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情居士只是淡淡一笑道:“兰德先生真乃大雅似拙,诸位同道,请品吧。”

游方又品了这真正的第一杯,感觉此茶香味淡、偏清涩,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

一情居士悠然答道:“天目山起杭州临安,余脉入宣城泾县,自古山中野茶无名,或曰天目云雾,或曰汀溪兰香。”

游方有些好奇的追问:“云雾和兰香,好像是两种茶吧?”

一情居士摇头道:“就是一种茶,但因生长之处地气灵枢不同,因此品味不同。高峰上云雾舒卷之地所采摘曰云雾,其香偏淡,茗香慢品方能觉其馥郁;汀溪旁幽兰谷地之坡所采摘曰兰香,其味偏涩,回味几番方能觉其悠远。兰德先生,您看这杯茶是云雾还是兰香?”

游方又举起杯子道:“那再来一杯吧。”

玉杯不大,茶壶也很小,倒完四杯一壶水也就完了,再冲第二壶斟上,入口涩味更浓,却隐含茶香,有绵绵若存之意。

再品第三杯渐入佳境,茶香似含神若无。游方终于点了点头道:“此茶乃半峰缭绕之云雾,高坡溪源之兰香,今曰见居士亲手所冲之茗,简直难以想像雅妙如斯,竟谙合移转灵枢之境。”

一情居士终于启齿而笑:“说我的茶好也罢劣也罢,能品出灵枢之境,倒也不枉降阶相迎。兰德先生是前辈,不必呼我居士之号,晚辈姓楚名芙。”

游方沉吟道:“楚芙?《楚辞》有云‘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芟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诗雅、人雅、此名亦有高洁之雅。”

他刚才在桌子底下挨了两脚踹,此刻开口终于拽了两句离骚,心中暗道幸亏当初吴屏东先生给他开过书单,要他补一补文辞意境上的修养,否则言而无文也难以真正体味古风之意境,现在还真的临时应景用上了。

一情居士的眼神微微一亮,这次没有等游方端杯,主动伸手持壶越过茶盘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多谢兰德先生雅赞,请用茶!”

游方今天一坐下就觉得与周围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在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真是个俗人,此刻才渐渐融洽。修习秘法神识精微有利也有弊,如果神情气质与环境气氛不融,总感觉有些别扭,现在才算放松下来。

一情居士并没有任何斗法的意思也没有其他的冲撞失礼之处,但是与她说话,游方刚才下意识的有点想擦汗。

再品半峰云雾、溪源兰香,掌中玉杯已透暖,佳境若携而无形,向影华轻声吟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苍岚在另一旁道:“原来月影仙子也喜欢玉川子这首《七碗茶歌》?今日才知兰德先生大巧藏拙,乃真风流雅士。”

游方憋了半天才接话道:“玉川子的七碗茶歌我不是很熟,倒是修习秘法之时,曾听闻过他的诗诀——独食太和阴阳气、浩浩流珠走百关,绵绵若存有深致。”

这一段还是当初向影华在楚阳乡时对他讲述的,游方心中直叹气呀,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一情居士,同时也是一种公开的示威与警告,怎么一见面坐下气氛就完全变了?连一句带杀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别说杀气,连俗尘烟火气都被洗去了。

这时楚芙端杯悠然道:“一心、二叶、山泉水,四月清明、午采茶,六两青、七碗露…”

游方见这三位女子一边品茶一边聊的挺投缘,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煞风景道:“楚芙,你身为九星派顺杖堂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事务,为人高洁清雅境令人仰慕,但如今之江湖风波诡秘,九星派传人散居各地乏核心维系,恐有沾污染浊之忧。去年我曾杀穿杖堂主孙风波,沈掌门率众相问,却问出门风不整之尴尬。近日我仍有风闻,九星派如孙风波之属尚有余忧,楚堂主如何看待?”

楚芙如凝玉素手持玉杯微叹道:“承平之世乱于暗,人心之染化而已。世人或以清浊自诩,却不知仅是逐流而动。非以九星传人而辨清浊,非以秘法高下而辨雅俗,九星门下若有诡秘奸恶之徒,无论如何当清理,我门中亦会处置,而兰德先生若遇之,不妨再行诛孙风波之举,九星合当感激。”

苍岚一见对话的语气有变,也问了一句:“那楚堂主您呢,若九星派大动成劫,将置身于何处?”

