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酒桌边,充满敌意地瞥了一眼陈墨涵,然后一脸假笑地高声对戈壁说:“你们喝酒怎么都不叫我啊,上次我们不是还说其实谁都拼不过江百丽吗?戈壁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跟我们五朵金花拼酒的时候你家江百丽超级护着你,以一敌五那叫一个壮烈。江百丽去哪儿了?今天她不应该不在啊?”

喧哗的酒桌霎时一片寂静,陈墨涵的脸色仿佛刚从地窖里爬上来一样寒,而戈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病没有反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喝多了。红衣女生带着笑容环视全场,突然又一次大叫起来:“江百丽,过来啊,你不是最能护短了吗?你家男人又被灌了!”

洛枳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百丽已经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面了。看客们表情各异,却都默契地抱着胳膊看热闹,谁都不讲话。

更有趣的是,洛枳看到顾总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他先是迅速地顺着红衣女生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右后方的江百丽,又扭过头来看洛枳,神色惊讶而尴尬,仿佛刚刚得知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江百丽缓缓站起来,表情平静安详,仿佛真的是从拉斐尔画中走下来的圣母,一步一步从阴影走进光线下的酒桌,朝着红衣女生勉强地一笑,苍白而隐忍,左眼一眨,一颗眼泪恰好落下,被所有人明明白白地看到眼里,然后轻声说,“我不是他女朋友了。”

戈壁就是这个时候抬起头,洛枳惊讶地看到,他眼睛红红的,脸上居然有泪。

百丽温柔地抿嘴一笑,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下,这几天她暴瘦下来,扬起的下颌连着脖颈形成了一道很美的曲线。

“不能喝就少喝点,我知道你高兴,但还是身体要紧。”

百丽说完,就留下石化的众人朝会场的出口走过去。白衬衫勾勒出她干巴巴的可怜背影,此刻看起来,倒是决绝干脆。

这一幕真真叫绝,要说之前没有走场排练,洛枳都不敢信。不过耍帅永远是需要别人来善后的,洛枳立即站起来越过顾总走到百丽刚刚坐着的位置上,拿起她遗留下来的蓝色羽绒服朝着门口奔过去。而盛淮南则默契地拎起洛枳位子上毛茸茸的白色外套跟了上去。

江百丽刚走出交流中心的大门就被洛枳追上。

“行了,幕布都落下来了,也该穿上外套了。我早就说过你很有演戏的天赋。简直是玛利亚下凡。”

百丽接过衣服穿上,朝洛枳笑,笑着笑着就扑到她怀里哭起来。

好了,终于落入人间道成肉身了,洛枳一颗心回归原有的位置。

“你这招真狠。”洛枳轻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说。

即使曾经江百丽的善妒和戈壁的花心人尽皆知,但是今天之后,江百丽算是把圣母形象普及到了每个人——包括戈壁——的心中。自从一个星期前戈壁提出分手,她不哭不闹,甚至在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小干事找到她帮忙的时候仍然不遗余力,这让戈壁大为震撼。今天戈壁红红的眼睛告诉洛枳,其实他还是有点愧疚之心的。江百丽胡闹了这么久,也终于算是扳回一城。

“我不是圣母玛利亚,”百丽含着眼泪朝洛枳恶狠狠地一笑,“我不会罢休的,我管他爱谁,总之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放开洛枳,指着她背后拎着外套的盛淮南大声说:“洛枳是好女孩,你要是敢对不起她,咱们就走着瞧!”然后大步离开。

她还是当圣母比较有前途,洛枳想。她硬着头转过身朝盛淮南尴尬地半鞠躬,说:“对不起,她精神不太正常,你大人大量,就当笑话听吧,不过......我的确算个好女孩。”

冷笑话一般的收场之后,她打算夺过他手里的外套打算彻底逃离这场酒会,没想到盛淮南不松手,洛枳揪着帽子,他扯着衣角,两个人一时僵持不下。

洛枳抬头,看到盛淮南没有笑容的脸。他还穿着衬衫,领带已经松开,呼吸间白气缭绕,耳朵和鼻头冻得有些红。

“进屋行吗?有点冷。”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挠挠后脑勺,人畜无害的笑容让洛枳楞了一下,手略略一松,立即被对方抓到破绽抽走了外套。洛枳上前一步去抢,他顺势扭过胳膊把外套藏到背后,她扑个空,没站稳,一鼻子撞上了他的胸口。

