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盒烟不知不觉就抽完了,谢小仙没有再买,她不敢让游方再抽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游方就没有吃东西,连水都没喝过,从急救室到手术室再到监护室又到了现在的手术室门外,也没过几句话。他的嘴唇已经干了,起了一层白膜。

早上的时候,谢小仙劝他吃点东西,游方愣愣的问了一句:“屠苏吃了吗?”

谢小仙很想说一句:“屠苏不能吃饭,你就要把自己饿死吗?”可是这话没法说出口,只能看着游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

谢小仙上班走了,她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然后池木铎来了。池木铎是游方这次论文答辩的校外评阅专家,今天早上他给游方打电话问准备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再去学校,不料游方说自己在医院里,听声音像是梦游,池木铎吓了一跳立刻赶了过来。

池木铎以为是游方出事了,到了医院才清楚出事的是别人,但是他一眼看见游方心里就是一沉。游方的样子就像精气神完全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池木铎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今天下午三点,你的论文答辩。”

“是我的错,她是出门来接我的,我喊她,她跑过来…,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游方说话时没有看着池木铎,他是在回答刚才谢小仙的话,而谢小仙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

池木铎拍了他一巴掌:“游方,你醒醒,我是池木铎!论文和PPT你没带?我给你准备了一份。”

游方抬头看着池木铎:“论文答辩?如果屠苏有什么事,这个学位对我毫无意义。”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莫溪也来了,看见游方就是一皱眉,冲池木铎摇了摇头,然后小声的冲游方道:“事情我已经全搞定了,你要不要给老太公回个电话?”

游方又把头抬了起来,似是清醒似是茫然:“梅兰德的事情?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在乎了…”

莫溪看着他暗叹一声道:“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然后和池木铎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游方在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想,感觉只有两个字——空虚,漫无边际的空虚,仿佛一切一切都离他远去。江湖上的刀光血雨淡的不见了踪影,什么北大的学位、梅兰德的名声都失去了任何意义,就连那地师传人的身份也不愿意去想起。

这么长时间了,他已经习惯了屠苏在身边时的那种感觉,让他毫无杂念的放松,比世上任何名山大川更能安抚情怀,却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几乎已经意识不到,如入幽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可现在的他,突然觉得世界仿佛变得陌生。

屠苏的遭遇就发生在他眼前,不是险恶江湖中的阴谋诡计,就是一次意外。他是当代出类拔萃的高手,武功秘法皆为当世翘楚,不知经历过多少凶险杀戮,江湖上人人钦佩或胆寒。可是今天却眼睁睁的看着屠苏身受难,世事无常真无常啊,假如屠苏就这样没了,他所修炼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游方不敢去想,也愿意去想,因此脑海空荡荡一片茫茫,只有一丝神念无意无形延展,尽处是屠苏所在的手术室。

屠索诚也从手术室门口走到这边来抽烟,坐下时一言不发,顺手递给了游方一支,还给他点上了。

一根烟没抽完,谢小仙来了,穿的是警服,还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那小伙就是交通肇事人,中年男子是小伙的父亲,他们是来商量赔偿的,不仅是医疗费用还有肇事的责任。

屠索诚现在不愿意谈这些,可人家还是要谈,小伙子显然是吓着了,但说话却有些不好听,至少声音有点大。游方突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就是你?别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假如屠苏有什么事,我会失手杀了你!”

小伙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中年男子冲谢小仙道:“谢政委,你听见了吗?我们是诚心诚意来赔偿道歉的!”

谢小仙面无表情的答道:“听见了又怎么样?还想让人感谢你吗?有人对你的赔偿数额不感兴趣,这位先生是受害者的朋友不是家属。”

那小伙一听游方不是家属,有些不满的说道:“这关你什么事?在这里威胁我,我爸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游方打断了:“非法改装、违章左转、超速驾驶,你和警察去谈,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假如觉得自己可以摆平的话,你就试试,我管你爸是谁,大不了连他一起宰了!”

