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病房的外间,很快堆了满满一屋子藕粉,估计三亚市各大超市的货架都被搜刮一空了,飘散着藕粉特有的莲香气息。这些藕粉别说喂游方,到动物园喂大象都足够了!

向影华与游方谈到这些藕粉时,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下午向影华冲了两碗藕粉让游方吃了,并没有再多喝,又扶着他起身就在病房外的阳台上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看看海景,起风时没敢让他在外面多待,又扶回了病房。

筋骨活动开之后,游方虽然还很虚弱,但自己走路绝对没问题了,可是向影华愿意扶着,也喜欢这种搀扶他的感觉,那就让她扶着吧。

游方的神魂之伤毕竟未愈,吃完饭活动了一会儿,很快又觉得疲倦困顿。他劝向影华道:“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有人害到我,放心好了。”

向影华很温婉地点头道:“你先休息,我然后就休息。”向影华休息当然不能继续挤在病床上与游方一起睡了,她在南海渔村有自己的住所,但这几天夜里都是守在游方身边度过的,也确实应该歇歇了。

游方躺上病床,向影华轻轻给他盖好薄毯,闭上眼晴倦意袭来,很快沉沉睡去。神气弱则睡梦多,游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浮在苍茫的大海上,四面是无边无际的轻柔也是无边无际的彷徨,他随波逐流似乎想抓住什么,然后一摸腰间就想起了秦渔。

随着心念,秦渔自海波中升起,白纱长裙带着水雾,漆黑的眸子有些幽怨的看着游方,这眼神很像曾经的向影华。游方伸手握住了秦渔的手,一只手轻轻就揽住了她的脖子,好像在拭去她头发上的水雾,梦中人的意识自然不是很清明,他也没法解释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就听见有人“嗯嘤”一声,似是有些惊讶、有些慌乱还有些害羞与不知所措。

游方睁开眼晴突然醒了,发现自己真的握住了一只柔软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原来刚才是做梦,向影华还在身边没走。

“你的伤没好,为什么不去好好休息,还要守在这里?这些天你的牵挂担忧,我都清楚,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一边说话,游方一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也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搂了过来。游方并没有太大的力量,但她似乎也很无力,微微一挣扎就被他拉了过来,有些惊慌的说道:“兰德先生,其实我…”

这一开口就不对了,声音不是向影华!游方神魂疲倦又带伤,刚刚醒来是最迷糊的时候,下意识的摆了一个乌龙,他抱错人了!赶紧松手扭头望去,这人容颜俊俏,眼眸清澈似秋水,却有一丝惊惶,鼻梁很直,小巧的下巴微有些圆润,气质柔弱中却隐约透着几分刚毅。

“哎呀,真对不起,我睡迷糊了,请问您是…?”游方赶忙缩回手,急中生智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了,正是改回女装打扮的李永隽。

李永隽坐直身体,以羞怯略带失望的语气道:“兰德先生,你不认识我了?”

游方这才做恍然大悟状:“李永隽?原来你是女扮男装,还是这么漂亮,天呐,瞧我这眼神,竟然现在才知道!”

装,你就往死里装吧!皓东真人的得意弟子李永隽,是清城山一家道观中修行的女冠,行走江湖方便经常并不以出家人打扮,而且还扮作男装,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各派弟子在一起时也不会特意说这件事,不过大家都清楚。

游方原先不知道,可是张流冰私下里告诉他了,再说了,以他的眼神连詹莫道的不轨都能看出来,李永隽女扮男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没看出来,在大海里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有啥不知道的?

李尔隽嘴角徽徽一撅似有几分委屈,可是眼波一转随即就笑了:“兰德先生,您刚才梦见什么了,怎会那样说话?”

