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奇男插了一句:“钱不够就问奶奶要,当然了,你自己会挣更好。”

沈四宝搓了搓手小声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这把剑你喜欢就先留着玩,等什么时候想卖了,加个价直接卖给我就行了。”

吴玉翀咯咯笑了,笑声如银铃一般,人如花枝乱颤:“四宝哥,你怎么不早说?原来你也想要啊,刚才为什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道:“一起出来旅游买东西,哪有自己人抬价的?刚才四宝当然不能加价和你抢。”

谢小丁暗中伸手狠狠掐了沈四宝一把,而吴玉翀答道:“我先留着到乡下防身,等想卖的时候再说。”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当场答应,样子还挺得意的。

华有闲在一旁道:“防身?有我和游大哥在身边,可比那把剑强多了。”

就在说话间走进了李庄古镇,买剑的事告一段落,谁也没有再提。

那名小贩究竟有没有问题,游方心中疑惑却没有证据,在这种场合他也不可能去跟踪调查。但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暗中有什么人观察窥探,游方的反应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一走进李庄古镇游览区,薛奇男莫名叹了口气,这里的变化很大,游人很多,新修了不少建筑,却没有完全按照古镇原有的格局,有些地方简直不论不类。但古镇的原貌还是大体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沿着石板小巷一路漫步,薛寺男一边耐心的讲解这座古镇的历史、各处建筑的特点、从当年到今天的变迁,众人听的都很仔细。薛奇男一进镇就径直走向了著名的席子巷。

这是一条不足百米长的老巷子,只有两米多宽,巷子两旁清一色是木结构的二层吊脚楼,左右挑梁阁楼向外伸出,再加上屋檐,将街道上方几乎都遮住了,檐口间只留下一尺来宽的一线天空。

这样的巷子既通风又避雨,也遮挡了外界的喧嚣。假如是下雨天,可以沿着两边走不用打伞,雨水从檐口间流下,在石板巷中央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而这里是个多雨的地方,当年赶车拉水的、摇蒲扇乘凉的、编席子出售的人们如今已不在,此处是一个旅游景点,只有来来往往的游客带着玩赏、好奇、留连的神色走过。

薛奇男却没有走进巷子,而是站在巷口外向前凝望,恍然出神半天没有说话。吴玉翀摇了摇她的胳膊悄声道:“奶奶,你怎么了?”

薛奇男回过神来,怅然道:“想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你外公的。”

解放后、文革前,薛奇男还是一位在县城读书的中学生,只有十几岁,但是那个年代的人似乎比今天的年轻人更早熟,像这个年纪一般都可以操持家业独当一面了。薛奇男按那个年代的话来说家庭成份不是很好,按现在话来说就是家庭条件很不错,属于地方开明士绅家的小姐,所以能到县城来读中学。

也许是受家庭书香气氛的熏陶,她很喜欢寻古阐幽,偶尔到李庄古镇来写生,画当时很多人看来还十分时髦的碳笔画。

那是一天午后,刚刚下过小雨,李庄街巷上的石板被雨水冲洗的干净发亮,似乎带着一种古老的温润光泽。薛奇男梳着两条辫子,穿着白衬衫、黑色的长裙,打开画夹在席子巷口写生,却微皱眉头好半天无法落笔。

“同学,你的位置的不对,从这个角度观察,很难将这条巷子的意境画出来。”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是个柔和的男声。

薛奇男回头一看,是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也是学生的装扮,小小年纪却有一种儒雅沉稳的气质,在学校里还见过有印象,但不是同班的,以前也没有说过话。薛奇男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观察?”

少年招了招手:“到巷子外面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你没必要、也不可能在一张图上将两侧的吊脚楼、整条石板巷、檐口的一线天全部画出来,要让这种结构印在心里,让看画的人感觉到…石板巷细勾近处,一线天只画尽头,吊脚楼从画面两侧延伸,这样的感觉就很好。”

薛奇男走到少年指的位置看了看,突然将画夹递给了他,神情有些顽皮,还有些不太服气的问道:“你会画吗?画给我看看!”

少年微有些意外:“真要我画?”

薛奇男故意板起了脸,点头道:“嗯,你不能光说不练啊,我倒想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一定要画!”

