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是不是暗恋你都好意思问了,还有什么难为情的?”

盛淮南一怔。

“我……和叶展颜分手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说,“她是不是在大一寒假末尾,也就是临开学前找到你,跟你哭诉了我们分手的原因,然后让你帮忙捎一封重要的信和一个白水晶的天鹅吊坠一并在开学之后带给我?而你并没有。你反而告诉她,信我看都没看就和吊坠一起扔到了垃圾桶。是吗?”

洛枳半晌才想起,自己本应第一时间猛地抬头用一脸惊诧无辜甚至愤怒至极的表情望着他。然而她的姿势和表情都纹丝不动,安静地低着头,情绪越来越平静。

“难道是……真的?”

洛枳抬起头,“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否则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从中作梗,破坏了你们两个?”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们溜冰那天的半夜。”

“真离奇。”

“是有证人这样告诉我的。”

“谁?”

“洛枳,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到底有还是没有。”

“谁?”

“我不能告诉你……”

“谁?”她微笑着,平淡宽和。

盛淮南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其实谁说的你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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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问你一句,谁?”

“好吧,”盛淮南耸耸肩,“她说她叫丁水婧。”

洛枳的目光好像平静无波的湖面,深的望不见底。

“我知道了。那么你已经向叶展颜求证过了吧?”洛枳自顾自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要离开。盛淮南上前几步拉住她,“就这样?”

“那应该怎么样?我应该一脸诧异泪流满面地说,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恩?”

她嘴角上扬,笑容讽刺。

“可是我为什么要解释?你难道不知道无罪推定吗?”她边说边打着手势,“谁指控,谁举证。短信也好,通话记录也好,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我为什么要跟你在这件事情上面废话?嘴巴一张一闭,什么样的故事都可以编得出来,子虚乌有的事情如何驳斥?我问你,叶展颜高中时候的好友列表里面,有我这样一个人吗?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费尽心机由我转交?她有我的手机号码吗?她是你的女朋友,你班上几个一同考上P大的男生和她关系都不错,为什么不交给自己的好哥们,而要将信交给我?”

洛枳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肯回答我关于……关于暗恋的事情?”

洛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听了他的问题又转过身来。这个问题好像是她不能提的死穴,她周身因为刚刚的辩驳而聚拢的怒气转瞬消散,眼里又开始流动着汹涌的情绪。

“暗恋这件事,也是丁水婧说的?”

“是……她们都这样说。”

洛枳半眯着眼,目光迷离,穿过他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听说的时候,你开心吗?”

盛淮南动了动唇。他开心吗?

真正“重点”的部分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忽视了,兜来转去,他执着于一个关于暗恋的答案,而她,关心的竟是这件事。

“如果不是听说你因为暗恋做了后面的这些事,我想我会开心的。”

“所以,第二天和Jake的约定你放我鸽子,又用我喜欢你这件事情来试探我,用叶展颜的雨衣来接我?”

“你果然是知道叶展颜的雨衣的。”

“很多人都知道那件粉色雨衣。叶展颜很喜欢在班级说你们的事情,事无巨细。”

洛枳抬起下巴,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线,目光里竟然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我知道一件雨衣也有罪?”

盛淮南愣住了:“她很喜欢讲吗?”

“你不知道吗?”洛枳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叶展颜那件雨衣是你用来报复我的?还真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报复呢。”

“我……太冲动了……”

“不过,你的举动没什么不对。你应该立刻相信的。怀疑反倒显得奇怪了,叶展颜没有必要诬陷我。何况她是你爱的人。”

洛枳淡淡地说,那份事不关己的明事理,让盛淮南感觉到了莫大的难堪。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理解的。如果是我的男朋友或者我的妈妈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无条件相信他们所说的。你能来问问我,我很感谢你。”

“洛枳,这跟亲疏没有关系。”

“死无对证的事情,怎么与亲疏无关。”

