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做的事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而且他已是如此努力,但自己怎么还像对待一个小混混那样看他呢?今晚的事,也证明确实是她搞错了,不论什么原因。假如自己换成游方,也会发火的,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想让他怎样才能满意?

唉,还是算了吧,男人有点脾气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这火发的过分了,但也事出有因,只要不想真的闹掰了,就让他一次。趁现在道歉,还不至于闹僵了。

肖瑜透过防盗门的猫眼向外看,一边问道:“屠苏,游方哥哥真的没去那边?”

屠苏:“没有啊,我听见他下楼了,还说今晚不回来,去那边干嘛?”

肖瑜站直身体道:“不干嘛,不干嘛,没去就好。”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谢小仙走过来敲门,肖瑜打开门问:“小仙姐姐,你有什么事?”

谢小仙往里面看了一眼:“游方在吗,他还没睡吧?”

肖瑜摇头:“不在,游方哥哥出去了,说是要练功,今晚不回来了,还叮嘱要我们俩把门锁好呢。”

谢小仙失望的回去了,她好不容易下决心主动来道歉,游方却连夜离家出走,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走后,肖瑜神神秘秘地一勾手:“屠苏,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进了房间,屠苏不解的问:“家里又没别人,你干嘛要这样说话?”

肖瑜:“小仙姐姐和游方哥哥吵架了,她的脸色不对,你看出来了吗?”

屠苏:“看出来了,可能是因为今晚的事,我们俩骂人骂的…小仙姐姐是好意,游方哥哥不应该和她生气。”

肖瑜一摆手:“不说这个了,就我骂的最难听,刚才躲在房间里都没敢出去。但是他们俩吵架有点奇怪,如果不是心里很在乎,游方哥哥干嘛和她吵架?…屠苏,我问你,游方哥哥有没有追过你?”

屠苏脸红了,低下头道:“为什么问这些?”

肖瑜:“别管为什么,你就说有没有。”

屠苏的头垂得更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可能是认为我年纪还小吧,我爸爸不许我太早谈男朋友,还找他谈过这些…”

肖瑜:“我可跟你说好了,游方哥哥将来不追你,我就追他,不能便宜了外人!”

这话说的,就和关门分赃差不多。屠苏有些错愕的抬起头:“什么外人,小玉姐姐,你什么意思?”

肖瑜的脸也有点红,却故意大大咧咧的说:“你没看出来谢警官对游方哥哥有意思吗?否则干嘛住在对门。”

屠苏又低下了头:“我看出来了,但这种事,得看游方哥哥自己的意思,别人怎么说啊?而且小仙姐姐人很好,今晚的事,完全是好心。”

肖瑜拍了她一下:“我们是在谈外人,又不是在谈坏人!相对于我们俩,谢小仙就是外人。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假如游方哥哥将来不追你,我就去追他,总之不能便宜外人。”

屠苏吞吞吐吐的问道:“你和游方哥哥住一起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追他?”

肖瑜的神情竟腼腆起来:“我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游方哥哥,他一瞪眼,我心里就没底,哪还敢乱开玩笑?今天的话就我们两个知道,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游方哥哥。”

她们两个却不知道,此刻的游方哥哥,已经到了外人的家门口。

晚上十一点,齐箬雪冲了一个澡,换好睡衣,将一枚晶石放在床头柜上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她很惊讶,走到客厅通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赶紧将门打开了,然后定定的看着门外的人,鼻子一酸好悬没流下泪来,一时间嗓子眼似被堵住了没有说出话。

游方在门前一抱拳:“小生进京赶考,只顾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这荒郊野外并无别处人家,可否借宿一晚?”

“你不怕我是狐狸精变的,借宿一辈子都行。想唱戏进来唱,不要站在门口!”齐箬雪笑了,伸手把他拉了进来,关上门,偎他怀中又说道:“我昨天刚给你发的邮件,不知道你这个月会不会给我回信,没想到…”

游方抚摩着她的腰臀:“我本想回信,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来见你更好。”

“这么晚赶过来,吃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游方低头道:“吃你,可以吗?”

