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逍弦欲言又止:“那么你当初…”

游方略显尴尬的解释:“我当初也没有打算以那只花瓶行骗,假如我真那么做了,家中的长辈恐怕会打断我的腿。我是去找人的,不料闹了个误会,却碰巧获悉征集人是牛老,于是想起了一位长者的遗言,故意卖了个关子,想找机会托人转告。”

周逍弦看着游方似有考问之色,似笑非笑道:“长辈打断你的腿?我对学生可不敢这么狠!要不然会上法院当被告的。按过去的老话,你应该是江湖出身,而且学艺时规矩还挺严!…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来历了,前天的事也应该谢谢你,照说你托我的事,我应该替你办了,但是…”

游方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周老师有什么难处吗?”

周逍弦呵呵一笑:“难处倒是没有,但你的运气更好,有机会亲自对老人家说。我已经将那天发生的事打电话告诉牛老了,当作一段趣闻,老人家说你这个年轻人做事很有趣,当场拆了两道门槛却又留了一道门槛,反应很不简单,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顺便见一面。我虽不太清楚老人家说的门槛究竟是指什么,但他却给了你一个机会当面说。”

游方闻言好悬没冒汗,心中暗道牛然淼果然是江湖老前辈出身,太“专业”了,自己那些把戏被一眼看了个底掉。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老先生要见我,去澳门吗?”

周逍弦摇了摇头:“老先生不是特意请你去,只是顺道想见一面。最近他要到内地散散心,在广州要住两天。今天上午老人家的一个秘书打电话,问那个摔花瓶留碎片的年轻人走没走,如果没动地方的话就打声招呼,看你愿不愿意陪老人家喝顿早茶?…而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也想当面说声谢谢,于是就亲自来了。”

喝早茶?想想也正常,牛老先生到广州来,如果是午饭或晚饭时间想待客,恐怕有一批政界、商界的显要名流排队等着。只有在吃早点的时候,才会见一见游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当乐趣解解闷,就与读报纸上的趣味新闻差不多,但这次是见一面真人。

牛然淼只是图个乐子,而游方却不得不认真且有点紧张,下意识身体前倾问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周逍弦:“三天之后,你起床早点,会派车来接…私人提醒一句,老人家已经九十岁了,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有些话注意一点语气,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说得太过分。”

游方:“我明白,而且很多事牛老先生恐怕比我更明白,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因为是转告他人的遗言。…您刚才说年纪大了,人也变的有些孩子气,但他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小孩,还会与我这个真正的小孩子计较吗?”

周逍弦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道:“说的也是,牛老怎会与你计较!以我们的年纪阅历,在他面前可不都是小孩,倒是我多虑了。”

晚饭后周逍弦就离开了流花宾馆,并没有真的住在这里,还有一个细节让游方微感意外,周逍弦既然找到了他,却没有把梅瓶的碎片送回来。获悉三天后牛然淼要见他,游方本有些紧张,就冲老人家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自己所有的手段看穿,在牛然淼面前耍什么门道恐怕都是班门弄斧,就得老老实实的。

然而转念一想,心下也就释然了。以刘黎当年之富贵,恐怕不亚于今日的牛然淼,至于江湖阅历以及手段的老辣,更不在牛然淼之下。有怪老头刘黎这碗水垫底,自己也不憷与世上其他的老头打交道了。

三天之后,游方起床很早,刚刚梳洗完毕,客房电话就响了,牛家派车来接,问他方不方便下楼?下楼时游方还在想,牛家会派什么轿车来接,太高档了没必要,他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太低档了也显得没面子,结果看见楼门口停着一辆牌子他不认识的越野车。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握方向盘不苟言笑,副驾驶门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眉目甚为秀丽精致,妆化的不浓不淡刚刚好,表情却是淡淡的,见到游方只是略带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随即很客气但也颇有些傲然的问道:“您就是梅兰德先生?”

游方微笑着点头,表情就像看着邻家小妹:“我叫梅兰德,您是…?”

女子:“我叫齐箬雪,是澳门牛氏企业派驻广州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牛老先生今天要见你,请随我来吧!”说完话随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迎客的姿势很标准,表情却始终有些冷。

元青花征集活动所在地就叫亨铭大厦,看来就是这个亨铭集团的产业,游方第一次看见时还在想,怎么和老爸的名犯一个字?单听说话当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究竟怎么写,游方心中暗道:“妻若雪?嗯,是够冷的,典型的冷美人,谁把你娶回家得小心点,别放太阳底下晒化了。”

游方上了车,齐箬雪也没多废话,直接招呼司机开车,却不是往市内的方向,而是沿环市中路东行,从越秀山北麓经过,进入了白云山风景区,再向北沿麓湖岸边行走。出了人烟嘈杂的市区,行走在依山傍水之间,风景很好心情也好,更兼有美人同车而游,唯一有点煞风景的就是美人有点冷也不说话。