她摆摆手,留下了一个极其善解人意的笑容。

洛枳前行时候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咯吱咯吱的,毛茸茸的外套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像童话中寻找归途的小动物。

盛淮南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洛枳!”他脱口而出,“其实如果你说一句,你什么都没做过,我也许……我也许就能信任你。”

“我什么都没做过。”

洛枳扭过身子,淡淡地说,盛淮南措手不及,热血沸腾的一句挽留竟然被她的一句话浇灭。

“所以你信吗?我现在说了。”她笑起来,“你不信。如果信任我,就不需要我说什么的,也不需要费心求证。因为你的心会告诉你,这种事情,我不屑于做。”

盛淮南动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你没有必要这样的,我都没有怪你,你何必。”

盛淮南突然厌恶起自己,他明明是讨伐的一方,明明是质问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一个胡搅蛮缠胡言乱语的小孩子?

他忽然豁出去了,揪住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纠缠不休。

“你高中……怎么会喜欢上我的?”

真相如何,他已经不再关心了。他只是很想问她,如果她真的喜欢他这么多年——那么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们都不认识彼此。她为什么喜欢他?而她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回忆,却对真正的他这样抗拒?似乎这段感情为他所知晓,对她来说不是值得欢喜的,而是莫大的屈辱和悲哀。

她只是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回答,就抬步继续向前走。

“你说,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当年在窗台前,你没有逃跑,我们是不是……”

盛淮南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额头冰凉一片。他吓了一跳,扶住旁边的矮松,不明就里地拂掉正中脑门的雪球。

模模糊糊的视野中,洛枳还保持着投掷的姿态,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可惜新雪松软,完全不能表达她的怒火。

“你……”

“……有时候,”洛枳低着头,声音很低,微微颤抖,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有时候,我觉得和你说什么都没用,真恨不得痛扁你一顿。”

她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连忙收敛了表情,转过头大步离开。

盛淮南的心情一点点平静,僵硬的后背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摇摇头抖落发丝上的雪,把垂在身体两侧都有些冻僵的手轻轻插回羽绒服的口袋。

眼前的女孩子,背影不复当初的单薄孤寂,她微扬着头,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有力,步伐舒展而明快。盛淮南低头时忽然发现羽绒服的拉链上面挂了一根长长的头发,一半绞在锁链中,一半随着风轻轻地飘。他伸手去拉,却怎么也拽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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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失之东隅

凌晨三点,江百丽小心翼翼地扭动门把手,蹑手蹑脚走进门,却看到洛枳抱膝坐在下铺的床上,随身听屏幕闪着光芒,照亮了她的光芒。

“还不睡?”

“你去哪儿了?”洛枳的声音完全没有睡意,“我打你手机你一直关机。”

百丽不好意思地笑,然后慢吞吞地说:“手机没电了。我……和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新认识的朋友?玩到半夜三点?”洛枳干脆关掉了随身听,“你疯了吧?”

“真的……很投缘。”

“男生吧?”

“是男的……不是男生。”

“……大叔?”

“也不是大叔……他今年31岁了……他不是坏人。”

最后一句话让洛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尽管知道百丽看不到。

“说实话,不管他是不是坏人,你这句话都雷得我想抽你。”

她躺下,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状似无心地说,“下次有这种事情小心点,你真以为自己小白护体天下无敌啊。”

百丽咯咯笑起来,“洛枳,你的话越来越多了。你是担心我才一直等到现在的吗?”

洛枳嘴角弯起来,声音还是平板的:“我失眠,跟你没关系。快睡觉吧。”

百丽洗漱换衣服,折腾了半天终于爬到床上。洛枳没有猜错,江百丽有了桃花,一定不可能安分睡着。她在上铺挺尸五分钟,突然一个翻身,对下铺的洛枳小声说:“你睡了没?”

“要自八就赶快。”

百丽傻乎乎地笑起来,“你知道吗,其实他是……他是学校今年的赞助商。刚刚也参加那个酒会来着。”

“哦,那是看到你脑袋上面的圣母光圈然后注意到你了?”

