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他默认了就是来找她的。谢小仙低头道:“这地方你熟,你说了算。”

也不知这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的一顿晚餐,游方找了潘家园附近他记忆中最高档的一家饭店,点的都是谢小仙爱吃的菜,要了一间安静的小包间。两人坐下吃饭的时候,距离不远也不近,当然不是像普通客人那样面对面,而是并肩而坐,却隔了那么一尺左右的距离,在彼此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与上次在重庆吃饭时场面差不多。

他们之间的交谈还算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眼神明显有点不对劲,细心的旁观者肯定能看出点苗头来,很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游方先问道:“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查封秋音斋有什么收获?”

第二百二十三章 饮食男女

查封秋音斋的收获不大也不小,至少没收了一批珍贵的文物,有的能够查出来源,是盗墓的贼赃,有的来历不明。有问题的物件大多不在店铺里摆着,市郊还找到了两个秘密仓库,翻出来不少东西,经专家鉴定,其中有两件国家一级文物、还有一件可称国宝级文物,其余大多是普通文物。

警方顺藤摸瓜还查出来不少零碎,比如有两名博物馆专家也跟着落网,他们倒不是盗墓团伙的成员,但参与了盗窃调换馆藏文物、明知赝品故意开具真品鉴定证书涉嫌诈骗等等。

但是很显然警方的动作慢了半步,有东西被转移了,有几个秘密帐户等到查出来的时候,发现资金也在不久前被转移到海外,继续顺这个线索追查就不是刘黎专案组的职权范围了。而游方分析,很可能是那个消失不见的安佐杰干的,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在境内应该还有别的手下,就是不知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是原先就潜伏在国内的。

谢小仙又问游方:“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潘家园来吧?”

游方一耸肩:“就是想故地重游,顺便看一眼秋音斋。”

谢小仙低头倒酒,顺手先给游方倒上,再给自己斟了半杯,弱弱道:“你知道我很可能就在秋音斋。…你在这里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游方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哥窑青瓷杯,放在桌上道:“山珍吃过了,又上海味,最近潘家园来了一批海捞瓷,据说是从南海捞上来的,这个杯子,我刚刚花了十二万淘来的。”

谢小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很懂这些专业,你给我讲讲呗?”

游方很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番,谢小仙眉头一皱道:“哪家铺子买的,需要查一查!”

游方苦笑道:“小仙啊,你就给我点面子,别从这个杯子身上查,就算你查到那家店铺,人家也不会认的,反倒是我里外不是人。其实你是干刑侦的,并不是搞文物稽查的,想一个人破掉天下所有的案子吗?但这条线索值得注意,我在秋音斋看到你们专案组与文物稽查部门一起工作,你可以通知他们注意最近的动态。”

谢小仙想了想,最终还是听话地点头道:“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假如这件事与刘黎专案组有关,你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两人刚坐下来的时候离的大约有一尺多远,聊着聊着,就越离越近,下意识中还不自觉的挪了挪椅子,等到看杯子的时候,肩头差不多就贴到一起了,但自然而然谁都没觉得别扭。当游方意识到两人的手臂擦到一块的时候,心中似有一声呻吟般无力的叹息,他甚至冒出来一个刺激的想法——干脆把她抱到腿上喂着吃吧。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的伸手,谢小仙又问:“你这次到北京要待几天,住在哪里?”说话时垂着眼帘盯着酒杯,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游方刚要答话,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谢小仙条件反射式的去拿包,面带歉意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发觉铃声不对,原来不是自己的电话。

游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小仙,又以为来了紧急任务吗?…喂,你好,是谁啊?”

“游方哥哥,是我呀!这是我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游方:“屠苏啊,最近怎么样,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屠苏:“我妈妈没事了,上个星期就出院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姨父揽到工程了,就是你介绍的那个,好大的一笔呀!…他刚刚打电话来道谢,是我接的,他还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这时谢小仙在旁边说了一句:“屠苏吗?她也在北京,叫来一起吃饭吧?”

游方用手捂住麦克,扭脸问道:“你还真要叫她呀?”