到了白云山深处,越野车向上驶入一个没有路牌、却有岗亭设卡的路口,绿村掩映的山路上转了几个弯,来到面对麓湖的一片缓坡上。这里背依青山却不显险峻,两侧林木葱笼却不显森郁,山间缓坡被人工修整为一个很大的草地平台,朝山下的那一侧还装了别致的栏杆。

平台的一侧是个停车场,已经停了三辆车,平台中央放着撑好防紫外太阳伞的休闲桌椅。从这里往前看去,白云山下麓湖风光尽收眼底,空间上却有相当的一段高度与距离,不受湖面夜雾湿气的影响。

平台北侧是一栋三层建筑,没有挂招牌,看上去不知是私人别墅还是度假村、会所之类的地方,但此刻显然是牛然淼在广州的落脚点。

真没想到,在人气杂乱的广州市郊竟有这等清幽雅致的居所,风景与风水都不错,就是老年人住着稍有点问题,但也无关紧要。游方心中暗叹,有钱人就是有条件去挑剔,或者自有人替他将一切安排的很舒适,住这种地方一般老百姓想都别想。

然而他只是感叹并没有太多羡慕,也许与心态有关吧,他精通风水善察地气,只要愿意去找,自然也能找到小环境不比这里差而且便宜很多的地方,只是人工修饰上无法相比而已。

在门前下车,仍是齐箬雪将他领到一楼,先在一间洗舆室的门口站定,请他进去洗手,之后才进了餐厅。这里朝南装着双层落地长窗,拉开帘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中央放了一张白枫木餐桌,桌边共有六把椅子,却只放了两套餐具。一套当然在主座前,另一套在主座的右手边,游方一看就知道自己该坐哪里。

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厨师正在往桌上摆放各色早点,然而游方一眼就被餐桌中央放的东西吸引了,赫然正是那只已被他摔碎的青花梅瓶!

第五十五章 兴苍生

这只梅瓶显然是被高手修复了。其实瓷器在打碎的时候,有些细小的碎片已经成为渣粒,是不可能完全保留下来的,摔落时釉面着地的部份也会有脱落损坏。但现在这只梅瓶表面毫无破绽,细微的缺损处已完全填补,落地的脱釉处也补绘得毫无痕迹,但却没有完全修复成原貌,从古至今的陶瓷中,还没见过这种特征的器物。

鬼手周逍弦以往修复打碎的瓷器,表面是看不出拼接痕迹的,但是这件青花梅瓶,表面布满了鱼网状的蟹爪纹。游方知道它就是碎片拼成的,但看上去却并不像碎裂的痕迹,而极似宋代汝窑瓷的釉面开片。开片青花?没听说过!但桌上偏偏就放了一件,修复者故意没有抹去曾经打碎的印记,却让它呈现出好似釉面开片的模样。

谁修复的?一定是位技艺巧夺天工的高手,可为什么要把它修复成这样呢?牛然淼老先生请自己来喝顿早茶,却把此梅瓶放在餐桌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游方正在诧异间,忽听身后有个老者的声音说道:“鬼手周逍弦从不修复赝品,所以他让弟子罗谛客动手,而自己在一旁指点,罗谛客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修复了这只梅瓶。我的要求是把梅瓶修好,但也要将它发生的故事留下,所以修复成了这样,设计得非常巧妙。”

游方闻言赶紧转身,行礼问好。来者当然是牛然淼。这位老人家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出头,看相貌依稀仍有年轻时风流俊朗的影子,只是头发稍有些稀疏,眼袋也微有些松弛,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神并不混浊,身材保养得非常匀称,腰杆也挺得笔直。他走进餐厅的时间正好是六点半。

牛然淼笑着点了点头,来到餐桌前坐下,招右手示意道:“兰德先生,不必拘束,喝顿早茶聊聊天而已,快过来坐!”

看一个人的装束就知道某些场合的气氛,老先生穿的是寻常家居服,淡金色丝棉质地裁剪得十分得体,但显得很随意,也就说明此时不必太拘束。游方也就不再客气,径自在老先生的右手边坐了下来。餐桌旁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两名厨师打扮的服务人员站在门口,齐箬雪在餐厅门外等候。

老先生喝了一口厨师特意调配的早饮,笑呵呵的问道:“兰德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他与周逍弦一样也称呼游方为兰德先生,此刻听起来更多的意味是在开玩笑。

游方答道:“二十五岁。”这不是实话,比实际年龄大了四岁,但也不完全在瞎扯,因为那张名叫梅兰德的身份证上写的就是这个年纪。

牛然淼哦了一声,似有深意道:“你看上去更年轻啊,那天的反应可真快,我当年恐怕也没有你机灵,年纪轻轻了不得,所以我老人家才会有兴趣见你一面。”

游方有些腼腆的答道:“老先生就不必夸奖晚辈了,其实我的来意…”在这种老江湖面前,他不想过于转弯抹角,打算直接开口说话。

牛然淼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转告我的话,周逍弦已经在我面前一字不差的转述了,而且我又听了一遍你们当时谈话的录音,就不必再说了。”