楚芙把杯子放下了:“我是守护宗门传承之人,九星秘法非以强横为清雅,非以式微为浑俗,一脉真意不绝,如此茗中味语。”

这话让游方琢磨了半天,想说什么却终究未开口,唉,还是喝茶吧。

告辞之时,楚芙仍将他们送到门外,在阶下拱手。向影华回头看着她似很有感触的说道:“楚堂主之清高,我等自无话可说,人各有所责,无论何门何派有您这样一位执掌秘法传承的长老,弥足珍贵,只可惜这世上浊流滚滚,不知茗中味语有何感叹?”

向影华的言外之意——执堂宗门秘法传承,像一情居士这样的长老再适合不过,监察宗门、约束弟子行止确实也不是她的责任。九星派有这位顺杖堂主在,不论有何波折,能保一脉真意不绝。但只怕九星派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让楚芙受不了。

楚芙悠然道:“时因温香氤氲而缓,流逝终归恬然。”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还礼而去,沿山中起伏公路步行,转过一个弯走出很远,游方这才小声的问了一句:“依你们看,一情居士可能是无冲派一伙吗?”

向影华与苍岚齐声道:“绝无可能!”

游方有些感慨:“只是一番小坐饮几杯茶,你们就能断言她没有问题,我坐在她面前也感觉雅境能涤荡人心,这位长老秘法修为境界不低啊。”

苍岚皱眉道:“修为境界当然不低,但她却不是一位斗法高手,我甚至感觉此人根本不擅出手与人相斗。”这话按通俗的理解就是功夫高未必会打架,假如说习武的话,此人习练的只是一种身心修养而非技击之术。

看见楚芙本人游方也有同感,想一想,林黛玉抡板斧、李逵描眉是什么形像?实在想像不出来。

向影华若有所思道:“九星派若无问题,本就用不着这样的长老出手与人争斗,她只需执掌秘法点化弟子有所悟即可。…兰德,你问我们,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她?”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神情有点古怪,很冒失的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遇到了一位文艺女青年?”

向影华瞪了他一眼:“兰德,此言差矣!世上弄才艺而懵懂之人太多,因此常受人讥语。见才艺俱佳真雅致者,你仍同声饥讽,实在不该!”

苍岚也不满的说道:“前辈,你怎能如此评议楚堂主?欲弄风雅而未解真意之徒,岂能与真雅之士相论?”

游方乱说话又遭到了鄙视,讪讪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嘛!…看来九星派如今真是良莠不齐,听说其自古传承以雅致入意境,颇有孤芳自赏之意,听闻之后我本在心中有几分饥讽,可是见到了这位顺杖堂堂主,却觉得可笑之人其实是自己。”

苍岚笑道:“知道你是开玩笑,兰德先生是游走江湖大雅不工率真之人。”

游方:“不过话又说回来,影华,如果你也像她那样,我恐怕不知是捧着还是供着好,只觉得自己太俗啊。”

向影华也让他给逗笑了:“率真而游,正是兰德可慕之处,而影华就是影华。”

游方整了整衣襟呵呵笑道:“今天去了一趟一情居,似染化了高洁清雅之气,感觉也是一位雅士了,回头找个地方吟诗去。”

苍岚则在一旁打趣道:“真的吗?这我倒没看出来,反倒是昨日在钱塘江边作画之后,兰德先生之形容气度有从容定意。”

就在这时,有一辆送客去风景区的出租车空驶回程经过,一踩刹车停在路边,司机冲游方喊道:“老板,打车吗?从这里送到西湖,只要五十!”

游方一侧身喝道:“什么?五十!当我不识数呢,打表二十就够。”

司机嚷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能打到车?连公交车都不通!少说你也得给四十吧,陪美眉出来玩,还这么小气?”

游方:“反正你也是空跑,这里打不着车,车也拉不着客。”

司机:“最少四十,否则绝对不拉,真没见过这么小抠的,也不怕女朋友笑话?”

游方一摆手道:“管你四十、五十,我本来就没想打车,快走快走,别打扰我陪美女散步的雅兴。”

司机很不满的发动车开走了,口中还嘟囔着骂了一句:“小气鬼,走出去就等磨破脚吧!”