“别胡扯。我们没有提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和他们……”

“他姓顾吧?”洛枳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那么恭喜你,你的圣母光辉他从头沐浴到尾。她最终还是忍着没说。

洛枳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点——本来男人在会场上面锲而不舍跟她搭讪已经不可思议了,现在居然又看上了江百丽——她居然真的和百里成了双胞胎姐妹花?

实在非常伤自尊。

“你认识他?!”百里激动地拍着栏杆。

“你先别管,你跟我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百丽轻轻地躺回到床上,许久没说话,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靠。洛枳在心里默默地说。

“如果没有他,我的鼻涕就要冻成冰锥了。”江百丽的开场足以说明她之前的犹豫不决并非做作,而实在是出于少女的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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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丽正在小路上面默默地走,边走边怨念为什么没有带包面巾纸出来。止不住的眼泪可以用袖子擦,但是鼻涕怎么办?冷风吹在脸上,泪痕虽然很快干了,却让皮肤仿佛黏住了一样,紧绷绷的,做个表情都困难。

她正在踌躇到底是不是要拿袖子擦擦鼻涕,突然背后有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同学,麻烦问一下,这条路是往那个皇家园林去的吗?”

“什么皇家园林?这条路肯定不是,你要是不走出学校围墙,哪条路也到不了颐和园。”她不敢回头,挂着鼻涕回头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不是颐和园……听说你们学校东南面有一片挺漂亮的保护建筑,原来是皇家园林的,有假山有湖……”

“那边。”她伸出左手胡乱一指,仍然不回头。

背后的男声沉寂了一会儿,笑了起来——笑声倒真是好听。“你怎么始终不回头啊,该不是我撞到无脸鬼了吧。”

江百丽忍耐得青筋直爆,还是没了底气,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有面纸吗?”

男人走近一步,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接过来才看到,是一块浅灰色手帕,质感极好。她猜到价钱一定不菲,虽然logo她不认识,但是好东西模都摸得出来。

无论如何,她很绝望。

“那个……你有没有……面纸?我说面纸,一元钱一包的心相印!这个就不用了……”

你要么赶紧滚,要么给我面巾纸,我挺不住了!江百丽在心里哀号,一边颤颤巍巍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把手帕朝背后的男人递过去。

“没有。别磨蹭了,手帕送给你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虽然有点捉弄的意味,但是仍是善意的。她狠了狠心,展开手帕,先装模作样地抹了抹泪痕,然后极快地擦了鼻涕,努力做到一点声音都没有,紧接着迅速地把手帕揣进兜里,回头朝对方讨好地一笑。

立时僵在那里。

橙色路灯下,黑色大衣包裹下的帅气男子,眉眼间稳重豁达的气质,还有那个洞悉一切,有点使坏但是却很善良的笑容。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辆把小混混都赶跑的黑色轿车,和那个装酷的少年。也是这样的橙色路灯,也是在她狼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黑色身影。她哇地哭出来,蹲在地上抱住双腿,这次,真的是无法收场。

她不是圣母也不是复仇女神。她只是普通的江百丽。普通到那个男孩子对她说“分手吧”的时候她既没有办法淡然地掉头走开,也没有办法帅气地扬手甩一巴掌解气。想要高姿态一点,最终却还是没出息地湿了眼眶,问他为什么。他不提陈墨涵,只说对不起,只说没有为什么。而她偏偏只执著于一个问题,为什么。

他无奈。你真想知道,我给你编一个好了。

那个男人蹲到她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带着无可奈何的口吻说,“不就是擦鼻涕吗,一点都不丢脸。”

“我被甩了。”她哽咽着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更丢脸。其实最丢脸的好像是,全世界都知道我特别爱他。”

他就这样温柔地拍着她,温柔地说,“全世界知道什么啊?一天只有24小时,没有人愿意分神来看你。所以你也不要把自己的时间都用在看你前男友身上。”