李永隽也知道游方在撒谎,清楚他只是不想让她尴尬而已,但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呀——伤还没好、守在这里、这几天担忧牵挂,除了李永隽还有别人吗?说得她心里有点怦怦跳,表面上却故作镇定。

游方也笑了笑答道:“我刚才做梦在海里摸鱼呢,醒来还不是很清醒,若有失礼得罪之处,请姑娘不要见怪。”

“兰德先生,您…”李永隽突然把头低了下去,脸色又红了。游方说他在大海里摸鱼,摸的是秦渔,可是李永隽一听,想起那天在海中的情景,难免有调笑的嫌疑。这位兰德先生好生风流人物,伤成这样醒来还有心开这等玩笑,说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好。

小游子也有精神头不够用的时候,扯谎话都扯不圆了,一见她的脸色就意识到不妥,赶紧又解释了一句:“我的随身佩剑失落于海中,它对我非常重要,刚才做梦回去打捞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永隽低着头语气似有几分呢喃:“兰德先生在生死一发之间不忘救我性命,当时你若少一份背负便多一分生机,连随身法器就在脚下都没拣,想必也知道凶险。…我醒来之后才知道,你的伤势比我重得多,感激之心无以言谢。”

游方尽量轻松的说道:“何必如此说话?若非你,恐怕那詹莫道已经诡计得逞,大家都得谢谢你,而且是我叫你一起下船登岛,才连累你遭人暗算身受重伤。”

李永隽抬起头看着他:“是这样吗?假如你不叫我下船,詹莫道毒计得逞,且不说别人,我也活不了,你一样是救了我。”

游方:“谁谢谁,现在也说不清了,总之我也应感激你,假如当时不救你,那我这一辈子没法做人了。…这些就不说了,你的伤势还没好,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永隽:“上午人多,我有伤在身也不便来致谢,所以下午才来拜望你,你已经睡了,而影华师叔正要休息,我说我想守在这里,她就点头了。”

原来是她自己要在旁边坐着,如今不论怀疑谁有问题,肯定怀疑不到李永隽头上。李永隽要守在病床前等救命恩人醒来好答谢。向影华也不好反对,正可趁此机会歇一会儿。

说到谁就来谁,游方一抬头,发现向影华端着一碗藕粉正站在门外却没进来,看她的神情,显然刚才的事情都看见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永远的真相

游方一抬头神色有异,李永隽也赶紧回头,看见向影华就似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住了一般,站了起来很尴尬的说道:“影华师叔,你…这是给兰德先生准备晚餐?”

向影华的神情恬静,也看不出有什么高兴或不高兴,走进屋来说道:“还是纯藕粉,今天暂时吃这些,明天就可以恢复进食了。”

李永隽伸手撩了撩发丝,有些闪烁的说道:“兰德先生,您快吃晚饭吧,永隽就不打扰了,但有何事您尽管来找我。”

她有些匆忙地出门走了,游方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注意脚下,下楼小心点,伤还没好利索呢。”

李永隽走后,向影华没坐在凳子上,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那碗藕粉却没递过来,眼神有点奇怪,垂着长长的睫毛语气幽幽的说了一句:“李永隽是修行女冠,她可不是齐箬雪。”

啥意思?游方赶紧解释道:“影华,你误会了,刚才…”

“刚才我看见了,又没说不让你解释,先吃东西吧,吃一口说一句,不愿说就算了。”向影华把碗递了过来。

游方伸手想接,但是向影华握的很稳,他无法运转劲力当然拿不过去,只得悻悻地缩回手由她喂了,同时点头道:“我说,不说就得饿着呀。刚才我睡的迷迷瞪瞪的,发现手里握着一只手,旁边趴着一个人,我想都没想就以为是你,结果认错人了!”

向影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知道你是认错人了,别再说了,好好吃。”

这一幕让游方想起了在广州时,谢小仙住院,他曾经这样喂过她,如今场景移换,病人换成了自己,而向影华也这样喂他,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喂完之后向影华正准备把碗端出去,游方突然说道:“影华,把东西放下,先坐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向影华把碗放在床头,神情略显紧张,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干嘛这么严肃?”

游方做了个深呼吸,出气时就似缓缓而深长的叹息,低沉而清晰的说了一句:“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个江湖浪子。”

向影华也低下了头,拔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心里清楚的很,你一直想告诉我这些,对吗?我曾经想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从怜心桥回来后,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游方欲言又止:“你…”

向影华的头越来越低,发丝从双肩披散挡住了脸颊:“你知道我的身份,这一辈子,我不可能离开松鹤谷。…而且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你这一辈子,注定难以安宁。”

游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口道:“这里说话,外人能听见吗?”

