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规规矩矩的站好,刘黎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的问道:“练剑至此,是否已到尽头?”

这话问的,游方的功夫还差的远呢,怎么能说是尽头呢?但游方看了看四周,点头道:“确实是尽头,再这么练下去,无非功力日见深厚,但境界无法更上层楼。”

刘黎:“这里只有四面高墙,你所见也只是四面高墙,不行走天下山川,如何凝炼神识如有山川地气?你有一柄秦渔,于是炼成了秦渔,但做为一代地师,你的阅历还太浅,胸中所包容还远远不够。”

这番道理很浅显,就像作画一样,若没有见过山水,如何落笔画出山川神韵,还能让这幅画凝炼出灵性来?若是肚子里没学问,就是把字典翻烂了,也凑不出好文章。但同样的阅历,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到某风景名胜区参观,有人能在胸怀中带走风景意境,有人只能留下瓜子壳和苹果皮。

游方有些为难的反问:“师父的意思,是我该走了吗?您叫我去寻找三两阴界土,其用意就是让我走遍天下山川,亲身感受地气灵枢,凝炼于神识之中,就像我今日练剑一般,对不对?”

刘黎嘴角一挑:“不愧是我徒弟,聪明!…其实你比一般人强多了,当初我追着你在华北转了半圈,看出你的阅历不俗,但换做今日,哪怕故地重游,感受也有不同。”

游方若有所思:“师父说的是,至少我就想回沧州,再看一眼铁狮子。”

刘黎拍着椅背道:“道理我已经点破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去琢磨,我再问一句,依你今日之能,养剑到头了吗?”

游方答道:“尚未到尽头,我虽已能完全掌握这柄煞刃现有的灵性,但能赋予它的,已无法更多。”

刘黎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这就和画画一样,你的笔法再高,若胸中无物,怎能留下传世之作?人都受见知之限,功力再深,也很难突破此障,这柄剑的灵性如何增长,就在于你是否能赋予它更多,等到将来它的灵性无以复加之时,也算你风水秘法大成之日。我原先的想法,你到了那时候才能去搞定寻峦派,不过你这个小游子,真能钻空子,如今就下手了。”

游方也笑了:“凑巧,不顺势做点铺垫,未免太可惜了。师父,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收起笑容,神情少见的严肃而庄重:“当初在沧州见面,我就问你为何要习武,你回答我是为了享受人生。那么今天我再问你,为何要修习秘法?是为了练而练吗,还是纯粹的好奇,好奇之后你又为了什么?一条鱼行游江湖,它又在找寻什么?”

游方也不笑了,眨了半天眼睛,突然跪在了刘黎面前:“师父,别为难弟子了,您既然有秘法要传授,弟子聆听教诲!”

刘黎有些错愕,干笑两声道:“还真是个小游子,也太机灵了吧?就这么一问,你就听出我另有秘法传授,却不答我的问题。那我就替你答了吧,那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拥有之后才明白其中的玄妙,自是一种全新的人生感受,就像鸟儿不必去回答它为什么要飞,这种境界,称之为‘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便是你下一步要面临的门径。”

刘黎与张玺在同一时间,指点弟子同样的境界。假如没有刘黎交待给游方的三个任务,假如不是为了好奇,假如不是追求与人争斗,为什么要修练神识?因为它会带来一种全新的人生感受,能够与山川地气以及各种器物灵性产生共鸣。

就像欣赏一幅画,别人看见的只是画,他却能够进入画中山水——这只是一种比喻。

从秘法修为上讲,它能够赋予人完全不同的气息。比如向左狐与刘黎相斗时,游方隔着山梁感觉是两只沧州铁狮子在对峙,这便是神识凝炼的威力与玄奇。另一方面,有了这种境界,也可以赋予身边的事物更多的灵性,越特殊的器物越容易做到,就像移转灵枢随身相携,称之为炼器,更高的境界,称为炼境。

风水风水,境界至此,人本身也是一种风水,能让自己的心,容纳所拥有的境。

张玺传授儿子的,是寻峦秘诀,而刘黎传授徒弟的,是炼境秘法,都是为了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巧妙却各不相同。

刘黎最后交待道:“我上回传你的两本秘籍,已经全部让你给吃了,今日再授秘法,够你消受几年…自己安排好广州的事,我也不催你,什么时候去寻找阴界土,你自己看着办。至于你对肖瑜那丫头的指点,我很满意,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教人的。”

在刘黎离去之前,游方突然说道:“师父,弟子欲答您所问,鱼在江湖所寻者,如鱼得水尔!”

