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傅容率先走在前头,一路走到甲板,却见上面空无一人,哪有薛纷纷的影子。

季夏从后面赶上来,见得此景心头一慌,快步走到船舷边上,“小姐小姐”唤了几声,甚至还往河水下面瞧了瞧,仍旧找不着人。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经急红了眼圈儿,“这,这…方才分明还在这儿的,杌子都在这儿搁着呢…”

傅容四下看了看,不似季夏那般紧张失措,脚下一转去了薛纷纷的房间,果见里面船上恹恹地趴了个人,脑袋歪在一旁双目阖起,模样痛苦看着可怜兮兮的。

薛纷纷在甲板上等得无趣了便自个儿回了房,想找个端茶递水的人也没有,一时间又恼又气,听见声音眼睛睁都不睁,“我看你们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合着我方才跳进水里也没人管,活着真没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季夏跟在傅容身后进屋,恰好将这番话听进耳中,扑通一声跪坐在薛纷纷床边,“小姐日后可千万别说这些晦气话了,您身子好的很,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什么长命百岁…”她这会儿心情差,看什么都不顺眼,连口气也跟着消沉。一睁眼正好瞧见床边站着的人,高大身躯挡住了全部视线,她沿着玄青柿蒂纹道服往上看,目光停在他的胸口处,脖子酸了懒得再抬,“将军来了。”

傅容坐在床沿将她扶起来,仔细看了看脸色,红润脸颊早已褪了血色,连那樱红唇瓣也变得苍白,手脚虚浮无力,平日里绝不可能如此乖巧地倒在他怀里,如今却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既然晕船,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薛纷纷缩成一团,方才将肚里酸水吐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难受得紧,悔不当初,“我若是知道会这样,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上船的…”

门外一阵吵闹,莺时跻身进屋,还领了个年约弱冠的少年人,立在门外踟蹰不前,从脖子到耳后根晕了一层浅淡红霞。

不知莺时从哪找来的人,说对方家里曾开过医馆,耳濡目染有几分经验。

房间本来就小,人一多便拥挤不堪,然而薛纷纷毕竟已为人妇,不好与异性单独相处,是以房里除了莺时外,又留了傅容两人。

这一番折腾使得薛纷纷原本梳的单螺髻松散,金莲猫睛簪斜斜歪在一旁,被她顺手拔了扔在一旁,单看妆容更像个深居闺阁的娇小姐。

难怪那少年说什么不肯进屋,形容拘谨地给薛纷纷查看了情况,立在一旁对傅容道:“令嫒头晕目眩乃是气虚所至,体内阴气积郁,又有晕船症状,这两日好好调养并无大碍,只饮食不可吃大油大荤,应以清淡为主,如此两三天便能好了。”

语毕,房间寂静无声,唯剩下书生的尾音回荡,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气氛尴尬诡异。

书生咳嗽一声,脸色更加红了,“可是在下哪里说得不对?”

薛纷纷情不自禁地扑哧笑出声来,一时间竟也不觉头晕了,“没有,谢谢你给我看诊。若是没事,不如留下一同用个午饭吧?”

书生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傅容声音冷硬道:“你身子不舒服,下次吧。”

待对方不明就里地出了房间,薛纷纷才趴在绛紫绣云纹的丝绒毯子上,清脆笑声不断,连带着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轻微耸动。

若不是念在她是病人份上,傅容定要将她从床上揪起来好好收拾一番。

*

如书生说的那般,第三天薛纷纷晕船症状委实好了许多,不似头两日抱着铜盂吐个不休,好端端的一张明媚水嫩小脸,硬生生折腾成了菜色,让人看了都心疼。

后两天总算恢复了点活力,吃饭饮食如常,这才算补回来一些气色。

几日下来饭饭跟厨房里的人关系相处融洽,小灶开的不遗余力,恨不得能一天将薛纷纷养得莹润白胖…眼看着没几天就到粤东了,若是让平南王瞧见小姐这病怏怏的模样,她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福船在徐州停靠补给,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刻,橘红色渲染了半个河道,丹霞似锦。饭饭与薛纷纷支会一声,领了一名仆役下船去置备食材了,薛纷纷也想跟着下去走动,偏她晕船症状才好,脚下虚浮,力不从心,只得在房里歇着。

傅容跟船上大副关系处得不错,此时两人正在码头交谈,不知对方提了什么意见,便见两道身影逐渐淡去在云霞暮色之间。

薛纷纷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甲板上船员正将渔网拖着带往船舱,里面的鱼鲜活蹦跳,有几条甚至挣出渔网扑腾到薛纷纷脚边。她吓一大跳,手脚僵硬后退数步,猝不及防撞到身后一人,连连道歉。

对方似乎比她更懊恼歉疚,一连串的“无碍”脱口而出。

薛纷纷抬头看去,面前翩翩少年正是前日为她看诊的那位,许是斜阳暮霭的缘故,便见他面色发红,手足无措。

河清海晏

薛纷纷十六年来遇到的人,不是奸诈狡猾便是骄傲自满,从未接触过这等容易害羞的人。

上回正逢她浑身不适,屋里人又多,根本没多瞧这人模样,只觉得行为举止恭谦得过了头。现下仔细觑了觑,沉香色折枝梅纹直裰服帖地罩在他身上,身形略显削瘦,相貌清俊。只眸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你时,会让人禁不住想欺负…

“你为什么脸红了?”薛纷纷凑近了一本正经地问道。

对方也跟着后退,从脖颈到耳根处蔓延了血色,“姑,姑娘的晕船症可是好了?”