鼻子很酸,她疼的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泪眼朦胧地抬头,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盛淮南,你是不是想玩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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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平衡木

洛枳已经说不清眼泪到底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下一个瞬间,她就被他拉进怀里,脸颊贴在领带上,丝滑的触感并不温暖,甚至比她自己的眼泪还要凉。他用抓着外套的那只胳膊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按在她脑后,轻轻地拥紧,像在给一只小动物顺毛。

“我……对不起。”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洛枳一下子清醒过来,努力挣脱了几下都挣脱不开。

“我原来只以为你是非观很特别,总为奇怪的事情道歉。没想到你道歉的方式更特别。”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冷嘲热讽,轻轻地放开她,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冻坏了,进门去说吧。”他不由得她抵抗,强硬地牵着她走进门。

洛枳一直低头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八卦的“天哪!……”盛淮南是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的那些惊讶而八卦的同学的,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只能低着头努力让长发更多地遮挡住自己的脸。

然而会场的场景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桌子被掀翻了。大部分人都挤在自助餐区窃窃私语,一片狼藉的桌边只有那个一个红衣女孩站在那里。盛淮南转头去问门口的一个小干事,出了什么事。

“学长你可是不知道,刚才真吓死我了,我们正在这边玩果冻拼图,就突然听见一声巨响,盘子和碗都碎了一地,大家全都愣住了,后来……”女孩子手扶在胸口一个劲儿地喘气,突然被身边的男孩打断。

“是戈壁部长的女朋友和刘静学姐吵起来了。刘静学姐把桌子掀了。”

洛枳感激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

盛淮南用力地捏了她的手一下,说:“你不许跑,等着我。”

他说完就快步走到人群中去了,却仍然紧紧攥着洛枳的外套,像绑着关键的人质。

洛枳认命了一样靠在墙上等待看戏,注意力渐渐被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吸引过去。那个罗嗦的女孩子小声对旁边人说:“喂,是不是因为团委老师们都走了才没人出来拉架的啊?”

洛枳看到盛淮南和三个男生两个女生走到风暴区,女孩子们跑过去安抚那个叫刘静的红衣服女孩,另外几个男生则把醉倒在椅子上面的戈壁架起来,盛淮南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示意她离开这里,洛枳才注意到陈墨涵的小洋装上面有一块清晰的棕红色污渍,不知道是不是被泼上了红酒。

陈默涵突然呜呜哭起来,委屈地跳起来扑到盛淮南怀里,盛淮南大吃一惊倒退一步,然后迅速紧张地地侧头看了一眼洛枳,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无措。

洛枳原本惊讶地张着嘴,看到他慌张地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反倒扑哧一声乐出来。她加大了笑容,嚣张地直视狼狈不堪的盛淮南。

哈哈哈——这是她对今晚所有事情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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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淮南摊开并举高双手,仿佛篮球比赛中努力向裁判证明自己没有小动作一般,洛枳的外套慢慢滑进他的臂弯。陈墨涵刚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后背上裸露的皮肤,这让他头皮发麻,僵在原地被动地嗅着她带来的香水味,而远处的洛枳正幸灾乐祸地笑得开怀。

盛淮南皱了皱眉,轻声说:“那个,同学你平静点。这儿这么多人,你肯定也不希望让自己和戈壁难堪。”

陈墨涵哭得耸动的双肩滞住了,然后慢慢从他怀里撤出来。她用手轻轻挡在眼前,作出抹眼泪的样子,然而盛淮南清晰地透过她的睫毛膏看到,她根本就没哭。

这时候,他听到一声轻笑,原来学生会主席早就歪着嘴笑嘻嘻着站在一边。

盛淮南终是看不过去,走进人群对主席说:“您看怎么办?不管怎么样,传出去也不好听。”主席才像梦游醒来一般懒洋洋地对他说:“找几个人,赶紧把刘静和戈壁还有他那个天仙女朋友给我弄走!”