陈军这几天四处奔波,游方出的主意虽好,但真要落实却不简单,有各种手续要办,还有各种麻烦要解决,幸亏他也是个混江湖的老油条了,需要的材料全部办好,游方与肖瑜也把钱给了他,就等着明天去办最后的手续了。

就在这天晚上,游方带着两幅画去了林音家,一个电话把陈军给叫来了。陈军进门时很不满的嚷道:“我在外面请人吃饭呢,完事还要请人出去娱乐,你有什么事非要把我叫来?电话里还不说!”

林音在一旁无可奈何道:“我也问他了,可是游方就不说,非要等你来。”

游方招了招手:“陈军,你过来,与林音一起坐好,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两个人一头雾水的在桌对面并肩坐下,抬眼看着游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游方将两幅画放在桌面上,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尽量温和的说道:“我拿走了三幅画,送回来两幅,假如那一幅能够卖二百万,你们俩还倒不倒房子?”

这两人有点傻了,过了半天还是陈军先反应过来:“你啥意思啊,这画是赝品,顶多去糊弄林音这种外行,连我都糊弄不了。”

游方谈淡一笑:“我只是问如果。”

林音笑了:“如果有二百万,当然不用这么麻烦了。”

游方双手按在桌子上,探出上身郑重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二位,千万要挺住!”

他不再隐瞒,讲了这三幅画的门道,并且告诉他们,已经出手一幅,打算以二百万的价格悄悄的卖掉。然后对陈军道:“你先偷着乐吧,等乐完了,给我一个帐号等着收钱,一定要是干净的帐号,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转身走了,关上门,留下那已呈石化状的一男一女。游方没有回家,就在附近转悠,他在等——等那两人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恢复正常。

时间不长也不短,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军来电话了,语气激动得都发抖:“游方,你快过来,我刚刚和林音商量了一件事,就等着你呢!”

游方再一次来到林音家,这回就跟特务接头一样,没有留在厅里,而是直接进了书房还关上门把窗帘也拉上了。

陈军一把攥住游方道:“真的吗?”

游方反问:“这种玩笑,能随便开吗?”

陈军给了他一拳:“你怎么不早说?”

游方解释道:“我也是这几天刚刚发现的,当时也不敢相信,特意找专家鉴定过,确定无误才敢告诉你们,另外一幅画,我已经送出去了,卖不卖,听林音的。”

林音的眼圈是红的,显然是哭过,却不知是为什么,嗫嚅着说了一句:“游方,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游方苦笑:“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是没动过私心!但想到陈军要背银行一百多万的债,分几十年来还,还是厚道点吧,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表示表示,我是不会反对的。”

陈军与林音对望一眼,似乎刚才已经商量好了,陈军拿起一幅画塞到游方手中:“送你一幅,千万不要拒绝,否则朋友就没得做了。”

这三幅画,卖一幅留一幅送一幅,倒也处置的十分妥当。

游方没拒绝,收起那幅画也没打开看,然后冲陈军勾了勾手,把他单独叫了出来。下楼出了小区,走在夜晚的街边,陈军低声问道:“游方,你早就知道这画是真迹,对吗?”

游方笑了笑:“也不算太早,但恰好在林音准备卖房子之前。”

陈军:“谢谢了!”游方不早说,折腾了他这么久,白跑了那么多地方办了那么多手续,到头来他还是充满感激。

游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气,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总算没白折腾你一回。”

陈军微微有些吞吐道:“那个,你刚才说的那个二百万,什么时候能到帐?”

游方:“最快明天,不会耽误林音的事。你以前也是个坑蒙拐骗的高手,经常给全国各地的手机发中奖短信,找一个干净的帐户倒一下钱没问题吧?”

