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右边看了一眼,盛淮南也不在,银白色的钢笔还没有盖上笔帽,反射的阳光一下子晃到了她的眼睛,她一偏头躲开,肩头的衣服滑下来。

这才发现,她身上竟披着盛淮南的黑白灰拼色羽绒服,滑落下来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的温度,她打了一个哆嗦,赶紧把衣服拉上,小心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面穿好。宽大的羽绒服把她包围起来,难以言说的温暖。

洛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举起袖子,闻了闻,然后满足地笑。果然也是有油烟味道的。

其实他们都一样。

她把脸颊贴到抱枕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用羽绒服的温度温暖自己。胸口有个角落变得酥软,可是,也只是一瞬间。

洛枳伸手帮盛淮南盖上笔帽,然后站起身,抓起桌子上面的手机钱包,打算到空气清新的地方转转清醒一下。她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里面硬硬的一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棕色牛皮钱夹。洛枳用指尖在皮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想起江百丽钱夹里面陈墨涵的照片,不禁猜测,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人的照片?

她没有打开,重新放了回去。

手揣在口袋里。新年那天,叶展颜的手也揣在这个口袋里取暖。

揉揉发麻的脸颊,她觉得胃里面存了好多气,想打嗝又打不出来。走廊清冷的气息让她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窗外是一片灰白色的景致。洛枳印象中的北京没有红墙绿瓦,也没有方方正正的盛大厚重,这个城市披着灰沉沉的外衣,挟带着灰沉沉的空气。暗淡的色彩像是用落了叶的枯枝涂抹的,偶尔一阵冷风带着尘埃和废纸翻滚,给画面带来那么一点可怜的动感。

洛枳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绕了好几个圈,走到了二楼的科技图书文库。她心知这一类的著作自己能看懂的不多,除非里面有《十万个为什么》,正要移步离开,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

走廊空无一人,文库门口只有一个正在打盹的工作人员趴在借阅处的漆木桌子上。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在右侧的楼梯口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洛枳挪过去一点,抬起头——许日清正坐在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台阶上,头埋在膝盖上,看不清脸。透过栏杆,她还能看到站在通向三楼的那段台阶上的一双鞋,侧面一个大大的白色对号。

张明瑞和许日清。

许日清努力压抑着,却仍然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过来。洛枳退后一步,轻轻地走开。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带着鼻音的问话:“你是报复我吧。我是想跟你道歉的,但是觉得重提那件事情很难堪,所以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和你相处的。其实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

“我真的没有。”

“你有!”

“你听我解释……”

“我才不听!”

洛枳差点不合时宜地笑出来,不由得停下脚步。

“其实我是知道的,”许日清的声音幽幽地在走廊中回荡,“圣诞节那天,我们一起去798。你们宿舍老……反正有人和我说,你刚一回去,就被他们几个押解进屋,他们逼你说和我的进展,你却说我们只是朋友。”

“你说你喜欢的是别人。”许日清慢慢地说。

张明瑞沉默着,洛枳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他的回应。

“我早就想问你,可总觉得问出口实在是难堪,万一呢,万一你是因为不好意思而胡说的呢,万一呢……那样多伤感情。”

世间大多的阴差阳错,其实一开始总是可以说清楚的,不是不可回避,也不是造化弄人。阻挡在其中的,却都是彼此的自尊和所谓的体谅。洛枳轻叹。

“其实我都猜到了,”许日清冷笑,“其实你喜欢——”

“我以为你能吃一堑长一智。你适可而止。”

张明瑞冷淡干脆的声音让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偷听的洛枳略吃了一惊。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低估了张明瑞。盛淮南是一道光,硬是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出了阴影,比如张明瑞。他在洛枳的生活中一出场就是以一个爱傻笑脸红、总是掐架却常常嘴拙的单纯大男孩的身份。然而今天在报刊亭门口,他态度极为自然地接了一句话缓和了三个人的尴尬,洛枳才开始正视他。