谢小仙端着杯子瞟了游方一眼,表情有些复杂:“你要叫就叫呗,我是问你想不想叫她?”

游方低声道:“叫她来干嘛?”

就在这时,手机里却传来屠苏的声音,带着惊喜:“游方哥哥,你也在北京吗?刚才是谁说话,小仙姐姐吗?你们在一起吃饭,要叫我过去,哪里啊?”

游方瞪了一眼谢小仙:“你刚才说那么大声,丫头听见了。”

谢小仙神情腼腆起来,竟然缩了缩脖子扮了个鬼脸,游方可从未见她这种举动,然后她伸手把游的电话拿了过去道:“屠苏吗?我是小仙,和你游方哥哥一起呢,在潘家园附近吃饭。…噢,你想过来呀,离你家很近吗?…就三站路?那好的。”

然后她也捂住电话,有些无可奈何的对游方说:“屠苏听说我们在这里,她真要过来。”又把电话还给了他。

游方接起电话问道:“屠苏,你认识路吗?”

屠苏在电话里笑了:“游方哥哥也太小看我了,我难道连车都不会坐吗?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真的很重要哦,我都等不及了!”

屠苏要找游方说的“重要的事”,当然是关于她姨父的生意——

胡行健接到屠苏的电话,要他直接去找元辰船务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张流冰,揽寻峦大厦的装修工程,还说游方哥哥的一位长辈朋友已经打好招呼了,让他直接去就行。胡行健有些不敢相信啊,揽工程当然要找关系,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主动送上门来,不会是开玩笑吧?

疑惑归疑惑,但他还是去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是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寻峦大厦的工程他听说过,当然也想揽,只可惜没关系也没那个实力,现在有机会试试倒无妨,哪怕揽不到工程能认识人交个朋友也不错。

来到元辰船务公司,报出名字说自己是来找张助理的,前台接待人员立刻就给张流冰打了电话,然后请他上楼,说是张助理在等他来。

看来屠苏说的话是真的,胡行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进办公室就更让他惊讶了,张流冰非常客气,一见他进来就主动起身迎上来握手道:“胡总吗?欢迎欢迎,快请坐!”甚至没有叫外间的秘书,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

胡行健来之前可没想到能有这种待遇,元辰船务公司是寻峦大厦工程的总发包方,听说基建工程与装修工程都被亨铭集团拿下了,照说他这种承包商一般只做分包工程,通常都不直接与总发包方打交道,这弯子绕的大了点。

胡行健先说了几句久仰、又夸了张流冰几句年轻有为之类的话,然后才谈了自己的来意。张流冰笑了,很直接的问他:“胡总,你能拿下多大的工程?”

胡行佬有些发懵,第一次嫌自己揽活之前心理准备不足,只恨一次开工规模太小。张流冰倒是很有耐心,向他介绍了工程的情况,让胡行健根据自己公司的实力选择分包哪一块。最后胡行健拿下了寻峦大厦的弱电布线,工程总额六百万。

正事谈完了,胡行健吞吞吐吐、拐弓抹角试探张流冰,“中介费用”比例多少,应该怎么支付?不料张流冰没接这个茬,而是让胡行健直接去亨铭集团找执行董事齐箬雪,把具体的合同给签定了,他会给齐董事打电话的。

寻峦大厦的土建以及装修工程最终都由亨铭集团总包,这么做不仅仅是给兰德前辈面子,也是为了便于管理与协调,张玺信任齐箬雪的职业素质,同时也想与牛氏集团建立进一步的关系。张流冰与胡行健谈定的这些,最终还是要拐一道弯走正式程序,让工程总承包商将这一块工程分包给胡行健的公司。

胡行健听说过齐箬雪,据说是一位冷美人、赵亨铭的情妇,但是从来没有机会打交道。到了亭铭集团见到了齐箬雪,果然是一位冷美人,态度不是很热情但是很有礼貌,只是例行公事般的与他谈合同,并没有任何为难之处,很顺利的就把合同签了。

齐箬雪最后对胡行健说:“张助理特意交待的,所以尽你可能分包这项工程,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忧,工程款一定及时支付不会拖延,但工程质量的要求是严格的,我不会和监理公司打招呼,相信你也不会让张助理难办。”

胡行健连连点头:“一定保证质量,保证工期,我还是第一次与你们这种大集团直接合作,以后还想做生意呢!…就是不知道这工程中介…?”