呦,还没开口,嘴就被堵上了,看来还真的没法再提这茬了。不提就不提了吧,既然牛然淼已经听见了那番转述,游方也算完成了吴老的遗愿。周逍弦师徒两人真的很帮忙啊,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牛然淼的话没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兰德先生这种人面前,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江湖上投名状的讲究想必你也清楚,而以我的身份,只恨找不到更贵重的国宝,所以在乎的不是价钱,哪怕越贵越好…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乎什么?无非是在乎我打下的这片基业,给儿孙送个平安护身符。”

老先生在明白人面前很坦诚,对于他来说重金购回国宝捐赠国家确实有这方面的用意,而且是越贵重、花的钱越多越能表达心意,在乎的事情与其它人不一样。游方不好说别的,只有陪着笑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先生留给子侄的福缘余荫,已经远超常人了。”

牛然淼话锋一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认真的问道:“你想找我,是想转告一位长者的话,那人究竟是谁?”

当着牛然淼的面,游方不再隐瞒:“他叫吴屏东,是梁思成的学生,北京大学文博学院的教授,中国古建筑专家。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他曾特意到澳门拜访您,但听说您老当时身体不适,所以未能见面。”

接下来游方简单讲述了吴屏东的事迹,学术成就、文化观点,包括去年伦敦苏富比拍卖会那一场盘内滚珠局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今年初身患绝症之后辞职离京不知所踪,如今恐已不在人世。

他当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包括自己追查到吴老最后的下落以及设计诛杀狂狐等人的经过,都略过不提,但如此已经足够了。

牛然淼听完之后难以掩饰惋惜之色:“恨未一识此人啊!外面私下议论我的人很多,这些我也清楚,但他却千里迢迢来找我谈,当真不容易啊。我倒不是有意不见他,去年十一月确实住院动了个小手术。你今天将他的遗物与这番遗言带来,我得谢谢你!”

游方:“老人家不必谢我,吴屏东先生对我有大恩,是我该做的…您去年动过手术,看如今的气色非常好,康复的很不错,祝你身体健康!”他举起面前的饮料示意。

牛然淼也举起饮料:“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年纪大了…别光顾着说话了,请你来是喝早茶,快吃吧。”

桌上放的各色早点,而牛然淼本人只吃面前的几样,其它的显然是为唯一的客人游方准备的,游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填饱肚子再说。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牛然淼才笑着说:“年轻人吃饭就是香,看见你吃东西的样子,我都觉得胃口大开…兰德先生,你这次来除了忠人之事,自己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游方咽下一个玲珑虾饺,停下筷子喝了一口饮料道:“我听说您前两年买了一方玉玺?”

牛然淼:“是有这么回事,新闻上也报了,说我要捐献给国家,但我却一直没捐,你是想问这个吗?记者写稿总是只拣想说的写,我当时的意思是自己收藏,等将来做为遗产却不留给子别而是捐献国家,如今我还健在嘛,何必催呢?”

游方笑了:“谁敢催您老人家?慢说您今年九十岁,就是一百岁又怎样?上个月我还与一位一百一十五岁的老前辈过招比拳脚,被他打得满地乱跑。”

牛然淼忍不位哈哈大笑,引得门外的齐箬雪也探头好奇的望了一眼。笑了半天才说道:“兰德小先生,你可真有一张江湖人的嘴,很会逗老人家开心,这一招叫作‘兴苍生’对吗?”

在过去的江湖切口中,“兴”就是捧人高兴的意思,“苍”指白发年老,“生”指男子,“柴”指女子。所谓“兴苍生”就是哄年纪很大的老头开心,而“兴苍柴”就是哄老太太开心。通常是赞祝对方健康长寿,老人家都爱听。

但话说的要有技巧,比如明知道对方已经八十多了,却故意问一句:“您老有六十多了吧?”老人家一定很高兴,因为在别人看来自己体态很年轻。这叫“逢苍减岁”,老人的心性有时与小孩一样,需要哄。

游方的话当然更有技巧,让老头更加开心。这其实是一句实话,然而牛然淼不知情,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兴苍生。

见老人家兴致很高,竟然说起了年轻时熟悉的江湖切口,游方借机道:“您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其实想说,像您老这样的大行家,不会看不穿苏富比连环玉玺拍卖的‘盘内滚珠局’吧?您老还凑什么热闹!”

老人家眨了眨眼睛,神情竟有些孩子般的顽皮:“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收藏一枚玉玺,难道不可以吗?”