少年笑了,很大方地接过画夹,在巷口外一处墙根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炭条在白纸上沙沙作响,没有工笔细描,而是很娴熟画了一幅席子巷构图的轮廓,画完之后站起身来递给了薛奇男。

看着少年落笔,薛奇男眼中就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惊讶与欣赏的神色,抬头接过画夹时,莫名觉得这少年的笑容好好有魅力,一时间脸突然就红了。——这便是她与吴屏东的结识经过。

薛奇男对外孙女讲当年的故事,游方打开了随身带的一本笔记,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与笔记中其他的工笔画页不同,这一幅是席子巷的轮廓勾勒,用的是铅笔而不是炭条所画。

吴老留给游方那一箱子遗物太沉,出来旅游随身带着不方便,都留在了重庆谢勤家,游方只拿了五本笔记中的第三本,宜宾的风物景致便在其中,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吴屏东故地重游时所绘。

游方一回头,便发现了吴老初遇薛奇男以及后来故地重游时坐过的同一块石墩,他也坐了上去,从这里看向席子巷,再看吴老那一张轮廓草图,确实宛如印入心中的意境,就似携景炼境之法最好的注解。

这一刻,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诸法如幻,而是诸妙同源。

薛奇男讲完当年故事,又领着几位年轻人缓步从席子巷走过,一路脉脉无语。离开这里之后,吴玉翀见外婆又有些走神,似是为了提起她的兴致,便提议道:“我们去参观螺旋殿吧,奶奶给我们好好讲讲,为什么梁思成前辈对它评价那么高?”

沈四宝随即点头附和,游方也非常感兴趣。来之前他就很想知道,那座小小楼阁究竟有何神妙,会被一代大师击节称赞不已,而在秘法高人眼中,又能看出何等玄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术

旋螺殿连台基有八、九层楼高,三层八角飞檐,层铺筒瓦。殿内结构与一般庙宇不同,有四根大柱直贯二层,柱间架抬梁、穿枋、角梁连接,形成梁架骨干。第一层殿外有檐柱八根,第一层抬梁承接二层檐柱八根,第二层抬梁承接三层檐柱八根。

下、中、上三层各八根檐柱并不在一个立面上,由大到小三个八角形的边缘也不是平行的,殿的八面均用斗拱,层层而上,并向右旋转,形如旋螺。

它的檐枋、斗拱、梁柱结构之精妙,用语言几乎无法描述,站在外面也看不出太多门道来。吴老的笔记上一共画了三幅图,都不是普通的写生。

第一幅图中,瓦椽皆已揭去,只留下了它的木结构框架,吴老不可能真的把旋螺殿给揭开,这是他考察之后按心中的结构所绘。第二幅是相对完整的全貌,却带着几个剖面,似乎把建筑的几个部分给切开了一般,旁边还有局部放大图,直观的标注了抬梁斗拱的细节。

第三幅是幅分解图,没有写一个字,整座旋螺殿竟然像一部被拆开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画在空间的相应位置,使人一目了然。看见这幅图,如果空间观想能力非常强,一念能容,甚至能恍然推知明万历年间这座楼阁建造的整个过程,宛如时光重现。

这点看出吴屏东治学的严谨与精微,游方暗自思忖,假如自己展开神识一一感应,能够将这座殿阁体会的如吴老这般透彻吗?看见图之后,才知道功力还差点!

对于他而言,这图竟似一种心盘的指引,但将心盘运转到这么精微的程度,仅凭秘法口诀的指引修炼恐怕很难!世上千般技艺百家所学,到了极致处,皆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仅仅靠老师教恐怕是不行的,还要靠弟子下的苦功与心血,另一方面也要有那个悟性与机缘。

幽静的古镇与浩荡的长江动静相融宛若天成,隐含阴阳生煞轮转之妙,而旋螺殿便是这一座似大非大、似小非小,仿佛看不见边际的风水局的中枢之一,宛如太极图阴阳鱼中的一个鱼眼。地气灵枢呈隐然回旋之势,动中含静、静极而动,而这栋建筑竟然也是罕见的旋螺结构,与天地灵枢配合之妙令人叫绝。

游方突然想到自己的练剑之法,他若立身为灵枢便是这座旋螺殿,剑意便是那镇外奔流的长江!…这气魄太浩大了,人力几不可能为之,但正是他练剑之致所要追求的意境,也是突破当前练剑瓶颈之道。

游方站在旋螺殿前观图不语,神情如痴如醉。吴玉翀也凑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绘图,眼中尽是赞叹之色,感慨的说道:“游方哥哥,我外公对你可真好,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喜欢这几本画册了吧?”