齐箬雪摆了摆手道:“既然是张助理直接打的招呼,其余的事你就和张助理说吧,我只负责监督工期和质量,如果没有问题,就按时支付工程款。”

胡行健一头雾水的离开了亨铭大厦,以往做生意从来没这么顺利过,去了就拿到了工程,还是发包方直接给总承包方打的招呼,没有讨价还价,没有任何人私下里跟他要好处。但胡行健毕竟是个商人,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中间人关照,按照“行规”,介绍工程的中介费他是一定要支付的,就看给谁了。

他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之间是不能公开说的,否则以后别想再揽工程,既然是屠苏间接介绍的,他就给屠苏打电话。而据屠苏说,是她游方哥哥的一位长辈朋友打的括呼,叫胡行健去拿工程就行,其余的事情不要多说。

那么这笔中介费应该给游方,至于能不能到游方手里,或者游方要送给那位打招呼拿工程的“长辈朋友”多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他问屠苏这笔钱什么时候付,应该怎么付?

屠苏问姨父游方哥哥能拿多少好处?答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听筒给摔了。弱电工程利润率比较高,揽工程的回扣可以给到百分之十,也就是六十万,由于张流冰没怎么讨价还价,直接根据预算和胡行健确定的工程报价,这笔好处费可以更高,就看中介人的胃口以及胡行健的意愿了。

现在一次支付的话有点困难,等到工程款分批结算,胡行健可以分批都打过来。他让屠苏去问游方想怎么要?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外面乱说,直接问游方本人就行,小丫头挂了电话立刻就联系游方了。

游方哥哥发财了,一下子至少赚了六十万啊,小丫头当然高兴,更让她开心的是——这件事其实游方早就跟她谈过,而他真的是说到做到!这样一来,游方在广州与自己姨父家的关系一定会很好,而且父母通过这件事,也会欣赏游方哥哥的能力。

屠苏刚听说好消息,紧接着就得知游方也到了北京,很兴奋的立刻就跑了过来,可是一进饭店的包间就觉得有点不对,这里只有游方与谢小仙两个人在吃饭,桌子上还放着一瓶红酒。她微微皱了皱鼻子,眼珠子转了转,很亲昵和游方哥哥打招呼,又很乖巧向谢小仙问好。

谢小仙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今天是游方请客,问她要点什么菜?出门有没有和父母打招呼?

屠苏答道:“我爸爸还没下班,我和妈妈打招呼了。…已经有这些菜,我就不用点了吧,跟着吃就行。”

游方叫服务员拿来菜谱,递给屠苏道:“怎么也得点些你爱吃的,别和我客气。”

屠苏点了一个菜就说行了,她不喝酒,游方又特意给她叫了鲜果计。点完菜后,屠苏看了看谢小仙,又隔着谢小仙看了看游方,问了一句:“你们是一起来的北京吗?”

当然不是了,游方是赶来送人的,昨天刚到,而谢小仙是出差办案。搞清楚之后屠苏又问道:“怎会这么巧碰到,还在一起喝酒,你们是约好的呀?”

是啊,北京这么大,如果不是约会,年轻的一男一女怎会坐在一间包间里喝酒?屠苏说话的时候,乌溜溜的黑眼珠明显有试探与疑惑的神情,总之很有些想法,却又形容不出来。

游方一语双关的答道:“小仙在潘家园办案,我也恰好到潘家园淘宝,一起出来吃饭很正常啊,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这么说了嘛!何况凡人呢?”

谢小仙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低头用筷子拔弄盘中的菜,而屠苏抿了抿嘴唇道:“游方哥哥,这句断的不对。”

游方:“哦,那你说应该怎么断?”

屠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连谢小仙都被逗笑了,游方恨不得伸手绕过谢小仙捏她的鼻子,笑着问道:“屠苏,你怎么也会讲这些段子了?”