正视的结果,让她心中不安。

“我怎么不知道适可而止?我要是不知道适可而止我凭什么回头?真正爱一个人,连几个月的耐心都没有,连等待都做不到?好,的确我没有资格让你等,可是你为什么天天和我在一起?我找你自习吃饭你为什么不拒绝?你还敢说你这么暧昧不是在报复我不是在给我错觉?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许日清声音空洞而凄凉,响亮得几乎不需要偷听了。洛枳眼前浮现出那天咖啡馆中流泪到无助的美丽脸孔。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身边,文库的管理员居然打起了鼾,一声接一声,脸部赘肉下垂,堆积在桌上叠了两层。

她想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滑稽而悲哀的场景了。

张明瑞却笑了起来,好像许日清说了什么很冷的笑话。可是即使看过这么多次他的笑容,洛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此刻他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你跑过来跟我说旧事不提了,大家还是好朋友——当初你喜欢盛淮南的时候你跟我也和现在一样经常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所以好像现在我没有跟你玩什么暧昧吧?至于你说等待……那我问你,如果现在盛淮南回头,你接不接受他?”

“不会,我不会。有人回头我会等,有的人我不会了,我不是不长记性的人。”

“对,我也不是不长记性的人。”张明瑞轻声笑。

洛枳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投下的阴影遮掩住了眼睛。

“你就这么恨我?连朋友都做不成?非要报复我?”

“做朋友完全可以接受,其实我已经在这样做了。我没报复你,我只是很正常地拒绝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你想太多了。”

洛枳叹气,许日清完全不是对手。不论口才也不论机锋,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还与之理论爱情,根本就是找死。

她拔腿离开,最后听到张明瑞温和而冷漠的一句:“我不跟你玩暧昧,今天开始,就当彼此不认识吧。”

洛枳闭上眼仍然能回忆起杂志亭前那一幕:张明瑞帮许日清拿着杂志,许日清双手插兜,在洛枳面前很羞怯地低头微笑,齐刘海被冬季的冷风吹起来又落下去,像招摇的裙裾。

张明瑞真的看不出来吗?

那时许日清很久很久才道谢,小声说:“你老是对我这么好。”而他笑嘻嘻地说:“啧啧,你反应真慢。”

一句戏言,却错过了千山万水。

“如果错过了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要错过群星了。”泰戈尔总是说些看似温暖实则残酷的话。

最是微笑虐人心,比如张明瑞,比如盛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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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再见,皇帝陛下

独身一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好像心跳,平稳而寂寥。路过一个窗台的时候,忽然一道阳光射过来——仿佛是灰白色云雾遮蔽的天空突然裂了一道口子。

神明降临了一样。

洛枳抬手遮住眼睛,心念一动,回头去看自己的影子,在褐色杂花的大理石地面上,无言地拉出一道极长的简单痕迹,还有一半投射到了墙壁上,转折得触目惊心。

口袋在这一刻震动起来。她伸手掏出来,是盛淮南的手机,屏幕上面闪现着,“叶展颜来电”。

洛枳第一个念头竟是想起了那天在游乐场看到的短信,彼时显示屏上还是“展颜”而非“叶展颜”。

手机在掌中温柔地震动,洛枳不禁嘲弄地想,自己竟也开始从这种蛛丝马迹中间寻找心理平衡了。转过脸的时候头发掉进羽绒服的领子里面摩擦着脖子,痒痒的很舒服。她抱着胳膊,手机就一直在怀里抖啊抖。

溜冰场里王子般半跪着帮她穿冰鞋,记得把可爱多的巧克力味道让给她吃,查到火车的到站时间想着去北京站接她,乐事薯片五袋一个系列,会去寒冷的一教自习希冀偶遇她,会在她睡梦中披上自己的羽绒服怕她着凉……