游方点了点头:“我早就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仿制的一模一样,尽量把那满册的意境送给你。”

他们是一大早从宜宾市翠屏区出发的,参观完旋螺殿已经到午饭点了,镇中就有特色风味饭店,几人走到饭店门口突然听见有人惊喜的喊道:“游方,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头一看,竟然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朱离与历史系的“校友”盛世龙。游方曾在北大蹭过很长时间的课,朱离还经常坐在他旁边。后来游方不辞而别,朱离这位四川女孩被一起上大课的四川同乡盛世龙给泡到手了,暑假时两人结伴出来玩,不料在李庄碰见了游方。(注:参阅本书第二十章《滴水之恩》)

游方赶紧打招呼问好,并向其他人做了介绍,这两人也算是吴屏东的学生,于是八个人凑在一起找了一张大桌吃饭,聊的非常热闹。这两位在饭桌上还特意提到了游方当年去北大听吴屏东讲课,又组织他们全班同学去潘家园逛古董摊。

假如有人在暗中打探游方的底细,他们倒是很好的证明人,无心之中证明了游方自称的身份完全无误。

这里的特色风味是黄辣丁,学名叫黄颖鱼,安徽叫昂丁鱼,江苏叫黄牙叫,广东叫黄骨鱼,北京叫嘎牙子。十几公分长,无细刺,肉质细嫩鲜美,游方特别爱吃。李庄的黄辣丁鱼锅,在辣辣的汤里加了竹荪,点缀一把小葱和几块嫩豆腐,味道好极了!

参观完李庄的第二天,按照计划,薛奇男要回自己的老家看看,还要参加同族晚辈的一场婚礼。行程和住处乡政府早就安排好了,车仍然是那辆依维柯,他们来到乡镇府所在的镇上时,游方吓了一跳,远远的就看见了镇口架着充气拱门,就像城市里大酒店办婚礼时架的那种。

充气拱门上面贴着红纸白字标语--热烈欢迎薛奇男委员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视查哪吒申遗工程。

等走近了还能听见鼓乐之声,乡里的接待很隆重,虽然放着暑假,却把镇初中的仪仗队也给集合了,呈夹道欢迎之势。上面这风是怎么吹下来的?薛奇男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哪门子委员,本来就是回家乡看看,怎么搞成视察了呢?分明是有人在扯大旗啊!

薛奇男坐在车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告诉陪同的杨成彬,她这次只是私人回乡,也不可能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请乡政府赶紧把这标语给撤了。杨成彬苦笑着答道:“这些我也清楚,但当众撤了条幅,乡里领导的面子不好看,您还是先下车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吴玉翀却摇头道:“这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条幅是他们自己拉的,他们自己撤,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代表哪个组织来的,这么一下车,不变成骗子了吗?”

杨成彬无奈,只得通知乡党委书记,叫人把充气拱门上贴的字都给揭了,薛奇男这才下车步行入镇。场面有一点小小的尴尬,但很快就被热烈的气氛所冲淡,乡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有领导出面迎接薛奇男这位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与实业家。

游方后来才听说,原来这里的人们认为薛奇男是带着一个考察团来考察区里哪吒工程申遗项目的,连游方他们也成了考察团的成员。而乡领导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按考察团接待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要住几天,都安排在乡政府的招待所,并且一个劲儿的道歉,乡下的条件太差不要介意。

其实这里的条件还可以接受,对于薛奇男来说,只要房间与被褥收拾的干净,有独立整洁的卫生间就行,真的到了山区乡下那种不带卫生间的老房子,她恐怕已经不适应了。

镇上离市区并不远,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上午还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乡领导对薛奇男回乡“视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介绍了乡里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借助哪吒工程实现新一轮腾飞的规划。最后表示,希望薛奇男能回家乡来投资,这里有很多机会,而家乡人民也热切盼望着。

在座的人薛奇男一个也不认识,但沾边带角几乎与她都有点亲戚关系,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能很客气的交谈,态度不置可否。

而吴玉翀一直瞪大眼晴仔细打量着这些人,好奇的眼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再一一扫回来。

游方悄声问道:“玉翀,你找谁呢,干嘛这样看人?”