第二天,游方没有像上次那样悄然离去,齐箬雪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呢。而齐箬雪也迟到了,差不多快到中午才赶到公司,这让助理吴琳琳非常惊讶。在她的记忆中,虽然没人监督齐董的考勤,但这位顶头上司几乎从未迟到过。

齐箬雪最近的工作很忙,一方面假期积攒了大量事务要处理。另一方面亨铭集团刚刚拿下了寻峦大厦工程,有很多筹建准备工作要做。

接下来这段时间直到中大放暑假,谢小仙再没有找到向游方道歉的机会,而游方也没有向她道歉的意思。她的工作很忙经常回来很晚,早餐时应该是最好的说话机会,但游方每天比她出门更早,去江边练功,有空还指点华有闲内家功夫的根基。

两人偶尔碰见了几次,谢小仙想说话,而游方只是像个普通熟人那样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也不开口打招呼。假如谢小仙到了他家,游方只是躲在房间里复习功课,总之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想理她。

这样一副冷脸,让原本想道歉的谢小仙也很郁闷,再度一赌气,于是两人干脆就不说话了,等于彻底闹僵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百炼钢化绕指柔

终于放暑假了,肖瑜赖着不肯走,但还是被家里人接走了。那天她接了个电话,神情可怜兮兮的进游方的房间告别,然后连包都没拎就下楼走了。

楼下停着一辆车,游方闭上眼睛以神识锁定,赫然发现车里似乎有个高手,而且还是个女的。

这辆车到了小区门外,外面还停着另外两辆车,一前一后随着肖瑜的车一起走了,再远就是游方神识尽处不能及了。想想也正常,肖瑜的来历与家世必然不简单,就算同意她到广州来胡闹,也不可能不管她,说不定暗中还有人盯着呢。现在放暑假了,一定会把她接回去,否则这丫头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这么长时间了,游方却根本没打听肖瑜的来历,不是打听不到,他连她家在香港的住址都清楚,就是不想去打听,反正是师父刘黎安排他照顾与指点她,假如清楚来头不小,反倒不好随意教这丫头。

屠苏当然也走了,是她姨妈与姨父开着车从学校直接送到机场。回北京的前几天小丫头还悄悄来找过游方,劝游方不要和小仙姐姐继续这么僵下去,小仙姐姐是好人,上次那件事也完全出自好意,请他们不要因为她的事吵架。

游方只能笑,却不能答应什么,安慰她道谢局长不会有事的。是啊,谢局长能有什么事,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听林音说她最近又荣获二等功嘉奖,工作出色前途无量。而且谢小仙自己也曾说过,在广州就是挂职锻炼,过个一年半载她就要调回北京,不会在此地常留。

林音私下里两头都劝过,等到她劝的时候,谢小仙已经对游方拉下脸了,不可能再主动找他,而游方仿佛是铁石心肠,打定主意就是不再理会她,当然劝不出结果来。

两人的朋友中感觉最难受的就是林音,游方和谢小仙都是她的恩人。在林音看来,这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在一起太遗憾了,一直想撮合他们俩,而且她也明白谢小仙的心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人为何闹成这样?

肖瑜走的第二天,游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中,仍然在复习功课,连午饭都忘了吃,觉得饿时才放下了书本。

这时门铃响了,走出来在对讲机里问了一声,竟然是宋阳饭店的小伙计华有闲,游方开门让他上来。

华有闲是来送东西的,中午时有一位可慈祥可慈祥的老大爷在饭店里吃饭,当时客人不多,老大爷自称是游方的长辈,与华有闲聊了很长时间,然后托他送一件东西给游方。

华有闲很好奇的问老大爷为什么自己不来?老大爷说有要紧事马上就走,而游方与他关系特别好,见了面肯定舍不得,一定要留他云云。宋老板也听见了,结账的时候出来和老大爷打招呼,还握了握手,然后恭恭敬敬把老大爷一直送上出租车。

说完这些,华有闲递过来一个装酸奶的小纸箱又问道:“那位老大爷是游大哥什么人啊?”