周围的其他干事也大梦初醒一般挪动起来收拾残局。主席敛起笑容,大声说:“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的跨年就先到这里吧,文艺部所有的人都留下,把东西收一下然后结算。其他同学早点回去休息吧,大家新年快乐啊。”

刚刚凝成堤岸一般与事发现场保持距离的人群瞬间分解,洛枳的视线被纷乱的人影遮挡住,她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走了,捏了捏单薄的衬衫,皱皱眉,只好就近找了个座位做下去,省得给别人碍事。

从被他拉进怀里那一刻到现在,她狂跳的心就没有平息过。洛枳将手腕轻轻按在胸口,轻轻闭上眼睛。

但是咚咚的心跳声却没有淹没理智。

你看,又来了,又要重来一遍了。她深呼吸,努力告诫自己,洛枳,如果你长了脑子……你知道应该……你知道……

如果你长了脑子,洛枳。

没有人可以耍你,除非你自己乐意。不要让这个死循环再来一遍。

她正在目光涣散地想着心事,眼前却被阴影遮蔽。盛淮南竟然没几分钟就从打扫战场中抽身,笑着对她说:“走吧。”

“你不需要留下来帮忙吗?”

“帮个鬼啊?!”盛淮南低声牢骚,洛枳蓦然就看到两小时前那个背对小干事兀自抱怨的脸,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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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拿回了自己外套,洛枳连忙穿好,一边的盛淮南也穿上了羽绒衣。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由于气温并不很低,所以只积了不大厚的一层。洛枳认真地在没人踩过的地方烙上自己的脚印。

“我觉得你绝对有处女情结,你看你,连看书都一定要新书,还喜欢踩没人踩过的雪地。”

洛枳笑笑:“对了,刚刚……”

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问什么,毕竟对学生会的情况一无所知。盛淮南耸了耸肩膀宽慰她:“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几派之间斗来斗去而已,小家子气,很无聊。”

“会波及你?”

他意外地扬起眉,不知道是体会到了什么,立刻笑得很开心。

“别担心,不会的,我平衡得了,反正只是混着玩玩而已。”

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得意和嚣张。洛枳停在心里觉得发痒,这样的盛淮南恐怕并不多见,滴水不漏的人绝少表露出内心真正自负的一面。

这是否证明了她对他来说还算是特别?

洛枳控制不住地这样想,却又更加控制不住地狠狠自嘲——都到这个份儿了,还在猜测自己的地位。

暗恋成了一种习惯,卑微已经根植在骨子里,刮骨疗毒都抹不干净。

“其实,”他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前阵子有点烦心的……是学生会的事情。”

她不言语,静等他往下说。

“不过最烦心的其实是别人觉得我理应心情不好,”他看着前方,自嘲地笑,“之前我一直躲着戈壁,虽然我们跟着的学长之间关系不好,但我们两个还是不错的。出事之后,他几次主动提出陪我借酒消愁呢,搞得我哭笑不得。”

洛枳在盛淮南平静的叙述中,大致摸清了情况。学生会这个新年过得不太平。新年晚会的赞助本来都已经由盛淮南的外联部搞定。可是12月中旬的紧要关头,那家电子出口公司突然反悔。公司对学生会的解释是签协议的主管离职,协议并未通过公司流程审核无法生效。

不生效,自然就不打款。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在学生会主席身上。名义上,赞助都是依照规定程序,由盛淮南的外联部拉进来的,可实际上都是主席亲自接洽安排,现在一下子撤走,盛淮南就成了千夫所指——作为替罪羊,他总不能把这些放不上台面的东西打成报告给团委老师,何况对方可能比自己还了解情况。

黑锅只能继续背着。

大的学生会主席一职是个肥差,面子上无上光荣,又包揽巨大利益。无论是出去找工作还是保送研究生,有这个名头基本上都等于手到擒来,同时利用职权之便,主席捏着一些重要的校园项目的命脉,外快和回扣十分丰厚,所以每年选举的时候各派争斗都暗潮涌动。