玉翀有些失望的小声答道:“我奶奶的老相好没来。”

游方:“你急什么,待会儿还要参加婚礼,听说就是那人的孙女嫁给你的远房表兄,到时候一定能见着。”

薛奇男怎么出现一位老相好?解放前她的父亲曾在家乡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儿子,叫李武成,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但薛奇男解放后上中学时结识了吴屏东,后来又去了北京读大学,这门亲事也就作废了。

薛奇男年轻时可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儿,追求她的人可以从赵场镇排到李庄去,不仅在宜宾如此,到了北京之后,她的仰慕者也是不少。还是吴屏东魅力无敌,借助当年一张雨后的碳笔草画,抓住机会接近薛奇男,并最终俘获芳心。

这些都是老一辈人的八卦了,至于与薛奇男青梅竹马的这位李武成,游方也很好奇,吴老在这里曾经还有过一位“情敌”啊,究竟是有着怎样风采的人物?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吴玉翀的远房表兄薛崇义与李武成的孙女李文迪的婚宴就在镇上举行,中午十一点十八分正式开席。游方见到了李武成和他在乡下娶的老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小老头和小老太,站在薛奇男面前怯生生的,就像墙根下两株并肩生长的黄叶树。

李武成开口说话的时候,带着浓厚的四川口音,还缺了两颗门牙,笑容有些畏畏缩缩。

薛奇男与他握手说话时,语气无限感慨,看表情似恍若隔世。再看吴玉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游方也只能叹气,何必好奇呢,世上有吴屏东那种胸襟风度者实在不多见。

婚礼非常热闹,乡镇领导也出席了,薛奇男当然是主宾,并且被双方亲属推上台做证婚人。喝喜酒当然要送红包,游方包了一份挺厚的,算他和华有闲两个人的贺礼,沈四宝也包了一份红包,带着谢小丁一起。

吴玉翀似乎记住了游方上次的告诫,在婚礼上没有再起哄故意引大家斗酒,否则这么多人的场合一旦闹起来,游方的酒量再好也是挡不住的。等到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游方悄悄吩咐了华有闲几句,让华有闲暗中溜出去了。

喝完喜酒回到招待所休息,大热天开空调睡个午觉,华有闲回来了,溜进游方的房间嘀嘀咕咕讲了半天。然后游方拿着在瓷器口古镇买的那幅挽联,带着华有闲敲门进了薛奇男的房间。薛奇男没有午休,正在和吴玉翀说话,问他们有什么事。

游方答道:“两件事,你听小闲先说。”

华有闲还真能打听八卦,在镇上转了两个小时,就听说到不少事情。第一件是“内幕”新闻,婚礼之后新娘与新郎就吵架了,甚至闹着说要离婚。据消息灵通的薛二嫂和人在铺子里闲聊,被华有闲听到的结果是这样的--

新娘对新郎嚷道:“你不是说,你家姑奶奶是美国有名的大富豪吗,和比尔·盖茨差不多,在联合国都捐过不少钱,这一次回家乡参加婚礼做我们的证婚人,又有我爷爷的交情,还不得给个百八十万的,连城里的房子带车都有了!…结果呢?就送了几样家里的摆设,那东西能值几个钱,你这个骗子!”

新郎则骂新娘:“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那是工艺收藏品,说不定很值钱的。”

新娘:“值钱?值多少?卖给谁啊?”

新郎不耐烦道:“我不稀的跟你说这些,姑奶奶这次来,最重要的是搞投资,我爸想在风景区开一个特产商店,假如姑奶奶能投资,连批文带钱都有了。她平时在美国,店不就等于是我们家的,待会儿下午就去找姑奶奶说这件事。”

新娘:“听说找你姑奶奶谈事的人可多了,你可一定要谈成,否则有你好看!”

新郎新娘拌嘴时酒席刚散,有一些帮忙的亲友还没走,他们在旁边小包间里吵架,很多人隔着门都听见了。镇上的薛二嫂回头就在自家小卖铺里和人聊起了这件事,说的是眉飞色舞,华有闲都听见了。

讲完这则八卦,游方把挽联打开放在了茶几上,问薛奇男道:“先生,您看看这是什么。”

薛奇男当即就站了起来,变色道:“这,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游方讲述了自己在磁器口逛街偶尔看见这幅挽联的经过,最后道:“我听吴老提过,您是薛焕的曾孙女,这是你曾祖母墓中的遗物,我碰到了,就应该买下来交给你。”

薛奇男长叹一声,盯着他半响之后才说道:“游方,你直到此时此地才给我,老吴曾经说过,你年纪轻轻却善用心术,他对你的评价果然不假!”