游方答道:“是我一位长辈,待我特别好,见了面我还真舍不得让他老人家走。”

那位老大爷知道游方的住址,握了握手就能让宋阳毕恭毕敬,肯定是师父刘黎了。老头子来广州了却不见徒弟,自从上次杀唐朝和神龙一现,游方已经很久没见师父了,真的很想他老人家。假如见了面,还真舍不得让老头走,就算老头要走,去哪里游方恐怕都得跟着。

华有闲走后,游方打开了纸箱,里面有一面罗盘、一串钥匙、几件稀奇古怪说不清用途的小玩意,还有一张纸条。罗盘就是游方送给师父玩的那面老盘子,纸条是折好的,打开看是一封简短的信——

“你就知道泡妞,我老人家在重庆等了你一个月,不等了,自己玩去了!泡妞也没点眼光,举世最佳的舞伴居然没有搞定?算了,你有你的想法,拿你没办法,你要是个性不强,一味受我的影响太深,也成不了一代人物。

找山头的事处理的很好,比我希望的还好。肖瑜照顾的也很好,我非常满意,所以决定送你一件大礼。本打算你来重庆之后就送给你,现在决定以后再说,谁叫你没来,嘿嘿,后悔了吧?至于是什么,不告诉你!发挥你的想象力去猜吧。

和尚对你演的角色一定很感兴趣,自己来不了也会派人,是谁恐怕会意想不到,你须多加注意,我也不能总盯着。华有闲那孩子很不错,有空领他见识江湖,有事说不定是个帮手。”

看完这封信,游方长叹一声。他本打算过几天就去重庆了,上个月曾答应谢小仙,去重庆给她的堂妹谢小丁看看病症,如今虽然闹掰了,但是答应的事情不能不做,反正知道小丁家是做什么的、住在什么地址,找个机会顺道过去看看。

正这么想呢,突然有人敲门,声音不重却很急。这栋单元楼是带楼道门的,有人找一般都是在楼下按门铃,通过对讲机打开门放人上来,谁会直接上三楼这么敲门呢?

游方站起身打开门,门外是一脸怒容的林音,林音身后站着神色尴尬的陈军。

游方可从未见过林音这副神情。在他的印像中林音一直温柔如水,甚至想像不出她满脸怒容的样子,今天却看见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赶紧招呼道:“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

林音迈步进门却没坐下,站在那厅中以责问的语气道:“游方,就算小仙做的有什么不对,她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难道就这么冷血吗?”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游方一时之间很错愕:“林音,这话从何说起?”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开口林音更来气了,指着他道:“游方,你说一说,谢小仙几天没回家了?”

游方答的非常准确:“五天前上午从这里上班,已经四天半没见着了,她最近总是出差。”

陈军咳嗽一声,在旁边说了一句:“谢局长病了。”

游方也吃了一惊,表面上却尽量平静的说道:“病了?她回来了吗,你们是来看她的?”

林音的语调突然变高了,眼睛里居然有泪光:“你怎么可以这样?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吗!没想到你真是这么冷血的人,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能做的这么绝。假如小仙死了,你也不闻不问吗?”

陈军又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谢小仙当然不在家,她住院了,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四天,你真不知道啊?”

游方还真不知道,终于掩饰不住的动容了:“什么病啊,情况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问!”林音一跺脚,气得说不出话来。

游方不仅从未见过林音发火,更没见过她这么说话,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陈军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急性胃出血,还有胃痉挛的症状,你应该懂点医道,就不用我说了,反正非常不好受,是突然发作的,开会的时候胃部绞痛,然后一口血就吐出来了,把单位的同事都吓坏了。…现在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已经四天了,一直在医院输液呢。”

游方懂江湖疲门的讲究,胃出毛病,而且是年纪轻轻身体很棒的时候突然出毛病,必然和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起居与饮食,二是精神状态与心情。

有一句俗话几乎人人都会说,就是“心情不好,没胃口!”如果总是情绪郁结不得舒缓,脾胃不调几乎是必然的。假如这个人工作很紧张压力又大,平时饮食没规律,一段时间内又过于劳累的话,有可能会出现急性病症。

谢小仙的工作与生活是什么状态,游方当然清楚。她最近肝气郁结、失于和降,游方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想到她真病了,而且是这种急症,他也很揪心啊,虽然已经打算不再理会,但心里不可能不在意,上前一步道:“这可不是办法啊,痉挛是症而非病,感觉很痛苦,而出血可是要人命的,总是输液不能吃东西更不行。”

林音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也清楚,我可问过大夫,这种症状的死亡率有百分之十几,假如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找什么地方去哭?”

