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霄一惊,赶紧拱手道:“绝非戏言。”

“那好!”游方点了点头,突然一指庸万花道:“拿下!”

下部 地气宗师

第二百四十一章 潜移默化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兰德先生为什么要拿下庸万花,但刚才话说的清楚,他要暂摄消砂派事务,说拿下那就是拿下再问。

庸万花神色一惊不知所措,站在苍霄身后的苍岚反应最快,众人只觉一片潮啸之声从身边拂过,她施展秘法凭空锁定了庸万花,让他不得有所异动。

门中掌刑掌戒的内堂长老翟冷一飘身形已经来到庸万花身侧,抖手抽出一根半透明的软索,从肩头一拢把他的双臂缚在了背后。此索不知是何种质地,但显然经过高人的神识炼化,神识竟然无法侵入,除非用蛮力挣开,而此物相当坚韧,是很难挣脱的。

“兰德先生、翟长老,你们这…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什么,或者开罪了哪位前辈吗?”庸万花做无辜状,目瞪口呆的诘问,但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所有人都看着游方,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查出庸万花是詹莫道的同党吗?游方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拿出怀中那个葫芦朝在场众人道:“诸位,恕我眼拙,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这个葫芦有问题,你们能看出来吗?”

然后他将葫芦递给了身边的韩知子,这位八宅派掌门与兰德先生同辈,然而年纪已经有八旬了,也是一位早已化神识为神念的高手,功力之深厚在场无人能及。他看了看没发现破绽,又不好意思研究太长时间,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将葫芦递给了身边的龙楼派长老龙喻洁。

葫芦在议事厅中转了一圈,再回到游方手中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这么多人还真没几个能看出破绽来,大家纷纷用疑惑的眼光互相交流,仿佛在问——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这个葫芦是消砂派特产秘法器物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之一,说实话,还真没有什么问题,否则游方早发现了,还能等到现在?而且在南海之中曾以之布阵对抗歹徒,阵法运转也毫无瑕疵,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现了。

游方见众人都看着他,他捧着葫芦道:“此斗木獬据局风水葫芦,做为秘法器物自然毫无问题,其上烙有地气灵枢环绕,无任何不妥。”然后他又晃了晃葫芦,里面传来葫芦籽碰撞的声音,笑了笑说道:“但高人神念并非万能,这件器物加工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做为秘法器物而言,绝对多此一举!诸位有谁看出来了?”

慕容纯明弱弱的说:“晚辈倒是看出了一点点端倪,不知道对不对。”

游方:“有什么发现,你尽管说就是了。”

慕容纯明:“我前几次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看见风水葫芦非常喜欢,于是回家之后也学习葫芦烙画之道。不怕你们笑话,我私下一个也没画成,制作的都是一些半成品,远未学到消砂派风水葫芦之玄妙,但我很熟悉它的加工过程。”

游方点了点头:“对,就是加工过程,你接着说。”

慕容纯明:“这葫芦要以秘法焙干,然后以神识辅助上一层保护清漆。过程和加工一般的烙画葫芦不一样,稍微控制不好,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失误,但材料就等于废了。所以这种葫芦应挑选外形最为完整圆润的,而且尽量不要有多余加工,秘法焙干神识润漆一次功成。”

游方继续点头:“那你看这个葫芦呢?”

慕容纯明:“它竟然上了两次漆。一层以葫芦表面的细末揉成的粉漆。还有一层与其它风水葫芦一样的清漆,以神识辅助漆的非常均匀,要不是兰德先生提醒,我也根本看不出来。”

游方轻声赞了一句:“慕容姑娘,你的眼力很好啊!我也没看出来。这几日在病房中无事,将二十八宿风水葫芦一个个摘下来在手里把玩,心中又存有狐疑之念,所以才发现了不对。这葫芦表面依附的灵枢地气,能屏蔽高人神念,所以大家只从秘法器物角度考虑,很难发现什么。”

然后他又问苍霄:“消砂掌门,请问这葫芦加工之前,要把口锯开吗?”

苍霄立刻摇头道:“当然不能,风水葫芦的加工过程并不简单,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对材料的要求也是物性完整混然,不可能把他它锯开再加工的,又不是装酒的葫芦。”

这时包冉突然插话道:“这葫芦被锯开又合上了吗,我怎么没发现?”