还真没法说不可以。听见这句话再看老人家的表情,游方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态。像牛然淼这种人钱多的根本花不完,普通人逛商场、吃大餐一类的享受恐怕也不属于他。收藏一方古代皇家玉玺,闲暇时捧在手中把玩,玩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是他人体会不到的。

老人有老人的任性,有时候还真像个老小孩,说话就像耍赖皮。而且以他的身家,买一方玉玺与游方买一部新款手机也差不多,谁又能多说什么呢?这就是个人爱好,他挥霍得起,至于造成的影响以及客观上对海外恶意炒作连环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正是吴屏东想劝诫的。

游方该怎么劝呢,想了想缓缓念出了一段话:“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一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牛然淼不笑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疑问之色盯着游方,片刻之后才说道:“以你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口气不对。”

游方叹息一声:“这不是我说的话,而是吴屏东先生今年三月最后的遗言,而后就再无消息。”

牛然淼也叹息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以后会注意的。”又一指桌上的花瓶道:“这只元青花虽出自当代人的仿造,却留下了这么多故事,也算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文物了。我想收藏它,在私人书房中与那枚玉玺放在一起,有空的时候,和儿孙讲讲它的故事,不知可不可以?”

游方立即点头:“当然可以,您老就留下吧。”心中暗道父亲仿造的这只元青花梅瓶,经历辗转命运多桀,最终却随着吴老的遗言一起被牛然淼收藏,也算是得其所终。

牛然淼抬头问道:“兰德先生,您就开个价吧。这件东西有它的价值,仅仅是让鬼手的学生修复它,我就付了一笔重金,此刻更不想空手而取,也不打算还价。”

游方摇头道:“我可不敢让您这种大富豪空手而取,但它是吴屏东先生的遗物,您只要听从吴屏东先生的遗言相劝,就应该送给你,否则的话,还不如再打碎一回,那样恐怕谁都修复不了了。”

牛然淼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就收了你这份人情。但也不白收,假如兰德先生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帮一个忙。不过记住了,不要拿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来为难我老人家,那种忙我帮不了…回头会有人给你个联系方式,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时候打那个电话,报兰德先生的名号就行。”

游方只能说谢谢,心中暗道今天是不是拣着阿拉丁神灯了?里面蹦出来一位老人家,说将来可以帮自己一个忙。但是他也明白,像牛然淼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去麻烦的,不问他的来历却说出了这种话,已经够给面子了。

一顿早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吃完了,厨师已经上前询问牛然淼是否收拾桌面,看这架式游方该告辞了。他正准备起身,牛然淼却打发厨师走开,又像个调皮的孩子般凑过来低声问道:“兰德先生,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游方很诧异:“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牛然淼有些神秘的指着梅瓶问道:“听说上面有作者留下的独门暗记,连鬼手周逍弦那种大行家都没看出来,你告诉我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游方差点让老头给逗乐了,告诉他老人家倒是没什么关系,于是答道:“想知道吗?找一支铅笔一张白纸,还有一个放大镜来。”

东西很快就送来了,牛然淼为了显示自己保密的信用,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还命人将餐厅的门关上,这才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游方不说话,在白纸上放大描摹了梅瓶上的一小块图案,就是梅花树干中间某一段看似很精细复杂的勾连曲笔画,在旁边又写了一个“游”字。然后把梅瓶拿过来,指了指上面某个地方,将放大镜递到牛然淼手上。

牛然淼拿放大镜看了看瓶子上的图案,又看了看游方面前的那张白纸,恍然大悟道:“你不指出来还真想不到,作者姓游,对吗?”

游方反问道:“您说呢?”

牛然淼仍然好奇的追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游方苦笑答道:“是我老爸。”

“噢,原来如此,难怪呢!”牛然淼拍了拍游方的肩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小游子,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晕啊,这位老人家居然也叫他小游子,看来“小游子”这个名号是粘身甩不掉了。

说完话牛然淼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将那张白纸放在面前的碟子中烧了,搞得神神秘秘的就像特务接头,然后才叫人进门收拾桌上的残局,这顿早餐终于吃完了。

告辞离去时,仍然是齐箬雪随车送游方。从餐厅里出来,牛然淼叫人给了一张卡片,上面除了一个电话号码什么别的内容都没有,游方小心的收好。齐箬雪看见游方从餐厅出来时,神情几次欲言又止,看来她也很好奇,不知游方关上门在里面做什么,开门时竟然还闻到了烟火味,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表情仍是有些冷淡。

吃完饭,牛然淼恰好要到小楼前的草坡上散散步,顺便就把游方送出了大门。他一指周围很随意问道:“兰德先生,你也住在广州吧,看这里的环境如何?”

游方沉吟道:“环境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老人家居住,却有点小小的问题。”

牛然淼本是随口一问,不料却听见了这样的回答,诧异道:“有什么问题?”

游方一指北边:“白云山本就不太高,起伏较为缓和,因为地势的原因此处缓坡适合建宅,但是离山顶稍有些近了,靠山微显低伏。”又一指南边:“前方远望麓湖视野很好,有一段空间距离与高度,不受湖面湿气侵袭,但朝案稍显宽深。”再一指两边:“周围地气清幽,但视野中却直接可见麓湖对岸杂乱人烟,人之感应有所相冲。”

牛然淼微微一皱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懂风水?不用说这么多江湖风门行话,直接告诉我,老人家住有什么小问题。”

游方:“直接一点说,在此处居住适合安形养神,环境自然是很好。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此刻的时节有些不合适,心境易受秋气之染,总是不自觉间喜欢回忆往事。为人常知回省当然不是坏事,但受环境影响无意间思绪总是如此,偶尔也徒添感叹。”