陈军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呵斥道:“别说不吉利的话,那是指急性发作来不及抢救,人都送到医院了,还能有什么事?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谢小仙病了,和游方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想让她住院吗?一进门就吵吵发火的,怎么了你。平常也不这样啊?就算你心理着急,也不能乱怪人!”

林音倒没有顶嘴,只是低头道:“你不清楚状况。”

游方很忧心,但也有些纳闷,尽管最近他和谢小仙之间闹掰了,但是谢小仙病了,最重要的原因显然是工作太累,林音冲他发什么火?于是摆手道:“坐下慢慢说,究竟有什么状况?谢局长工作非常忙,我早就劝过她不要那么拼命,否则会累坏身体的。”

陈军拉着林音坐下,林音仍然很激动的说:“我们学校已经放假了,这几天我没事一直在医院陪着小仙,她的病是工作累的,刚刚拿了个拼命得来的二等功,本来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听说又要被抽掉去参加一个全国专案组,是她主动申请的。

这些就不说了,但是住到医院里总不至于累吧?为什么还是吃不下去东西,胃总是有痉挛,吃米糊都吐还带着血丝,只能输液。昨天夜里她发烧说胡话了,我听得清楚,她居然在向你道歉!今天早上我问她,她却不承认,说没什么好向你道歉的,也不想再理你,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陈军在一旁叹道:“发烧说胡话,你也能当真啊?这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你就因为这个跑来骂游方吗,不觉得过分了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目光却看着游方,分明也有责怪的意思。

林音已是垂泪欲滴:“我就是急了,再这样下去小仙怎么受得了?无论如何先把人治好了再说。游方,就算我求你,去看看她吧,说几句软话哄她开心,假如你不答应的话,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像现在这样?”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去,我去看她,你们等等,我去换套衣服,再拿样东西。”

陈军的车就在楼下,三人下楼后直接去了医院,在内科住院病房见到了谢小仙。病房的条件还不错,有两张病床,但是只住一个病号,另一张床是给陪护人员准备的,有一个洗手间,不仅可以淋浴,如果拿个电磁炉来,还可以在这里做些汤面。

病房里放满了各式鲜花还有果篮,都是来探病的人留下的。谢局长刚刚立了二等功,就积劳成疾倒在工作岗位上,这探望和慰问者当然不少,上级领导以及下属各科室机关都派代表来了,这几天是络绎不绝。

考虑到谢小仙家在外地,单身一个人住在广州,局里专门派了一名女警来陪护,却被谢绝了。林音放假有空,主动到病房来照顾谢小仙,要说照顾人,她是最细心最合适的,而且谢小仙也没法撵她走。

他们三人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巧有几位探视者还在,是吴克红领着两位警官。一见游方来了,吴克红瞪了他一眼似是有怒气,却没说什么,安慰谢小仙好好养病,然后带着人走了。

游方曾连杀几十人都不眨眼,本以为已经能够做到心如铁石,但是一见谢小仙的病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办不到!他一瞬间甚至有躲到卫生间去抹眼泪的冲动,却只能站在那里尽量忍住,不流露出来。

谢仙靠在病床上看着游方,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看不说话。很薄的毯子盖到胸前,她穿着病号服,手臂露在外面,左手背上插着针头正在输液,右手背上也有打点滴留下的痕迹。她的头发有些乱,脸颊发白几乎看不见血色,容颜很憔悴人也瘦了,只有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

自从认识以来,游方何曾见过谢小仙如此柔弱无助的可怜样,想像也想像不出来啊?

谢小仙看得他想躲闪,却又无处躲闪,只得尴尬的站在那里让她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陈军见此情景,拉了林音一把,悄悄的想出去,游方终于深吸一口气指着病房里的鲜花道:“麻烦你们把这些花也带出去。”

林音看了一眼:“这么多,往哪放啊?”

陈军小声道:“送给护士站、拿回家、扔了,都可以,快搬吧!”