向影华:“这些天你就没看看墙上挂的是什么吗?只要有一位移转灵枢以上的高手坐在屋中运转神识,外面不可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游方的病房里,沿着天花板的边缘挂了一圈葫芦,正是他那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布成了一个垣局大阵,向影华说话时已经以神念运转阵法,隔绝了内外声息。

见此情景,游方办坐起身来凑近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向影华尽管心中有数,听见游方这么说话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是猜的,原来是真的!——你就是地师刘黎的衣钵传人?”

游方没有否认,只是追问了一句:“此事还有谁清楚?”

向影华:“我和二叔说话时谈到的,没有别人清楚,但是我想对付你的无冲派恐怕也猜到了。…所以我一直在担忧,你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你在南海出事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断断续续的接着说:“江湖风门各派刚刚经过了一个传承式微的年代,又面对如今这种物欲纷呈、数百年未遇的变化世道,诸事不再同从前,你居然要继承地师衣钵。…我不想问别的,只是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

游方无言地点了点头。

向影华抬头看他,容颜如月光般明媚,眼中却带着水色:“不要死,无论如何,你要活着。不论你遭遇什么,只要还在这世上,我们就好好珍惜这世上相处的时光。”

游方的神情在躲闪,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晴:“不要为我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暗算的,这次的凶险局面,我不也闯过来了吗?我师父一辈子遭遇了多少事,一百多岁了还活蹦乱跳的,我可不敢奢望像他那么大年纪还能这么欢实。”

向影华却一直看着他,并不移开视线:“为什么不敢呢?秘法修为若有神念合形之境,历百岁春秋不衰也很简单,你和我,此生都有希望突破此境界。刘黎前辈当年只有一线之隔,无奈身受重伤功力已无法恢复春秋鼎盛,我不希望你也同此遭遇。”

说着话,她已经轻轻地依了过来,轻柔的像一片云,偎在了游安受伤的胸前。昨天晚上两人相依而眠显得自然而然,那是游方迷糊,此刻是完全清醒了,抱还是不抱?向影华并没让他多想,他终于叹了口气轻轻揽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道:“影华,我也求你一件事。”

向影华:“说。”

游方:“你去把笑礼师兄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现在就说…你别偷听。”

向影华的身子微微一僵,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游方有话要和她二叔私下里谈,还不让她偷听,那么要谈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难道是要告诉松鹤谷掌门,挑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吗?向影华如今是松鹤谷的内堂长老,镇守宗门的第一高手,执掌天机大阵,在世俗事务中,又是向家产业的第一大股东。

她这种身份,确实是无法离开松鹤谷,她想做什么事,松鹤谷中其他人也无法左右,但自己应该明白一言一行牵一发而动宗门,她和梅兰德之间如果有什么事情,松鹤谷掌门应该心中有数。

“现在吗?”向影华的神色不是惊讶,而是扭捏,竟是一副小女儿的神态。

游方知道她想岔了,轻轻把她扶起来道:“对,就是现在,快把你二叔叫来。”

向笑礼很快就来了,向影华出去了,还轻轻带上了房门。向笑礼坐下之后不用游方提醒,展开神识运转阵法隔绝内外声息,笑呵呵的问道:“兰德老弟,我还是先叫你老弟吧,如今你可是天下各派的恩人,江湖声望无人能及,这病还没养好,着急叫老哥来有什么事?有事也不用现在就谈嘛,我还想着等消砂派事情过后,请你到松鹤谷盘桓些时日。”

他说的很对,游方现在可是一块抢手的香馍馍呀,什么人能拥有他如今的影响?况且他还这么年轻,修为高超为人谦逊,走遍天下都受人欢迎,将来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前途不可限量,能与他结交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游方却没有笑,面带愁容的说了一句话:“笑礼师兄,松鹤谷一行,看见你清理门风的整个过程,兰德也是非常佩服。我与影华之间,唉,我说不清,但你也看见了,不会不明白。”

向笑礼仍然呵呵笑,表情很开心:“老哥虽然不说,可是心中有数,我那侄女并不是眼光高,可是放眼天下,能成眷侣者,除了老弟你恐怕也没别人,更难得你们是一见投缘,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们到松鹤谷中再谈,这几日先安心养伤,影华愿意照顾你,那就让她照顾好了。”

游方见他也误会了,只得咳嗽一声道:“向掌门,我找你来是要说另一件事,你可知道你大哥向左狐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句话就像神奇的定身法,向笑礼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就这么直直的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站起身来行礼问道:“兰德先生,难道你清楚我大哥的下落,笑礼在此请您千万告之!”