薛纷纷颔首,“上回还未答谢你呢,不知你怎么称呼?”

少年连忙行礼,规规矩矩一拜,“在下姓何名清晏,字岁丰,苏州东城人士。”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薛纷纷忍不住称赞,“你这名字寓意真好。”

“是家父取的,这是他毕生所愿。”提起此事,他嘴边笑意苦涩,颇有无可奈何的味道。

见着似乎戳了人痛处,薛纷纷顿了顿转移话题,“到苏州还有两天时间,旁人都下去休息了,你怎么还留在船上呢?”

何清晏略带腼腆地笑了笑,“不瞒姑娘,在下认路的本领较差,初到陌生地方,担心走丢了为大家添麻烦。”

薛纷纷了然,表示十分理解。转念一想,好像不大对劲…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福船在码头只停靠一个时辰,约莫大半时辰过去后,饭饭和船上乘客纷纷回来,唯独不见傅容和大副的身影。又过了一刻钟,却见后者只身一人上船,身后空无一人。

薛纷纷上去问道:“方才跟你同行的那人呢?”

大副摸了摸后脑勺亦是一脸疑惑,“你说傅兄弟?方才我两人在路上,行至一家酒楼后便不见他的踪影,我还以为他先一步回船上了呢。”

“…”薛纷纷将傅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明知自己不认识路,还瞎逛什么!

眼看船还有两刻钟便要开走,这边仍旧等不来傅容的身影。大副听她说明情况后连连道歉,又赶忙命了几人去寻找,并支会船长延缓开船时间。

饶是如此,半个时辰过去仍旧没有傅容下落。

“小姐,这,这可…”季夏在一旁干着急,手心捏汗。

子春也是一脸荒谬,“这叫什么事儿?将军是逗我们玩呢?”

眼见船上意见愈发地多,如此拖下去也不妥,薛纷纷只得站起来对两人道:“你们跟我一起下去找找,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

莺时自然不同意,“若是小姐你也找不到路了如何是好,届时大家还要多寻你们三人…”

薛纷纷满不在意地摆手,“你当我是傅容呢?放心好了,我会记着路的。”

开船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最多只能再等两刻钟,徐州码头除却主街道外,另有无数条大街小巷,直教人不知从何找起。

子春一时头大,“小姐觉得将军会去哪里?”

薛纷纷更是毫无头绪,“我又不是他肚里蛔虫,怎知他想法?”

季夏子春面面相觑,几人无法,只得一条条街寻下去。

途经一家酒楼,共有三层,内外装点华贵非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薛纷纷脑子飞快闪过念头,她只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往酒楼里面走去,伙计见她衣着不俗,正欲招待,谁想话未说完,便见她问也不问地直往最顶楼而去。

三楼四面是露天亭台设计,穿过紫檀木透雕梅花的圆光罩,她扶着浮雕牡丹的栏杆向外张望,果见视野开阔,将主街道两侧光景看得清楚。许是季夏拿银两打发了那位伙计,便见他立在楼梯口纳闷地看着,也不上来打扰。

薛纷纷四下环顾,总算在芸芸行人中寻着一个显眼的人影,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迅速下楼往那处赶去。

*

驿站外立着一匹枣红大马,周身毛色顺滑明亮,身旁小厮可劲儿地吹嘘这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傅容查看一番尚为满意,正欲付钱便见身旁忽然闯来一人,一把夺了他的钱袋转身就走。

他心笑这小贼好大胆,手法生疏不说,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

傅容毫不费力地擒住小贼手臂反剪在身后,正欲呵斥,便见他回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杏眸含着水光,不正是薛纷纷?

“纷纷?”傅容看清她模样,连忙放松手下力道,“你怎么在这?”

饶是如此仍旧弄疼了她,薛纷纷语气不善,“将军出门在外,这点路也能走丢,若是到了战场上,莫非是需要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成?船上泰半的人都在寻你,将军怎么好意思?”

傅容头一回被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教训,微微一哂,大庭广众之下却又拉不下脸,只面不改色地将她扶到马上,而后翻身上马,扔了几碇碎银给那小厮,两腿一夹马肚子,扬尘而去。

“你知道码头在哪个方向吗?”薛纷纷一阵见血。

傅容一手握缰绳一手揉在她头顶,“请夫人指示。”

薛纷纷在前面不客气地哼了哼,抬手指了个方向,“真是,白长了那么大一颗头。”

声音虽小,但落在傅容耳力却十分清晰。

这小丫头最近当真是…愈发地对他不客气了,傅容感慨,若是从粤东回来仍旧如此,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待他俩回到船上时,季夏子春已经回来多时了,方才薛纷纷走的急没顾上她们,两人便先一步到了码头。现下见薛纷纷和傅容都平安归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薛纷纷揉了揉手腕,眉头微蹙,“莺时,给我准备点热水和巾栉。”

莺时细心,当即问道:“小姐怎么了?”