陈军:“帐户倒没问题,但一次汇二百万,恐怕引起银监的注意。”

游方:“那就十个帐户,每个户头汇二十万,你自己麻烦点回去准备好,我明天上午就要。…这件事情,不要在外面说。”

陈军:“这我当然明白,刚才已经提醒林音注意了,画的事情就我们三个知道,如果有外人问这笔钱的来历,就说是我问家乡的朋友借的。”

次日上午,张流冰坐在父亲办公室的外间“值班”,来往的员工都觉得很奇怪,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时间并不长,刚刚坐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就响了,还是个陌生的广州本地号码。

“李丰前辈,是你吗?”张流冰拿起电话,又惊又喜的问道。

“张流冰,一天不见,你学会未卜先知了?我还没说话呢!”游方在电话那边笑着反问。

张流冰赶紧解释道:“是晚辈唐突了,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前辈昨天送来的那幅画堪称绝妙,家父已读出纸后的‘寻峦’之意…前辈稍等,家父就在身边,想与你谈谈。”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一路小跑进了张玺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

张玺见此情景当即会意,站起身来顺手将电话接了过去:“李丰前辈安好,在下流冰之父,寻峦派长老张玺。听闻前辈寻回本门传承信物,千里迢迢上门告之,再下代表寻峦一派深表谢意!…前辈此番驾临广州,指点流冰秘法修为,深谙寻峦要诀,我父子也感激不尽!”这话说得挺漂亮,于公于私都表示感谢。

游方笑着答道:“久闻张玺长老大名,果然是如今寻峦派中最出色的全才,昨日画中一点小门道,自然难不住你,看来此番试探,我倒是多此一举了,望你莫多心。”

张玺:“前辈何出此言?画里画外意境之妙,令人称绝!昨日留书有‘待价而沽’之语,难道有出手之意?若是前辈在广州有何需要,尽管知会我父子一声。”

游方打个了哈哈:“哦,近日偶遇一事,欲暗中为人解困而已,老夫身无长物,唯以此画资人。我此番出山行游,管的闲事多了,也不能总麻烦别人,都来求你帮忙也不合适。”

张玺趁机道:“前辈既然有出手之意,张玺十分希望购得此画,在他人眼中,不过是珍贵古玩,但在我们父子眼中,妙趣大不相同,万望前辈成全。”

游方在电话里笑声很爽朗:“把画交给你们,本就是想让你帮个忙估价转手,你自己要买下,如此甚好,甚好,不至于明珠投暗!”

张玺:“前辈前日在广州惩恶的义举,张玺也略有风闻,请问此番助人解困,需要备足多少义资?”这话说的婉转,既提到了李丰惩治易三的事情,带有颂扬之意,也没有直接问对方想卖多少钱。

游方也不拖泥带水,说的很干脆:“二百万。”

这个价很公道。黄公望的真迹在市场中见到的极少,如果是在拍卖会上刻意炒作的价格,或某些显然是明清高手所作赝品的成交,并不能作为收藏界私下交易的参照。游方一点都没多要,但也不算吃亏。

第八十三章 打酱油

这幅画对于别人来说是珍贵的古玩,但对于张家父子来说,另有特殊的意义,不能完全以收藏市场的价值来衡量。

张玺怔了怔,这比他预期的价位要低不少,但他随即就明白了李丰前辈的意思,不想占他的便宜,既然他想买下又有理由买下,只是要了一个很公平的价格。

张玺也不多啰嗦,更没有讨价还价想多付钱做没必要的事,当即点头道:“请问如何将义资奉上?”

游方:“我发十个账户到张流冰的邮箱,你把钱分别打入即可。”

这么麻烦?张玺有些意外,随即也反应过来,李丰前辈是不想让他追查个人信息,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很痛快的答道:“好,今天就办。”然后语气一转又问道:“前辈为寻峦派宗门传承之事而来,寻峦玉箴也在前辈手中,不知张玺可否当面拜见?前辈有何指点,不妨告知寻峦派诸人。”

他把话题挑明了,不是用试探猜疑的语气,直接认定李丰是为了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而来,很想问问对方究竟想怎么做。

很可惜,游方也答不上来,在电话中沉吟片刻,故作高深道:“张长老既有此心,老夫就没有看错人,有心不妨身体力行,非为一己之私争名利,也为整合宗门蓄声威,勿使传承不济,勿使后人离析。老夫的来意已转告流冰,寻峦玉箴非我之物,届时自当相还。”