屠苏摆着手道:“可不是我讲的,都是我们宿舍的同学说的,刚才听游方哥哥提起这一句,我突然想起来的。…小仙姐姐,你听说过吗?”

谢小仙终于把那口菜吃下去了,抬起头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女生在一起也经常聊这些八卦。”

屠苏这丫头显然有了心眼啊,刚才是太兴奋了,着急要见游方哥哥,没有来得及多想,现在见到谢小仙在场,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姨父在电话中交待的明白,那些话不要在外面乱讲,私下里直接问游方本人就行了。

这丫头不笨,而游方简直算得上人精了,电话里听屠苏提到姨夫揽到工程的事,见了面却不见她开口,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笑了笑主动说道:“屠苏,刚才在电话里说你姨夫拿到工程了,具体情况怎么样?在这里讲不要紧,你小仙姐姐不是外人。”

屠苏这才开口道:“是的呀,你介绍的,总共六百万的工程呢,他说了,联系业务的提成是百分之十,如果你想要更多,可以和他再谈。他还让我问你,想让他什么时候付、怎么付?…游方哥哥,你好有本事,连我妈妈都夸你呢。”

游方却半开玩笑的问了谢小仙一句:“谢警官,这笔钱我该拿吗?”

谢小仙答道:“该拿就拿,业务员揽活也是有提成的,企业自主行为不违法就行。…你怎么有关系给人介绍工程的?”

游方一笑道:“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而已。”

谢小仙在游方面前明显与以往不同,这种微妙的转变很难形容,她没有深究追问,只是说了一句:“挣了钱,可不要乱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要亏待自己,该花的还得花。”

同时她在心中暗想,这小游子可真能挣钱,上次在广州就提到买房子的事,据说是做矿石生意赚了一笔,加上这次介绍工程的收入,如果都能攒下的话,少说也有一百多万了吧?交首付加装修,好好挑的话,在北京三环里也能买到房。

唉,可惜他身处江湖凶险之中,狂狐是他杀的,而狂狐的背后是个跨国犯罪集团,他卷进这些麻烦了,很难有安宁。但愿自己参加的刘黎专案组最终能把这些麻烦都铲除,还能保护他,这样说不定他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些事,游方在那个缠绵的夜里已经对谢小仙说了。但假如她知道游方此刻的身家其实至少有几千万,且还有对她而言神秘难述的地师传人身份,不知又会做何感想、添多少担忧?

第二百二十四章 纯阳水

谢小仙一时浮思感叹,沉默无言。游方冲屠苏道:“就对你姨夫说我不着急,等工程款结的都差不多了再说,要他千万好好干,保证质量和工期。”

“嗯,嗯!”屠苏很认真地连连点头,然后她又注意到游方与谢小仙中间的那个杯子,好奇地伸手拿过去,歪着脑袋打量着问道:“这是什么,古董吗?”

游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古董?”

屠苏:“你们不是刚从潘家园来吗?假如是从那里淘来的东西,不是古董是什么?我爸爸最近也常到潘家园逛。”

谢小仙伸手虚托在杯子下面道:“真是古董,宋代哥窑瓷,游方刚花十二万买的。”

屠苏小嘴张得老大,双手捧着杯子道:“这么贵?”

游方:“一分钱一分货,这还是行内互相串货的价,我拿的已经很实在了。你爸爸没事到潘家园干什么?”

屠苏撅了撅嘴道:“他最近电视节目看多了,也对收藏感兴趣了,在家里看了不少书,都是《古玩指南》之类厚厚的大本带照片彩页的,然后有空就经常跑潘家园,没事还和人讨论研究呢。”

“这,这当个兴趣可以,当爱好可不太合适,屠苏啊,你应该劝劝你爸爸。”游方皱着眉头说了一番话。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古玩可不是好玩的!当兴趣与知识了解,偶尔花小钱买点教训无伤大雅,反倒是一种乐趣。可一旦沉迷形成偏执心态,坚信自己一定能成为慧眼识真金的收藏家,问题可能会很严重,因此闹得妻离子散只守一堆破烂的,游方也不是没见过。

