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一起,便该像他的父皇和母亲一般,即便不说话,也是那么的温馨暖人,不是吗?

见多了,再怎么娇俏的美人,在他眼里,也都如一具没有精气神的木偶,全无趣味。

所以,襄王世子眨着眼睛说,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与众不同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觉得他有些言过其词。

可是,那日回到宫里,扭头看见她的那一瞬,他才真的明白,原来,这世间真有所谓的与众不同。

她是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被送进宫来给长公主婉儿做伴读。

那是他第二次看见她了,第一次,是在帝师秦老太爷府上,她跟着母亲给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磕头,起身后,她乖巧的站在母亲身后,却趁人不注意和秦府的小姐眨眼睛,虽只是一瞬,却被他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明媚贤淑的贵门小姐,原来也可以这样俏皮,他觉得,这个慕嫣然,有点意思。

可是,他记得慕嫣然,慕嫣然却显然不记得他。

自己偷溜出宫,都是穿太监的衣服,所以,她把自己当成宫里的小太监,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贺启暄却着实大吃了一惊。

她淘气的唤自己是“小鬼”,语气中的俏皮,让急着赶回瑞安宫的他脚步一顿。

顺水推舟的送她去夕颜殿,一路上,她都开玩笑的打趣说自己是运气好才碰上了她,否则定然少不了一顿板子,还好心的叮嘱他以后要守规矩,好好的活下去。

规矩?她自己都不守规矩,还教训他要守规矩?

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骨子里最看重礼仪,对自己这样一个没什么地位又不守规矩的“小太监”,不都是像旁人一般颐指气使的吗?

就像自己最看不惯的长乐郡主,她娘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宗亲,封了翁主以后,没什么事就进宫伴着太后说笑,没多久,哄的太后将一对孪生女儿封了郡主。

妹妹长平倒还好,温顺乖巧,可长乐就真的是典型的都城贵门娇小姐了,走路都好像鼻孔朝天一般,仗着太后和三皇兄偏疼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无论长乐怎么调侃他,贺启暄都不搭理她,可那讨厌的面孔常在眼前出现,也是件烦心的事。

从前还觉得婉儿嚣张跋扈,跟长乐一比,贺启暄顿时发现,婉儿是个多坦率纯真的好女孩儿啊。

可是,即便婉儿是长公主,是父皇和皇后放在手里疼宠着的女孩儿,在长乐郡主手里,她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

几次见贺婉茹委屈的瘪着嘴,贺启暄都想,要不要使点小手段教训一下长乐郡主好了。

可是,没等他动手,慕嫣然的小计策,都一一成功了。

慕嫣然在长乐郡主手里,也没少吃亏,可也正是因为长乐郡主的使坏,贺启暄才愈发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儿的可爱。

那么多个被留下完成功课的时候,他都懒散的坐在窗口陪她,从一开始生疏的打趣,到后来随意的闲聊,女孩儿温暖的笑容和细柔的话语,让他莫名的心安。

渐渐的,长乐便极少能欺负到慕嫣然了,有几次,婉儿还仗着身份斥责了她,却让她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寻到口角去太后或是皇后面前哭诉。

看着婉儿和慕嫣然躲在一起偷笑的模样,贺启暄竟想起了那年养过的一只小松鼠。

打开笼子,那只小松鼠便敏捷的溜出笼子,几下窜到了树上,蹲在树枝上狡黠的望着自己,小松鼠的一对眼珠灵动的滴溜溜转着,就如同那时的她,一般的聪慧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贺启暄发现,他总是惦记着要去一墙之隔的隔壁,想看看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趁着女夫子不注意的时候和婉儿做鬼脸,抑或一脸专注的飞针走线。

如此想的时候,他就拿出她给的那个荷包看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他的心里,便是满满的欢喜。

荷包,是当日带路时她赏给“小鬼”的,心知这样随意赏人的荷包,定然不是她自己做的,可是想到她揣在身上许久,荷包上有她的气息,他就有些偷喜,小小的心思,就那么深深的埋了起来。

时日久了,她常说起小时候被庶姊妹欺负的丢人糗事,他也会偶尔提起母妃的清冷,本以为,她会满脸同情的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孩子,却不料,她懂他。

她说,宫里的女人,都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宛昭仪本就受宠,若是因她之故而牵连到了你,她的心里,该有多痛?