小伙的父亲就站在一旁呢,游方说话时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像电脑设定的自动答录机,一个字一个字的连停顿舒缓都没有。那小伙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拉住了,因为看见了游方的眼睛。眼神能不能杀人?不清楚,但对视的瞬间他就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疼。

游方手里还夹着一截烟蒂,没有人注意到青烟在指间升起于空中虚凝成形,化为一柄雾色朦胧的短剑,瞬间又飘散而开。

谢小仙摆手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家属你们也见到了,现在跟我回去,这不是普通性质的交通意外。”

肇事者又被谢小仙板着脸领走了,屠索诚的神情和游方差不多,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在病房外等待,池木铎陪着他俩坐着看了看表。这时屠索诚就像想起了什么,回过一丝神来,嗓音沙哑低沉冲着游方说话:“小苏不会有事的,论文答辩不要耽误,你去吧,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游方摇了摇头:“谁说没有用呢?她能感觉到,不脱离危险,我是不会走的。”

屠索诚记挂着女儿的安危,又有点恍惚,没有再和游方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走上楼梯又到了走廊上。介入手术室在走廊的尽头,其实站在那里和坐在这里的是一样的,可是他坐不住。

前后的时间也不长,屠苏在手术室里只待了两个多小时,莫溪又来了,这回还带着一位妙龄女子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是他的导师、著名医学教授屈正波,女子是屈教授的孙女、莫溪读本科时的辅导员屈怡敏。

屈正波和这家医院很熟,换了衣服进了手术室,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这里的科室主任,屠索诚赶紧迎上去道:“陈主任,小苏…?”

陈主任神情有些疲倦,搓着手道:“没事了,已经脱离危险了,再观察一段时间转监护病房,这种伤势只要控制住就没有大问题,休养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相当轻松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莫溪也问道:“屈教授,病人真的没事了?”

屈教授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没事了,我保证她没事,你的朋友可以放心了。”

“真的没事了吗?”游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屠索诚身后,可怜巴巴的开口发问。

屈教授一直在微笑,这笑容很有一种安慰的力量:“当然没事了,静养一天,后天就可以恢复进食了,这是紧急状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身体会感觉虚弱一些,好在她年轻体质也不错,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池木铎看了看表道:“游方,现在赶去北大还来得及!你要是拿不到学位,很多人会失望的。”

屠索诚的神情也变“活”了,突然回过神来,推了游方一把道:“小游,你还不快走!我会告诉小苏的。”

游方咳嗽了几声,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手背上沾了几丝血沫,他咳血了!屠索诚和池木铎都被吓了一跳,屈教授却在一旁摆手道:“没事,他没事!…小伙子,你是练内家拳的吧,还好伤的不重,这一口气也缓过来了,只是今天晚上一定要休息。”

游方昨天下午接住屠苏的时候就受伤了,运转内劲和神念都超出极限,爆发出他平时根本所不具备的速度和力量,一瞬间就吐血了。他在海南时就受过同样的伤势,这一次发作并不严重,但从昨天到现在根本就没有调养,更别提治伤了。

当听说屠苏没事之后,游方心情一放松又咳出了血沫,把别人都吓了一跳,但屈教授说他没什事,而莫溪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其实屠苏有没有事游方心里清楚,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这种感觉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他坐在楼梯的拐角处,隔着长长的走廊和手术室的外间,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可是神念却延伸的很远很精微,似乎能听见屠苏的脉搏、感应到她的血压是否稳定、呼吸是否正常。

但他最终要等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能够彻底放心,显得是那么的不自信,需要别人来安慰确认。

屠苏转危为安,游方也就没事了,否则的话他的伤势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好。他跟着池木铎快步走下楼的时候,走廊另一端有一个老头探头探脑的望向这边,竟然是刘黎。老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到北京来了,却没有与徒弟见面,此刻也守在这家医院里,看上去也是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第二百九十四章 没资格说爱的人