等游方转过身来,发现向影华与苍岚都看着他掩口而笑,花枝乱颤都快笑弯了腰。

青山湖又名会锦潭,位于杭州以西四十公里外的临安市青山县,最早是一座水库,建成后形成了与自然山川相谐妙如天成的人工湖美景。一道大坝如长虹截住南苕溪形成青山湖水面,周围有西径山、玲珑山、九仙山、宝塔山环抱,连绵起伏风姿绰约。

游方到了青山湖,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人走入了画卷中。这画卷不是他袖中携风景的画卷,就是天地之间自然展开的一幅山川雅意,不知不觉中让人怡然而融入。

这个风景区也是国家级的森林公园,有小天鹅,长尾雉,白鹳、黑鹳等多种珍稀鸟类栖息,还有各种罕见甚至在别处早已灭绝的植物,比如夏腊梅和裸子银杏。银杏如今已是非常常见的景观树木与行道树木,在全国移栽培育的范围很广,但是最早世上仅存的古生银杏,就出自青山湖旁的天目山中。

青山湖中还有一片水上森林,是六十年代从北美引进的池杉,如今在百万平方米的水面中已形成山林倒映的独特景观,除了池杉之外,近岸浅水中还生长着很多原生湿地植物。青山湖整片水域有十平方公里,四面秀竹苍松茂郁,青翠之间层次变化美不胜观。水中鱼翔潜底,水上鹭鸟嬉游,置身其中如入天地灵枢之清悠意境。

周边一带也是吴越文化集中之地。青山湖北麓有钱王故里锦城镇及钱王故里景区,是吴越国创始人钱镠出生地及墓葬地,有淅江保存下来的唯一的帝王之墓城,景区内还有砖木结构的唐代功臣塔、水丘氏墓、康陵等吴越国文物史迹。

锦城镇外有保锦山,南涵宝塔山,苕溪与锦溪双溪萦回,再往东北部有西经山,又名双林山,属天目山龙脉之发端,风水绝佳处有一古村名集贤村。地灵而人杰,在宋元时期这个村接连出过十八名进士,集贤村由此得名。这里是典型的风水宝地、秀美山园,村旁的东山就是传说中东晋谢安隐居之地,“东山再起”的典故就源于此。

青山湖水不深却含情脉脉、山不高却灵秀非凡,有着钱王出生、衣锦还乡等真实史载典故,有苏东坡手植的学士松、手书的九折岩以及历代文人墨客造访留下的摩岩石刻。

游方拜访一情居士之后的当天下午就来到了青山湖,这一天和第二天与向影华、苍岚一起在周边行游玩赏,于山水画卷中寻古访幽,携美同行心旷神怡,一番生死血战就在眼前,然而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半点烟火杀气。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夜幕玲珑

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几人主要在锦城镇以及集贤村一带玩赏人文名胜,第二天下午还是秘法修行者的习惯,游方由野径入双林山。十月正是游林好天气,穿过丰茂林木,夏腊梅已凋谢,却恰见满山野果,偶尔摘一些尝尝,酸涩中却有香甜野趣滋味。

这天一大早,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就秘密送来了一个包裹,是张玺派人从一条货船上偷走,打包让万书狂送到游方所下榻的酒店。游方拆开验看一番,几件货物包装上注明的是高档仿南宋官窑古瓷,可是取出东西却发现这世上真有拿真品冒充赝品的。

他未动声色,将东西收起之后命人打包送往沈慎一在青山湖的住处,自己仍然外出行游。到风景区当然就是来旅游的,更何况还有两位佳人同行,怎能辜负了这漫山美景。

双林山有天掌、骊珠、娥眉、云笔等峰,合泻玉岩、烧云池、万菊轩、迎晖亭八景。山中有一古寺名为双林寺,周围有九座山峰环抱,如居莲花之蕊,有诗赞曰“双林名刹隐诸峰,天目西来一片雄”。古寺已废,只有台阶庙基及石狮犹存,如今后殿已修复,香客络绎不绝。

向影华不喜欢往游人多、香烟缭绕的地方走,游方并未进寺,转身又朝山谷走去,只见道旁古树参天,耳闻泉流叮咚,前方石径横斜幽深。流经双林寺的涧水涌入仰天湾,然后从悬崖绝壁处翻滚而下,分叉后会汇合流入上下深潭,如珠帘倒挂,银雾腾空轰然作响,便是泻玉岩瀑布。

三人远观瀑布良久,苍岚出神道:“此地有灵枢倒卷之相,半空半山半瀑半潭,隐然有天成阴阳生煞法阵运转。”

向影华道:“阴阳生煞大阵与阵法中至简,变化却最为玄妙,天机处处可见。听说兰德曾在南海向你讲述阴阳生煞大阵的感悟,此地一游,是否另有收获?…兰德,你可真会挑地方,我们下午还要去哪里?”