游方:“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曾问月影仙子,连她都没看出来。这个葫芦的颈部曾被人切开,然后又合上,而且用的是生葫芦的汁液加工成的胶粘接,并以秘法修复痕迹。当风水垣局刻画成功之后,以神念甚至发现不了。我就不明白了,这样加工的风水葫芦,可比通常情况难了十倍,谁没事找事呢,事有反常必为妖,庸万花,这葫芦是你送来的,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庸万花脸都黑了,在这种场合双脚虽然还能走,但也别想跑掉,只得呐呐答道:“我不知道啊,葫芦是孤独裳送来的,烙画是翟长老亲笔所画,原本斗木獬据局葫芦没有完成的,翟长老连夜加工,兰德先生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苍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转头问道:“翟长老,是这样吗?”

翟冷无言地点了点头,走到众人面前一背双手道:“这不是翟某画的葫芦,但我请求自缚,待兰德先生把话问清楚。”那边早就有人把孤独裳带到了议事厅里,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也被拿下了。

游方怎么发现这葫芦有问题?当然不是用神识,而是从小倒腾古玩的册门经验,竹木器物加工上漆的过程也是眼力活鉴定中最重要的一环,虽然这个葫芦掩饰的非常巧妙,但在他带着猜疑之心仔细把玩的时候,终于还是看出破绽来了。

假如是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异常,但做为风水葫芦来说,如此加工确实不正常!

这时候游方一挥手把葫芦扔给了苍霄道:“你是消砂派掌门,这件事就由你来搞清楚吧,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加工好的风水葫芦质地相当坚韧,一般人往地上使劲摔也是摔不破的。苍霄以神识锁住葫芦上的灵枢地气,伸手竟然把葫芦给掰碎了,很多葫芦籽掉了下来,在场那么多双眼睛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

接着苍宵又把葫芦的颈部一点一点的掰开,确实发现有镶接的痕迹,在木质当中,剥出一个带金属丝的芯片,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庸万花有点哆哆嗦嗦道:“独孤裳,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独孤裳也是一头雾水:“庸师叔,你说什么呢?我给你送去三个葫芦都是完好无损的!”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锋利起来,苍霄、苍岚、柳希言等人也开始流冷汗了。苍霄身为掌门,现场就开始查问——

当游方离开龙王祠之后,翟冷吩咐庸万花准备风水葫芦,庸万花让翟冷的弟子独孤裳拿来几个合适加工的葫芦,第二天送给了翟冷,翟冷连夜作画完成,其中还废了两个。第三天将葫芦又交给了庸万花,让他配齐之后给兰德先生送到南海渔村。

游方一挥手道:“苍霄掌门,我绝无意插手你消砂派内部事务,而大家也只是想让你查清楚有所交待。我看这事三言两语是问不清的,这个葫芦究竟是怎么回事,消砂派门下弟子中究竟谁有问题,恐怕够你忙一阵子的。我这人心软,有些场面见不得,我想众人也不太好旁观。…这样吧,你自己查,明日此时,大家再听结果。…月影仙子,麻烦你把我送回去,我累了。”

游方见好就收,指出问题所在立刻就走了,消砂派搞刑讯逼供也好,把所有人都叫来细细盘问清查也罢,这个场面他不想旁观。其余各派见兰德先生如此态度,也纷纷告辞离去,只说明日再来此相聚,临走时牛月坡还特意提醒苍霄一句:“千万不能让庸万花等人死了,不论是被灭口还是自杀,都不能给此机会。”

苍霄可真够操心的,一边要查葫芦的事,一边还要派苍岚出来安排众人吃午饭。确切的结果没有等到第二天上午,当天晚上苍霄父女以及柳希言、翟冷两位长老就来拜访游方,告诉他有问题的人就是庸万花。

庸万花一开始矢口否认,因为送葫芦和加工葫芦的人分别是翟冷的弟子独孤裳与翟冷本人,所以他想把责任推到这一对师徒身上,一副打死也无辜的架势。结果苍霄用手段了,如何逼问的过程不足为外人道,最终查出这件事与孤独裳没关系,是庸万花干的,葫芦被掉了包,在詹莫道手里转了一遍。

庸万花是苍霄的师弟,与翟冷、柳希言等人同辈,在门中也算是长辈了,入门已经快三十年,而且他一直受翟冷的管辖,并非是詹莫道的下属,怎么会成为其人同党?此事说来话长——