都是盛淮南的小恩惠。因为太过欢喜,她才把这些小恩惠扩大再扩大,扩大成爱情。其实,都是怪她自己。

从他们第一次牵手,到他莫名其妙的疏远。

从咖啡馆的小皇后到后海之行,再到那个狼狈的雨天。

从新年酒会之后差点成真的表白,到二十一小时之后,她看到他和叶展颜像从童话中走出一样站在她面前,能感觉到的只有掌心中那一枚硬币冰凉硌手。

许日清可以高声谴责,狼狈到不可收拾仍然带有一份骄傲和痛快。而她,则干干脆脆吸取教训躬身退出。

洛枳上前一步踏入阴影中继续前行,叶展颜的电话戛然而止。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份斗争和澄清的心意。她想起后海的车夫。不解释,不纠缠,是不是真的就不会落入那个因果?她是曾经有一瞬间愤恨得浑身发抖,天降人祸,轻而易举砸毁了她步步为营小心设计的爱情。然而一秒钟之后,却又被一种深深的疲惫覆盖。

洛枳悄悄回到自习室,盛淮南已经坐在里面了。他的位置对着门口,洛枳刚一进去他就能看到,然而他并没有抬头,只是皱着眉头奋笔疾书,十分专注的样子。

高一时候洛枳努力学习,想要跟他一较高下,每天都熬夜K书,但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专心。现在想来这就是差距吧,不光是智商问题,即使在勤奋上,他的密度也击败了她。

她绕了一圈才走到他背后,脱下羽绒服,轻轻挂在椅背上。盛淮南这才惊醒一般回过头,看到是她,轻声说:

“你回来了。”

她低头细心地把袖子下摆塞进口袋里防止拖到地上,没有看他,点点头说:“谢谢你了。刚才你有未接来电。”

她回到座位,把书放在腿上看,低着头。盛淮南掏出手机看过之后,重新放回口袋中,默默看了她许久,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看书。

洛枳不自觉地微笑,在他转过身重新开始学习的时候,抬起头去看他。

他身上穿的就是那件传说中跟自己一对儿的深灰色衬衫吧。那天她穿着深灰色衬衫忸怩着走到他面前,满心欢喜地以为,后海堤岸沿线的漫步,所有细细碎碎的对话,都是铺向幸福的路上洒下的鹅卵石,她终于不再亦步亦趋,终于和他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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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他伏在桌前,她靠在椅背上,椅子比桌子拉后了一段距离,所以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仍然在看他左侧的背影。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在窗边,冬日阳光即使没有温度,却仍然保持着夺目刺眼的光泽,薄薄的白色纱质窗帘过滤了阳光,光线敛去了直射的嚣张,柔柔地弥漫在室内。然而窗帘并没有拉紧,仍然露出一道中缝,细细的一线阳光斜着劈下来,正好把盛淮南和他左斜后方形成一线的洛枳连接了起来。

他头顶上方,可以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浮尘。

盛淮南是一道光。

洛枳想起高中的自己。考试前大家都在说自己看不完书,开夜车突击,只有她可以闲闲地翻着课本浏览重点和主线。然而平常的时候她又太过努力,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好像轻轻一碰就能听到利箭发出的嗖嗖声。很多人对她戒备——那种戒备与对姜敏的忽视不同,大家对姜敏的忽略带有几分廉价的同情和不屑,然而对洛枳,那种无视,带有淡淡的敌视和不满。

刻板印象,就像连线游戏。优秀与高傲,寒酸与可怜。众人远观,远观不需要大脑。但相比她不懂收敛的锋芒,是什么让盛淮南灿烂夺目而又不灼伤别人?

洛枳看着白色纱帘,忽然明白了。他的外表好像美丽的百合形状的落地灯。磨砂的白色灯罩,打散了所有的锐利。

锐利的光射入水面,升腾起些许暖意。暗流潜动,水底的人抬头看到的是摇曳恍惚的一片光彩,不会追究太阳究竟有多热。

阳光下的盛淮南留给洛枳一个如此蛊惑人心的侧面,完美的下颌线,挺拔舒展的双肩和脊背,专注的姿态,甚至连笔尖下的沙沙声都与众不同。

可惜她不是待在水底的人。她和很多因他而失意的女孩子一样,是挣扎着浮上水面看太阳的人,是仰起头不知死活的人。因为仰视,太阳才如此耀眼,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灼伤的青春,也值得骄傲吗。