每年都有有三分之一的大一新生争先恐后地冲进学生会当个小干事,跑腿,搬东西发传单——尽管大二能够熬成部长的人数寥寥。想要在学生会混下去,能力和毅力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前任部长或者更高层的提携指派。半学期过后,大部分三分钟热血的小干事退部的退部,翘班的翘班;留下来的几个人中,又只有一个能成为部长,其他人只能被友情封为副部——这个头衔自然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往往也是一走了之。不过学生会不缺人手,每年都有大批的小干事涌进来,比“副部长”们要听话得多,也好骗得多。大二的部长们在下学期参选主席团,其中能有四五个幸运儿在大三成为副主席,而大四的学生会主席就要从这四五个副主席中产生。

金字塔一样的层级。

这个世界上,向上爬永远不是一件容易事。除非有人托着你往上跳,比如现任学生会主席。成绩一塌糊涂,就读于冷门调剂专业,但是家世背景让他和团委一些老师保持了良好的关系,选举前给众多选民砸的银子请的饭局也最多。然而就在新年之前,主席在南方某省招生办的父亲被双规,查处过程中,也顺带扯出提供赞助经费的几个公司的财务纠葛,让这些赞助商避之不及。

眼看新年筹办的几个活动都撂在了那里,团委的几个老师急的火上房,却既不敢继续用他,也不敢贸然动他,现任主席就这样被冷冻了起来,像个傀儡皇帝。

戈壁却在这时找来了那个家族企业的赞助临危顶上——戈壁所追随的那一派副主席小团体本来就和现任主席明争暗斗,此举更是狠狠地甩了傀儡皇帝一巴掌。因此今天场面乱成这个样子,主席愣是站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出来镇场面。戈壁是今天挑大梁的人物,他上头的那些老师很巧合地都不在场。让这个丢脸的局面持续的时间长一秒,主席就更快了一分。

盛淮南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烦死了。一档子破事儿,一个个还都煞有介事的。下学期选举结束我就撂挑子。”

他有些孩子气的口吻让洛枳微笑起来,可面对这长长的、淡淡的诉苦,她是在不知道如何给予反馈。她自热是相信他说自己能够摆平,原本她也知道,盛淮南无意于此。

所以,也只能笑一笑。

忽然又飘起雪来。盛淮南和洛枳远离了灯火通明的交流中心,走上了洛枳来时的那条小石子路。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讲话,满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你……还喜欢我吗?”

洛枳重重踏进雪中,听到他的话,立刻停住脚步,好像被掐起后脖颈的猫咪,钉在原地。整个世界唯一在动的只有他们两个呼吸产生的白气,来势汹汹,然后很快变淡消散。

从学生会的话题忽然跳到这里,她一下子有点发蒙,感觉到背后盛淮南再走近,连忙往前跨了一步,却被他拉住了手。

“我这算不算耍流氓?”他举起她的手贴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攥紧了贴在他的胸口。洛枳像瞪火星人一样瞪着他,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果我想娶你的话,那就不算耍流氓了对不对?”

盛淮南看着仍然石化的洛枳和她亮得吓人的眼睛,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

“洛枳,”他笑得胸有成竹,“我……”

“别!”

洛枳的喊声惊落了枝头的新雪。

第五章真相有什么所谓

他的话被拦腰截断,面前的女孩尖叫一声,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然而她大喊之后,却又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祥林嫂一般,只有眼珠间或一轮,勉强证明她是个活物。

“我……”她冒出个单字,顿了顿,又笑起来,“放心,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刚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

“你,你慢慢考虑一个月,如果还没变卦,再过来跟我说……说你刚才想说的话吧,三思。”

这似乎就是她刚才考虑许久的结果了。

“我用不着考虑。”

“不不不,同学,同学你冷静点,要考虑,一定要考虑,”她用力抽出手,一个劲儿边摆手边往后退,“我刚才算了一下,你基本一个月变卦一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我怕了你了……”

“你才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盛淮南被她气红了脸。

“我的确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啊。”她继续笑,可是他分明能看得到她的笑容像浆糊贴上去的,颤颤地,快掉下来了。他甚至已经能窥见笑容下是怎样的悲哀和恐惧。

盛淮南上前一步去拉她,她就更往后退。他看到她眼睛里面明显的惶惑——她应该是真的怕了他了。

他垂下手,勉强地笑了一下:“对不起。”