詹莫道并没有在自己负责的南砂酒店管理公司所属的消砂派弟子当中发展党羽,而是在翟冷所管辖的龙王祠一带负责宗门传承事务的弟子中做文章,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在门中资历很老、掌管的事务外人看似轻微实则非常重要的庸万花。

前文提过,每人所擅长不同,秘法高超未必就有其它的才能,能在世俗间如鱼得水的人未必就懂秘法。消砂派拥有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牙笼渔业集团、大小洞天龙王祠三个重要分部或者说产业,下辖的员工或经营人员必未都是消砂派弟子,也有很多人就是正常雇佣的,比如龙王祠中就有真正的出家道士,而南砂酒店管理公司中几位高管就是职业经济人。

庸万花入门几十年,资历非常老,秘法修为也不错,尤其在指点年轻传人入门方面很有一套,他的地位应该是很重要的。世俗中的身份是一家不起眼的旅游商店老板,工作地点是风景如画的大小洞天,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照说很符合一位隐逸高人的行止。

然而庸万花却深怀不满,他与翟冷几乎是同年拜入消砂派,也是世间消砂派传人,到如今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小的商店,日子过得倒也不愁,消砂派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不会亏待他,小富即安没有问题。可是这二十余年来,世道变化很快,三亚一带的经济发展也相当之迅速,消砂派的变化也非常大,只有他自己似乎一直没变。

尤其在詹莫道出现之后,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总裁,在外面出入是裘马扬扬、富贵显赫,在门内年仅三十就已经成为内堂长老,动用消砂派的资源结交天下各派,江湖地位以及来日之成就更是不可限量。而庸万花,仍然是翟冷属下的一名内堂执事而已,默默无闻声名不显,慢说富贵闻达。

本来这些感觉并不强烈,可是有了詹莫道这个对比,庸万花是越想越郁闷,心境有异也影响到秘法修行。堪堪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却始终堪破不了绵绵若存的状态,尽管其人功力深厚,可境界难以更进一步。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没希望升任内堂长老或者掌管更重要、更风光的宗门事务了。

庸万花看詹莫道不顺眼,仗着自己资格老又是长辈,打交道的时候虽不至于故意刁难,但态度一向很冲很冷淡。詹莫道却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对待庸万花甚是恭谦。

詹莫道清楚庸万花爱好收藏,尤其喜欢美玉与古瓷,做工艺品生意的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爱好,只不过是程度深浅以及财力上的区别而已。他就总是找机会赠送庸万花这些器物,一开始是很精致但不算太贵重的东西,庸万花潜意识中本就想为难他,办事的时候也就顺手收了。

渐渐的可就有点刹不住闸了,詹莫道送的东西每次都能投其所好。过了两年等到庸万花再回头一看自己珍爱的收藏,几乎全是詹莫道送的,而且以他的财力,这一辈子是根本还不起了。庸万花搞收藏也不仅仅是爱好,也私下淘钱花,好几件贵重的古瓷都让他出手转卖了,在三亚市又给自己购置了一个安乐窝,条件很是享受,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既然欠的人情已经还不起了,而且詹莫道也没有丝毫要他还人情的意思,这两人倒成了忘年交。三亚是个纸醉金迷之地,只要你肯花钱,几乎什么样的消费都有。有一句话叫作男人有钱就学坏,并非真理。但在如今世上,想学会堕落很快也很容易,就看内心的欲望与外在的环境条件。

庸万花想玩什么、想干什么,詹莫道乐意请客,甚至还有人专门陪着庸万花潇洒。另一方面,詹莫道将庸万花的大表哥、小舅子都安排到南沙酒店管理公司的下属企业中,都是待遇优厚的闲差,让庸万花在家里也非常有面子。几十年来他在消砂派没有得到的,在詹莫道这里都得到了。

詹莫道为什么在庸万花身上下这么大的本钱?其实庸万花在消砂派内部的地位很微妙也很重要,几乎所有的入门弟子都经过他的指点,绘制烙画萌芦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只有至少成功的制成一个风水葫芦,才可以入内堂修习更高深的消砂秘法。

这个过程太难了,有的弟子好几年都不成功,庸万花有时也做好人,觉得有的弟子功力火候都够了就是运气不太好,私下里也提供帮助让他们过关,当然了,这些也是有好处的。因此庸万花在消砂派年轻一代弟子中还是有威信的,地位虽不高人缘却非常好,只可惜他自己不太争气也实在才能有限,身为内堂执事已经是量才而用了。