此时居住此地,环境容易产生一种暗示,让人不由自主总是喜欢回忆很久以前的事,莫名有所感叹,却又不知为什么。风水真正的微妙就在于此,游方结合时令与居住的人断此地的环境,水准是相当精深了,超出大多数一般风水师的眼界。

对牛老先生的随口一问,游方回答的非常认真仔细,对此地风水局的勘察也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然而一旁的齐磐雪看着游方,眼中却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甚至是厌恶反感的神色。

第五十六章 冷翡翠

白云山中这一处小庄园就是亨铭集团的产业,牛然淼路过广州在此处小住,也是齐箬雪安排的。她已经尽心尽力了,事先至少挑了五个地方亲自去看,包括广州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最终还是决定让牛老住在此山庄。

有欧洲留学背景,学习现代企业管理的齐箬雪,是一位年轻的知识女性,也是一般人眼中的当代社会精英了。说实话,她本人根本不信旧社会风水师那一套,但她也知道牛老这样的人可能会讲究,所以特地在广州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风水顾问”来看过,确定毫无问题这才让牛老入住。

从办事的角度,她考虑的已经相当周到,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不料游方恰恰在这一方面借题发挥挑毛病,换谁都不会太高兴。

听到这里,齐箬雪忍不住插话道:“我不知梅先生对风水还有研究,这个地方就是我安排的,牛老下榻之前,我还特意请了风水顾问来看过,人家是专业做这个的,不仅仅是有研究而已。”

一听这茬,游方就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老实以至于得罪人了。其实像牛然淼这种人,不论路过什么地方,下榻之处肯定有人专门精心安排。按以往的习惯,游方才不会随便说话莫明其妙的得罪那些办事的人,反正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牛然淼收藏梅瓶也答应听从吴屏东的遗言劝诫,游方内心中很感激这位老人家,所以并未耍机巧,有什么说什么。

想到这里,他赶紧开口把话往回圆:“我没说这个地方不好,相反,此处非常好,能在广州近郊找到这么一处下榻的地点,实在不容易,齐小姐一定费了不少心思。但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风水局,不仅要看地方,还要看时节、看人。说天人合一也许夸张了,但若从心与境相合的角度,有一点小问题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方最后这几句,谈的完全是风水中最高明的讲究,但在齐箬雪听来,也完全是江湖骗子忽悠人的那一套说辞,明知对方在往回兜话,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反感。她淡淡一笑道:“梅先生真是无所不知啊,我先前以为您只是一位古董商呢。”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她对游方的反感也正常。牛老先生征集元青花的活动就是亨铭集团出面操办的,征集地点也是亨铭集团的办公场所。两个多月来动静闹得不小,人来得不少,把亨铭集团这半层楼天天闹的乱糟糟的,可是真品元青花一件没见着。

这当然不能怪齐箬雪办事不利,但她毕竟没有完成老人家交待的事情,那些所谓的送宝者,在齐箬雪眼里就是一批连起哄带捣乱的骗子,游方也是其中之一。但这个小骗子运气好,虽然拿来的也是一件赝品,却使了个巧妙的手段引起了牛老先生的兴趣,到广州来顺道见了他一面。

虽然不知道老先生在餐厅里关上门与他说了什么,但很显然牛然淼把赝品花瓶留下了,还给了游方一笔好处,这个小骗子很会哄老人家开心,伎俩得逞了。至于转述吴屏东遗言这件事,齐箬雪并不知情,周逍弦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什么人都告诉。她并不担心以牛然淼的阅历与经验会上这种人的当,老人家无非是自己图个高兴而已,所以也不能说什么。

但临走的时候这个叫梅兰德的年轻人又借题发挥忽悠开了,古董的事完了又扯起了风水,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莫明其妙又给自己上眼药,她心里能舒服才怪呢!

牛然淼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这些年轻后辈的小心思,突然呵呵笑了。游方与齐箬雪都有些意外的转脸看向老人家,只听老先生笑道:“小齐啊,兰德先生没说这个地方不好,其实不用谈什么风水,无论谁到这个地方,环境怎样一眼就能看见,你确实是费心了,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呀,环境好不好不用多扯,无论什么人一住自己心里清楚,齐箬雪闻言面色稍霁,心里舒服了很多。

牛老话头一转又说道:“其实兰德小先生刚才的话也一点都不错,我这两天确实不由自主总是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都是年轻时的往事了。这只能说兰德先生很有眼力,我早就说过,他年纪轻轻不简单呐!”

齐箬雪瞄了游方一眼,问牛老道:“您老对风水也很有研究喽?”