游方的神色相当疲倦,一闭眼就要睡过去的样子,无力地伸手道:“向掌门,请坐下说话,事到如今,我也该告诉你了,否则心中着实纠结。”

游方终于决定将向左狐的失踪原因说出来,时机选择的很无奈也非常巧妙。虽然身受重伤毫无还手能力,但他并不但心身处密室中的向笑礼能把他怎样。如果此刻他出了任何意外,谁都不用怀疑就知道是向笑礼干的,这位松鹤谷掌门会成为天下风门的众矢之的。

他没有选择在众人面前说,而是与向笑礼私谈,这已经给了松鹤谷以及整个向家最大的颜面。当初的小游子不可能把向左狐的事情说出来,但如今情况变了,他若开口提及往事的话,南海渔村中的各派高人难道还要替松鹤谷来追究他的责任吗,他肯既往不咎已经很不错了!

向影华没有回自己的住所,就在病房外不远的海滩上徘徊漫步,心里就像装了两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她不清楚游方把二叔单独叫去,神神秘秘的究竟在谈什么事?她刚才去请二叔过来的时候,二叔就一直看着她在笑,笑容意味深长,并且说等南海渔村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一定要请兰德先生去松鹤谷盘桓一段时间。

向影华心中当然是一万个愿意。梅兰德如今的处境很危险,必须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好伤势,在她心目中,还有哪里比松鹤谷更合适呢?到了松鹤谷,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也许都是她所希望的。

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二叔出来,心中不禁有些着急,却又暗笑自己不应该太着急。

游方终于将当初自己在北京八大处以及香山南麓遭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既然向笑礼已经猜到他是刘黎的传人,也就不必再掩饰他与刘黎的关系,最后说道:“向掌门如果不信,你大哥的随身法器鹤翅风笛,就在颐和园清晏舫向前五十步的湖水之中,你派人一捞便知真假。”

说完之后他一言不发,坐在病床上只看着向笑礼。向笑礼的脸色如六月的天变幻莫测,有伤感、愤懑、惭愧甚至还有一丝惊恐。向左狐是他的大哥,也是松鹤谷的前任掌门。这里是密室,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向笑礼握住了双拳,指节发白,也是半天没有说话,脸涨得通红,眼睛却闭上了,眼角有一丝泪花溢出。

“笑礼先生,想为你大哥报仇吗?”半响之后,游方才不动声色的问出了这一句。

向笑礼闻言就像触电般,从沉默中惊醒,低头没有看游方,站起身来突然跪下了。游方赶忙滚身下床,双手托住他的双肘企图将他扶起来。但是虚弱无力争不过向笑礼,也面对面跪下了。

“兰德先生,谢谢你终于告诉我,否则这是我一辈子的心事。我早就知道我大哥出了意外,他的脾气我了解,但他做的很多事,我接任掌门之后才清楚,万没想到他是死于地师刘黎之手。

兰德先生,向某能否提一个请求,请你看在松鹤谷、影华以及风门各派同道的面上,千万要答应我!”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压抑的哀戚之声,说话时两人双臂相托,向笑礼若有任何异动,游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之所以在这种场合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情,笑礼师兄不必多虑。”游方很坦然的答道。

向笑礼:“我大哥已经失踪一年了,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也清楚你根本不愿意对任何人说。但我的请求非止于此,这也是影华这一辈子的心事,更是我松鹤谷以及向家满门之憾,我的要求虽然过分了,但请兰德先生一定要答应,松鹤谷会感激您的!”