没过几年,庸万花与詹莫道已经是推心置腹的铁杆交情了,他完全陷进去了,没有办法再摆脱詹莫道为他提供以及安排的一切。

这时詹莫道也不失时机的说出了“心理话”,他想执掌消砂派掌门之位,并且进行宗门改革。所谓的改革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无非是顺着庸万花的话喝酒发牢骚,并说自己成为掌门之后,庸万花应成为内堂中负责经营事务的首席长老,只有他才有此声望与资格。但其余两名内堂长老翟冷与柳希言却对他多有疑忌,迟早将有冲突等等。

庸万花已经被鬼迷了心窍,完全认同詹莫道的说法,直说消砂派内部早该整顿云云,并且表态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里任何事务,他都完全支持詹莫道。詹莫道对他说这番话,明显表明自己在消砂派中有异心,然而庸万花却完全认同这种异心,有这个契机,后面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詹莫道为什么要在葫芦里做文章?这个举动如果揭穿了看似很傻,但当时的情况特殊,詹莫道知道梅兰德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还没有接到唐朝尚要放过梅兰德的命令,然而他却清楚这人是无冲派的死敌。

他不敢确定梅兰德会不会上船,在南海渔村中也不好下手,只要梅兰德离开南海渔村落了单,可以再设伏解决他。只要通过某种方式,能让无冲派其他人找到梅兰德的位置就行,这么短的时间内梅兰德也来不及发现葫芦里的文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顺水推舟

庸万花并不知道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他只清楚詹长老图谋异志,企图获得年轻一代弟子的拥护。期翼在将来掌控消砂派,将消砂派变成他詹莫道的消砂派。苍霄的手段也够狠的,让庸万花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给吐出来了。

除了庸万花之外,詹莫追还有没有同党?有!其中一人是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总监乌苹,这人并非消砂派弟子,五年前通过正常的招聘途径进入这家企业工作,能力出众逐渐身居要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是无冲派的卧底,一方面协助詹莫道,另一方面也是监督詹莫道。

唐万花之所以会供出这个人,并非清楚她有无冲派的背景,而是詹莫道私下里有很多事情尤其是帐目财物上的往来,都是通过乌苹经手的。外人并不清楚,还有一个党羽叫钱无思,也是消砂派弟子,很年轻,三年前才入门,就拜在庸万花门下,是詹莫道安排的,领着庸万花经常出去鬼混的也是这个人。

至于葫芦里藏的那件东西,是一种信号发生器,平时并不主动往外发出任何信号,但在一定距离内用特定频率的电波扫描,会发出反馈信号,从而确定葫芦的位置。

苍霄只审出了这么多,再审下去庸万花已经无可交待了,他紧急派人拿下乌苹与钱无思,不料这两人已经失踪了,正下令弟子全力追查。然后苍霄又领着两位内堂长老与苍岚来到梅兰德休养的病房,“汇报”所查出的一切。

游方听完之后不置可否道:“苍霄掌门,我要恭喜你了,不仅能给天下同道一个交待,而且还查出了门中这极大的隐患,否则诸位还不知榻前有毒蛇盘踞。”

四人一起拜谢行礼道:“这要多谢兰德先生,否则消砂派危矣!我等已商量过,往后消砂派上下,将视兰德先生为供奉长老尊之。”

嗯,这顶帽子送的高!苍霄的意思可不是让游方加入消砂派,而是消砂派将他当作供奉长老一样礼遇。游方心里有数,假如搞定寻峦派之后,他在寻峦派也会享受类似供奉长老一样的“待遇”,没想到来南海一趟,先“搞定”了消砂派。

这道门槛架起来,游方也就顺势迈进去了,先受了他们的拜谢,然后才俯身一一将四人扶起。此时的苍岚已经顶替詹莫道之职,暂时担任消砂派的内堂长老,他们四人在一起就可以决定宗门事务,游方这个供奉长老的地位自然是享受定了。

苍岚又送来一个斗木獬据局风水葫芦,让游方补齐一整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这个葫芦看上去有年头了,是苍岚的私人收藏,游方说了声谢谢很坦然的收下,又说道:“诸位千万不要这么说,兰德愧不敢当!明日上午,各派还将聚会,届时解说清楚便是,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第二天上午还是在南海渔村的议事厅中,由苍岚代表消砂派向各大派致歉,并且交待了内部清查的结果。庸万花并没有带上来,这人还没死,但已经带不上来了,其拷问过程各派高人并没有目睹,但可以想像的到。

