发老人前去给太皇太后敬酒,祝祷她长命百岁,太皇太后浅抿一口,也予以同样的祝福。

“今日重阳佳节,哀家独居这寿康宫,无一日不孤寂,所以,选了今儿的好日子,才邀了你们来陪哀家说说话儿…”

太皇太后甫一开口,殿内的热闹话语声,便嘎然而止。

“你们之中,有的,是大梁的几朝老臣,还有的,是忠正之臣,有你们在皇上身边辅佐,哀家便是这就去了,也于心甚慰。”

脸上显出了些许欣慰,太皇太后感伤的说道。

“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还望您保重身体,莫说这样的话,惹得皇上和臣等心伤。”

当即,座下便有老臣出列拜道。

释然的摆了摆手,太皇太后面上愈显苦涩,“哀家,还能有几日好活啊…”

这样的话,无人敢接口,是故,太皇太后的话音落毕,殿内当即就沉寂了下来。

而景熙帝的面色,愈发冷峻。

“这几日,哀家夜夜不得安宁,总是梦到先帝…”

永成太上皇出宫云游,所以,太皇太后口中的先帝,自然指的是永成太上皇的父皇,景熙帝的皇祖父。

“哀家诞下了先恒王,而他不忠不孝,于先帝临终前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最终从宗碟除名,下场凄惨无比。这,是他咎由自取…”

厉声说着,太皇太后转而看向景熙帝,“哀家抚育了你父皇,直至他登上帝位,可哀家呢,这么多年,哀家心里的苦,有谁知晓?”

“太皇太后这般说,又可曾为皇上思量过?太上皇当日离宫之时,便叮嘱过皇上和皇后,一定要善待您老人家,你这些话,可是当众打了皇上的脸。”

听闻太皇太后话语中有质问的意思,太后不忿的抬眼反驳道。

只此刻的情形来看,似乎是太皇太后在怨怪永成太上皇和景熙帝对她的冷待,可这些,说白了也只是皇家的家事,不知道牵扯这么多都城内的朝臣,是何缘故。

是故,殿内愈发静寂,下首处的一众朝臣和外命妇,尽数狐疑的左右张望。

见对方的脸上都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狐疑,殿内众人顿时都低垂着头,等着下文。

“哀家及笄后嫁入宫中,距今已有五十多年,哀家的亲子惨死,可哀家抚育太上皇和宫中皇子,于大梁社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哀家要过继一个亲孙到膝下共享天伦,皇上意下如何?”

见殿内的气氛沉闷,太皇太后轻声说着,转头看向景熙帝。

太皇太后的话,无异于夜空中突然响起的一记惊雷,殿内众人都猝不及防的抬眼朝上首处看去,而慕嫣然,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太皇太后,至今都未死心,还是想让卓远之认祖归宗,即便不行,也要将卓远之的儿子认到膝下,以便来日再行筹谋。

而这,无异于再次挑战了景熙帝的底线。

时隔上一次提出过继一事,过去还不到半年,而那一次,太皇太后使出了苦肉计,带着景熙帝前往太庙叩见先帝,在先帝的牌位前痛哭流涕,而景熙帝不为所动。

严词回绝了太皇太后要过继卓承做重孙的要求,景熙帝勒令寿康宫上下好好服侍需要“静养”的太皇太后,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而今,太皇太后故技重施,却当着都城一众朝臣和外命妇的面,给了景熙帝一个下马威。

若是景熙帝不同意,就要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吧?不少字

“真是无赖至极…”

低声咒着,慕嫣然不想再看太皇太后那副倚老卖老的无耻尊容,索性低下头,无声的逗着几个孩子说起话来。

而上首处,太后也好,景熙帝和皇后也罢,俱是一副愠怒的表情。

“皇上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