游方:“笑礼师兄有何事,站起来慢慢说吧,人已经死了,其他的事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做的。”

向笑礼扶着游方起身到床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对面,神色已基本恢复平静,缓缓开口道:“兰德师弟肯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就料定我不敢对你怎样,其实换个场合,我也不会对你怎样。但实话实说,我真的不愿意让这真相传出去,这对松鹤谷是耻辱,我大哥的身份毕竟不一般。”

游方点头道:“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让人知道,至于我师父,当初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们追查了那么久,却不知道左狐掌门究竟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为了松鹤谷的风闻着想。可是我面对向影华的时候,您应该清楚是什么感觉,以前有些事你做为旁观者可能想不明白,现在应该知道了。”

向笑礼摇了摇头:“这样毕竟也不是办法,我大哥的下落一天不明,影华一天不会安心的。笑礼想求您的事,不仅仅是要真相永远埋藏,而且要给我大哥一个…”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游方却替他接着说道:“给向左狐掌门的下落一个交待,一个体面荣光的结局。他永远是松鹤谷的骄傲,永远是向影华心目中的好父亲,是这样吗?”

向笑礼点了点头:“兰德先生果然聪明,是这样的,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讽刺,这个要求也有些过分。”

游方却断然道:“一点都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想让我怎么做,怎么说呢?”

向笑礼面有愧色的沉吟道:“无冲派曾设局埋伏过影华,影华那等本事也险些送命,那么我大哥发现奸人异动,尾随而去却落入陷井,一番苦斗不幸捐躯。兰德先生追查败类行止,终于查到了我大哥失踪的原因。…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兰德先生,请您在适当的时间借合适的机会,说出来,遍闻于江湖。”

游方:“好,就按你说的做,这个机会不好找,得等,但一定会等到的,我会查出左狐掌门的下落。”

向影华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终于看见向笑礼下楼了,她紧忙迎上去道:“二叔,兰德都和你谈了什么?”

向笑礼看着她,神色似有些伤感,终于还是露出了微笑:“既然不让你偷听,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打听?有件事,二叔也想和你私下谈谈。”

向影华脸突然红了,低下头不安的问道:“二叔也有事,兰德呢,他一个人吗?”

向笑礼:“不用担心他,有的是人照顾。”

向影华突然问了一句:“是李永隽吗?他提到李永隽了?”

向笑礼愣了愣:“关李永隽什么事?没说她呀,兰德先生让我把张玺请去,今天就让寻峦派弟子在病房外守夜。…别在这里说话了,快跟我来吧。”

向笑礼带着向影华来到自己的住所,向影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二叔,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究竟是何等大事?”

向笑礼看着她腕上的手链,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影华,你的心思二叔清楚,今天问一句实话,你对兰德先生的心意究竟如何?”

向影华低下头,神情扭捏:“既然清楚,二叔何必问呢?我是绝对不能离开松鹤谷的,至于道侣私情之事则与他人无关。而他是地师刘黎的衣钵传人,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吧?”

第二百四十章 同仇

向笑礼抬起头,目光似是望着很遥远的地方:“兰德先生告诉我,他就是刘黎前辈的传人,若不出意外,将继承下代地师衣钵。以前我对此人有诸事不解,如今总算明白。我们谈到了一件事,本来他不想让我告诉你,怕勾起你伤心,但我想想还是应该对你说。”

向影华很意外:“什么事?”

向笑礼沉吟道:“你父亲,我大哥,一年前在北京下落不明,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兰德先生告诉我,上次在芙蓉谷怜心桥设局害你的人叫潘翘幕,是无冲派的人,也是国内几个犯罪团伙的幕后主脑,此人一直在北京活动,如今已被他所杀。潘翘幕临死之前,曾提到过有一位高手企图揭露他们的不轨行为,却不幸中伏身亡。”

向影华的神情暗淡下去,眼眸变得湿润,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一提起父亲,她就忍不住哀伤,父亲的下落是她这一辈子的心事,听见这话迫切的追问,连声音都在发颤:“能确定那名高手就是父亲吗?”

向笑礼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多追问,但兰德先生怀疑那人就是大哥,他对我说,一定要追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并遍传江湖。”

向影华:“什么时候的事情?”