长老柳希言还连夜带人抄了庸万花在三亚市秘密购置的那个安乐窝。将他收藏的各种美玉、以及古瓷都拿到了这里,地上放了一大堆,以证明他的交待结果确实不虚。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也没什么好追究消砂派的了,各大派传人并无折损,消砂派该赔的礼该道的歉都差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把人家怎么样?既然已经查出了问题所在,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待,犯不着因为此事彻底翻脸。

游方看了看韩知子,两人似乎交换了一个眼神,韩知子开口道:“詹莫道包藏祸心,在消砂派潜伏已久,如今万幸除此隐患,否则各派传人亦不能安睡,回想南海之事真是令人心惊!…但依庸万花所言,仍不能确定詹莫道的出身来历。那失踪的两名党羽,各派当协助追查,还有兰德先生昨日提及的夏威夷酒店管理公司,我等也应留意线索。”

牛月坡趁势道:“我等聚集在南海渔村时日已经不短了,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若此前有屈枉逼问开罪之处,还请苍霄掌门与各位长老不要介意。”

苍霄率三位长老赶紧向各派同道长揖及地道:“何敢介意,这是我消砂派自取之咎,愧对诸位同道啊。多谢兰德先生,多谢诸位,此番助我消砂派除此大患,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言述!”

游方率先起身还礼,一看这个架势,厅中众人也跟随他纷纷起身还礼,南海渔村这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追查,但各大派与消砂派的冲突算是化解了。

接下来厅中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众人对地上的东西都很好奇,一些晚辈弟子先伸手拿起来看,还请门中的长辈指点,一边纷纷感叹詹莫道可真是用心险恶。借此事由,有的长辈还现场教育弟子为人在世之道,潜移默化之中所包涵的风水玄机。

龙楼派长老龙喻洁拿过一面古瓷盘,又看了看地上和众人手中的东西,问道:“兰德先生,依你估算,这些器物大概值多少钱?”

游方笑道:“文玩之物不好估价,但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如今的艺术品市场上,有门路的话,至少能值个几千万。”

龙喻洁眉头一皱:“假如詹莫道真是无冲派潜入消砂派的卧底,仅仅为了一个庸万花就花如此大的代价?”

“无冲派暗中控制的势力,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也超过在场的任何一大派,它不是一个单纯的秘法传承门派,此事诸位一定要了解。”游方一边说一边将龙喻洁手中的盘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又眯着眼睛看了看似在运用神识,最后还把鼻子凑近了闻了闻。

见他神色有异,龙喻洁又问道:“兰德先生,此物也有什么门道吗?”

游方突然叹息一声:“门道倒是没有,只是来路不正,看来詹莫道送给庸万花的这些东西,恐怕成本也不是很高。而庸万花平时确实喜爱此等器物,几乎爱不释手且喜欢以神识感应,其沾染的物性痕迹已经极淡,我差点没发现这是海捞瓷。”

“海捞瓷?”龙喻洁不解的追问。

游方又解释了一遍何为海捞瓷,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有人当然知道,更多的人并不是很清楚。然后他将所有的瓷器都拿过来仔细查验了一遍,居然全是海捞瓷!这个结果让游方很是吃惊。

假如只有一、两件来历如此,还可能是通过文物市场或者别的途径淘来的,而所有的器物都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詹莫道很可能与专门搜寻海捞瓷的团伙有关系,至少有专门的购货销赃途径,所以才能将这么多海捞瓷送给了庸万花,来的便宜出手也大方。

再联想到潘翘幕下属的狂狐以及杜秀才团伙做的买卖,那么打捞海捞瓷的人很有可能与无冲派有牵连。游方还查检出几件瓷器是近期才出水的,看器物竟然与在潘家园见到的那只杯子是同一类,不由得疑心又起。

无冲派在境内还有别的下线势力并没有被发现,而这些人很可能与这批海捞瓷有关,想到这里倒也不必隐瞒什么,游方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众人的兴趣又都集中在海捞瓷的话题上,据游方所知,近期就有一批海捞瓷在中沙群岛出水,流散到各地文物市场,很可能就是追查无冲派在境内活动的一个线索。巧的很,事情就发生在南海之中,用不着远去夏威夷调查。

此时最恨詹莫道的就属消砂派自己人了,柳希言当即一拍大腿道:“兰德先生真是博闻强识,竟然还了解此事!既然就在南海发生,那我消砂派将即日派船出海,不论于公于私,都应该查个清楚,将相关歹人拿下,该送法办便送法办,能查出那詹莫道以及无冲派的线索则更好!”