牛然淼脸上的笑意更浓,拍了拍游方的肩膀,却冲齐箬雪说道:“你这丫头受的教育高,见的世面也多,但对江湖路数了解的却比较少。其实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根本不必看什么风水。想想我是什么人?九十岁还没退休,仍然在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坐着,前一阵子还忙着对付外资赌场搅局的事,哪能真正闲得下来?你说我住在这种环境一旦身闲,心也不会闲,以我的年纪,当然会在无意中回忆往事了。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然后又扭头冲游方道:“小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游方哪能说不对,只得连连点头,夸赞老先生见解高深,但心中却着实郁闷。牛然淼的解释非常有道理,假如换成几个月前的游方,看这个地方再揣摩一下牛老这种人,以江湖惊门的手段顺嘴扯几句风水术语,根本不用真正的去看什么风水,也能说出一番上述的“神仙话”来。

可今天不同,他是非常认真的察看了此处的风水局,也触动了灵觉的感应,用的完全都是秘传真功夫啊!但在牛然淼这种老江湖眼里,仍然是江湖惊门手段,而在另一个外行齐箬雪眼中,更是纯粹的忽悠人。以前他凭江湖经验真的忽悠时,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而今天用秘法真诀得出的结论直言相告,听者相信的却不是这些,叫他如何不郁闷?

齐箬雪抿嘴笑了:“还是牛老您有眼力,什么世面都见过!”然后收起笑容对游方很礼貌但也透着冷淡说道:“梅先生,我们也耽误牛老不少时间了,该告辞了!”

仍然是坐那辆车,从白云山下来沿原路返回,游方发现坐在前排的齐箬雪通过后视镜偷瞄自己,眼神中带着好奇还有些许蔑视。看就看吧,谁怕谁呀,他抬起头笑眯眯的通过后视镜大大方方的与冷美人对视,居然有几分眉目调情的意思。游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也见多识广,很清楚齐箬雪那种人看自己的心态,坐在车中反正无事可干,于是有意撩闲。

小小年纪脸皮真厚,真不愧是个混江湖的油条,拿他没办法!齐箬雪心中暗啐,收回了视线,微微闭上眼做养神状不再理会他。

回到流花宾馆已经上午八点多钟了,游方打了声招呼:“谢谢这位司机师傅,也谢谢齐小姐今天接送。”然后开门下车准备上楼。齐箬雪却在后面把他叫住了:“梅先生,请您稍等。”

游方转过身来:“齐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齐箬雪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周逍弦老师与罗谛客先生已经回北京了,牛老决定提前结束这场元青花征集活动,他们临走的时候托我谢谢你!”

元青花征集原定三个月,本来还剩二十天才结束,周逍弦来这里一直不太情愿,如今可算提前解脱了。其实齐磐雪也应该谢谢游方,她也从每天乱糟糟的场面中提前解脱了,她可是把自己的办公室与会客室挪出来当做此次征集活动的场所,但这个谢字却不太情愿说出口。

游方一笑:“何必这么客气,其实是我欠了他们好大的情面,有机会到北京一定会登门道谢!齐小姐还有事吗?”

齐箬雪转身从车里取出了一个信封,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牛老先生此次路过广州的行程,都是由亨铭集团负责安排,也多谢梅先生接受邀请陪他老人家喝顿早茶,耽误您的时间了,这是一点车马费,请您收下。”

哦,原来信封里装的是游方“出席”此次早餐的“嘉宾出场费”!这些事情牛然淼本人恐怕不知情,都是下面人安排的。有人也许不理解,吃顿早饭有车接送,怎么还有钱拿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以牛然淼的身份只是图个乐子,叫人把游方请来陪自己聊聊天解解闷,下面办事的人自然会有所表示。

前几年各地都经常搞招商洽谈会、海外学子创业恳谈会,接到邀请来参会的嘉宾,地方政府主办方都会提供一笔车马费,不能让人家白来。这与某些行业主管部门搞个培训班或研讨会,打广告发通知,让参会单位的人交一笔费用的情况完全相反。

真正有地位的人,巴不得有机会与牛然淼坐在一起吃顿饭,趁机谈点事情,哪怕是花很大代价也愿意,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一出。

齐箬雪这一给钱,也等于暗示了事情的性质,游方的身份就是被请来陪老人家聊天解闷的,有报酬可拿,并不是什么正式交往可以继续套近乎。齐箬雪原先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事情就是这么安排的,钱早就准备好了。

游方的眼睛很毒,扫了一眼信封,就看出里面装的是百元面额人民币,应该是五十张。有点少啊?但白吃一顿饭还赚五千块钱,也挺不错的,蚊子小也是肉,多少算多呀?可他却没有接。

江湖惊门的眼力活,从一个人细微的举止就可以看出对方此刻的心态,西方搞心理学的也同样研究人的体态语言。齐箬雪是用左手单手拿着信封,这也就罢了,但是她抬起胳膊时手心却是向下的,信封伸出的角度也是微微向下倾斜。

她的个子虽然不矮,但也比游方低了七、八公分,假如游方要接钱的话,只能手心向上从下面去拿,就算不弯腰也得垂一下肩。

游方没有接钱,反而抬起右手,从上方指着齐箬雪的手背笑道:“齐小姐戴的这枚翡翠很漂亮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老翠新镶的戒面。一定有人夸过你,年纪轻轻却能戴出冷翡翠的气质来,但这件东西很特殊,有时候会对你的精神状态产生不自觉的影响。”