通常有两种人最容易在这方面吃大亏。一种是有钱的暴发户,自己不懂却要愣充高雅,再被人几句话一捧,买回去一堆赝品。游方就曾见过山西某集团公司的老总,专门搞了一个仓库当私人收藏博物馆,里面陈列全是假货,还自以为是最大、最成功的投资,连正经生意都耽误了。

另一种人就是像屠索诚这样有一定身份与杜会地位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有足够的文化修养,能自己去研究各种资料与文献,但也容易形成一种偏执的自信,固执的相信自己的眼光,别人想劝还说不过他们。一旦沉迷其中,将财力都耗在所谓的收藏上,很容易导致家庭纠纷与矛盾。

屠索诚毕竟是个外行,在家里研究再多的《古玩收藏》也是个外行。以他的财力与专业,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当研究兴趣自然没大问题,但这种事情很勾人,不小心容易越陷越深,需要有人提醒他。

如今的收藏市场,早就过了买的比卖的精、地摊上淘黄金的年代,真货只可能花真货的价钱才能买到,而花了真货的价钱,十有八九买来的还是赝品。像屠索诚这种人,在潘家园捡漏成功的可能性是零!与之相反,很多骗局都是针对他这种人设计的,一不小心就会中套。

游方在屠苏面前一向很放松、很坦然,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他都说了出来。屠苏闻言皱眉头道:“我妈妈也有这方面的担心,但是道理没有游方哥哥讲的清楚!游方哥哥,你这次在北京要呆多长时间,有空去我家做客呗?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欢迎你的,你就提醒一下我爸爸好不?”

游方直摇头:“这些话,我可不好当面说,他面子下不来,万一心里赌气,反倒适得其反。你和妈妈将里面的门道讲清楚,平时在家里聊天打打预防针,那才最合适。”

屠苏一听,睁大眼晴道:“喔…还是游方哥哥的话有道理,那么,你有空去我家玩吗?”

游方摆手道:“这次太匆忙,明天就要走了,恐怕来不及,不过呢,我有件东西送给你父亲,就当作登门拜访的礼物吧,虽然我没有登门。”

屠苏:“什么东西?”

游方:“就是你手里拿的杯子。”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小丫头被吓了一跳。

谢小仙也吃了一惊,很疑惑地看了游方一眼,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冲屠苏道:“这其实是给你的,你送给你爸爸,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屠苏不解的问:“为什么?”

游方笑着解释道:“你姨夫的生意,中介其实是我们两个人啊,你才是替他揽活的业务员。按一般的做法,他应该给你一笔提成,你再分给我一笔好处费,所以他问的是你,而没有直接问我。假如换个人,不会像你这么传话的,什么都交代清楚,好像没自己什么事。”

屠苏愣了愣:“明明是游方哥哥给我们家帮忙,我怎么还能要你的好处?”

游方:“你是这么认为的,但事情不能这么看。这笔钱不是我的好处,是你姨父从工程款里拿出来给中介的提成,属于他们公司的经营成本。我自己不开装修公司也不认识装修公司的老板,还不都是你介绍的?假如没有你,我怎么会找到他的公司呢?就算通过别人介绍,介绍人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屠苏:“可是我没想要这些啊?”

游方:“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想过,既不想要你姨父的好处,也不想占我的便宜。但你这么想,我怎么好意思占你们家的便宜,这工程还不如就当送个人情。…送你钱也不好,还容易引起长辈误会,而且我知道你不会要。这个杯子倒是挺合适的,拿回去送给你父亲,它还有别的用处呢,就算你的孝心了。”

屠苏让游方一番话绕的有点晕了,一时没想太明白,眨着大眼晴问道:“这杯子还有什么用处,用它喝水能保健吗?那我给妈妈用。”

游方忍俊不禁道:“有没有保健作用我不知道,但最好不要用它喝水。”然后他对照实物详细讲解了哥窑瓷器的特点,包括文物鉴赏书籍中根本不会提到的东西。

最后他又对屠苏说:“回去将这些告诉你爸爸,不是教他怎么淘宝,而是告诉他,这样一件东西,我这个业内人士也要花十二万才拿到,没有撞大运拣漏的机会。…你父亲对这些感兴趣,家里有件真东西镇书架,平时既可自己把玩也可让朋友观赏,心境会好很多。”