说到这里,游方挂了电话,让张玺自己琢磨去吧。寻峦派如今的局面有前人的原因,但也是后人自己造成的。包旻长老近来有自立山头的意思,认为自己才能代表寻峦派的秘法传承正宗,而陆长林也有小算盘,希望将宗门产业剥离到自己名下去过小日子。从张玺的角度恐怕要处理好这些事才能谈整合宗门,李丰前辈也许在规望他有没有这个想法与能力。

二百万到手,难题似乎迎刃而解,林音恨不得马上飞回家乡,却让游方与陈军还有肖瑜三个人一起拦住了。游方劝她道:“你又何必着急呢,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只要圆满完成了这个学期的教学,下个学期就能签正式的劳动合同,收入也不错,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假,你就过完这个星期再走也不迟。”

肖瑜也劝:“这坚面有些事挺复杂的,你父亲虽然把公款交回去了,其它的讲究还挺多,既然钱有了,其实你去不去都帮不了什么忙,很多事也不会办,还是让陈军去吧。”

陈军自告奋勇要去湖南,他这个见过世面的老油条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林音着急赶回去确实没多大用处。游方暂时拦着林音让陈军先去也有原因,就是让陈军好好表现一番,只要搞定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就等于彻底修复了林音与父母的关系,将来的事嘛,就是顺理成章了!

陈三先去湖南了,林音亲自把他送到了机场,感谢的话不必多说,只是一再叮嘱他要多保重身体,她家乡那边的饮食口味可能吃不惯云云…

还没等林音的学校放假,湖南那边的消息就传回来了,基本上都搞定了,林修生被免于起诉,受行政降职处分,等于提前退休了,这已经是预期中最理想的结果。陈军手里有钱,也很会办事善于活动,这个未来女婿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林音在广州接到了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父女两人聊了很久,都哭了。但是哭完之后林音非常振奋、非常高兴,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有点精神焕发的意思。父亲在电话里说不要让陈军耽误工作,这两天就回去吧,而林音也不用着急过来,等过年的时候,希望她和陈军一起回家。

林音终于彻底摆脱了这三年多来生活的阴影,而中山大学也放寒假了,屠苏要回家。有了上次在广州火车站的教训,这一次屠苏的父亲早早在北京给订好了机票,让女儿坐飞机回来。小丫头有点舍不得,但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也非常高兴的收拾行李上了飞机。

其实最舍不得屠苏走的是肖瑜,她是从英园学校里偷跑出来的,寒假对她没有什么意义。屠苏一走,就少了一个平常聊天说话的好姐妹,觉得“家”中冷清了不少。

就在屠苏回北京的第二天,陈军也回广州了,游方与他见了一面简单的问了几句情况,便没有再打扰他与林音,自己先回家了。他对环境的变化是非常敏感的,出去时没锁房间门,一进家门就知道有人来了,而且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人正在与肖瑜说话。

“这幅画题款是董其昌的《临水观山图》,你说的那个游方,还是个挺会附庸风雅的人,出来租房子住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却挂着这样一幅画。但明显是现代人的摹品,有些细节处理的很不好,他是学考古的?看来还需要补补课。”

游方收了林音一幅画,当时没看,回来之后打开才发现是董其昌的那幅,明显比林音留在手中另一幅王时敏的画更值钱。

已经收了,他就没多说什么,也没有藏着掖着,就挂在房间里。平日读书之时,神识也能感应到室中有若隐若现的山水钟灵秀逸之气。

只听肖瑜有些不满的说道:“雪姐,你学历高眼界也高,但不要看不起人,我游方哥哥是很有本事也很有学问的。”

另一人笑了:“你这小丫头,竟然这么夸一个男生?你就这么从英园偷跑回来,和家里一声招呼都不打,被你爸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还自己出来租房子,与陌生人合租在一起,会把他们吓一跳。”

肖瑜:“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另一人:“你年纪还小嘛,家世背景也不普通,还是个单身大姑娘,说不定会有人打你的坏主意…与你同住的这个游方,有没有对你动过心思啊?这世上的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要小心点!”