游方低下头带着歉意道:“我不想你一到宜宾就不开心,所以等到现在才拿出来,并没什么别的用意,也不想针对谁,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情况,而我毕竟是吴老的学生,知道他老人家平生最恨什么。”

薛奇男又问华有闲:“你中午出去这一圈,当年金氏夫人墓被盗的具体经过,也打听清楚了?”

华有闲老老实实的答道:“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情况打听到一些。当时不能算偷盗,就是光天华日之下公开挖抢,有一堆人,全是你们薛家的子孙,听说有一串朝珠,被扯断了落了一地大家都抢着拣,其他的东西就更别提了…”

说完这两件事,游方带着华有闲出去了,没有再打扰这祖孙两人。薛奇男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只听吴玉翀恨恨的说道:“奶奶,有些人不值得你对他们好。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道理,好东西在有的人手中只会糟蹋也不知珍惜,还不如在自己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有很多事情外公看不惯,但是我看,奶奶的选择才是对的。”

薛奇男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不是想在家乡逛逛吗,找游方陪着你。”

果如华有闲所言,当天下午,就有一群亲戚来招待所找薛奇男,与她商量宗族立祠、修谱的事,这些都是需要钱的。另一方面各家又说了自己的打算,其中就有那位新郎想在风景区开特产店,还有乡领导想带领乡亲们投资致富等等。

而这些人中的父辈一代比如新郎的爹,几乎都参加过当年金氏夫人墓的盗抢,具体的过程华有闲虽然没有打听清楚,但都有哪些人他可问出来了,那是光天华日下的公开事件。

薛奇男低头听着,等众人说完之后才抬头道:“中国有句的古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早已经是人家的人了,修谱与立祠不要找我这个妇道人家。”

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口中,竟然说出这么老土的一句话,众人的神色都很惊诧。薛奇男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我毕竟是薛家的子孙,今天来还有一件心愿,就是祭祖,去祖先的坟前行个礼、敬柱香。…诸位,你们有谁还认识这件东西吗?”

薛奇男坐在那里,手中展开了一幅书写在绸缎上的旧挽联。当场不少人的神色当即就是一变,有几人同时朝在座的另一人道:“老七,当年是你抢走了,不是说不吉利,已经烧掉了吗?”

话一出口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对,但再想住口已经晚了。而薛奇男脸上并没有怒容,很平静的说道:“这东西本来就应该是烧祭的,虽然晚了一百多年也还可以弥补,我今天就要在金氏夫人墓前烧了它,你们谁愿意去,就和我一起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宝藏

薛奇男连晚饭都没吃,下午就离开镇子去山中祭祖,先祭了曾祖父薛焕以及祖父和父亲,最后去祭了金氏夫人。金氏夫人是薛焕的侧室,并没有与主坟葬在一起,但她来在家族中的地位显赫,墓葬的规格也很高,薛奇男的祖父就是出自金氏夫人这一支。

夕阳西下,薛奇男在金氏夫人墓前焚烧了那幅一百多年前的挽联,嘴唇在微微动,但没人听见她究竟在说什么。游方、吴玉翀、华有闲、谢小丁、沈四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车停在山坡下乡间土路的尽头,杨成彬与司机就坐在车里等着,更远的地方有不少人在张望,却没有走过来。

“玉翀,你过来,陪奶奶一起磕个头!”薛奇男没有回头,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吴玉翀微微一皱眉,神情有些犹豫,看来从小在美国长大、接受西方教育的孩子确实不太适应这种礼节。游方轻轻推了她一把,悄声道:“磕头就磕吧,反正是你的祖先,哄你奶奶高兴一点好不,今天她已经够难过了。”

吴玉翀一扯游方的袖子:“你陪我一起磕,好吗?”

游方给她家的祖宗磕头,这算怎么回事啊?但是转念一想,冲吴屏东的面子,磕这个头也无所谓,假如吴老今天在这里,陪着薛奇男一个头磕下去,他还能站着吗?于是他轻轻一牵吴玉翀的胳膊,走到了薛奇男身边。

没有垫子,薛奇男就在泥土地上跪了下去,游方和吴玉翀也随着她一起跪下磕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吴玉翀的动作,这丫头是标准的叩拜动作,这让游方觉得有些意外。后面的华有闲看见游方跟人家一起磕头,上前一步似乎也想磕,却被沈四宝一把拉住了,他们三人站在远处鞠躬行礼,等那三人起身,他们才直起身来。

头磕完了,起身拍着膝盖、小臂、前额上沾的泥土,游方小声道:“玉翀,你那不是祭祖先的磕头,而是师礼叩拜。”

吴玉翀诧异道:“嗯,我的头磕错了吗?”