游方似乎有感觉,还回头望了一眼,但那时候刘黎还没把脑袋探出来,所以他没看见,被池木铎拉着胳膊下楼了。

怕路上堵车所以坐的是地铁,赶到北大文博考古学院的小阶梯教室中已经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了。游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只在路上匆匆喝了一瓶矿泉水,脸没洗牙没刷连头都没梳,赶到学校卫生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立刻上台开始论文答辩了。

当他把PPT打开,看见台下的周逍弦在冲他点头微笑时,他想的已经不是能不能拿到学位,而是屠苏在医院里究竟醒来没有?今天确实该好好休息一夜,不过在此之前应该请台下的导师们吃顿晚饭,让姐夫池木铎出面去请,档次越高越好,也许是为了庆祝吧,或者是为了人生无常中的大庆幸。

那个心思缜密、江湖老道的小游子又回来了一半,另一半丢在医院里。

虽然他有内伤在身,神情看上去也有些恍惚,但是答辩非常顺利,也不需要周逍弦或池木铎放水,游方的准备足够应付这种场面。在介绍论题的时候,他还以推断的方式讲述了古老的建木仪式,台下众人都听的津津有味,几乎快入神了。

这天下午学院安排的就是在职硕士研究生答辩会,当然不止游方一个人,过程稍微草率了一些。所有的答辩都结束之后,游方请所有的老师吃饭,饭店离的很近档次也非常高,本来有人不想去,但是出面请的人是池木铎,而且周逍弦也欣然答应,于是又聚在一起喝酒去了。

酒席间聊的当然是专业问题,大家谈到文物保护、文物鉴赏与文物修复,话题发散开又聊到收藏以及国际艺术品拍卖。席间众人对游方这个小伙子都有点佩服,他的话虽然不多也很知趣的保持谦和的姿态,但显然水准不低、见解也很高明,周逍弦很是满意的连连点头,这顿酒感觉非常好。

结帐是五位数,散席之后池木铎和游方一起坐电梯下楼,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本来还想和周教授商量给你延期,没想到这么顺利,你确实下功夫了。”

游方问道:“既然可以延期,那你为什么在医院里催我?”

池木铎看着他:“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学位,而是你今天上午那种状态,所以才想把你拉出来,还好你没事。”

游方:“我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屠苏。”

池木铎心有余,请道:“我在医院发现你的眼神变了,尤其是看见那个肇事者的时候,我真但心你会当场杀人。”

游方淡淡道:“我不是没杀过人,但我会蒙上姐夫的眼睛,没那么傻!”

池木铎:“你从来就不是傻孩子,我只是怕你一时激愤伤着自己。…那姑娘,你怎么没有带回家让父母见见?”

游方低着头道:“你是说小仙吗?”

池木铎怔了怔:“你知道我是在说谁,你家能容得下六扇门的人吗?”

游方嘟囔道:“我容得下就行,现在谈这些还早。”

池木铎还想说什么,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是你的私事,我就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此刻一抬头,正好看见谢小仙站在酒店门口,刚刚还在背后说人家,池木铎自觉有些尴尬的问道:“谢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谢小仙点头道:“刚才在电话里听说游方的答辩很顺利,我的工作单位离这里不远,就过来看看,辛苦池所长了,真没想到在北京还能见面。”他们不是第一见面,早在楚阳乡的时候谢小仙就见过池木铎,但见这位专家对游方的事情这么上心,她也觉得很惊讶,只是没有追问什么。

然后她又冲游方道:“听说你吐血了,居然还出来喝酒!屈教授说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否则伤势会加重的。”看她说话时的脸色,假如游方不回去休息说不定就掏出手铐铐走了。

池木铎赶紧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他刚走游方的电话就响了,是屠索诚打来的。屠索诚先告诉游方屠苏现在情况好多了,已经转普通病房,然后又问他的论文答辩怎样?听说一切顺利在电话里恭喜了一番,然后叮嘱游方今天晚上不必过来,一定要好好休息,这是屈教授一再强调的。

在那家四合院结构的宾馆房间里,谢小仙微微撅着嘴看着游方半天没说话,忽然听到他一声长叹,抬起眼问道:“你叹什么气?”