游方的样子,好似根本没看见那个信封,反而对齐箬雪伸过来的那只手感兴趣。

齐箬雪人如其名,一双手柔嫩白皙,让男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握在手里好好摸一摸。所谓冷美人最终也是要让男人来暖化的,越冷的美女,越能激起男人的挑战欲或性幻想。

游方对她倒是没什么歪心思,就是想撩闲,也顺便忽悠她一番略加教训。因为齐箬雪一路上莫名其妙对他的态度很不友善。

齐箬雪显然没有戴婚戒,但左手的无名指上却带了一枚很别致的翡翠戒指。俗话说暖脂冷翠,上好的翡翠,水头的颜色有深沉的积淀感,不太适合过于年轻的人配饰,与气质不合的话可能会显得人有点老气,它适合一种较冷而矜持的气质,配饰起来才显得协调。

当然了,这是指上好的正品且水头深碧无杂色的翡翠,至于一些杂品或者颜色并不这么钝正的翡翠饰物,“物性”上就没这么明显。

齐箬雪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这枚别致小巧的翡翠,与她的气质非常协调,也增添了一份冷艳感,有不少人见了都曾经夸奖过。而游方的话显然不是夸奖,且他说的也完全对,那确实是一枚相当有年头的老翡翠,重新镶嵌在这枚戒指上的。

她下意识的一抬手,低头看着戒面道:“我差点忘了,梅先生年纪不大,对古玩珠玉却很有一套,真品赝品都有研究,我这枚戒指,又有什么讲究?”

“梅兰德”带着一件赝品元青花来参加征集活动,却能引起牛然淼本人的兴趣,说明他对古玩确实有研究,而这种人通常在珠宝玉器鉴定方面也是内行。游方能看出戒指上镶的是一枚老翠,而且重新改过款式,这并不令人意外,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可着实让齐箬雪吃了一大惊——

“器物都有其物性,如果特别浓郁纯粹也可称之为灵性,不仅与材质有关,也与经历与环境有关,甚至类似于一个人的成长。这枚翡翠的灵性比材质本身的物性要浓郁的多,佩戴在身上有清热祛火毒的功效,对皮肤也有好处,对避免疖疮一类的毛病有帮助。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它的气息过于清冷,你又戴在左手中指,阙阴心包经所在。现代西医并没有心包这个概念,它守护心神代邪受过,主情绪波动,在一天的气血经络的巡行中,于入夜时分的戌时当令。如果到了天黑后温度转凉夜气渐重时,你还没把它摘下来,戴着它到很晚甚至过夜,无意间就会受到影响,主要反应在情绪上。

齐小姐看上去是一个很冷静镇定的人,气色也很健康身体没有毛病。但晚间若一人独处,时常会觉得闷。并非胸闷气短,而是没来由的感觉凄清,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

你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假如意识到心境过于凄清沉郁,年轻人总会设法找些娱乐换个心情,但你若刻意为之反而会比较冲动,做出一些与日常形象很矛盾的事。能看出来,你平时绝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多少也是受这枚戒指的影响。

像这种贴身佩戴的器物,如果年头很长的话,其物性受佩戴之人的影响很大。齐小姐很年轻,不可能从小就佩戴它,而这是一枚老翠,假如我没看错的话,它一定被不止一位女子佩戴过,这种东西的物性,受最近一位佩戴它时间最长的人影响最大。

而这个人,定是一位带着凄清心境度过多年的女子,时常手抚这枚翡翠出神幽思,以至于它上面留下了这种气息。如果齐小姐能追查到此翡翠的来历,不妨打听一下,看情况是否如我所说?”

游方说完这一番话,也不打招呼,径自转身进楼上了电梯。而齐箬雪拿着信封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化着淡妆一张精致的俏脸,不知何时已变得煞白,游方的话完全把她给惊呆了!

“梅兰德”一句都没说错,他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就似一切都亲眼看见一般!她可不是牛然淼那种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生平事迹在各种媒体上都有详细的报道,今天与游方也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几句话。

与很多接受现代西方教育的人一样,齐箬雪不太相信中医,关于厥阴心包经的那一段话听的似懂非懂,但其余的话全部听明白了,反而显得听不懂的内容更加有神秘感。她的第一念反应是:“这人是不是请私家侦探调查过我?”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且不说这种想法太没有道理,而且有些事情,此地的私家侦探也不太可能查出来。

第五十七章 江湖惊门术

最让齐箬雪感到惊骇的是这枚翡翠戒指的来历,它是侨居英国的姨妈送的。姨妈年轻时是一位体态娇艳、性格开朗的东方美女,远赴英伦学习歌剧与舞台表演,后来留在英国成为一位颇有名气的明星,在几部电影中饰演过重要角色,也担任过好几部广受欢迎的东方题材话剧的主演。