她说这话时,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眸子里的关切,一如当年燕嬷嬷说:好孩子,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那一刻的贺启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的雀跃。

知晓了他的心思,慕嫣然便常撺掇着婉儿去漪兰宫陪宛昭仪说话,贺启暄知晓的时候,心里涌起了无尽的感动。

从她手里得了母妃制成的墨染、倾心,贺启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似是有了牵绊。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他惦记许久。

假山上的凉亭里,贺启暄问:“若我不在,你可会惦记我?”

那一刻,贺启暄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汗,比练两个时辰的长拳都还让他燥热不安。

本以为,那丫头会娇羞的转身离去,自己再挖空心思的去寻些小东西哄她,可是,耳边传来那句“我自会想起你”的时候,贺启暄像是置身于初夏一般,浑身说不出的和煦。

那日,太过激动的他,惹哭了她。

看着她翘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仿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贺启暄觉得心都要化了,只盼着这一世都只看到她的欢笑,不见泪水。

一路送她出宫,贺启暄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可是,出征在即,这一别,下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贺启暄便不敢张口,从前的大胆狂妄,在那一瞬间,都退到了天边,让他在心底嘲笑自己是个胆怯的懦夫。

宫门在即,贺启暄嗫喏了半天,终究什么都没说。

慕嫣然朝前走着,每走一步,贺启暄都觉得,自己的心里,似是又沉重了几分。

脚步停下,慕嫣然转过身,娇羞的说:“若你不在,我会时常惦念你,时常…”

女孩儿清澈的眼眸,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娇艳的脸颊,也似天边明艳的晚霞,一时间,贺启暄觉得,心里如同滴了蜜一般,暖暖的,甜甜的。

说罢,不待贺启暄反应,女孩儿花蝴蝶一般的飞奔着出了宫门。

那个傍晚,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都始终在贺启暄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去。

边关的两年,是漫长而又甜蜜的两年,白日里行军打仗,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可夜里面对着手下的一叠素笺纸,贺启暄却满心的甜蜜,他知道,都城里,有他牵挂的人。

母妃,嫣儿,我会平安回来,等我。

班师回朝的日子,一日日的延期,士兵们急躁的追问着贺启暄,贺启暄都面色淡然的一一安抚,其实,那些人哪里知道,他,才是最心急着要回去的。

他要看看母妃的身子有没有好一点,要看看那个娇羞无限的说要等自己回去的嫣儿有没有哭鼻子,还要亲口问问,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可有像自己惦念她一样,惦念自己。

终于知晓,戏文里唱的“望穿秋水”,不是杜撰出来的。

临近都城的那几日,每往前踏一步,他就觉得心里激动几分,直到大军在城外一百里处安营扎寨稍事休息,贺启暄才觉得,自己已经一刻都等不得了。

飞奔着回了都城,在慕府门外呆呆的站了半个多时辰,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最终,似是连老天爷也怜惜他了,竟真的让他等到了。

看着马车上下来的慕嫣然,明媚娇俏更胜往昔,贺启暄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

明明已经两年未见,自己长高了,变黑了,她也愈发漂亮了,可看着她时,为何心底那丝熟悉安心的感觉,却和从前一般无二?

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马鞭,看着她就要踏进大门,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贺启暄心口一紧,扬声唤出了口:“喂…”

卷一 帝都浮尘 番外之贺启钧

番外之贺启钧

“钧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都城里和你同龄的公子哥儿,如今大多都已经成亲了。这几位小姐,母妃都见过了的,相貌出众不说,人品也都是极好的,你若是中意,咱们就定下来,可好?”