游方在心中直叹气啊,真是意外收获,拿下一个庸万花,竟然扯出海捞瓷来了,如果消砂派主动愿意去查,那是再好不过。本来他打算向消砂派借船入海,顺便查一查海捞瓷的事情,现在形势颠倒了,自己要查的话反倒成了帮消砂派的忙,又拣了一次人情送。

想到这里他摆手道:“大海苍茫形势复杂,就我们在海中的遭遇来看,詹莫道同党一伙控制的势力绝不简单,行踪诡异且擅伪装,真想追查的话不是那么容易,需要从长计议。已经晌午了,大家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一连紧绷了这么多天,各派同道终于可以把酒言欢了!”

他一提议,苍霄赶紧请大家去吃饭,酒宴早就准备好了,牛月坡也在一旁边附和。游方请韩知子先走半步,带着三十多名各派同道走出议事堂,一起喝酒去!等坐到酒桌旁开席之后,气氛这才真正完全放松下来,大家再无任何冲突以及敌对情绪。

最热闹的当然是游方这一桌,众人连番到他身边来敬酒,要是换一种场合非得醉了不可,还好他推说有伤在身,仅仅是沾唇示意而已,并未喝太多。酒过三巡,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气氛变得热烈,尤其是这批经历南海凶险的年轻弟子,有了同生共死的遭遇,无形中感觉亲近了不少。

游方注意到席间少了两个人,分别是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与叠障派弟子李永隽,这两个大姑娘中午不吃饭跑到哪里去了,其中一人身上还有伤没有完全好。借敬酒的功夫,他悄悄问形法派长老云飞絮:“你徒弟呢?”

云飞絮皱眉道:“纯明这丫头,刚才走出议事厅的时候还看见她来着,被皓东真人的弟子李永隽拉着在一旁说话,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话刚说到这里,慕容纯明就从外面进来了,牛金泉一眼看见她大声嚷嚷道:“慕容,你跑哪去了?大家都喝过好几轮了,就等你了,快来,先自罚三杯!”

慕容纯明瞪了他一眼,拿过一个杯子道,“你这头醉牛,就知道欺负我,想喝也不陪你喝,我得先去敬兰德先生酒。”

牛金泉呵呵笑:“喔,是得先敬兰德先生,你快去吧,回头大家再一起喝。”

慕容纯明拿着杯子过来敬酒,游方也站起来了,云飞絮在一旁小声斥责道:“纯明,这么多长辈在场,你跑哪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慕容纯明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被李永隽拉走了,她有事求我,我正想告诉兰德先生呢。”

游方微微有些意外:“李永隽又有什么事?她的伤还没好呢,正应该好好休息,不来喝酒也罢。”

慕容纯明凑近了说道:“谁说不是呢,伤还没好利索也不好好养着,竟然想租船出海再回那个岛,说是要把兰德先生失落的法器捞回来,要雇一批深海潜水员呢。”

云飞絮:“那她找你商量什么?”

慕容纯明:“这事可需要一大笔钱,她一个道观里的出家人,平时零花钱虽然不缺,可哪像世家弟子有那么多积畜,所以想找我借钱。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啊,这次南海渔村聚会也花了不少,所以劝她不要着急。

倒不是舍不得借钱,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伤出海,确实也很让人不放心。但看她的样子却着急的很。”

云飞絮眉头一皱:“她师父皓东真人知道吗?”

慕容纯明:“听口气,她没有告诉师父,否则怎么会私下里找我借钱,看来是想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给兰德先生一个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我看还是心里放不下。”一直在留意游方的向影华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在几人身边小声插话道:“兰德,假如我为救你而遗失了天机手链,你会不会也想尽快帮我找回来?我清楚你那柄剑的厉害,而你现在的处境,确实需要它防身。”说话时语气幽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云飞絮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李永隽那孩子冒失任性了,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但她这么打算确实不妥,我得和皓东真人说一声。”

游方赶紧劝阻道:“云长老,李永隽既然去找纯明姑娘私下商量,你就不必告诉他师父了。消砂派要调查海捞瓷之事,不日将有南海之行,我也想乘船同去,顺便找回失落的法器,这样岂不更好?”