游方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在南海的时候说过,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没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个人在天地之间也是那么渺小,无常之憾、无常之叹、无常之畏啊。”

谢小仙轻轻抓住他的一只手道:“你从来不是悲观消极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总是充满阳光。”

游方:“只是充满阳光吗?”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还总是坏坏的,让人恨!”

游方:“好好保重自己,才能恨得起来,你的眼睛里好多血丝啊,早点休息吧。”

谢小仙:“我是来监督你休息的,怕你半夜又跑出去闯祸!”

游方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闯祸?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闯祸了,唉!”

谢小仙:“怎么又叹气了?屠苏没有脱离危险时我不敢说,但现在倒是可以说了,你那副样子很吓人。”

游方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我是不是个煞星呢?身边的人总是遭遇劫难,在重庆,你好悬中枪,在广州,齐箬雪差点被断头催害了,而今天…”

谢小仙打断了他的话:“原来你在感叹这些?开枪的不是你,害人的也不是你,干嘛要这么想?”

游方:“我感叹的不是这些,是人世江湖,假如没有这些事,我宁愿没有出现,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无为吧。”

谢小仙的神情有点害怕了,伏过身在他的胸前道:“意外而已,万幸屠苏无事,你却变成这个样子,让人好不适应啊。”

游方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没事,真的没事,只可惜…”

谢小仙又一次把他的话打断了:“别再提可惜,别再叹气,否则我把你铐床上了,老老实实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谢小仙要盯着游方休息,然而她自己却很累了,就在游方身边沉沉的睡去。游方替她盖好被子,自己披上外衣出门来到庭院中,在星光下闭上眼睛静静的调息,天色微明时才走回房间。谢小仙犹在熟睡之中,脸上还带着一点嗔意、含着娇色。

屠苏睡着了,游方就坐在病床边,神情在发愣。

病房里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说来不巧,屠苏的母亲又病了,也住在同一家医院里,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觉得腰疼,需要人照顾。这老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反反复复经常发作,找专家会诊很多次了,反正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毛病。

屠索诚当然忙不过来,请假只能照顾一个人,还好游方在,就把他丢在这间病房里。游方本来想请护工,可是屠苏已经没什么大事,管子都撤了,就是身上还带着止疼泵,过了今天也可以撤了,有什么事喊一声护士就可以。

屠苏和她妈妈原先住的都是普通病房,游方来了之后立刻就找人换成了那种带独立洗手间还有一张专门陪护床的单间,只是收费比宾馆的标准间还要贵些,屠索诚也没反对。

游方看着屠苏,眼神又像看着很远的地方,似乎穿出了病房外、穿出了险恶江湖,看着胸襟画意中最明净、最宁静的山水,那是只有神念才能感觉到的世界,但他心里想的却很多很多,一时怅然出神。

他是闯荡江湖的浮行浪子,当初是因为“避祸”而溜到广州藏身,却巧遇屠苏,于是在江湖生涯中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港湾,每一次回到那里,或舔着伤口、或颐养情怀,这些屠苏并不清楚。

既风流如此,游方觉得自己是一个已经没有资格说爱的人,确实无法说出那个字,在这种时候,他甚至会感到内心的羞愧。江湖上卷入了太多的凶险,纷争中沾染了太多的血色,庆幸在内心中还始终守护着一片纯净的真意,与一切欲望烦扰无关,简单而明澈。

他宁愿就这么守护,实际上等于在守护着他自己。

屠苏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游方在发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她下意识的从床上勉强坐了起来道:“游方哥哥,你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动吗?”

听见屠苏说话,游方立刻就清醒了,说了一句:“你不能乱动!”却伸手就把她抱了过来。内出血的病人确实不能乱动也不能乱抱,可是游方展开神念将她的全身护持,然后放在腿上一把搂进怀里又说了一句:“屠苏,你可吓死我了!”