游方看了看山路上往来的游客道:“赶上黄金周了,人气可够乱的,我们去山谷中吧。”

周围九峰山势起伏绵长高低环抱,谷中是山洪泛滥过的盆积地貌,此地气候温暖湿润、雨量充沛,生长的植物非常繁茂。这里有很多银叶柳,紫楠已是千年古木,几人渐行渐深进入到古老的原始森林中,周围都是已生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参天古树,这时天色渐暗日落西山,游方却在林中停了下来,闭上眼睛似是进入了沉思定境。

前文提过,山野中的风景区往往白天人很多,主要景点甚至热闹的像个菜市场,但是天一擦黑游人一走,立刻就是空山一座寂寥幽深,一日之间天时与人气轮转也宛如阴阳生煞大阵的变化,更何况游方等人身处深山远谷人迹罕至之处。

阳光已经从树梢上消失,周围渐显昏暗,游安这才睁开眼睛思忖着说道:“原来在此地运转心盘,竟是如此精微清晰感受!”

苍岚有些诧异道:“千年古木成林,自古就是各派传承心盘术最佳的修习之所,兰德先生能寻得此地,苍岚佩服的很,但以您的眼力见识,怎会发出这种感叹?”

修炼心盘术,最合适的环境就是周围生长千年古树的地方,因为树木有年轮,是天然的生机演变印记,神识精微处可以感应,这比感应天地山川间那沧海桑田的变化要清晰多了。自古各派凡是有心盘术传授的,基本上都会选择这种环境让弟子练习,已经形成传承上的一种约定俗成的讲究,就如下围棋的定式一般。

而高深莫测如梅兰德,怎会好像挺惊讶?所以苍岚有几分不解。

游方苦笑道:“苍岚姑娘所说,是宗门秘法传承经验之谈吗?可惜我当年未闻秘法之时,灵觉自发曾于懵懂间心盘直入,待到得师传之后,并未如此习练心盘,而是在彬州南塔上感悟运转心盘之妙。”

苍岚樱唇微张半天也没合上,倒吸了半口冷气道:“心盘直入?弟子非常人也,师传也是非常手段!”

向影华清楚游方师承的底细,倒也没有太感惊讶,只是微微有些意外道:“彬州南塔?很多年前,家祖父曾与一位前辈星夜在塔顶问论心盘,没想到兰德也有此经历,所习心盘与众不同。但既然来到此机缘之地,还是将自古心盘本源之法习练纯熟,方可更增精妙。”

游方抬头看了看天色:“那我今夜就不回去了,就在此山中定坐,感悟心盘运转之精微,你们呢?”

向影华不说话,也不必说话,游方要在这里定坐她自然就会坐在一旁,苍岚微笑道:“难得有机缘,我消砂派虽也有心盘秘法,但并非宗门所擅长,苍岚今夜也在此苍楠古林中感悟心盘妙趣。”

这三人都没回去,当晚就夜宿山中。

就在同一时间,离青山湖风景区不远的一处半山别墅中,有几人正在密谋,二楼会客厅中间坐的是九星派逆杖堂堂主景年与犯杖堂堂主莫以明。

莫以明对景年道:“师兄啊,我刚刚接到消息,你发到船上的货箱被人撬了,丢了一批东西,其中恰好有烫手的,你怎么看这件事?”

景年的神色惊疑不定:“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口出这种事?听说那位灾星梅兰德最近到了杭州,昨天也来了青山湖,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他怎会知道这些?”

小游子不知不觉在如今江湖上已是威名赫赫,在某些人心中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另一些人口中他又成了到哪里哪里就出事的灾星。

莫以明的神色也是阴晴不定:“别忘了他曾杀了孙风波,而孙堂主的货你也接过,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他真的是冲你来的,我恐怕也被他盯上了。”

景年恨恨道:“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关他什么事?何苦不放人一条生路呢!兔子急了还咬人,这是要逼人反扑吗?”