屠苏没想要,可是游方说的句句在理,而且送个杯子还送出花样来了,谢小仙也在一旁帮腔劝说,屠苏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丫头在心中盘算,将游方说的话转告父亲,假如父亲收下那就收下吧,假如父亲不要,就先替游方哥哥留着。

收下东西之后,想到这是游方哥哥送父亲的礼物,还这么贵重这么有讲究,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甜丝丝、美滋滋的感觉。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屠苏去洗手间,谢小仙趁机问道:“小游子,这杯子到底值多少钱?”

游方一耸肩:“就是十二万拿的货,古玩这东西值多少钱说不准,但我找准机会二十万出手没问题,原先我就在这里干对缝买卖,你清楚的。”

谢小仙的神色不太好形容,看着他语气微嗔道:“你对她,还挺大方的?”

游方看着她的眼睛:“不应该吗,我做的不对吗?”

谢小仙有些顶不住他直视的目光,微红着脸避开视线道:“没说你做的不应该,反而做的很漂亮,大多数人都赶不上你…你真的很有本事。”

吃完饭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对于北京的晚间来说还早,甚至有不少人还没到家呢。屠苏却有些可怜兮兮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在广州的时候,她到游方这里玩,吃完晚饭回宿舍都不用开口,游方每次都主动送她,一起散步穿过校园,往往是游方一天中感觉最好的时光,屠苏也觉得这感觉再好不过了,不过她每次都会很乖巧的说谢谢,尽管这已经是他俩之间一个习惯。

今天屠苏却主动恳求游方了,不是为别的,她一个人从来没有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家,而且还是一件瓷器,要是在路上弄丢了或者打碎了怎么办?小丫头心里有点怕。

谢小仙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我们一起送你回家,我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你家门口。”场景似乎又回到了众人在广州一起聚餐的那一幕,谢小仙与游方曾经一起送屠苏回宿舍,然后她再独自送游方,只不过这次是打车。

出租车进了小区到了屠苏家楼下,屠苏小心翼翼地捧着东西下车,指了二楼的一扇窗户道:“游方哥哥,那就是我家…小仙姐姐,你们上来坐会儿不?”

谢小仙没吱声,只是看着游方,游方则笑着摆手道:“不了,等下次有机会的,我还要送你小仙姐姐回家呢,别忘了给你爸妈带声好。”

看着屠苏上楼,谢小仙低声问道:“游方,你住哪儿?我送你。”

游方:“还是我送你吧,也应该我送你,哪有吃完饭让女孩子送回家的?”

“不,我就要送你。”然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像蚊子哼哼般道:“我想送你。”

游方无可奈何的在她耳边道:“我没住在任何地方,昨晚在玉渊潭公园过夜,倒不是为了省钱,你知道我夜里经常练功的,昨天来的时候随身行李也不多,也没打算长呆,干脆就没住下。”

谢小仙抓住了他的袖子:“那可不行,就算你本事大可以不睡觉也不怕着凉,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哪怕好好洗漱洗漱也行,我家附近就有家宾馆,条件还不错。”

这时出租车司机等的有点不耐烦了,问了一句:“您俩悄悄话说完了没有,上哪儿啊?”

谢小仙赶紧答道:“走,这就走。”

对于这份关心,游方倒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就去了谢小仙介绍的那家宾馆住下了。谢小仙一直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临走时神色有些舍不得,看样子想留下又想请游方去自己家里做客,但终究没有开口。想想也是,现在这个样子把他带回去,怎么对家里人说呀?而游方也未必愿意。

谢小仙临走前问他明天什么时候离开北京,游方想了想说是晚上。

游方确实没打算在北京多停留,如果不是偶遇谢小仙又碰上了屠苏,说不定今天晚上就离开了,他要去海边。这次刘黎在重庆与他待了很长时间,可教了不少东西,有些是游方秘法修炼中正需要掌握的,有些是他以前所不知道该怎样去运用的,有些现在虽然还不明白,但可以在将来去慢慢验证的。