说完这句话游方就哭了,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流,顺着脸颊落到屠苏的头发上。

屠苏也被他吓着了,从来没见过游方哥哥这样啊,蜷在他怀里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很小心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侧着身子将脸颊贴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就这么钻在他的怀里,抬头偷偷的看着他,想劝又不敢惊动,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过了很久,游方终于哭完了,似乎胸中的伤郁都随泪水流了出去,伸手摸了一把脸低下头道:“不好意思,我吓着你了。”

屠苏动了动脑袋,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声音低的就像蚊子哼哼:“嗯,游方哥哥怎么会吓着我?看见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哭的好伤心啊,我没事了…你的样子好傻,就是刚才。”

游方吸了吸鼻子:“我傻吗?很少有人这么说。”

屠苏:“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吗?在沧洲铁狮子那里,你就是傻傻的,好像丢了魂一样。前天昏迷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又梦到沧州了,拍了你一下。”

游方:“你还梦见什么了?”

屠苏:“也不能说是梦,反正看见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好像在天上飘,又看见你抱着我在马路上跑,一直跑进了医院,迈步的姿势好帅啊。”

游方心有余悸道:“幸亏你没事了。”然后又觉得他与她的姿势有些不太合适,又轻轻的把屠苏放回到床上道:“医生说了,你这几天应该静养,没事千万别乱动。”

屠苏似乎有些不愿意被放下来,微微撅着嘴道:“游方哥哥,你去哪里?”

游方一边伸手摸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向外走:“我去洗把脸。”

屠苏:“病房里就有洗手间!”但是游方已经走出去把门关上了,似乎有点慌乱。

游方来到走廊上的住院部公用洗手间,手捧冷水润了润脸和眼睛,抬头看见面前的镜子身形就定住了。因为他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个小老头,同时听见师父的声音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伙子,你哭的很放纵嘛!”

游方缓缓站直身体答道:“师父,您老人家好功夫啊,就这样站到我身后了,难道修为又有精进?”

刘黎:“非是我修为有精进,是你心神不定,假如我图谋不轨,你可就悬了!”

游方转过身来苦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没有图谋不轨啊,医院这么多人,谁还不能来洗手间啊?你是从斜对面第三间病房走出来的,对吗?”

刘黎:“原来你是真没事,倒把我吓了一跳!”

游方:“多谢您老关心,我已经没事了,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刘黎:“有病治病难,没病找病还不简单?我也找了个病在这里包了个单间,没事住两天,就当看着你了。”

游方:“我是问您老怎么会来北京?…别在这说话了,去您的病房谈。”

刘黎“住”的病房离屠苏的病房只隔了一间,游方这些天竟然没发现老头猫的这么近。

坐下之后刘黎主动说道:“徒儿呀,你出名了,历代地师都没有梅兰德这个名号叫的响亮!我在柳州就听说了你的大名,正好小苗过年放假想到北京来看看,我就陪她旅旅游,顺便也拜望大名鼎鼎的梅兰德。”

游方挠了挠后脖子道:“您就别笑话我了,事情已经摆平了,肯定是安佐杰他们干的。苗老师呢?您不是来陪她旅游的吗?”

刘黎:“人家已经回柳州上班了,谁像你天天无所事事不用工作?我留下来本想找你,结果却听说了这里的事。”

游方:“师父看见我失态了?”

刘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还记得我早先对你说过的那番话吗?”