酒喝的差不多了,众人开始商量调查海捞瓷之事,柳希言是牙笼远洋渔业集团总裁,手下不仅有船,还有一批弟子从小就是远洋渔民出身,近年来还在经营近海养殖,有现成的潜水装备也熟悉捕捞,他要带人带船出海。

游方则表示自己也要一同前去,然后在场不少人纷纷表示也想同去。大多都是这次共同历险的年轻人。苍岚坚决要去,牛金泉也赶紧举手,慕容纯明现场请示云飞絮,然后也决定一同再度出海。

有些人平日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此次来南海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必须得回去,比如张流冰、梁广海。熊居仕要陪着师妹养伤,也不能一同前往。除此之外上次出海的那批人,大凡能抽出时间的,这次又结伴同游,还多了牛月坡、包旻、龙喻洁、向影华这四位“长辈”。

张流花也要去,并且说还开着那艘游艇跟着,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接应,包冉立刻就说自己也要乘那艘游艇,好帮张流花一把。游方则问道:“张流花,我记得你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不回去干活啊?”

张流花笑道:“最近接的最大一单业务就是寻峦大厦设计,已经动工了,有什么问题需要找我这个设计师的,大哥会随时联系我,用不着我随时出现场。至于其它的业务以后再说吧,这么好的出游阅历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开着牙笼渔业集团的一条船出去,这艘船与上次乘坐的船差不多,也是消砂派用渔船改造成的游船,各派同道有二十余人共同出海,张流冰与包冉驾驶游艇在后面跟着。既然兰德先生同去,各派长辈则吩咐弟子,出海一切行动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

考虑到曾在南海遭遇袭击,这次出海还要多做一些准备,柳希言则坦然的请各位同道在出海之前仔细检查所乘之船,防止万一有人捣鬼。这么多高手有备而去,假如不是与海军军舰起冲突的话,估计什么场合都能应付下来。

酒席上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李永隽回来了,看神情有一丝忧郁。慕容纯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赶紧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并且告诉她众人商量共同出海之事,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前去?

皓东真人本不想让徒弟带伤再出海。但是李永隽一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师父,最后皓东真人叹了一口气,还是点头了。游方提议,出海的日期不必那么着急,定在三天之后,他自己还要做一些准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

“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其实也不是她自己选择,她是个孤儿,自幼就在道观中长大,被皓东真人收为弟子。她认识的人不多,与风门之外的交往也很少,尤其是你这种风流不凡少年郎,恐怕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是当天晚上在游方的病房中,向影华坐在那里,两人之间在说悄悄话。

游方哭笑不得:“风流少年郎?我当不起啊。”

向影华微有嗔意,语气又似乎在撒娇:“是吗?兰德先生年少英雄,当代江湖中声望正隆,更兼一身侠肝义胆,智勇、才貌,风流无双。这话并不是我说的,而是今日同道众口一词的评价,你还要推辞吗?”

游方都快冒汗了:“影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向影华:“我没把你当什么人,你就是我眼中的兰德,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好像只求了你一件事,你并没有拒绝。…我本不应该说太多,但那李永隽毕竟是秘法修行弟子,将来恐怕是要继承皓东真人衣钵的,并非世俗中的女子。”

游方赶紧摆手道:“影华,你别说了,我绝不会招惹她,而且在你面前,此生也绝不愿相欺。”

向影华:“为何不说绝不相负?”

游方叹息一声:“我说不起啊,想我师父刘黎一生,也不知相负几许…”

向影华抬头立刻打断了他:“兰德,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游方把头低了下去:“我不是什么好人。”

向影华:“嗯。”

游方:“我确实很风流。”

向影华:“嗯。”

“我…”游方说不下去了。

向影华站起身,一指窗外道:“看,多美的月色。”

游方也站起身挽住她道:“对,好美的月色!到阳台上去赏月吧。”

三天后,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儿子牛金泉,鸣翠泉弟子熊韦伯、熊路仙、三元派弟子罗斌、余成韵、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龙楼派弟子石双、叠障派弟子李永隽、松鹤谷长老向影华、还有一位年轻纪纪的前辈梅兰德结伴出海。

消砂派两位长老柳希言、苍岚陪同,游船上的水手也一律都是消砂派心腹弟子。寻峦派弟子张流花与包冉驾驶游艇跟随,寻峦派长老包旻与龙楼派掌门龙喻洁也在游艇上。

消砂派想查海捞瓷之事,可是大海茫茫怎么查?既然一切都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航线自然是游方定的,他在出发之前就取出了一张海图,提供了一个经纬度,让柳希言直接把船开到那个地方。