肖瑜:“雪姐!你胡说什么呀,游方哥哥可不是那种人,他可稳重了,就像个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觉得他与你一定能很投缘,还想介绍给你认识呢!”

另一人:“不要和我乱开玩笑,你家里人最近在找你,你也该回去了。”

肖瑜:“招呼早就打了,我每周都会发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我很好,不用担心。雪姐,求求你不要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我他们,求你了!”

另一人:“替你保密也可以,但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肖瑜打断她的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我和你讲个故事,上次我们出去吃大排档…”正在这时她听见了开门的动静,惊喜道:“雪姐,我游方哥哥回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肖瑜兴冲冲的走出房间,却只看见了游方的背影——他刚进门又转身出去了。肖瑜不解的问道:“游方哥哥,怎么刚回来又走了?”

游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打酱油。”

肖瑜在后面喊道:“屠苏不在,又没人做饭,买什么酱油?”

游方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回答:“哦,这样啊,那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去单位吃,顺便加个班!”

肖瑜:“游方哥哥,你说话的声音怎么不对啊,感冒了吗?”这时另一人也从房间出来走到了门口,赫然正是齐箬雪,而游方早就跑没影了。

肖瑜和齐箬雪是在英园认识的,齐箬雪毕业前那一年,肖瑜恰好在同一所学校入学读本科,两个中国女孩结识后关系一直很好。齐箬雪回国后在亨铭集团就职,也与香港的肖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认识她的家人。

这一次齐箬雪到中大办点事情,却偶遇在校园里闲逛的肖瑜,当即吓了一跳,却被肖瑜拉回了家,开玩笑说要介绍一个小伙子给她认识。却又把游方给吓了一跳,幸亏他没在家被人堵在屋里,一进门听见齐箬雪的声音就赶紧闪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刚出了小区没走多远,又接到了林音兴冲冲的电话:“游方啊,好消息!过几天谢警官要到广州来。”

游方:“啊,她来干什么?”

林音没有回答,陈军把电话接了过去,听动静似乎是换了一个地方,压低声音道:“你想一想啊,李秋平的案子,肯定需要北京那边警方协查,而谢小仙认识李秋平,应该是参与这个案子了,到广州来出差,无非是通报情况配合调查。刚才她在电话里没对林音说这些,但我能猜到,这个警官,还问了林音不少我的情况呢,真来了,可得小心点。”

游方觉得头老大,肖瑜把齐箬雪领回来了,他还可以躲一躲,假如谢小仙又跑到广州来了,他可是躲也躲不掉了。他对这位警官没什么坏印象,通过林音的事,谢小仙的为人其实相当不错,但在她面前,游方心里本能的有点打怵。自己有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瞒不过这位虎视眈眈的警花,比如上次谢小仙就怀疑那位自称李丰的蒙面人就是他,只不过没点破而已。

师父他老人家说的真不错啊,以游方这种出身,最好别和六扇门的人纠缠的太紧,否则迟早是个麻烦。

更有麻烦的是陈军,在北京的几年中,尽管陈军做事很小心,但也有三、五次嫖娼被抓的经历,虽没有什么大事交点罚款走人而已,但毕竟留下了案底记录,谢小仙真想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就看这位警花这次会不会又管闲事了?按游方的推断,谢小仙顺手查陈军案底的可能性很大,情圣同志就自求多福吧!

在这一刻,游方拿定了主意,自己先闪——回家过年。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语,“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又是一年新春佳节,还是回白马驿老家,没事帮奶奶和父亲打打酱油吧。

其实按他原先的计划,早就该离开广州了,只是为了屠苏和林音暂时留了下来练剑。如今练剑之法必须要更进一步,不适合继续待在广州这一地,而屠苏和林音这半年来转变很大,游方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没有理由继续赖着不走。

只不过天天有两位美女陪着,游方哥哥叫的很亲切,有人给做饭有人给洗碗,他的小日子过的很舒服,自己有点舍不得走而已。且不说屠苏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懂得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上的善意与恶意,小丫头已经比以前精明多了,有陈军这个江湖老油条和宋阳这种高手就在附近,游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需打声招呼而已。

主意已定,他又去了宋阳的饭店,宋阳看见他笑着招呼道:“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吃饭,两位妹妹呢?”