他陪她慢慢地走着。江百丽很不好意思地把那块擦过鼻涕的手帕又掏出来用,但是这次没有回避他。

“你是谁?”她鼻子堵了,发出的声音像感冒了一样。

“我叫顾止烨。是你们学校学生会今年的赞助商派出的代表,来参加你们今天下午的新年晚会和晚上的酒会的。”

“我叫江百丽。”她高兴地说,“现在读大二,在经济学院。刚才我也在那个酒会里面啊。”

“那太好了,能不能陪我找回刚才开酒会的地方?我的车停在那儿。我觉得气氛无聊自己出来逛的,结果迷路了,你们学校的路七拐八拐的让人糊涂。还好碰到你。”

她笑着说没问题。他的车停在交流中心的大楼后院。她看着他走向一辆奥迪。她分不清什么A6A8的,她只知道那是四个圈,只知道那是戈壁出现在她眼前时候坐的车。该死的眼泪。手帕已经被她团的皱巴巴了。

他打开车门的时候抬手看了一眼表,说,“你要是不想回去,反正距离新年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呢,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好不好?”

江百丽想对洛枳发誓,她当时的确是考虑了一下的——可是他笑得像个大男孩,举起双手投降一般对她说:“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怪叔叔,何况你又不是萝莉。”

她立刻坚定地点了头,生怕点头点的晚人家说她矫情。

其实她去的并不是酒吧。他突然改了主意,说酒吧太乱了不适合她,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想了半天才说,你看哈根达斯怎么样?说完又觉得大冬天的自己怎么这么犯二,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她希望他否决,又怕他笑她。

没想到顾止烨毫不在意地笑笑说,走吧。

走吧。

百丽很感激他的态度。戈壁总是对她冷嘲热讽的,好像她说什么都不对。所以她觉得顾止烨说“走吧”的时候简直太淡定太男人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跟他聊什么,只是在他面前她很安心,他比她大很多,早就褪去了戈壁他们那样的男孩子身上的焦躁和尖锐,懂得分辨绅士和软弱、霸气和装酷之间的区别。

“平常除了学习之外,都喜欢做什么?”

百丽努力地想了一下自己能称得上业余爱好的行为,得到的结论很沮丧,“在线看小说,BBS潜水,看韩剧,我还喜欢上天涯八卦……”

没想到顾止烨并没有笑,反而继续津津有味地问,“喜欢看什么小说?”

百丽更窘迫,她很希望自己能喜欢上点什么xx流派的代表作或者xx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早期作品一类的,和这样一个温文的男人面对面坐着,是应该谈论一下这种话题的吧?但是,她还是决定说实话。

“言情。尤其是台湾小言。”

当初她一直在陈墨涵面前掩藏着怕为她所不屑的那句话,终于还是光明正大地讲了出来。说了又怎样,她想,有品位没品味难道是你说了算?

她以为他会满脸疑惑地问她那是什么,没想到他皱着眉头苦恼地长叹一口气。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怎么办,你会不会笑话我?一个31岁的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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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夸张的好像演戏,却很可爱。百丽哑口无言了半天,只能轻轻地说,“其实……你喜欢看这个,是有点变态……”

她的坦白逗得他一笑。

“我大学时候有个女朋友很喜欢这些东西。我一直怀疑这种东西有什么让人着迷的,看封面就头疼。那时候我工作压力很大,别人听起来是家族企业,好像我是个阔少,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办公室发呆或者到夜店烧钱就行了——甚至我当时的女友也这么想。其实,烦心事很多,钱再多也不是我的,而我父亲对我要求非常高,其他几个叔叔也都在争……”他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看向她。

“跑题了,说这些干什么。总之我那个小女友总是傻呼呼的,捧本书窝在沙发角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一点都不漂亮,身材也是胖胖的,但是我喜欢她的单纯。只不过,久而久之,这种单纯让我觉得是在养女儿,她丝毫没有去工作或者成长起来的打算,只是要靠着我这棵树。何况那时候我也没钱,连棵树都不是。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