柳希言一句话都没多问,当即照办,直接吩咐弟子向着这个方向航行,预计航程要有一天多。

这天晚间,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游方与向影华站在船头,望着海波中细碎的粼粼月色,谁都没有说话,然而月光却似华裳一般缠绕在两人身边,似有实质飘忽舞动。

他们在练功也在养伤,是静中之动、无姿之舞。游方运转神识,于天地灵枢中孕育纯阳水意,此刻当然不是温养秦渔,似是在安抚那洒下的月华。向影华神念如凝,似无形又无处不在,这灵枢移转中配合的是妙然无隙。

有人在船头欣赏月色,也有人在观景台上看着那月光下的一对壁人,心中有无言的赞叹。这时李永隽轻轻地走到船头一旁,手扶船舷也默默的凭栏眺望,游方和向影华发现她也在运转神识,汇入海面上升起的水意灵枢之中。

两人心有灵犀,几乎同时移转灵枢,月光下的秘法似乎合成了一种仪式,仿佛是古老的建木传说,又仿佛是松鹤谷中运转的天机大阵,带着滋养形神之妙,融入李永隽的神识——这是帮她疗伤。

李永隽微微一怔,倒也不好运转神识相抗,仍然默默地站在那里,身影极淡,就似融化入夜色。这时船头的海浪声似化作了琴韵,又有人在运转神识,苍岚静静的坐在观景台旁的休闲椅上,展开神识汇聚水意,也融入了众人的妙法。

紧接着又有一人展开了神识,只见牛金泉装模作样地手扶栏杆在看月色,却不失时机的也施展秘法,没有任何花哨的玄妙,就是将神识融入其中。慕容纯明站在下层甲板往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也展开神识,接着在船尾喝茶的余成韵和罗斌也不约而同运转神识,与众人相合似有安抚神魂之意…

很有趣,各派高手在夜色下联袂合演妙法,这次并不是为了试探,施展起来也并不艰难,显得静谧而温馨,融入天地灵气滋养形神,这才是习练风门秘法真正的妙趣。

一艘游艇远远的跟在这条船后,龙喻洁与包旻这两位神念高手也在看着夜色风景,突然感应到前方大海上神识弥漫。包旻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劝兰德先生养好伤再出海,但这么多同道没法等那么长时间,所以才跟着出海想有所照应。如今看到这一幕,如此合力运转神识滋养之法,倒也很适合养伤,此番行游之后,兰德先生与李永隽的伤也应该完全好了。”

龙喻洁微微点头道:“这秘法好生玄妙,照说兰德先生并无运转神念之能,却能与那月影仙子的神念相合无隙,所运转似阵法又非阵法,倒像一种仪式,却能在这夜气阴沉的海水中汇聚纯阳之意,好生玄妙,其人之师承必然不简单。”

包旻不动声色道:“兰德前辈的师承当然不简单,什么人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只不过他既不愿说,我等也就不必追问了。在松鹤谷中,千杯前辈已经解释清楚。”

龙喻洁看了包旻一眼,试探着问道:“难道包长老也在猜疑…?”

包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心中有数,何必说出来呢,也不适合说出来。”

龙喻洁点了点头,神念拢音悄声道:“如今心中有数的,恐怕不止你我了,兰德先生可比他师父人缘好多了。”

包旻感慨道:“当年是乱在时事,而如今乱在人心,他可不比上一代人轻松。据我所知,他师父年轻时只是潜心修炼秘法,而他这二十出头,就已经历了多少事端?”

两位高人在远方议论,而大船上的众弟子仍然神识相合运转秘法,从九点多钟一直到子时已过,游方与向影华这才不约而同缓缓收回神识神念,众人皆觉妙处难言,有人暗中发出惊叹,有人默默一声叹息。

第二天中午时分,到达了游方指定的海域,天公作美这一天风平浪静,四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来。但是驾驶室后面有一间船舱里,几个人的神情却很专注,一直盯着各种仪表随时观察变化。

船速放缓,缓缓在这一带海域呈S形来回游弋,严礼强戴着耳机正在监视声纳信号,一边在仪器上调整着超声波段,突然说了一句:“声波定位仪显示前方有不规则的海床。”

柳希言皱了皱眉头说道:“看磁力计没什么变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