游方拍了拍宋阳宽厚的肩头:“老宋啊,今天来和你说点事,我要回家过年,可能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这边有什么事,请你关照点。”

宋阳呵呵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好了!今天我请客,炒两个菜来几瓶酒,给你送送行。”

游方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家,先在小区附近转悠了一圈,确定齐箬雪的车不在这才放心的上楼。在门外先以神识查探,确定人也不在这才进屋。

肖瑜很难得竟然买好了早餐,见他回来就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起吃早餐呢。昨天你走的太急,可惜没有认识我一位朋友。”

游方装糊涂道:“什么朋友?你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让人发现了?”

肖瑜:“是我在英园念书时认识的一位学长,如今也是一位大公司的高层了,还是很年轻的美女哎!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的。”

游方很感兴趣的追问:“她与你的家人熟吗?”

肖瑜:“都认识,还打过生意上的交道,去年春节我回香港过年,她还特意来看我并拜访我父母呢。”

游方突然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家人很快就会找来了。”

肖瑜一撅嘴:“雪姐已经答应我了,暂时不告诉我爸妈。”

游方摇了摇头:“她要是够朋友,可能会帮你瞒几天,但你要是等到春节还不回家,你的朋友一定会告诉你父母的,否则就是在为难她,自己想想其中的道理。”

这个道理很简单,站在朋友的角度,齐箬雪也应该将遇到肖瑜的消息告诉她的家人。毕竟一个女孩家偷跑出来几个月,是父母都会担心的要命,更何况是肖瑜这种大家出身?尽管肖瑜不知用了什么门道,每周都发邮件给父母报一声平安,却没让人查出她现在的地址,但是她的家人肯定心里没底。

齐箬雪遇到了肖瑜,却瞒下消息直到过年都不通知一声,任由肖瑜在外面胡闹与陌生人合租在一起。事后如果被揭穿了,肖家人一定会责怪齐箬雪的,让她不好做人,甚至今后连生意上的交道都不好打。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适当的时候通知肖瑜的家人,并且私下里央求他们不要告诉肖瑜是自己透露消息的。这并不是齐箬雪守不守信用的问题,既是为自己好也是为了肖瑜好。

这种情况,游方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肖瑜不笨,而且与游方“同居”了这么久,绝对不算白混,一经提醒,自己也想清楚了,不禁发愁道:“这怎么办啊?我家人一定会找来的。”

游方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孩子:“聪明的话,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自己去找那位学姐商量一下,让她给你家里人递话,找个台阶下回家认错。你不是会演戏嘛?这一出如果演得好,回家还能少挨点批!这样包括我在内谁都能放心。”

游方又在教她演戏,这一次没说剧本,但肖瑜已经会意。游方让她主动去找齐箬雪,两人商量着演一出戏,让齐箬雪主动与肖瑜的父母联系,话应该这么说…

“我在广州碰见了你家小玉,劝她回家,小玉自己也知道错了,很害怕,不知你们会怎样怪她?她现在的情况很好,没什么事,还在中山大学蹭课学习呢,我就是在中大遇见她的。她想回家认错,但又求我不要告诉你们,我觉得还是应该赶紧通知你们一声。”

父母听见这种消息,第一反应肯定是很惊喜、松了一口气,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肖瑜总得回家吧?偶遇齐箬雪,就是一个很好的台阶,恰好也在春节之前,连游方都松了一口气,否则等哪天肖家父母突然找来更不好办。

而齐箬雪一定会答应的,这对两方面而言都是个白拣的顺水人情啊,肖家父母与肖瑜都会感谢她。

见肖瑜撅着嘴低头不语,游方语气稍重道:“三个多月了,你也该玩够了,再不回家还让父母担忧,就是不孝!”

第八十四章 江山入画

假如是刚认识时,游方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肖瑜根本不会理会,但如今却老老实实听他的教训,弱弱的答道:“我一开始也没想跑出来这么久,只想偷偷溜出来十天半个月,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回学校。其实都怪…怪你们!”

游方:“怪我们?”