向笑礼:“是你在松鹤谷中疗伤之时,兰德先生还在重庆,追查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一直查到了从北京来的潘翘幕,将所有参与那次行动的歹人全部铲除干净。”

向影华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若如此,也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我前几天还梦见他了,总对我欲言又止,看来他去的也不安心。…二叔,松鹤谷应全力相助兰德。”

向笑礼:“那是当然,这不用你提醒。兰德先生是怕你伤心,再者他还没有查出确切的证据,所以没有对你提起。”

向影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抬头道:“这次南海遇袭,恐怕又是无冲派策划,就是冲着兰德先生来的。”

向笑礼点头小声道:“很可能是这样,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的情况是兰德先生临危机变、手段高超,救了各大派传人。如果这么说的话,反倒成了他连累大家涉险,含义大不相同啊。”

向影华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但是后天各派聚会的场合,恐怕要提防有人如此说法,企图让兰德为难。”

向笑礼:“会这么说的人,恐有嫌疑是詹莫道一党,你我心中有数便是。”

向影华又低下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兰德还说什么了,比如他和我?”

向笑礼干咳一声:“影华啊,你的心思我清楚,你父亲不在了,二叔也希望你情有所依,但兰德先生的处境你也应该很清楚,恐怕凶险难料啊。”

向影华:“这些我当然知道,就是想问…他说了什么?”

向笑礼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兰德先生说待到继承地师衣钵之后,放眼江湖,江湖中自有不忘之人、不忘之情。”

向笑礼也算是老于世故,这谎话编的是模棱两可,向影华却低声道:“我明白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游方的病情恢复的非常快,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状,只是暂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神魂之伤已经痊愈,否则也对不起这么多天连番出手为他调治的各派高人。现在的他可以运用神识,但想施展内家功夫恐怕至少得再等十天半个月。

消砂派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需要兰德先生与谁动手打架,只是想请他在各大派面前主持局面而已。

这天,在南海渔村消砂派弟子平时聚会的议事堂中,呜翠泉、八宅派、卧牛派、三元派、形法派、叠嶂派、龙楼派、寻峦派、松鹤谷、消砂派等十派前辈以及传人聚集一堂。游方坐着轮椅被向影华推了进来,他本不必装成这么可怜,可是向影华执意要他坐在轮椅上由自己推着进门。

他一进来,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游方也不好再从轮椅上蹦起来,只得坐在那里一一拱手还礼,如众星捧月般至少热闹了十来分钟,场面这才安静下来。没有人在说话,都看着坐在正中的游方,而游方的腿上竟然放着一个风水葫芦,今天特意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游方环顾四周,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兰德昏迷七日方醒,感谢诸位同道的救治,否则我这条命就算交待了。因为南海遇袭之事,诸派今日相聚于此,不幸中的万幸,大多数人都无恙而回。日前苍霄掌门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也是一头雾水,事情的经过我想诸位同道已经清楚,詹莫道身为消砂派内堂长老,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还有党羽,我想今天应该当众问清楚。”

一开场居然是质问的语气,场面很像是他代表各大派向消砂派发难,而不是企图帮消砂派说好话。游方也不傻,他能看清现在的形势,消砂派开罪了这么多人,顺势而为才是最便宜的事。再说了,让他身受重伤的也是消砂派,不论从哪个角落看,他没有道理一上来就为消砂派说好话。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将目光都投向了消砂派众人。苍霄无奈地站起身来,满面愧色向游方拱手道:“我消砂派难辞其咎,苍某心中也是愤懑无已,自问绝非与詹莫道有所勾结,但不知如何做才能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游方语气一缓道:“不幸中的万幸,各派传人并无折损,伤者如今亦无大碍,大家来此并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想明白究竟。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心中总是不安,恐怕最不安的是消砂派自己吧?詹莫道入门十年,成为内堂长老,将来未尝没有执掌消砂派的可能,却包藏祸心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如此隐患不解说分明,谁也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这时卧牛派掌门牛月坡插话了:“那詹莫道的做法,绝不是私人恩怨,在船上装炸药企图谋害所有的人,这一点非常令人不解,我想消砂派绝对不会有此种企图,而我与苍霄掌门和柳希言、翟冷二位长老相交几十年,也完全信得过他们不是这种人。”

游方点了点头:“我也清楚,消砂派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苍霄掌门也绝无此心,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詹莫道目的何在,消砂派中是否还有他的余党?”