游方微微一笑:“无所谓了,只要你磕了头就行,我就是想问问你在哪学的?”

玉翀:“当然是在唐人街的武馆里,别忘了我练过咏春!”

游方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几人走下山坡,杨成彬下车迎了过来问道:“薛先生,回镇上吃晚饭吗?”

薛奇男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答道:“不,我们回宜宾。”

杨成彬一愣:“这就回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在乡下多住几天,难道是乡里面接待的不好吗?刚才乡长还给我来电话,晚上…”

薛奇男打断了他的话:“就不必麻烦薛乡长了,我的家乡很大,乡亲们也很多。这次回来,不论能帮上多少忙,从我的角度都会尽力的。这两天,我想回区里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有些项目的规划,我个人可以提出一些建议。还有地方上急需的一些项目资助,我将以前夫吴屏东的名义提供,他也是宜宾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成彬也就不好阻止了。薛奇男正要上车,远处却走来了一位老汉,来到近前颤着声说道:“三小姐,几十年不见,来去匆匆,你这就要走了?”

什么人会叫薛奇男三小姐?这老汉便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李武成,他的眸子已有些许浑浊,但眼神还算清澈,此时说话,神情已比中午见面时从容了不少,语气多了几份感慨。

薛奇男点了点头:“是的,二哥,我要走了,本来还想多住两天,但现在有点别的事要办。”

李武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别难过,娃儿们不懂事,其实也是我们的错。但一切都会好的,家乡也会越来越好的,凡事总要往好处想,往好处去使劲。”

薛奇男伸手握住了老汉的手:“有二哥这句话,我也算没有白来一趟。…对了,听说孩子们闹了点矛盾,可能是有些误会,有件礼物我本打算走了之后再留下,既然现在提前走了,又这么巧碰见二哥来送,您就拿着吧。”

她从随身的坤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薄薄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老汉连连摆手道:“三小姐,你不必这样,孩子们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清楚。如果他们所得弥补不了失去的东西,你又何必要做呢?…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闹完了能想明白也好。”

游方这才觉得这老汉也不可小瞧啊,别看外表土里土气的。推辞了半天,老汉是坚决不收这个信封,连里面是什么东西都没问,薛奇男只得无奈道:“那好吧,什么时候有空,带着家里人到美国来旅游,由我来接待,千万不要客气,在家乡假如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老汉笑了:“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上车回宜宾也不远,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到了翠屏区,这时天已经擦黑了,薛奇男一定要请司机和杨成彬吃晚饭,这个时间他们回去也得饿着肚子。就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里吃饭,吃完之后杨科长和司机带着车先告辞了,关上门,吴玉翀突然说了一句:“奶奶,你就这么回来了,宝藏还没挖呢?”

薛奇男愣了愣:“什么宝藏?”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我在你书房里翻出来的那张藏宝图啊,画的就是宜宾乡下,你有标注,埋了祖先的东西。”

薛奇男这才恍然大悟:“哦,是那张东西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变化很大,恐怕早就不在了,就算在,也很难找着了,我这次回来根本就没想着这件事。”

几位年轻人一听也十分好奇,连忙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文革初年,薛奇男回过一次家乡,那时候城里红卫兵闹抄家,风波虽然还没有蔓延到乡下,但形势也很紧张了。她家祖上可是大户豪门,有些东西要是被抄家、挖浮财的拿走,不仅可惜而且容易惹麻烦,薛奇男自作主张,将母亲在分家时偷偷攒下来的两样东西在野地埋了。

当时想的挺好,等风波过去之后,再偷偷给挖出来,所以留下了一张标记图。不料等到这一场风波结束,薛奇男人已经在国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清楚当年埋的东西还在不在,而且家乡的面貌大为改变,当年的地方也找不着了。

几年前吴玉翀在她书房里翻东西,偶尔发现了一张“藏宝图”夹在一本旧书中,就问奶奶是怎么回事,薛奇男跟她讲了这个故事。记得那一年,好莱坞正好有一部电影《国家宝藏》上映,吴玉翀对奶奶这张图非常感兴趣,从那时候心里就惦记着有机会回来挖出宝藏。

说完这件往事,薛奇男冲外孙女道:“你就是宝藏电影看多了,乡下可不是好莱坞电影里演的那样,就不要惦记了。且不说东西还在不在,就算还在,你也够呛能找到,就算你能找到,那里的人能让你挖出来带走吗?早就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吴玉翀则问道:“奶奶,如果我真能把它挖出来,又怎么样?”