成名之后,她成了当地名流交际圈中的常客,私生活多少有些不检点。姨妈先后有过两次婚姻但都很短暂,除了财产与债务纠纷之外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知是心气过高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接连遇人不淑,三十多岁一次不成功的投资之后,心力交瘁,舞台上的人气也渐渐淡去。

在她后半生几十年的时光中,独居寓所一人度过。齐箬雪在英国留学时就住在姨妈家中,不止一次看见姨妈独坐窗边抚手幽思,显的凄清无比,而手上正戴着一枚翡翠戒指。这枚戒指是齐箬雪的奶奶留给姨妈的,齐箬雪的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为人很传统同时也受子女的拖累,有几次再嫁的机会都错过了,独自将三个儿女抚养成人。

齐箬雪回国时,姨妈将这枚翡翠戒指送给她作为纪念。而齐箬雪觉得样式太老旧了,于是拿到香港的一家珠宝店改镶为雅致的现代造型,戴上之后很多人都夸奖好看,与她的气质很般配云云。至于姨妈本人的经历,齐箬雪从来没有说过,就连身边的同事都不了解。那位“梅兰德”先生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说出“时常手抚这枚翡翠出神幽思”的话来,就如身临其境看见了一般!

游方所说其他的那些话,关于齐箬雪本人的部分,也描述的非常准确,几乎一句都不差,尤其是那句“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简直说到了她的心里,当时差点心头一颤,她确实经常有这种感觉,而“梅兰德”就像坐在身边看见了一样。

当然了,最让她震撼的还是关于这枚翡翠戒指的来历,以及其所谓“灵性”的描述。她并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有那种感觉的,现在仔细回想,还真的好像是戴了这枚戒指之后,难道真是受了这枚翡翠的影响?游方的话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

游方真的了解齐箬雪在英国有个姨妈,还有那样一段经历吗?他要是知道那才叫见鬼了!游方与齐箬雪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此人,他也不是神仙。

除了以灵觉扫了一下那枚翡翠,感应到其物性确实比材质本身浓郁,带着凄清之气,用的是秘法真功之外,其余所有的话说穿了全是江湖惊门术的手段。否则就算灵觉再强大或精微,难道还能感应出人家在英国有个姨妈?

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最重要的讲究就是看人的眼力,然后再配合其余七门手段的辅助。比如游方刚才就讲了一些疲门与册门的术语,显得更加高深莫测。齐箬雪这种人受教育程度很高,年纪很轻就在大公司担任要职,人又长的非常漂亮,难免心气很高。而今天在游方面前的冷傲高贵的姿态,也说明了她不是个开朗随和的人,推断她的性格并不难,一般人都能做到。

了解这种人的性格,就可以推断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情景下的心态。而游方比一般人的高明之处,就是能将抽象的性格与心态,做生活场景化的具体描述,听上去他就像身临其境看见了似的,比如那一句“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

感觉是一种很独私的体验,因此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的一些感觉很独特、他人体会不到,其实性格与心态类似的人在同样的场景下都差不多。描述出一种典型场景,暗示她自己去联想,总能找到似曾相识、果然如此的感觉,只要你看人看的准。

假如您在某个场合遇见一位这样的冷美人,套近乎找话题的话,也可借鉴游方刚才那段话,只是把有关翡翠戒指的部分省略,编一个别的由头,推断的准确率往往十之八九,而对方还以为你能掐会算或者很了解她。至于游方的更高明之处,就是把这些依靠眼力活得出的、属于常识与经验性的东西,全部附会在对一枚翡翠戒指的描述上,这就是江湖惊门术忽悠人的手段了,非常巧妙有时甚至让人惊叹。

至于对那枚翡翠来历的描述,就是惊门术最高明的门槛之一了,俗称“神仙话”,既有忽悠人的门道也有真功夫。游方在器物鉴定方面是个内行,看出了那是一枚有年头的老翠,也察觉到它独特的物性,于是编了一个听似很惊人,但也与情理相合的故事。

可他不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而是直接以确定的语气做出“事实”判断,并辅以生活化场景的具体描述,因此能语出惊人!

假如那枚翡翠是从珠宝店买来的,无法追查来历,齐箬雪只能将信将疑。但若她知道来历,而游方又说错了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并不总是会成功,反正齐箬雪对游方的印象就是个江湖小骗子,让她继续这么认为就是了。

但是,结合对翡翠物性的判断,游方说对的概率是相当大的,而且一旦他说对了,嘿嘿,齐箬雪当时就得惊呆了,今天晚上也别想睡着觉了!这也算游方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至于那枚戒指,对佩戴者齐箬雪真的会产生如游方所说的那些影响吗?影响肯定是会有一些的,但受环境中其他因素干扰很多,并不是绝对确定性的。游方没有胡说,只是用了一种夸张但又句句都能靠上谱的方式,也是江湖惊门术的手段之一。

游方这一套江湖惊门忽悠人的把戏,全部拆穿了好似就这么简单!但其实也很不简单,“尖”、“里”并用,并不是单纯的随口忽悠。以他的“本事”,想“收拾”齐箬雪一顿太轻松了,简直有些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