莫以明:“这本就是名利双收之举,当初他杀了孙风波孙堂主在江湖上一举扬名立万,还拐走了松鹤谷的月影仙子,真是美不胜收啊,这灾星尝到甜头了,欲拿我们当梯子踩呢。”

景年的语气中有深深的担忧:“我总觉得今年的宗门聚会不同寻常,楚堂主居然将我们招集到玲珑山,尘嚣中寻幽雅之境虽是她一惯的风格,可是那里的气氛有点不对,沈掌门难道想借机发难吗?这些年我身为掌宗门戒律的逆仗堂堂主,门中弟子的很多买卖有问题,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沈掌门有不满吗?”

莫以明:“沈慎一未必清楚这些事情,就如你我之间的生意,极少有外人得知啊。”

景年:“可是今天梅兰德来了,我们有些生意如果真被人抖出去,恐怕麻烦很大呀。六扇门自不会放过,按照本门戒律,往重里说恐怕有清理门户之忧,我身为逆杖堂堂主执掌宗门戒律,只会以最重的方式惩处,恐性命不保。今日想与师弟商量,万一有不幸,这身家老小恐怕要托付你照顾了。”

莫以明叹了一口气:“若景堂主有事,恐我也自身难保,假如明日宗门聚会上沈慎一等人若真要发难,你我就束手等死吗?若要行险一搏,未尝没有生机。”

景年的神情有几分挣扎,想了半天才说道:“楚堂主自不足惧,最怕的就是沈掌门与柳堂主出手,你我没有胜算。”

莫以明见火候差不多了,探过身来悄然言道:“景堂主可清楚,与你我做生意的日本藤野株式会社与梅兰德一向有仇,此次梅兰德勾结沈慎一欲对付我等,那边也来了一位安先生,愿意帮助我等灭掉梅兰德,为除此大患,柳堂主也愿与他合作,如此一来,我们拥有十成胜算。”

景年神情一惊:“竟有此事!”

莫以明:“景堂主意外吗?那藤野株式会社若无问题,怎会与你做那些生意?而这条线就是柳堂主给介绍的,她与安先生合作,也是顺理成章。”

景年:“那边插一手,目的何在?”

莫以明:“也是最近被梅兰德逼得太紧,迫不得已反击自保,而我们也是自保。就算沈慎一不在,我等也自可掌控九星派。而且安先生已经承诺,与我们联手只是为了除掉梅兰德,将来的九星派事务与他无关,在我们自己如何处置。”

景年凑近了上身,低下头压低声音道:“梅兰德逼他们太紧?那人姓安,难道是前不久在南海…”

莫以明打断他道:“景堂主心中有数便是,何必说出来呢?我们只是暂时合作,借人之刀以自保,躲过这一劫之后大家相安无事,江湖中也无人知道此事。而沈慎一等人遇害以及我无冲派中这些丑帐,无论是功是过,恐怕都算到那梅兰德头上,只怕他已无福消受了。”

景年沉默了半天,似乎心中挣扎的很激烈,呐呐的问了一句:“那边有高手吗?”

莫以明打保票道:“有,当然有!安先生本人就是神念高手,而且还集合了江湖风门中两位暗藏的高人以及从日本调来的秘密势力,别说对付沈慎一,就算梅兰德、向影华、苍岚那些人都出手,也能一并消灭。”

景年还在扰豫:“虽然沈慎一、楚芙等人孤芳自赏疏于兼济同道,但真论过错还是首在我等,假如真的动手恐就无挽回余地,多年同门之情,难道就不可以用别的办法化解这场危机?我看还是先静观其变,实在不行再…”

他的语气虽然犹豫,但下意识的已经直呼沈慎一之名,不再称之为沈掌门。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推门而入,正是景年的弟子杨堡,手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景年惊骇之下当即就跳了起来,抖着手指着他喝道:“这,这是孙风浪,你为何杀了他?”

杨堡愤然道:“孙风浪假意与我们接触密商,心中却不是真的要为他哥哥报仇,刚才偷偷溜走企图向沈慎一告变,我若不下手,恐怕师父您今夜就要遭殃。”

景年颓然坐下:“怎么会出这种事,你也太冒失了!孙风浪一死,冲突再无挽回余地。”

杨堡:“师父还想有挽回余地吗?人家早就不打算留情了!”