薛奇男一摆手:“我早就不想那些东西了,你不要乱调皮!我这次就这么走了,乡亲们一定很失望,假如你跑到乡下乱挖人家的地,你觉得他们会给你面子吗?”想了想然后又说道:“接下来几天我要找区里的领导还有市里的几个部门谈点事,会很忙,你们既然是来旅游的,就自己出去玩吧。…游方,我拜托你一件事,帮我看好玉翀,不要让她闯祸。”

吃完饭的当天晚上,薛奇男接到一个电话,原来她还有两位老同学一直在宜宾,想约她见一面,于是就出去了。剩下的五个年轻人全凑到了吴玉翀的房间里,聊的就是当年“藏宝”的事情,少年人心性,大家怎么会不感兴趣呢,连游方都很好奇。

华有闲问道:“玉翀姐姐,那张图你带来了吗?”

吴玉翀神神秘秘的答道:“我奶奶的原图,我当然没拿,但是…你们看!”她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张复印件放在了茶几上,十只眼睛盯上去,这是一张很写意的地形示意图。假如换个人画这种东西,可能会画成等高线平面图,地势一变就很难确定位置,而这张图的画法有点类似传统的山水技法,并不完全按比例,一张图上甚至可以画出好几个视觉角度。

几人研究了半天,沈四宝道:“一定应该在你家乡老宅附近,离赵场镇不远,先上网找卫星地图看一下。”

吴玉翀道:“我在美国已经研究过卫星地图,找到一个地方,似乎有点像。”

几人又上网看卫星地图,对照薛奇男当年画的图,它们完全不是一种风格的东西,但游方会变换心盘,闭目之间以元神心像勾勒,觉得大概的范围非常像,但如今的变化已经很大。

沈四宝则拿着图点头道:“你找的地方应该是对的,赵场镇附近几十公里内,也只有此处的地势与这张图是吻合的。”

谢小丁惊喜道:“那我们就可以偷偷去把宝藏挖出来?”

沈四宝却摇了摇头:“按卫星地图的比对,这张图上的标注点误差范围可就大了,至少有好几百米,根本没有办法挖。像这种事情,地点要定的非常准才行,需要到实地去考察一下,我也许有办法。”

这一句“我也许有办法”听在游方耳中,就说明了一件事,沈四宝也懂心盘运转。九星派秘法传承中有“九宫飞星盘”,可以化为一种心盘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要想纯熟的掌握和运用,必须达到移转灵枢之境才行,否则虽有感悟,但也不能随时随地运转自如。

游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知灵引”,阅历天下山川地气与风物人情携景入境,这一路上他既没有运转也没有修炼任何秘法,只要在沈四宝身边,他一直就处于含神识而不发的状态。虽然没有练功,但他的收获相当大,领悟了很多以前参不透的境界,这也是一种“以不练为炼”的过程。

看小说总提到有高人闭关修炼,修什么呢?假如心中无物还不如蒙头睡觉,只有心中已经参透某些东西,才知道如何去印证那种境界。行游是参悟的过程,使游方明白将来该如何修炼秘法,此时此刻下的是另一种功夫,而且还让身边的人看不出底细。

到达宜宾之后,游方察觉了一件事,那就是沈四宝已悄然突破了移转灵枢之境。他迈过这道门槛来的这么突然却又自然而然,假如沈慎一获悉,一定会老怀大慰。另一方面,沈四宝一直在暗中修炼秘法,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但游方还是能察觉到痕迹。

不仅如此,游方能看出来,这一路上沈四宝一直在传授谢小丁灵觉修炼之道,教她感应清晰并逐渐学会控制。谢小丁可是天生灵觉清晰敏锐之人,自幼能见人所不能见,病好了之后,这一步入门是非常快的。首先需要掌探灵觉,然后再去试着淬炼灵觉,游方感觉谢小丁掌探灵觉的火候已经差不多快到了。