朝晖堂内,襄王妃将手里的几本小册子递给了儿子贺启钧。

画册里,是她相中的几个贵门小姐的年岁生辰和简单描绘出来的小像,襄王妃也都亲自见过,确实都是儿子的良配,无论儿子选中了哪一个,她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不料,贺启钧却看也未看,接过来径直放在身旁的锦桌上,一脸无奈的说道:“母妃,儿子说过,要先立业后成家的。我的亲事,您就缓几年再操心,可好?”

“缓几年缓几年,你都多大了,还缓?我可是急着抱孙子的…”

心中有些急了,襄王妃没好气的看着儿子嗔怨着,可对上他有些气恼的表情,襄王妃顿时又心疼起来。

她这个儿子,人品才情无一不好,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兴许早就成了纨绔子弟,可贺启钧却没有,自小他就比旁的孩子懂事,什么事都不让自己操心。

想及那些年襄王偏宠妾侍,有个不长眼的侧妃前来朝晖堂挑衅,半大的儿子提着长枪将那女人赶回她自己的院子,襄王妃直到如今回想起来,心里都是阵阵暖意。

那天,贺启钧回到朝晖堂正屋,一脸坚定的看着脸上全是泪水的自己说:“母妃,您放心,儿子定会护着你,这一世,后院那些个女人再得父王的宠,都欺不到您的头上来,儿子在一日,就护得您一日。”

那时的襄王,哪里会顾得上自己啊?

每日流连花丛,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那些狐狸精在一起,便连唯一的儿子,也被他抛在脑后,只顾寻欢作乐。

好在老天有眼,那些女人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偌大的襄王府,终究还是她们母子的天下。

此刻,见贺启钧一脸的不耐,襄王妃有些黯然的低垂下了头,“你不愿意,母妃便再不逼你。可是,你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记得跟母妃说,母妃定然给你讨来。”

话音愈发低落,襄王妃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可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便是一辈子很漫长,也会甘之如饴吧?所以钧儿,母妃不强求你,一切,都依着你的心就好。”

那日过后,襄王妃果然再没提起过议亲一类的事,可每每看到旁人家的小孩子,襄王妃的眼中总是有几分怅然。

贺启钧不是没看见,可是,他真的不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进门。

他的父王,是大梁唯一的亲王,是故,自小到大,襄王府内花枝招展的姬妾美人层出不穷,有时候进宫找几个堂兄弟玩,贺启钧甚至会无聊的猜想,襄王府的后院,比这后/宫大抵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故,他是在母妃的愁容和泪水中长大的,记忆中,从没见过母妃舒心的笑过。

这对于母妃而言,无疑是残忍的,而对于贺启钧和妹妹而言,心里又何尝不是带着几分恐惧。

终于,等到他们长大了,父王也似是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后院的那些女人,死的死,散的散,最终,父王的身边,也只留下了母妃一人,虽有些生疏的别扭,可看着他们一日日的好起来,贺启钧心里对父亲的那丝恨,也渐渐的淡了几分。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今的父王,也算是悔过了吧?

从小就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贺启钧,对美人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女人罢了,环肥燕瘦,吹熄了烛火,不都是一样的?

所以,再看到女孩儿,只看她们的眼睛,贺启钧就能猜到她们心里在想什么,猜得多了,也没了意思。

含羞带怯也好,欲擒故纵也罢,那些女孩儿们见到自己时暗喜的眸光,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贺启钧心知肚明。

若自己不是襄王世子,若自己不是生在皇家,没有显赫的身世,她们,还会用那样的目光含情脉脉的注视自己吗?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那日在书房外的院子里看到她想偷摘紫苏被六皇子发现,反而强词夺理的训斥了六皇子时,贺启钧的心里,那丝火气已经压制不住了。

可是想着她是蓉儿请来的朋友,贺启钧便生生的忍下了。

可是,等贺启钧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时那刻,贺启钧定然会收起自己眼中的厌恶,问问清楚那个讨人嫌的女孩儿到底是谁。只多一句嘴,今时今日,也许她就是站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比肩的襄王世子妃,而不是宣王妃。

抬眼看着天空中被乌云掩住的月牙儿,贺启钧的心中,满是懊恼。

“贺兄弟可是想念家中的亲人了?”