莫以明也说道:“孙风浪一死,沈慎一与我等已是势不两立,追查需要时间,目前只是失踪而已。宗门之会就在明天,要下定决心了断大患!”

景年怔怔的望着孙风浪的人头,突然间咬牙一拍大腿道:“大丈夫当断则断,事已至此,我们就好好谋划明日聚会吧,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书中暗表,这位被安佐杰“供”出来的逆杖堂堂主景年与无冲派还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有生意上的“合作”而已。他的生意本就与柳丝有合作,日本藤野株式会社这条线是柳丝介绍的,但他与藤野株式会社后来的“合作”,可不仅仅是茶叶生意。

孙风波行止不端,曾经被景年查到要以门规责罚,假如当时就处理了,孙风波后来恐怕也不会命丧游方之手。可是孙风波此前就送过他不少好处,出事后又苦苦哀求,并答应将生意上的好处与景堂主一起分享,景年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替他遮掩过去。

后来孙风波就通过他转手走私文物到日本,算是彼此照顾生意,景年也分享销赃环节的利润。再后来在南海渔村聚会上结识了詹莫道,这生意不知怎么给詹莫道知道了,却没威胁他什么,反而求他帮忙走私古瓷,借出口仿古工艺瓷的名义十分方便,算是同道之间私下照应,对彼此都有好处。

犯杖堂堂主莫以明在秦皇岛,向日本走私国家明令限制出口的稀土矿料,也被景年查出追问,结果莫以明求上门来,托他这条线合作生意分享利润。反正初一都做了也不在乎十五,景年放过了莫以明而且与他合作,藤野株式会社是求之不得,这些年钱也没少挣。

随着合作的时间越来越久,藤野株式会社方面委婉的提出想收购秘法晶石,曾让景年吃了一惊,因为这说明对方竟然了解风门秘法传承的事情。但此时的景年已经陷的很深了,无法放弃这种合作的关系,于是私下里通过向田华收购秘法晶石,加价转卖给藤野株式会社。

景年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他一直安慰自己生意不过是生意而已,而且大家利益均沾都有好处,与九星派也无关系。但回过头来看,他就像一只蜘蛛编成了一张网,却把自己缠进去出不来了,就算他想放下,与他均沾利益的合作者也不能放下。

景年不是无冲派的卧底,甚至不是真正清楚无冲派的事情,但他这些年身为逆杖堂堂主所做的一切,真要被人掀出来放在明面上,只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他原本还在犹豫,是否可以求沈慎一看在多年的同门之谊放自己一马。

可是杨堡杀了孙风浪,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景年终于下定决心发难。他却不是很清楚,其实莫以明才是九星派中真正与无冲派早有勾结之人,而自己的弟子杨堡,在这些年的生意合作中,早就被人彻底拉下水了。

莫以明与景年密谋时,青山游畔的一处度假村中,安佐杰与心腹手下乔治也在密商,两人说的竟然是西班牙语,不时夹杂着几个中文名词。

安佐杰:“人都到齐了?”

乔治:“这次是转达纽约总部的指令,一切都按照二老板的意思在办,藤野那边的高手当然全调过来了,包括原先就在境内潜伏的,接到命令都赶到了玲珑山附近。这批人是二老板的心腹势力,正好借此机会剪除,你我不用出手,梅兰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安佐杰:“二老板的目的是让九星派灭门,并且让江湖各派猜忌梅兰德,想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代价吧?我一定会很好完成的!”

乔治微微一皱眉:“这次我们的实力很强,难道不借机除掉梅兰德?”

安佐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尽量留着他吧,一来这是二老板的意思,我们的密谋还没到暴露的时候,不好公然违抗。二来有此人在,就能吸引二老板最大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借机做很多事。只要这次他与我们合作,将来就不好脱身了,好好利用这个人,他是我们掌握组织的一张梯子。”

乔治:“可是我们得小心,你难道就不怕他想借机杀了你?”

安佐杰冷冷一笑:“我当然得防着这一手,他身边的向影华十分不好对付,二老板在卧牛派和形法派秘密培养的那两名总也不受门派重用的高手也赶到了吗?让他们蒙面跟着你,再加上藤野那边两名高手,专门对付向影华还有那个苍岚。至于梅兰德,不论他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都是要出手的,假如情况不对,我就亲自会会他!”