正在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时候,盛淮南忽然没有预兆地转过头看她。

洛枳的目光并没有一丝闪躲。如果眼睛真的可以讲话,那么她已经用最平和的方式告诉了他一切。她和他有过很多次对视,聊天时候忽然沉默,目光相接让她脸红地偏头;或者某个雨天,她穿着粉红色的hellokitty雨衣,泪眼朦胧胸中愤懑不平;又或者是那个初冬寒冷的夜里,橙色的灯光下,她被他怜悯的眼神刺痛。

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欠她一份心有灵犀,所以他不会读得懂。她曾经无数次地跟随着他穿梭在早晨一明一暗光影交错的走廊里面,无数次地想象,如果此刻他回转过头,她会不会突然心事败露落荒而逃?

依稀还记得,他第一次回头,是在那个柿子落下来的时候。她的确落荒而逃,高中时候的预想如此富有自知之明。

然而今天,她没有逃走,甚至目光没有偏移哪怕一分。

这样的场景,是高中时候的自己幻想描摹了多少遍的?她高中时候每见到他一次都会那么认真地在日记里记下来,场面描写动作描写神态语言描写加上自己的心理描写……然而……

然而书架上面那本新的日记,直到今天仍然只有一篇日记,一篇没有写完的日记,讲述一个柿子掉下来的瞬间。她再也不记日记,也不会在他的目光下逃走。

这样的转变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疲惫不堪的期待与失落,羞耻和愤怒,整颗心都被拉扯到无法恢复的原状。

洛枳突然再也没有兴致去关心她日记本的去向。感情一旦变味道了,不如被时光的洪流裹挟而去,抱在怀里,也酿不成酒,醉不了人。

都放了吧。

盛淮南的眼睛里面波涛汹涌,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洛枳突然没有了聆听和探询的兴致。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也从来不曾这样远。

洛枳合上手中的书,将抱枕笔袋一一塞进书包,穿好了外套。

“洛枳,你……”她看见他艰难地动了动唇,阳光打在他后脑勺上,耳朵的边缘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忽然微笑。

上前一步,俯下身子,毫不迟疑,歪着头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个吻太匆忙,干干的,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他左眼的睫毛刷到她的眼皮,有些痒。还有他因为惊讶而圆睁的眼睛,在她俯身的一刹那,她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瞬间拉近变大,措手不及。

她拎起书包。

“再见了,皇帝陛下。”

她最好的年华全部都铺展在他的细枝末节中,可是道别的时候,她都没有抬起头好好看过他一眼。

不是因为丁水婧的诬陷,不是因为叶展颜挎着他的胳膊。

误会其实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障碍。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彼此理解过。

耳机里,黄耀明轻唱“请吻一吻,证明这个身边不是路人”。

吻过,才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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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没有人活该被俯视

张明瑞独自一人回到自习室,盛淮南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接,面无表情地对看了许久。张明瑞朝洛枳清空的座位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低下头继续翻书,拿起笔在演算纸上涂涂画画。

盛淮南也没有问许日清去了哪里。

刚刚洛枳沉睡的时候,盛淮南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对面的许日清把一张字条塞给了张明瑞,张明瑞展开瞄了一眼,揉成一团,点点头。

于是这两个人就一同走出了自习室。许日清的表情再明显不过,明显得就像张明瑞对洛枳的戏弄和关心。盛淮南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出门去摊牌了。

张明瑞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很憨厚的样子,可是盛淮南一直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清醒而有决断的男生。他们都明白,该残酷的时候只能残酷,哪怕伤了面子留下裂痕。

然而同样信奉干脆简单的他自己,现在明明就是在做一件极其不干脆的事情。他就像得了一种怠惰的病,只会愚蠢地拖,仿佛水落石出是靠时间拖出来的,他只要站在旁边看就可以了。