身旁,传来了男子爽朗的说话声,贺启钧转过头,看到了一路同行了半个月的库尔哈。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贺启钧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一旁的库尔哈看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递过酒囊,一边戏谑的说道:“如此看来,想念的不是家人,怕是相好的姑娘吧?”

说罢,库尔哈还挤眉弄眼的看着贺启钧,那样滑稽的表情出现在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脸上,说不出的好笑。

贺启钧哈哈大笑,随即,却坦然承认道:“是,是我喜欢的姑娘,不过,却不是相好的。”

“不是相好的?”

挠了挠头,似乎没明白贺启钧的意思,库尔哈一脸不解的看向贺启钧,片刻才反应过来,熊掌一般的手掌大力的拍着贺启钧的肩膀,打趣的说道:“要我说,就是你小子太温吞了。在我阿山,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就去缠着,早起在她窗前唱山歌,傍晚为她送上山里的野花,时间久了,看她动不动心。”

一路结伴而来,时常听库尔哈说起他们部落的一些风俗,此刻听他这么说,贺启钧倒真有些羡慕他们那儿的率真。

可是在都城,这样的行径,自己会被旁人当做纨绔不说,姑娘家的声名,怕是也要毁在自己手里了吧?

这样的事情,他贺启钧是不屑于做的。

怅然的长叹了口气,贺启钧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心中的思念,却不可抑制的弥漫起来。

此刻的她,已是新妇,她的心里,定然是欢喜的吧?

如是想着,贺启钧觉得口中愈发苦涩。

一旁的库尔哈看到,为难的挠了挠头道:“贺兄弟,倘若你在我阿山,定然会有许多姑娘看上你的,所以,你可莫为了那个负了你的姑娘这般惆怅,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呢?”

摇了摇头,贺启钧叹了口气道:“只愿造化弄人,并非她的过错,只叹,我被蒙住了双眼,看清的太晚了,否则…”

否则,如今又有什么不同呢?

知晓她心里也是喜欢贺启暄的时候,贺启钧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击中了一般的痛彻心扉,桃林里那个活泼娇俏的她,似是夜夜在梦里出现,那时的他还在窃喜,以为她对自己是有意的。

可她永远像是一阵风,你觉得她很远的时候,她却在身边,可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却觉得两人中间似是隔着万水千山一般的遥远,让他永远触碰不到她的心灵。

贺启钧以为,他和她,会这样安静的走下去,等到她及笄,也许,他可以试着撕开羞窘的面皮,却母妃面前祈求,请母妃为自己打算。

可是,贺启暄回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看着那臭小子得意洋洋的炫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说他当日是怎样捉弄她,贺启钧才发现,原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那日他没有认错人,他和她,仍旧不可能在一起。

借着西南流寇丛生的理由,贺启钧逃也似的出了都城,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该如何带着一脸祝福的笑容,看着贺启暄在自己面前灿烂的笑,肆意的醉。

终究,只能躲开,躲到这看不见他们的地方。

可是,心里却像是少了什么一般,让他无法呼吸。

“到了四平,咱们就要分开了,贺兄弟,若是有机会,记得来我阿山玩,到时候,咱们大碗喝酒,彻夜狂欢,让你看看我阿山的热情。”

见贺启钧的眼中满是惆怅,库尔哈不知从何劝起,转移话题一般的说着,见他点了点头,库尔哈咧嘴笑了起来,一边,脑海中却灵机一动。

“贺兄弟,这一路来,我觉得咱们极投脾气,等你来了阿山,我带你去看我小妹,到时候,说不准你就成了我妹夫呢。”

库尔哈兴奋的拍着贺启钧的肩膀说道。

神情一怔,贺启钧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对他的话,却不置可否。

总有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而他,在见到了她那样时而聪慧时而贤淑时而狡黠如沙漠红狐的女子后,又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庸脂俗粉呢?