游方答道:“历世间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事,莫自伤形骸、莫如死灰槁木、莫激忿癫狂,神魂不欲疯魔必有所寄,所寄莫失。…对不起,我让师父失望了。”

刘黎摇头叹道:“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失望,相反,我很欣慰。人非草木铁石,若无真心性情,谈何感悟天地之灵?我只是怕你一时激愤癫狂,行止失常啊,这种经历我有过很多。”

游方:“师父的经历自然比我多的多,此时方知那番话不是空谈,但前天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种很难抗拒的虚弱感,弃于天地间无助啊。”

刘黎:“我的几位弟子先后夭亡,尤其那二徒弟还死在我自己手上,我是什么感觉?生逢乱世看家国兴亡,无常之叹已经历太多,心中知常行止莫失常,守此情怀而已。…无情何必有此生,这一世情怀莫失,便是没有白来一趟。”

游方站起身来行礼道:“多谢师父提点,身在江湖不知一半真心在何处,听闻你老人家提起往事,百岁情怀仍如此,总算明白为何而来。”

刘黎点了点头:“小游子,我可真没白来!”

游方又问道:“假如没有今天的意外,师父来北京找我又有何吩咐?”

刘黎:“自然是传你神念修习之功,顺便查查是什么人在败坏梅兰德的名声?车祸现场的痕迹我去看了,觉得你不应该有那么大本事呀,当时的情形到底怎样,既然小丫头无事,你可以仔细回忆一番了吧?”

游方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最后说道:“回想起来心有余悸,可是此时冷静的再想,那一瞬间的神念爆发,确实不是我此时的功力能办到的,无心为之反倒伤了自己。”

刘黎笑了:“看来你的武功剑术比秘法更精,那传说中‘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内家功夫境界,与秘法修行中‘神念合形’之境可视为一道门槛。若谈神念之功,有三重次第,一是化念凝形,二是万物生动,三是山川有情。

想当年我已经有‘山川有情’的成就,离那神念合形之境只有一步之遥,而如今风门各派高手如向影华,也不过刚刚堪破‘万物生动’,唐朝尚等人亦在此境界,包旻、皓东还有与你为敌的安佐杰等人,与你一样在‘化念凝形’境界。”

第二百九十五章 疲

听师父谈到神念之功,游方赶紧道:“弟子还不太清楚其中的讲究,正想请教您老人家。”

刘黎一摆手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不急不急,养好你的伤处理好眼前的再说,那小丫头在病房里等着急了,你过去吧,我这几天就在北京,你事情安排明白了就来找我。”

游方:“师父还住在这里吗?”

刘黎挥手给了他一记暴栗:“我这么大年纪,你还盼着我住院不成?你没事我就出院了,有事就到马路对面的酒店找我!…但你可别忘了,过两天就是寻峦派的宗门聚会。”

游方:“弟子当然没忘,一切都会处理妥当的,我会在宗门聚会的第二天晚上出现,师父就给我在北京留三天时间吧。”

刘黎点了点头:“行,你小子真够忙的,那就去忙你的吧,我老人家先办出院手续。”

游方又恢复了平日里坏笑的神情,拱手道:“弟子恭送您老出院!我发现您真的是越来越年轻了。”

莫溪又来了,陪着屈正波教授一起,屠索诚在屠苏的病房陪着他们说话。屈正波给屠苏把了脉,又看了最新的检查结果,笑呵呵的说:“你恢复的比我预计的更好,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还是多调养几天更稳妥,我开了几方汤剂,已经熬好了放在真空袋里,热一下就可以服用。”

屠索诚接过药,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握着屈正波的手道:“屈教授,素不相识,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医道名家…”

屈正波笑着一指游方道:“医者父母心,我遇见了而已,些许小忙只是举手之劳。…谁说素不相识,我欠游方一个人情。”

几年前曾有人用一个明代的铜炉伪造成唐代药王爷孙思邈用过的药鼎,还找鉴定专家开了一番真品鉴定证书,差点骗了屈正波,幸亏被莫溪识破。那时候游方还在潘家园练摊,帮忙查清了假药鼎的来历以及设局伪造之人。

后来那伙行骗者收买几个混混,企图报复莫溪,又是游方听见消息通风报信。在学校老老实实读书的莫溪被激怒了,总之后来将那伙人收拾的很惨。这是游方潘家园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今天屈教授又提及了这段往事。

屠苏很感兴趣的问莫溪:“你和游方哥哥就是这么认识的?”