只是没有考虑到,水落石出,还有个同义词叫做沧海桑田。

再见了,皇帝陛下。

他的犹疑,让时间把她隐藏的锐利和骄傲打磨地如此耀眼,几乎伤到他。

阳光渐渐暗淡下去,太阳重新被云层遮挡住,盛淮南发现书上所有的字都连不成句,颠来倒去不知所云。明明几分钟前背过的那一大段,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

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个吻,比他自己的触碰都要轻,却又重得让他心里钝痛。有句话梗在喉咙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也没能说出口。

最最简单的一句话。

“发什么呆呢?”张明瑞小声问了好几遍,才唤醒了他。他大义凛然地把浅绿色的马原教材合上,问张明瑞:

“咱们院以前有人挂掉这科吗?”

“没听说。干什么,你想被载入史册?”

“不看了,看不进去。”

“你疯了吧?明天就考了。”

“可能是吧。”他笑。

盛淮南收好书包,站起身离开,经过张明瑞身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其实有时候你这种样子真是挺欠揍的。”

他愕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调侃他打定主意裸考马原这件事,不过低下头看到张明瑞不苟言笑的侧脸,立刻领悟。

“彼此彼此嘛。”他发现自己的脸颊也是僵的。

坐电梯到理科楼顶层,然后从最角落的侧楼梯上去,就能爬上全校最高的天台。

他一直都很喜欢站在高处,空旷无人的高处。忘了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万众瞩目,有些人生来不甘寂寞。如果天性不甘寂寞的那个人恰巧拥有万众瞩目的命运,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盛淮南自知是不甘寂寞的。

只是他所谓的不寂寞,并不是指热闹的朋友圈——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下面庸庸碌碌来来往往的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就能给他一种既充实又完满的快乐——当然,一定要用俯视的姿态。

他害怕所谓的亲密无间。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缺点暴露无遗而遭到他人的遗弃——确切地说,只是在他们靠近之前,他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过高的期望。

不是害怕自己的不完美被发现。只是不希望他们失望。

这细微的差别是不是勉强称得上是善良?盛淮南不常胡思乱想,可是一旦思维出轨,就天马行空再也拉扯不回来。

天台的铁门是半掩着的。他忽然有一点不明不白的期待。

是……洛枳来这里了吗?

他曾经带着洛枳来过这里。他们唯一一次称得上是约会的游玩,后海西单王府井,究竟走过那些地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一路上说过的很多话,像被小刀浅浅刻在了记忆的幕墙上。

她说起的故事,倾诉的困惑,隐藏着的嚣张和骄傲,低头时候温柔的期待和羞涩。

送她回宿舍前,他突发奇想,说,有一个我常常会去的地方,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这个天台仿佛是他的秘密基地。高中学校里有个常年不开放的图书馆,其实也有方法从外面爬上那个不高的天台,他有时候逃了晚自习就爬上去吹风,谁都不知道,包括叶展颜。

其实早就已经很喜欢洛枳了吧——就是那种喜欢,让人变得想要陈述表白自己的一切,又想分享自己的所有秘密。

或者说,只是期待她夸赞一句,这里真好。

也是那天,他含含糊糊地说起自己格外喜欢站在高处看下面的人,洛枳背靠商业区繁华绚烂的夜景,目光投向学校北侧零星的渺远灯光,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我也是,只不过我以前是被迫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大堆话,好像在和深处的自我对话,半晌才醒过来似的,不好意思地眯眼睛笑,问:“你呢?应该不是被拒绝的局外人吧?你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最后那句话说得如此肯定,仿佛已经认识他多年,了解至深。

盛淮南目光放空,沉默良久,身边的女孩慌忙道歉,说自己冒昧了。可是她不知道,低头说对不起的时候,正是他突然很想拥抱她的时候——手都抬了一半。

她面对他的时候,有时候会格外地小心翼翼。她的谨慎小心和他自己的犹疑骄傲,常常联手扼杀了拥抱的机会。

就像四年前,她的拘谨戒备与他的吞吞吐吐,一个时间差,就错过了整个窗台的风景。

记忆奔涌出来,盛淮南触在门把手上的食指冰凉。是你吗?

凝神一听,竟然有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