仰头喝了一口酒,听着酒水倒流回酒囊的潺潺声,贺启钧竟觉得自己似是醉了,便连乌云下露出的月牙儿上,都现出了她的容颜,眼中的狡黠一如从前,可那双眸子,却不在是注视着自己了。

“来生,但愿我能早些遇上你…”

喃喃的说着,贺启钧闭上眼,仰面躺了下去。

又行了几日,便到了四平,贺启钧要径直去云都总督府,而库尔哈,带着采买的十几车东西,朝相反方向的沛城去了。

两人分道扬镳,贺启钧想到这几日那个粗莽汉子的开解,心中满是暖意。

“库尔哈大哥,若是有机会,我定然去阿山瞧你。”

亲热的拍着库尔哈的肩膀,贺启钧笑道。

“好,那我等着你。”

点头应下,库尔哈摆了摆手,带着车队远去了。

转身走了没多久,便听得身后传来了马蹄疾奔的声音,贺启暄只回头一瞥,便看到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可是,待到看清少年耳垂上的耳洞,贺启钧猜到,大抵又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

不过,那位小姐娴熟的骑术,倒真有些让人瞩目。

走走停停,两人相距不远的进了云都城,又住在了同一家客栈里。

正想着在云都城消磨几日再去总督府找文总督,贺启钧却发现,自己碰上麻烦了。

先是自己的马被那女扮男装的小姐的马缠上了,紧接着,自己也被缠上了。

本是随意应付她的话,却不料,听说自己也是离家出走,那女子似是遇上了知己一般的兴奋,还直言要与自己结伴浪迹天涯,惩恶扬善。

看着她娇小的个头,却男儿一般亲和的拍着自己的肩膀,贺启钧的唇边,便露出了一抹笑容。

果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门小姐,听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可见她那样专注的听自己说这说那,贺启钧的心里,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一样的眸子,一样的专注,可是,终究不是一个人。

回过神来,却见她娇羞的别过了头,贺启钧顿时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这么久,在旁人看来,自己看她看的痴了吧?

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几声,贺启钧逃也似的回屋了,身后,是她有些探寻,有些欣喜的目光。

那一刻,女扮男装的阿尼尔娜,头一次觉得这身男装好碍眼。

二姐姐说,若你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喜欢你,便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而方才,他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自己也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那个娇羞的自己,这,便是喜欢了吗?

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阿尼尔娜有些暗喜的想道。

此后的几日,阿尼尔娜便一直跟前跟后的和贺启钧在一起,知晓他不喜欢和旁人太亲近,她便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不过,每日早起他出门时,恰好能遇上要出门的她,而她却凑巧要和他去一个地方。

偶遇太多,凑巧太多,便连阿尼尔娜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借口,太过笨拙,可是没人教过她,还能有什么更高明的理由。

时日久了,阿尼尔娜愈发觉得,他的身上,有那么多的神秘,那么多的淡然,偶尔的瞬间,有那么温柔的目光,可那目光,却透过自己,落在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约好了一起去赏迎春花,可还没看到花,他的话,如兜头的一盆冷水,都浇在了她身上。

贺启钧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瞬间,又想起了她,一起看灯会的那夜,她也是这样慌乱的模样,自己的心,也不知何时就沉沦了,那一刻,唯一的想法,便是不让她受伤害。

“我…我叫阿尼尔娜。”