第二百五十八章 斯文扫地

安佐杰面带讥讽之色道:“人才就是人才,废物就是废物,二老板花那么多精力培养那两人,秘法修为高又能怎么样?没有其他的本事,又不会经营交结,反而引人猜忌冷落,什么事都管不了,在门派内根本不能受重用,估计早就被怀疑有问题了,只是没抓住证据不好处置而已。”

乔治:“您的意思,这次把这两人也扔出去,用他们对付九星派,也借向影华之手除掉他们?”

安佐杰点了点头道:“是啊,姜天寒在卧牛派、叶幽之在形法派,虽然不受待见遭冷落,但是对二老板忠心耿耿,且秘法修为高超,是两把锋利的刀。现在不用,将来很可能会反手对付我们。”

乔治想了想道:“假如明天一战,藤野那边和我们这次带来的人折损大半的话,无冲派在中国及周边一带可用的秘法高手恐怕就损失殆尽,就留下线组织了。”

安佐杰的笑容有几分得意:“我要的就是组织的势力与利益,不是忠于二老板而不可能听我指挥的秘法高手,这是绝对必要的清洗,却不能流露出痕迹来,然后才能真正掌控这里的一切。二老板想一举消灭九星派,让风门各派疑忌梅兰德,只要他的目的能达到就行。”

乔治:“可是这样一来,您在这里能调用的高手就不多了。”

安佐杰:“高手?不是秘法厉害才叫高手!就说那位梅兰德,真论秘法未必比詹莫道更强,仅论枪法的话也不可能比得上你,他真正高明之处不在这些。这次正是我们将组织下属势力掌握在手中的机会,也有借口将我们的心腹调过来趁机接管。”

乔治:“安德森先生,您才是真正的高手!”

第二天清晨,游方与向影华、苍岚返回了酒店,洗漱一番休息了一上午养精蓄锐,午饭之后收拾东西出门前往玲珑山风景区。这一次游方是尽可能的准备充分,画卷、秦渔、铁狮子都随身带着,还将一个旅行包挂在胸前。他长袖中藏了两把手枪,是在海南的时候包旻又特意给弄来的,型号与原先的完全一样。

向影华很简单,仍然只有天机手链随身而已,但是她将那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分别交给了苍岚与游方,以备不时之需。苍岚想了想,又将游方送她的一对晶石中的七曜石给游方拿着,并请教了阴阳生煞大阵的毁阵之法。

这样她与游方手中就有两套冷云晶与七曜石,在发挥阵法最大威力毁阵之后,转瞬之间还可以晶石为灵引布成另一座阴阳生煞大阵,绝对的出其不意。这是游方送她的,虽有些舍不得,但是几人的安危更重要。

在玲珑山的外围,还有苍霄、翟冷等七名消砂派弟子暗中潜伏接应,游方的指令是来多少人都不必有动作也不必暴露自己,都放进玲珑山会场,等那边动手后,苍霄再率人包抄,里应外合一个也别放走。

玲珑山半峰隐蔽的高处,还有向雨华、万书狂两位松鹤谷的高手警戒,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假如有人向山上逃窜,还可以突然拦截暗算。这一对夫妇非常擅长以阵法联手,而且早就悄悄将法阵布好。

如此安排不可谓不周详,再加上向影华、苍岚与游方自己,等于在玲珑山安排了十二名高手。尤其是消砂派,除了长老柳希言留守三亚之外,尽启门中精锐,他们加起来灭了九星派都足够了!这种场合修为不足、不擅争斗的一般弟子来多了也没用,如此阵容当然不是为了对付九星派,而是准备铲除安佐杰一党。

安佐杰既然看见苍岚与游方在一起,应该能想到消砂派还有人来,但是他恐怕想不到苍霄是动用了举派的精锐之力,而游方根本没打算与他有任何合作,反而暗中与沈慎一联手了。

这天下午游方与其他的游客一样,在玲珑山风景区玩赏,看上去好不悠闲。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对候,游客渐少渐渐无人,山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微风拂来落叶随雨丝四下飘飞。游方等三人却没有下山,在那景致如诗的林间小道上走入了山林。

翻过一个山坡,在一株大树下停来下来静静的等候,前方谷中有几座幽静的木屋,就是九星派宗门聚会所在,聚会从落日时分正式开始。

雨中看不见落日,但一样可以感应天时,时间就快到了,苍岚不无担忧的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自己动手吗?”