莫溪不想揭游方的老底,很含糊的答道:“那时候他在潘家园打工,勤工俭学呢,我没事也逛潘家园,经常见到他。”

游方不想深说这些,找话题打岔,打开莫溪拎来的装着水果的熟料袋却吃了一惊,诧异的问道:“哇,这季节能买到这么新鲜的水果?感觉是刚刚摘下来的,而且不像是大棚里的,真稀奇啊!难道是南半球空运的?”

莫溪笑着答道:“我们学校门口有个卖水果的大妹子,我和她很熟,她一年四季卖的水果都很新鲜,也不知从哪里进的货。…不说这些了,我有点事找你,出来聊聊。”

游方跟着莫溪出门,穿过走廊来到楼梯拐弯处的长椅上坐下,莫溪摸出一盒烟递过来道:“抽支烟!”

游方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莫溪:“给面子就抽吧,前天都看见你抽了。”

游方拿了一根烟,莫溪亲手给他点上,这让游方有点不适应,抽了一口问道:“小表舅,你不用兜圈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莫溪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学校读书,也没太多时间做生意…”

游方打断他道:“你想借多少钱,是不是要买房子了?别人上大学就是混张文凭,你读大学连辅导员都泡回家了,佩服,佩服!”

莫溪小声道:“我也不是一点生意都不做,房子已经买了,刚付的款,所以手头有点紧。这事吧,又不好找别人商量,你还记得小青阿姨吗?”

游方微微一怔:“杜小青?你叫她小阿姨,我该怎么叫啊?又不是亲戚,论年纪应该叫姐姐吧,她怎么了?”

莫溪提到的这位“小青阿姨”,游方见过,她是莫家原邻村人,她的父亲与游方的三舅公经常在一起走江湖卖艺,属于同一个民间艺人班子,莫溪从小就与杜小青的关系十分亲昵。游方的内家功夫根基就是和三舅公学的,小时候见过杜小青,后来听说她到南方去了,就再也没消息了。

莫溪低头看着脚面道:“我找到她了,劝她不要再漂泊江湖,她想在洛阳开家花店,前不久喝醉了无意中说的,我记住了。…算了算,在洛阳那个地方,买一间开花店的门面,楼上还可以自己住,加上简单的装修,大约需要二百多万,我打算…”

游方接话道:“别人都是送鲜花,而你打算将花店准备好?…这张卡里有三百万,你都拿去吧,手头宽裕点更好,户名是游方,转账密码是我爹的生日,你知道该怎么办。”

莫溪欲言又止道:“两年内还你,还有…”

游方:“什么时候还都行啊,我还信不过你吗?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两人抽完烟回到病房,恰好听见屠索诚对屠苏道:“小苏啊,开学已经耽误了,就不着急这几天,养好了再走。你妈妈又病了,我还得照顾她,到时候恐怕不能送你到学校。”

莫溪问道:“伯母得的是什么病?屈教授正好在这里,方便的话去给她看看。”

提到爱人的病,屠索诚叹了一口气:“好几年了,说发作就发作,找专家会诊了好几次,结果也不确定,但就是治不好。”

屠苏的妈妈叫赵爱华,她的“病史”已经有好几年了,最早是坐在办公室里觉得心情郁闷,后来感觉胸闷,脊椎骨也有些拧劲似的不舒服。她去医院拍片、做CT检查却没有查出毛病来,于是又换家医院去查,查来查去,终于在一家医院查出是“椎间盘一度滑脱”,开了不少药回家,医生还推荐了一种理疗仪,说是小病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从这以后她的症状就陡然加重了,提不了重的东西、不能久站,否则就会腰疼,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几天,需要休息不能乱动。中药西药淘了不少,家里各种理疗仪、按摩仪都买了,她自己在网上还看中了一款红外、频谱、磁疗多功能按摩理疗床,一万多,屠索诚咬牙也给妻子买回了家,但是病情毫无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