陈军和林音往外拿花,花拿完了顺手也把果篮拎走,游方又说话了,指了几下道:“这两个果篮留下,就算不吃闻着也好,其它的拿走,要么送护士站要么拿回家,注意点里面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陈军在林音耳边小声道:“果篮注意点,底下说不定有红包。”

林音也悄声道:“谁会那么傻,把红包放在果篮里?…我还是看看吧。”

两人出去了,把病房的门也关上了,谢小仙还是看着游方不说话。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仿佛已经忘了该怎么开口。游方也不说话,搬了张凳子走到床前,然后伸手将输夜管上的调节阀给关了,坐下来找东西垫住谢小仙的右臂,开始给她把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谢小仙仍然没开口,眼神有些发直。又过了几分钟,游方低着头似是在自言自语:“肝气郁结、素体阴虚、又染寒邪,急性症状的诱因可能是坐在车里被空调冷风口吹的,但真正的病因应该是工作过度紧张劳累、起居饮食不规律、情绪持续低迷没有及时调节。”

“你是老中医吗?”谢小仙说了第一句话,本来应该是句玩笑,可语气听起来却干巴巴的,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

游方终于抬头与她对视,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再问了一句:“还疼不疼?”

谢小仙呐呐的答道:“胃两天没有出血了,但一直痉挛绞痛,现在麻醉药劲过去了,待会儿还要打止疼,用了抗痉挛药能好点,但是一吃东西又不行,也一点胃口都没有。”

游方又低下头:“我知道那种感觉,疼起来难以忍受,不用止疼药受不了,但这样也不是办法,我试试看能不能止住症状,你就把我当个大夫吧,别介意!”

说完话游方掀开了毯子,挽起她左腿宽松的病号服裤脚,一直挽到了膝盖上方,然后用左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迎面骨,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沿着膝盖外侧的凹陷处轻轻的来回揉动。

游方自幼以内家劲力习练外家大力鹰爪,如今已百炼成钢有铁指寸劲之功,怎么形容呢,他能在寸距发力用手指弹断骨头。但此刻的动作,却轻柔的不能再轻柔,而他的指尖很热,热得简直发烫!

就这样默默的以指揉膝,病房里很安静,静得只有谢小仙一个人凌乱的呼吸声,而游方的气息极其舒缓几乎听不见。就这样过了大概一刻钟,这么轻柔看上去毫不费体力的动作,竟让游方全身都出了细汗,后背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贴在身上。

第一百八十章 我喂你

游方将周身神气与内劲都凝于指尖,内劲外化不是伤人,而是补益驱邪,这可比以指力伤人难了十倍不止,普通的习武者也根本不会。这么做看似无声无息,却极耗体力。

但另一方面,两人何曾有过如此亲昵的肌肤接触?游方左手握住她光溜溜的小腿,右手指尖从足三里到梁丘来回轻揉,她的肌肤很光滑紧致,腿很结实很有弹性,手感非常饱满,但将关节筋骨抻直后,却明显有一种无力感,那是病体虚弱的原因。

怜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以前的游方,对她只想敬而远之,潜意识里有点怕她,因为谢小仙在他面前展现的完全是强势的一面,而现在的感觉可完全不同!他在心中尽量对自己说:“她是病人,我只是在给她治病而已,一会儿就好了。”差不多快把唤魂术给自己用上了。

谢小仙为人开朗大方,但毕竟是个黄花姑娘,幸亏游方事先说了一句“你把我当个大夫吧,别介意!”尽管如此她也是臊得不行,本能的想拒绝却似乎没有勇气,只能随他怎么办了。她第一次清醒的感觉到在他面前是这样的柔弱,却又宁愿这样柔弱,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将腿伸直按住,指尖劲力透过粱丘穴时,大腿外侧的肌肉和韧带会有轻微的震颤感,一直延伸到上腹部,这是身体自然的反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以此为诱因,谢小仙却别有异样的感受。

她觉得他的指尖发烫,手也好热,一股暖流弥漫而来荡漾全身,麻酥酥,身体软的就像一朵云,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这朵云偏偏随着他的手指在发颤。不仅是从整个大腿到腹部,全身甚至喉咙和乳尖都在微微战栗,这可能是补益的元气冲盈足阳明胃经上端的人迎穴与乳根穴的反应,也可能不仅是这个原因。

天呐,他的指尖究竟在揉什么地方啊,难道仅仅是侧膝吗?谢小仙的呼吸听上去已经是喘息,忍不住想呻吟,甚至感觉身体深处有些湿润了。

游方好似也有感觉,抬起头,语气很平和,就似带着能吸收一切杂乱情绪波动的磁性,轻轻说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

谢小仙突然把眼睛闭上了,但鼻翼明显随着呼吸开盍,长长的睫毛也在微微的颤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离开了病床,不知飘荡在什么地方,然后又飘落下来。因为游方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放下她的裤腿,轻轻盖好了毯子。

谢小仙睁开了眼睛,恰好与游方目光对视,两人不由自主的都把视线错开了。就听游方问道:“感觉怎么样?”