翟冷也说话了:“翟某惭愧,于消砂派中掌刑掌戒,查到现在却毫无线索。看来那詹莫道应该是潜伏多年,专门为了今日之事而来,一想到假如他的阴谋成功,实在令人冷汗不止啊!但这些只是猜测,至今无法证实。”

“如此说来,我倒有一种猜测,想到他可能是什么来历。”站在游方身后的向影华突然说话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苍霄赶紧问道:“月影仙子有何指教?假如知其来历,请千万在各派同道面前明示!”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家还记得年初之事吗?地师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无冲派余孽唐朝和。此人在美国隐秘传承,几十年来发展了极大的势力,其犯罪组织在国内潜伏已久。有人冒兰德先生之名,写信请我去重庆武隆县芙蓉谷,企图设局害我并夺取天机手链。

却不知兰德先生与我恰有联系,及时赶到与我联手尽诛凶徒,并查出幕后指使者叫潘翘幕,来自北京,身份是一家古董商行的老板,实则无冲派党羽。上次他们在广州企图谋害兰德先生,又在重庆企图谋害我,未尝不可能在南海谋害各派传人。”

詹莫道是不是无冲派的卧底,在场的人谁也不清楚,向影华却把无冲派给抛了出去,一方面的确有这种可能,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梅兰德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干脆借势让天下风门各派都去对付无冲派。

这时消砂派内堂执事庸万花说话了:“此事我也有所风闻,那无冲派既然隐秘传承于海外,恐怕早如惊弓之鸟,怎会入境追杀兰德先生,难道有什么过节吗?”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插话道:“过节?当初在松鹤谷中,本派供奉长老千杯已解说清楚,叠障派叛逆李冬平远赴海外,却暗中与无冲派勾结,潜回国内多有不法之举,被千杯长老与兰德先生撞见,诛杀于鸿彬工业园。这件事贵派长老柳希言在松鹤谷中也曾亲耳听闻,庸万花,你难道不清楚吗?”

柳希言赶紧道:“千杯前辈与兰德先生的义举,我当然已经在消砂派中转述。”又扭头道:“庸万花,你应该清楚啊?”

庸万花低头道:“晚辈当然听柳长老提过,只是有一点不解,假如真如影华师妹所言,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出手欲对付兰德先生报唐朝和之仇,为何要对各大派传人一起下手呢?这么做等于树敌天下,实属不智!”

他没有直接说詹莫道是冲着梅兰德下手的,但语气中隐含着这种意思,听见的人自然会去联想,假如这个话题更进一步,恐怕就成了无冲派追杀梅兰德,牵累各派传人了。

向笑礼突然哼了一声:“在座很多人年纪不长,恐怕并不完全清楚当年七大派剿灭无冲之事吧?想想当年七大派,除了九星派与我松鹤谷未派弟子参加南海渔村聚会,其余五派精锐传人、将来继承宗门的希望所在,这次是不是都上了那条船?”

六、七十年前的往事,如今在座的很多人真的没有听说过,就算有所耳闻也不清楚究竟,这下议事堂中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在座的八宅派掌门韩知子年纪最长,向各派不知情者详细解说了当年之事,众人听得是连连点头,那段战火纷飞民族存亡的岁月,令人感叹不已。

等韩知子说完了,众人交头接耳还在议论中,游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正因为上次在广州被唐朝和追杀,幸亏月影仙子与寻峦派众高足相助才有幸脱险,地师刘黎及时现身杀人留书,兰德半年来才刻意调查那无冲派如今的状况。”

牛金泉突然瓮声瓮气的插话道:“查出什么结果了吗?他们还想杀回来不成?”