刘黎特意提到两样东西——阴界土和纯阳水。

老头也没想到徒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收集到一两阴界土,随手又用掉了那么多,这种东西当然是修为越高、走的地方越多收集到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一年前刘黎下达师命的时候,游方还根本算不上入流的高手呢。

这次他开始教徒弟新东西了,阴界土的用处可不仅仅能用来遮蔽神识、跟踪、毁尸灭迹,而且辛苦收集炼化、珍贵无比的阴界土每次这么使用都要耗费许多。

刘黎看了游方的画卷,告诉他可以将阴界土炼入画卷山水中,成为无形而不散的阴气,并且传授了更高明的炼境秘法。

游方的画卷携带天下山川的地气灵枢,但总归如幻不实,因为画卷中的山水毕竟不是真正的山水。但是将阴界土炼入画卷中阴气汇聚的地方,山水就有实形之感,不过世间山川阴阳相生,画卷中不可能仅仅只有阴气,老头又说了另一件东西——纯阳水。

前文曾提到,水属阴,在白日里水面可聚阴而返阳,这就形成了纯阴之至中反射阳和之气的一层分界,由纯阴而生阳和,这是大自然奇妙而和谐的一种韵动。所谓纯阳水说水又不是水,就是高人以神念炼化的纯正阳和之气,本身就是无形之相。

它不能单独的以“水”的形式存在,需要用炼境之法赋予某种意境之中,理论上只有掌握了神念才有可能去“采集”纯阳水。但刘黎看了游方的画卷之后告诉他,以他现在的功力,如果神识足够精微可以感应到纯阳水的存在,也可用炼境之法以阴界土为引,将纯阳水炼入画卷,过程很困难,但并非完全办不到。

这样一来,画卷中的山水,就真正带有天地山川阴阳轮转的气息,游方携胸臆灵枢入境,再炼就它的生煞消长之势、山水含情之美,那将是真正的江山入画!寻找三两阴界土,游方可能要踏遍天下的山,而采集纯阳水,他要阅历江河湖海。

刘黎继承当代地师衣钵时,他老人家的师父也曾给他一个类似的师命,就是收集两钱纯阳水。不要小看这两钱啊,刘黎的腿几乎都跑细了,滚滚长江、九曲黄河、五湖四海都留下了足迹,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完成,而他当时还没像游方现在有这么多事,只是安心修炼秘法而已。

到了老头教徒弟的时候,他把师命改成了三两阴界土,其实是给小游子放水了,老头怕自己的时间不多来不及,也知道小游子的功力根本无法与当初的自己相比。

没想到游方精进神速,一年后已经可以勉强采集纯阳水了,这是历代地师压箱底的绝技之一,老头乐呵呵的赶紧教给了徒弟,并且说了一句:“徒儿啊,三两阴界土的师命,如今就算你完成了,但有机会别忘了继续收集,我早不这么说,我想你应该明白为师的用意。”

昨天夜里,游方到了北京没有住宾馆,而是背着包又来到了玉渊潭——他最初养剑的地方。当他坐在当初那棵树下,看着秦渔婷婷袅袅站在水面上与他对视,夜气中的玉渊潭薄雾升起、如梦如烟,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师父还是给他打了埋伏,话未说尽让他自己去悟。

其实纯阳水不仅可以炼入画境之中,也可以与心境中虚幻的秦渔合炼,这是一种只可意会、妙不可言的感受,也是让秦渔拥有实形之感的方式,剑不仅可佩琉璃珠,锋刃之间也可以炼化纯阳,却拥有水的柔美。

刘黎说的不错,游方的神识确实精微无比,能感应到那妙不可言的纯阳水存在,但是在这里,他根本无法炼化收集。倒不是玉渊潭的灵枢之气不够精纯,而是这无形之相实在太过稀薄,简直是若有若无,以他的功力根本收集不了。

所以他想到要去水多的地方试试,就算无法收集,至少可以锻炼神识更加精微。哪儿水多?当然是纳百川之海,最好坐船去大海深处。假如有朝一日他能够化神识为神念,反倒不必这么做了,而是寻找灵枢精纯的水面更加方便。