游方感慨道:“一切都是安佐杰等人所述,我们虽然查出了九星派弟子行止不端,但毕竟没有他们与无冲派勾结的证据,九星派宗门聚会应当处置此事,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不动手暴露,我们难道还能冲进去搅扰人家的宗门聚会吗?”

向影华微微一蹙眉:“假如景年等人敢动手,那真是不可救药了,但愿别伤着楚芙。”

苍岚附和道:“我刚才也想到了她,假如九星派聚会上起了冲突,只怕伤了这位一情居士啊。”

游方扭头问道:“女人也会怜香惜玉吗?”

向影华瞟了他一眼:“你见过楚堂主,难道不这么想?”

游方:“那位楚堂主可能是不擅争斗,但秘法境界绝对不低,心中既有戒备不会没有应变自保之能,而且既然你们这样想,沈慎一等人怎会不这么想?不会不保护她,最后一个需要担心才是她,若是景年等人发难,首当其冲的是掌门沈慎一。”

向影华叹了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九星派冲突一起,必然死伤惨重,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等着?总觉得有些不忍。”

游方:“养患已成,清理门户总有代价,这个代价需要九星派自己付,无论谁出手都有死伤,实在难以避免,难道还能首先牺牲消砂派弟子吗?沈慎一既有准备,门中事情应该能搞定,安佐杰不出手,我们也不出手。”

就在这时,山谷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的声音,在四面引起阵阵回响,听上去像是有人在放鞭炮。看时间正好是宗门聚会开始之时,难道九星派还要先庆祝一下?

“是枪声!”向影华吃了一惊。九星派秘法自古以雅致入境,历代高手也是风流雅士,今天倒好,这场聚会连开场白还没有呢,直接开枪了!

“是冲锋枪,一支是微冲,另一支应该威力更大。”游方听的更仔细,神色淡定仍在大树下背手而立。

苍岚的神色惊骇不已:“果然是无冲派的风格!”

游方:“楚芙选的这个地方,四面林木茂盛,斗法一旦展开,根本不适合枪战,运转神识感应相斗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他们一见面就在屋子里开枪,倒是真狠!”

枪声很短暂,估计一梭子搂完了也没有换弹夹的机会,随即就展开了秘法相斗。山谷中那座最大的木屋屋顶突然飞了,在细雨中化为无数碎片,就如飘零的落叶。神识纠缠交击、地气灵枢乱卷,一场双方都早有准备的混战就此展开。

游方还是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动也没动,向影华微微低着头道:“看似混乱之斗,彼此神识却交缠和鸣,本是拼命,却又似合演施法,这九星派的秘术真有些不同寻常。”

苍岚道:“我曾听沈四宝提过,九星派虽然一流高手不多,但是十二杖法合击却是风门各派最强的一种合击之术,假如十二位堂主联袂出手,威力比我消砂派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大阵只强不弱。他们彼此之间都太熟悉,斗法反倒像演法,一时之间不容易分出胜负,可惜啊!”

这时游方带着微型耳机的右耳廓微微动了动,拂袖道:“有人从树林里摸过去了,人数还不少,有十几个!我们也过去,一切小心!”

九星派的冲突爆发的十分突然,十一位堂主在会场中刚刚坐好,沈慎一站起身来连开场白都没讲,逆杖堂堂主莫以明突然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抽出一支手提式微冲,一言不发,对着掌门沈慎一与没杖堂堂主张道子就是一梭子。

这绝对是冷枪,而且太突然,在这狭小的室内空间几乎不可能躲开。莫以明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先解决掉威胁最大的两名高手,剩下的就一切尽在掌握了。然而沈慎一却躲开了,第一个死的人居然是逆杖堂堂主景年。

莫以明刚刚举轮,沈慎一就似早有预料,突然一拍身前的桌子。

因为穿杖堂堂主孙风波已死,这次宗门聚会原定的主要议题之一就是选任一位新的穿杖堂堂主,普通弟子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因此屋子里只有十二张桌子,十一位堂主身前都是方桌,掌门沈慎一面前是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