对面的女子低声说着,拉回了贺启钧的思绪。

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贺启钧放柔了声音哄道:“离开家已有许多日子了,你爹娘定然惦记的紧了,早些回去吧,别在外面乱跑了。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他们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阿尼尔娜点了点头,嗫喏着说道:“我,我的盘缠花光了…”

虽是一身男装,可羞窘的模样,仍旧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可怜,贺启钧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去。

安排好了手里的事情,贺启钧送她回沛城。

换回了少女妆扮的她,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似是不染尘世污浊的小湖,纯净的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心生怜意。

一路而去,听她说起家里的事,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姐姐疼宠,便连周遭的朋友,也有一片赤诚之心,贺启钧顿时心下了然,怪不得,她长了这么大还会这般单纯。

要是在都城 ,这个年龄的小姐,都已经是七窍玲珑心了。

女儿家的心,总是最敏感的,看到贺启暄常常夜里坐在屋顶看着都城的方向发呆,阿尼尔娜就知道,他的心里,定然藏着一个不能对人言的秘密。

想到兄长们心情不好时总是聚在一起喝酒,酒醉再醒了以后,烦心事就都随风远去了,阿尼尔娜取出在她口中已经丢了的盘缠,从掌柜的那儿买了两坛女儿红,抱着上了屋顶。

一男一女,男未婚,女未嫁,那夜,两人却如好兄弟一般,喝了个酩酊大醉。

只不过,贺启钧喝下的是纯正的女儿红,阿尼尔娜喝下的,却是兑了水的果子酒。

是故,听着贺启钧烂醉如泥,口中却柔情无限的唤着“嫣然”的时候,阿尼尔娜却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疼。

第二日醒转过来,再对上一脸若有所思笑容的阿尼尔娜,贺启钧便觉得有些尴尬。

也许是禁不住她痴缠的问,也许,是积压在自己心里的情愫太过沉重急于宣泄,贺启钧竟不避讳的将自己和慕嫣然之间的事,尽数告诉了她。

看着她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受伤,贺启钧竟以为,连她也同情自己,心里的难过,便愈发铺天盖地的溢了出来。

之后的那大半段路,二人便极少说话,似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人在和彼此赌气一般,说不出的奇怪,却又,说不出的放松。

似是将心里长久以来的包袱都扔了出去,贺启钧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惬意,从都城中出来这些日子的苦闷,竟都那么轻易的搁下了。

原来,时间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转过头看了一眼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阿尼尔娜,贺启钧有些不解,可女儿家的心思,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怎么猜得到?

贺启暄按捺下心里的忐忑,没有问出口。

那夜,似是两人掉了个个儿。

推开窗,却看见夜空上一轮圆月静静的注视着天地间的万物,夜色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美,贺启钧出门跃上了屋顶,不期然的,竟发现阿尼尔娜也在。

“你说,喜欢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

看清来人,阿尼尔娜有些怅然的问道。

听到她的话,贺启钧怔住了。

打从第一眼看见女扮男装的她,她的眼中,眉梢,脸上,全是那丝灵动狡黠的俏皮,仿佛笃定家里的人抓不到她,而她,能像茶楼说书人段子里的那些侠客一般,天大地大任她逍遥。

可是,月色下的她,眼中却罩上了一丝似雾似风的淡淡愁绪。

走到她身边坐下,贺启钧摇了摇头道:“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等你发现她的好,发现她的美,才会喜欢上她。也许,就在一瞬间,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上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动了心的。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可那时,已经晚了。

两人各怀心思,看着同一片夜空,同一轮圆月,心里想着的,却天差地别。

贺启钧再回头,便发现女孩儿的脸上,挂了两行泪,那么爱笑的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笑个不停的她,哭了?

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做,贺启钧还未想到对策,女孩儿已经倔强的站起身,径自跃下屋顶回屋了。

留下贺启钧一人在屋顶,莫名其妙。

他急着将她送回家中,好尽快返回军营处理军务,而她,磨磨蹭蹭不愿快行,不知道是在担心被父母责备,还是旁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