游方冷冷一笑:“杀回来?早就回来了!在各地潜伏已久。据我所知,他们经营多年,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而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集团,控制了很多地下势力,有些团伙根本与江湖风门无关,平时很难注意到。

唐朝和、唐朝尚兄弟两人也真是人才!唐朝和死后,唐朝尚执掌大权,此人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报当年之仇,若詹莫道真是无冲派的卧底,又是受此人指使,做出这等事来我是一点都不意外。”

牛金泉又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詹莫道这么做等于暴露了无冲派的企图,引起江湖风门各派的警觉。”

这时柳希言叹息一声:“牛贤侄此言有误,假如不是兰德先生识破阴谋临危阻止,今日我们如何知道詹莫道已暴露祸心?想想当日情景,假如那厮在岛上暗中引爆两条船,你们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牛金泉一愣:“当然不清楚,假如那样的话,我们都已经死了。”

柳希言点头道:“苍茫大海之中遇难,有各种可能,谁又能想到情况会如此,谁又能想到詹莫道会谋害各派传人?现在因为我们确切知道是詹莫道引爆了两条船,才有今日之论以及各派的质问,这要感谢兰德先生。”

这位长老不是糊涂人,他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现在知道詹莫道的不轨之举,大家在一起才能议论这件事,假如根本就不清楚是詹莫道干的,今日话题也无从谈起。他在这种场合看的很清楚,一定不要得罪兰德先生,只有维护梅兰德,才能指望人家替消砂派说话。

游方终于又开口了:“我在重庆见过当代地师刘黎,正是得他老人家指点,才能铲除潘翘幕一伙。听他老人家提起,五年前在洛阳,无冲派也曾设局企图暗杀他,不久前又在重庆设局,企图谋害月影仙子,今日在南海设局,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以断传承精锐报当年之仇,苍天有眼,阴谋依然未遂。”

他这一开口就等于把问题给定性了,先假设詹莫道就是无冲派的人,然后解释无冲派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却是最合理的推断。

牛金泉这时才突然说道:“哦,我明白了,假如我们都死了,也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更不可能猜测詹莫道来自无冲派。”

长辈们说话,这小子插嘴有点,然而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却没有阻止儿子,直到这时才问道:“苍霄掌门,詹莫道已经拜入消砂派十年,你竟然没有发现他的不轨之心,而他居然成了内堂长老,这又如何解释?”

这句话表面上是质问,实际上却暗含维护之意,就是让苍霄有个开口解释的机会。然而游方却没等苍霄解释,叹息一声说道:“无冲派处心积虑几十年,他们所经营的可不仅仅是秘法传承,如今潜伏势力之庞大已是错综复杂,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十年前詹莫道二十三岁,完全有可能已受无冲派蛊惑,潜入此地为卧底,他只要没有任何异动,估计发现也很难。

消砂派没有查出线索,但我看苍霄掌门给我的资料,倒有两点可疑,一个从欧洲刚刚毕业的留学生,如何能请动夏威夷一家大型酒店管理公司的专业人员全力配合他,他的创业资金从哪里来?听说他父母是生意人,但似乎只是普通外贸商人,还没有这等能力。”

苍岚插话道:“兰德先生的意思,是要追查詹莫道的父母吗?我认为这样…”

游方立刻打断道:“这样不妥,他父母的背景确实应该暗中调查,但无凭无据最好不要动人家,他虽有罪,但罪不及家人。倒是曾经与消砂派合作过的夏威夷那家酒店管理公司,如果诸位有能力的话,最好查清楚背景,是否与美国的朝和投资集团有关?假如能确定暗中确有关联,那么我们今天的猜测就不虚了。”

一杆子把调查线索支到海外去了,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詹莫道来历最大的疑点,但也是最难调查的背景,若是怀疑他的身份与无冲派有关,想确定的话最好从这条线索去查。游方可没那个本事查到美国去,但在座有风门各派的高人,说不定谁就能查出来。

呜翠泉掌门熊大维点头道:“就依兰德先生所言,在座各位同道若有办法,都尽量查证。但不论是否为无冲派所为,这无冲派如今也是我各派之敌。还有一件事熊某最关心,詹莫道虽死,但他潜伏消砂十年已为内堂长老,不可能没有发展党羽。”

熊大维的弟子陆月居为救师兄熊居仕身受重伤好悬没送命,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仍然在追究消砂派,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来,还是看着苍霄等人。

游方又说话了:“苍霄掌门,你前日曾告诉我,愿将消砂派事务在此场合交我暂摄,请问是戏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