如果仅仅就是治疗胃部痉挛症状,随着游方的指法,应该有一股暖流从上腹部升起,胃部会有如涟漪般星星点点的刺痛,接着会有一丝丝如针尖般的寒气向腹外发散,接下来会感觉很温暖、很舒适。

而她的感觉超出了游方以内劲透体指压按摩的效果,很大程度是她自己的心理和生理产生的反应。怎么样?谢小仙没法形容出来,甚至不好意思说。等她回过神来,尽量以平淡的语气回答,眼神却掩饰不住的惹人怜,弱弱的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游方露出了微笑,这笑容几乎淡得看不清,也尽量平和的说了一句:“你没事了,应该可以吃点东西了。”

然后他站起身伸手拿走了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枚装在有机玻璃罩中的矿物晶,六棱柱形两端是六棱锥,三个部分的尺寸比例相当完美,每一条空间棱线都毫无瑕疵,蕴含着神秘的淡紫色光泽,带着分明的锋芒。

这就是他曾送她的那枚紫晶石,谢小仙住院时却把它放在床头,游方又说了一句:“这东西,我拿走了。”

谢小仙终于着急了,想坐直身体却感到有点晕眩,没坐起来,微微喘了一口气道:“你送我的,就已经是我的!”

游方解释道:“我帮你暂时拿着而已。这枚紫晶石,放在书桌或办公桌上,可以使精力更容易集中。但它不能放在床头柜上,日常生活中对温养脾胃没有好处,看来我确实是不够关心你,明知道你的工作压力很大、饮食经常没规律,却忘了提醒你这些。”

他又取出了一枚矿物晶放在床头柜上道:“这枚玢岩暖彩石,平时放在卧室里,可以舒缓情绪、温养脾胃。”

谢小仙:“我上次怎么没见过?”

游方:“我这次出门做生意新找到的。”

谢小仙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游方摇了摇头道:“没关系!”

听这俩人的对话,就和陌生人在大街上问路差不多。

然后游方站起身来向外就走,谢小仙不知所措的问道:“你去哪儿?”

游方站住了,却没有回头,淡淡的答道:“我出去给你弄点吃的回来。”

谢小仙这才看清他的后背已经汗透了,刚才那一番让自己舒服的简直要命的揉膝按摩,却把游方累得够呛,她赶紧道:“不用麻烦了,卫生间里有电磁炉还有锅,也有不少吃的。”

游方:“你现在的胃还是小心点好,连面片汤都不能吃,躺在那里别动,等我回来。”说完话他就出去了,谢小仙看着病房门廊他消失的地方,一抽鼻子,噼里啪啦开始掉眼泪,肩膀抖个不停,无声无息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啊!

不知过了三分钟还是五分钟,有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她赶紧胡乱的扯过毯子,低下头将眼泪抹干,不想让游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这才尽量大声的说了一句:“你进来吧。”

来的是查房的医生,后面还跟着护士长与值班护士,谢小仙松了一口气,却莫名感到很失望。医生进屋先问了几句病情,然后又问道:“你怎么把输液管给停掉了,感觉不舒服吗?有什么反应就按铃叫护士,胃部还疼不疼?麻药劲儿该过去了。”

谢小仙摇了摇头:“不用再打止疼了,我一点都不疼了。”

医生很高兴的点头:“这是好现象,抗痉挛药起作用了,如果一直到明天还不疼,可以试着吃一些流食。面条什么的,尽量不要带荤腥,也尽量少放盐。”

医生走后,谢小仙用一只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面小镜子还有个木梳,对着自己照了照,嘴角一撇差点又哭了,然后把头发梳整齐,又把镜子和梳子藏在了枕头下面,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左等游方不来,右等游方不来。谢小仙的神情越来越可怜,就像第一天上幼儿园、被家长丢在一个陌生地方的孩子。

游方去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但谢小仙感觉却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听见了敲门声,游方在门外问道:“我回来了,能进来吗?”