每个人入门都有自己独特的机缘,游方当初掌控灵觉是很快的,因为家传的册门功底,一旦掌控就运用的相当精微,并专攻精微敏锐的修炼之路,相对而言反倒显得功力不够深厚强大。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并结识向影华之后,才在修炼中刻意弥补这一缺陷。

而谢小丁入门之后,定然也有她的特殊之处。

至于华有闲,游方这段时间并没有刻意教他秘法,仍然传授内家筑基锻炼形神之法,先把基础打的扎实些。虽然也是避着人私下里教的,但练武这回事,其实没必要搞的太神秘,主要是传授过程中不想被人打扰,就算有人看出来也没关系,游方毫不讳言自己曾练过几年功夫。

沈四宝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后,就可以运用“九宫心盘术”,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极耗神气之事,但确定了大概的范围,又有这张图的标注做指引,未尝没有可能找到当年埋藏东西的准确位置,值得一试。

他刚刚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也想尝试一下秘法的实际运用效果,这简直等于送上门来的试练机会,沈四宝反倒是所有人当中最感兴趣的,一个劲儿的鼓动大家再回乡下考察一番。

第二天薛奇男去区里办事了,本来让游方带着这些年轻人去附近游玩,看好了吴玉翀别让她调皮闯祸,不料他们又溜回乡下找“宝藏”去了。带队的可不是游方,沈四宝找了一家旅行社,出钱包下一辆面包车,以到附近农村写生兼郊游为名,把人一车都拉走了。

“四宝哥,你确定是在这个地方吗?”吴玉翀拉着沈四宝的手臂问道,神情显的很是亲昵可爱。

“我家小四说是这个地方,那就在这个地方,不信的话自己去挖挖试试。”谢小丁一把将沈四宝拉回到自己身边,冲吴玉翀说道。

沈四宝的表情有点苦,额头上全是细秘的汗珠,上衣也几乎汗透了,眼神似乎非常疲倦,点了点头道:“没错,按我的判断,就在那里,对照这张图,再看看如今的地势,埋藏大约有一米多深。可惜今天这里的变化太大了,我们没法挖呀!”

他们站在一座小山的半山坡上,放眼望去,山下有一条公路,沿着山脚拐了一个弯绕过。在公路的外侧是一个不小的村庄,大约有数百户人家,沿路边盖着一溜两层与三层不等的小楼。楼上住人,都朝着马路这一侧开着窗户,楼下开着门面做生意,有饭店、小卖部、招待所、供销社、土特产商店、补胎修车行等等。

这一侧被公路半环绕的山脚下,是一片庄稼地,有的地方种着蔬菜,估计是村民自家吃的,而大部分田地现在已经抛荒了,只生长着一些稀稀落落的小树苗。

山脚下的这片田地比较贫瘠,与村子里别处的农田不连在一起,单独引水灌溉也不方便。这个村子里的人要么守着公路做生意,要么出去打工,这样一片贫瘠孤田被抛荒并不令人意外。就算种东西,这里也不适合种植高大茂密的作物。

沈四宝指出的地点就在这片田地中,离公路只有一百多米远,恰恰被公路对面弧形分布的沿街店铺环绕,成“围观”之势。无论是白天黑夜,只要有什么动静,从那边看过来几乎是一览无余,而且有不少店铺比如补胎修车行在夜间也是点灯开门的。

这就麻烦了,他们根本没机会在这里挖“宝藏”!稍有动静,村民们就会发现。假如村庄里的人发现他们在这里挖东西,一定会阻止,回头再发现了这下面埋着“宝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反正肯定不可能让他们把东西挖走。

第二百章 借人心一用

吴玉翀看着那块地眉头紧锁,谢小丁则拽着沈四空的胳膊道:“小四,你一向最有办法了,我们怎么才能把东西挖出来?”

沈四宝摇头道:“谁家的地能让你乱动土?别看这里已经抛荒了,但是田垄还在,不是荒地是村民的责任田。我们几个外地人只要一锄头下去,肯定会惊动全村的人,哪有机会挖那么深的坑?”

吴玉翀转头问道:“找个借口,给他们钱不行吗?”

沈四宝:“无论你用什么借口,都不可能不引人起疑,再说了,给多少钱合适呀?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围观的闲人,我们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把东西挖出来取走。…假如半夜动手的话,就等于告诉村民这底下有名堂,你就等着人来找麻烦吧。”

谢小丁失望的说:“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