肖瑜似是撒娇般的说道:“是啊,怪你,还有屠苏、林音、陈军他们,我哪会想到能遇见这么多事,会这么好玩,有点舍不得走。”

游方不悦道:“好玩?你觉得好玩吗,我们可不是陪你找乐子的!而且林音遇到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肖瑜赶紧抬头解释道:“游方哥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游方语气稍缓道:“既然你只打算溜出来十天半个月透透气,怎么从英国跑回中国来了?而且还要租房子,一次就交一年的房租,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吧?”

肖瑜脸红了,再度低头道:“我以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租过房子,连酒店的帐都没亲自结过。当时一问中介,张大姐就告诉我按年租,我心想反正就是租呗,也不贵。…今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们肯定觉得我特可笑。”

游方忍不住露出笑意:“看见你第一眼,觉得你应该见过世面,大事理很明白,却不讲究这些小细节。没人觉得你可笑,谁也不是生下来什么都明白,不清楚的话就多问两句也不会吃亏,不要没事愣冲大头蒜!…对了,你怎么就这么巧找到这里来了?”

肖瑜:“我就是想到内地玩一玩,第一站就到了广州,结果在飞机场遇到了一位老伯伯,人可好可好了,我向他打听道,陪我聊了半天,是老伯伯告诉我可以住在这里,能见识市井人家,还告诉我该怎么找来。”

老伯伯?那一定是刘黎了,肖瑜可是看走眼了,刘黎那可是老太爷了!人可好了?也不知老头在肖瑜面前怎么装的。游方对师父的第一印象可不是这样,虽然明知道刘黎绝非坏人,但从来没想过给师父发好人卡。

此时此刻,正在白云山中闲逛的刘黎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游方腹诽了师父几句,笑着说道:“你还真是遇见好人了。”

肖瑜很高兴的点头:“是的,我遇到游方哥哥了,还有屠苏妹妹,这段时间觉得很充实很开心!就真的舍不得走了,一直待到现在。”

游方叹了口气:“屠苏放假回家了,我也要走了,再过几天,林音和陈军也要回湖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赶紧回家认错去吧,只要态度诚恳,父母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自己做的也不对,该受什么责罚就受什么责罚,别抱怨。”

肖瑜很失望:“游方哥哥,你也要走了?”

游方:“对呀,我也要回家过年,去看我奶奶。”

肖瑜很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老家那里,好玩吗?”

白马驿还有莫家原一带好不好玩?对于肖瑜来说一定非常好玩,但游方可不敢再逗这位大小姐。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普通乡下而已,你还是快收拾收拾,去找那位学姐,然后也回家过年吧。”

肖瑜皱了皱眉心:“我就怕回去之后,没机会再跑出来了。”

游方笑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在英国念书,你家里人还能天天看着吗?但像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少干的好。”

肖瑜撅嘴道:“我不想在英国念书,回来读书不也挺好的吗?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都回国内工作了,都说这里的机会更好,欧洲很不景气。”

游方:“不论在哪里读书,都要好好读,如果你想换个地方,可以借这个机会跟父母商量嘛,我可帮不了什么忙。”

肖瑜拿来纸笔,给游方写下了自己家在香港以及自己在英国的联系方式。递给他道:“游方哥哥,你可别把我忘了,有空去香港或去欧洲,别忘了找我玩。”

游方伸手轻轻地敲了她脑门一下:“不要尽想着玩,求你一件事。”

肖瑜:“你说,有什么事让我办?”

游方:“回家之后,这里的事情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要多拣你父母听着高兴的,比如你是怎么独立生活的,怎么去中山大学蹭课的,但还有一些事,尤其是关于我的,比如我会功夫,带你出去蒙面打架,一个字都别提…我想你的家世不简单,说的太多,你的父母很可能派人调查我,我不想惹这些麻烦。”

这话很有道理,肖瑜偷跑到广州,与人合租了三个月,所幸没出什么事。“同居”者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假如其中有人来历可疑,肖家很可能会暗中调查,否则也不放心。游方倒不怕肖家查他什么,但有些麻烦还是能省则省。

诚如游方所说,齐箬雪这两天很为难,将消息告诉肖家吧,就是对肖瑜失信,这丫头会不高兴的。但若不告诉肖家的话,肖家事后知道了消息,一定不会对自己有好印象。不论从哪个角度,还是应该通知一声,这也是对肖瑜本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