“进来。”谢小仙一开口止不住音调有点高,第二个字又压了回去,尽量显得平静。

游方拎着一个兜子走进来看了她一眼,很明显谢小仙背着他偷偷哭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觉得胸口隐隐有点绞痛的感觉,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有开水吗?”

谢小仙:“卫生间里有,林音上午打的,如果不热的话,走廊水房里有热水炉。”

游方摇了摇头:“要滚水才行,算了,这里有电磁炉还有奶锅,现烧吧。”然后提着东西进了洗手间。

不知道他在里面忙什么,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左手托着一个碗,右手拿着一个汤勺走了出来。谢小仙看得有点眼发花,因为游方手中的汤勺正迅速在碗中搅动,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而汤勺并没有摩擦碗底,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随着他走近病床,谢小仙闻到一股非常淡的香味弥漫,虽然很淡,她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舌下生津流出了口水。

游方自己尝了一口,感觉已经不烫了,这才坐在床前的小凳上,端着碗挑了一勺,递到了谢小仙的嘴边。谢小仙的情神明显有些慌,似乎想躲又没有躲,怯生生的说了一句:“我还是自己来吧。”

游方很温和的劝道:“你手上插着针头呢,一只手吃不了,还是我喂你吧。”

谢小仙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碗中是一种几乎完全透明毫无杂质的半流体,不稠不稀调匀的刚刚好,一入口几乎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很自然的咽了下去。渐渐却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口中,随着气息挥发,还带着诱人的香味。

他一勺一勺的喂,她一口一口的吃,只有一小碗,没多久就吃完了。谢小仙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还没有吃够,弱弱的问道:“这是什么?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游方轻轻的笑了:“也不想想你饿了多少天?这是纯藕粉,没加任何别的东西,我找了几个地方才买到的,它其实一点味道都没有,就是沾上口水有一丝丝甜,闻起来的香味很特别。你感觉怎么样?不是说它的味道,是说你的胃。”

谢小仙:“前两天我吃什么都吐,现在却觉得很舒服,吃了还想吃。”

游方点点头:“那就说明你真的没事了,先吃一天藕粉吧,然后就可以吃挂面了。”

谢小仙有些诧异的问:“你不是不会做饭吗?我记得你除了洗碗连厨房都不愿意进,怎么会做这个?”

游方的语气就像在给小孩讲故事:“听我奶奶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有一阵子妊娠反应特别严重,吃什么都吐,连血丝都吐出来了。后来没办法,我奶奶就给她冲纯藕粉,是她自己加工的,能温养胃腑,不容易引起痉挛和呕吐。后来我娘生病的时候,吃不下去别的,我奶奶又给她冲这个,那时候我已经十几岁了,也帮着冲、帮着喂,当然会。”

谢小仙:“你奶奶可真好,你妈妈的病一定好的很快。”

游方低下头,语气掩饰不住的伤感:“那是我娘去世前的事情。”

谢小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手想去摸游方的手背,却又没伸过去,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游方摇了摇头,神色又恢复了平静:“没关系。…你已经没事了,很快就能恢复,还想来一碗吗?”

谢小仙很听话的点头:“嗯。”

游方又去厨房冲了一小碗,坐下来继续喂她,不知为什么,这一碗藕粉的滋味竟然比上一碗还要好!谢小仙又想流泪,此时已无力的放弃了抗拒,于是就真的流泪了。她不是没在游方面前哭过,但上次是喝多了不清醒,连自己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而这一次她非常清醒。

游方正喂着呢,谢小仙鼻子一抽,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上滑落。游方赶紧放下碗勺,想找纸巾给她擦眼泪,谢小仙却抽抽嗒嗒的说了一句:“不要停,我还想趁热吃。”

唉,这藕粉喂的,把她给喂哭了,一边哭还一边还要他继续喂。游方不说什么,也就继续喂,偶尔有泪珠滴到碗里,藕粉也带着极淡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