洛枳不再躲,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调侃或者嘲讽他的“对不起”,只是站在原地低下头,脚尖轻轻地摩擦着雪地,划出一道道的伤痕。

“我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的声音很轻,不像她以前说的任何一句话,即使在被他逼到愤怒的时候,她都是可以平静地开着玩笑反讽他的,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对他示弱。

“你可以上一秒钟热情,下一秒就连一条短信都不发,消失好多天,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见面的时候仍然一副别来无恙好久不见的样子,我受不了,”她苦笑,“但是我早就知道,你吃准了我喜欢你,你勾勾手,我就不计前嫌,配合你演好朋友。”

还演得天衣无缝,甘之如饴。

“你太自以为是了,盛淮南。”

声音轻轻地,每个字却都像是在指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情被一桶冷水泼下,那句被她打断而没出口的话像咽不下去的馒头,梗在胸口,憋得盛淮南越发难受。他也不再假笑,带着一点点不悦,说:“你不会以为我之前的行为都是精神错乱吧。”

感知到了他话里面的情绪,洛枳敛去悲伤的神情,扬起脸反唇相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都法外开恩不问前尘了,我现在应该三呼万岁啊?”

他越来越难堪,面子也有些挂不住。

“今天把话说明白吧。你之前一直瞒着我不说,从火车站回来,话都讲到那个地步了,你是不是告诉我为什么——借口是怕我因为不得不进行低姿态的解释而受到伤害。我猜,也许你在想,万一我是无辜的,这样一折腾也非常伤感情。但是,且先不说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找到真相——至少现在的这个情况,我不得不说,我们已经伤感情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你说清楚吧。”

她背着手看他。

盛淮南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乏力。刚刚讲述学生会那样打的一个烂摊子时,都不曾出现在他脸上的无奈与疲惫。

他停顿了好久,才看着她的眼睛说:“好,我都告诉你。”

“有人我说,你喜欢我,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暗恋我,这是真的吗?”

洛枳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再看他,目光闪烁。

“你说重点。”

“你先回答我……这是不是真的。”盛淮南有些脸红。

“是不是又怎样。”

“你连喜欢我都承认了,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面拉锯?”

洛枳苦笑,伸手紧了紧衣领:“不是的。这不一样。”

“因为我高中有女朋友?”盛淮南的脸上浮现了然的神色。

洛枳闻言,啼笑皆非:“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不回答?”

她又沉默下去,眼里波光闪烁。盛淮南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洛枳偏过脸,好像有颗眼泪掉下来。他很诧异,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她擦掉,手刚一碰到她的脸就被推开。

“说重点。”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

他收回手,苦笑:“那你是不是因为……因为暗恋我而一直……妒忌叶展颜?”

洛枳并没有如他想象中惊慌失措或者无辜地瞪大眼睛。从他开始问那个关于暗恋的问题开始,她回答问题的速度就变得很慢,每说一句话都要想很久,仿佛在思考应答的对策一般,盛淮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有。”她依旧低着头,慢慢地语气平静。

“你没有?”

“我没有。”

“那么……羡慕呢?如果你认为妒忌是带着恶意的话,那么羡慕——”

“羡慕也许有一点,”她忽然仰头去看远处交流中心飘渺的灯火,“但是并非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的缓慢回答不是因为杜撰谎言,而恰恰是在努力坦诚。盛淮南似乎是明白了这一点,于是也放轻了生意问,像在哄小孩子讲话:“那你羡慕什么?”

洛枳倒真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地笑了,说:“水晶灯很明亮,是因为折射了光,我羡慕背后的射灯。”

洛枳看到盛淮南的眼神里布满疑云,竟然有些谅解。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些细枝末节那么感兴趣,是拖延着不想说出那些指控,还是不知不觉偏离了轨道,突然来了兴致想要了解她?

了解?洛枳笑容惨淡。其实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有千山万水阻隔着,只是他从来没有用心去看,而洛枳却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在那辆摇晃的小三轮上,他认真许诺的时候,她却偏过脸,感动之余,仿佛早就升腾起了悲伤的预感。

承诺唯一的用途就是有朝一日用来对着抽耳光。

“好冷,你快说吧。”

“对不起,我磨磨蹭蹭,只是突然觉得对你直说……很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