谢小仙告辞后,他立刻换了手机,又来到了北海公园,在九龙壁附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以七枚钨光石暗布法阵隔绝声息,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于是给张流冰打了个电话。张流冰当然还没睡,接到“兰德前辈”主动来的电话非常高兴,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

挂断电话之后游方就做了一个决定——去海南岛。

第二百二十五章 慰语江湖忒多情

张流冰在电话里很高兴的告诉梅兰德,李丰前辈已经给他留言,兰德先生上次打招呼的事情办好了,然后又向他发出一个邀请——如果兰德先生有空的话,不妨去南海一趟。

近日风门各派年轻一点的弟子都汇聚在海南三亚,消砂派发出的邀请,也是每年一度风门各派进行内部“交易”的聚会。

秘法修行中所需的各种器物,理论上都可以自己去寻找、加工甚至去买,游方背包里那些“宝贝”几乎都是自己搜集或打造的,通过各种机缘。

一般的秘法修炼弟子恐怕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但却拥有比他更好的条件,大家可以在一起交流各取所需。有些东西,想自行搜集实在太难了。

天下风门各派几乎每年都有一次类似性质的聚会,参不参加,什么人参加全凭自愿,地点也不完全确定。但是近十余年来,约定俗成,都在每年夏秋之交在海南三亚市的消砂派聚会,原因无他,那里最适合旅游休闲。

消砂派的祖师陈九逵,曾经官至北宋左谏议大夫,因与朝臣蔡京等人不和,获罪流放崖州,其后人也就定居在亚龙湾东侧牙笼半岛上,传承千年直至今日。

此处与松鹤谷一样是一个相当于世外桃源的所在,所区别的是,松鹤谷是深山中地势环抱形成的福地洞天垣局。崖州一带地处偏远,是海南岛的最南端,自古流放之地,然而风景极美、地气自有含生有灵之动,不必开凿洞天掩饰门户,放隐于天地之间。

但是到了如今情况却发生了转变。近二十年海南经历了两次开发热潮,一次是九十年代初期海南建省之后的房地产开发热潮,第二次是新世纪的旅游省项目开发。三亚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休闲观光胜地,这里有煦暖的阳光、温柔的沙滩、湛蓝的海水,还有海滩椰林间的各种植物。

消砂派弟子自古以打渔为业,在牙笼半岛上聚居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渔村,江湖上就称之为南海渔村,这是他们传承的根本源流地。至于历代掌门的居所另有道场,在崖州大小洞天的一处道观中。

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的关系,消砂派千年以来受到的战乱干扰很少。这与中原一带有很大的不同,它的秘法体系较为完整古朴,相对而言有很多独特的地方。当然了,同样是由于这些限制,它与地处中原的风门各大派来往交流并不多,传承比较封闭,在历史上并不算很兴旺强盛的风门支流。

但情况自改革开放后逐渐转变,消砂派道场所在附近成了旅游黄金地带,他们也搞起了旅游商业开发,并吸收与培养弟子发展经营产业。渔村还是渔村,但成立了渔业集团。刚开始专门向三亚市各大酒店提供时令海鲜,后来自己也开设了海鲜酒楼。不仅如此,在餐饮旅游、房地产开发等方面渐渐都拥有了自己的产业。

随着基业的扩大以及与各派同道交流的增多,消砂派的实力也越来越壮大,如今已经成为江湖风门的大派之一。而且现任掌门苍宵自二十年前执掌消砂派之后,特别注意与中原各大派的交流,每年都要发出邀请,请江湖同道来南海渔村一聚。

延至近十年来,这已经成为江湖风门各派每年的约定俗成的例行聚会。前来聚集的以各大派的年轻一代弟子居多,年轻人都喜欢玩嘛。而且这种聚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搞对象。

虽然没有一种说法,秘法修行弟子就得找秘法修行弟子成家,比如向左狐娶的就是江西当地一位官员的妹妹,其人的身份背景与江湖风门毫无关系。但是男女在一起,如果都是秘法修炼者,有很多事情确实方便不少,年轻人聚会的场合自然也是一个互相吸引、结为伴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