“准备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薛纷纷不悦地斥了一句,转身往房间里走。

身后傅容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想到方才场景,浓黑眉毛压得低低的,又吩咐莺时准备些活血化瘀的药,跟在薛纷纷身后进了屋。

房间里薛纷纷坐在床上倚着绛紫如意纹锦缎大迎枕,袖子半卷露出半截皓腕,只见上面一圈红痕变得青紫,衬在白腻无暇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傅容自认方才没用多大力道,奈何她皮肤太娇嫩,稍微一碰便留下一块淤青。

见着来人,薛纷纷连忙放下袖子,“莺时呢?”

“去准备热水了。”傅容到她身边坐下,拿过她的手臂重新捋起袖子,“怎么伤的这么严重,你是豆腐做的不成?”

薛纷纷气恼,哪有伤了人还怪对方的!

不服输地回了句,“我若是豆腐做的,将军便是豆腐渣做的。”

“…你这丫头。”这是拐着弯儿骂他呢。

不多时莺时把需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屋里狭窄,傅容便让人都退下去,亲自给薛纷纷上药。

起初薛纷纷不愿意,非说要莺时伺候,后来被傅容面无表情地觑了一眼,便乖乖地不做声了。

傅容手掌骨节粗大,五指粗粝,摩挲在手臂上触感奇异,薛纷纷几次不由自主地想往后缩,都被他不容抗拒地带了回去。泡过热水的巾栉敷了片刻,傅容垂眸认真地给她上药,许是他身量与此事极不协调,看着竟有些滑稽。

药膏一点点在手臂上化开,薛纷纷低头打量傅容神色,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方才为什么要买马?”

傅容动作一滞,旋即如常,“我本以为船已经开走了,便想着骑马赶在你们之前到达下一站。”

薛纷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结论道:“到了粤东后,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

药已经上得差不多,傅容停下动作,眉峰挑起,静候下文的模样。

果然薛纷纷继续恐吓:“我们那里人贩子多,到时候把你抓去,剁手跺脚扔在大街上乞讨。”

她一本正经得让傅容低笑出声,配合道:“届时还需要夫人多多照拂。”

薛纷纷虚荣心膨胀,“自然。”

后天早上船行到苏州,船上乘客已经下的七七八八,何清晏下船之前来向薛纷纷道别了一次,礼数周到。不过才卯时初刻,码头上便有装卸货物或船夫摇橹,街上熙来人往,川流不息。

傅容立在船舷后看向码头,眸色渐深,脑海里是皇上的那番话。

原本打算去时顺便办理他交代一事,然而带的东西委实多,路上不便,加上薛纷纷身体不适,索性改了时间等省亲之后,走官道路过苏州府时再办理那事。

福船从苏州出发继续前行,约莫四五个时辰后到达杭州,薛纷纷从未到过杭州,迫不及待地下了船,将莺时一行人远远甩在身后。

她本意是在此处逗留几天,然而时间上紧迫,只停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坐上马车往粤东方向去。

回去前一天将军府已经让人送了信件,说了回家省亲一事,告知了大致到达时间。是以一路颠簸几天之后,他们的马车才进城门,已有人回平南王府通报。

“小小姐回来了!”

打眼一瞧,正堂里坐着不少人,正上方八仙椅上端坐着平南王夫妇,闻之面露喜色,端的是坐不住了。

下方第二位交椅上身着深色蓝罗交领道袍的男子不露声色,只握着云纹头的手紧了紧。

韭菜蛤蜊

平南王府门外立了一排众人,平南王薛谦携其妻孔知秋站在前面,身后依次是几位少爷和小姐。平南王除了正妻外,另纳了五房妾室,共生下七子六女,前五个女儿都依次嫁人了,听说今日薛纷纷回门才特意从夫家回来的。

平南王统共生了十三个孩子,许是对最小的这个心中有愧,是以倾注了更多的疼爱。

一辆马车拐过街道远远驶来,不多时行到跟前,便见里面迫不及待地伸出素手掀开帘子,露出薛纷纷巧笑倩兮的小脸,一双杏眸似含了一泓秋水,慧黠明亮。她提着金彩双膝襕马面裙,不等人拿来脚凳,便急慌慌地跳下马车,朝中间平南王夫妇喊了声:“爹爹,娘亲!”

声音清甜,婉转动人。

薛夫人担心摔着她,连忙上去将她扶稳,虽是斥责,眼里疼爱却溢于言表,“都嫁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说着看向她身后,一脸复杂。

傅容随在薛纷纷身后下马车,宽肩阔背,举手投足恣意洒脱。看着这个比女儿大了足足十四岁的男人,孔知秋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忘了招呼。

傅容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两人唤了声:“傅容见过岳父,岳母。”

相较之下平南王显得随和许多,上前托起他手臂,和颜悦色道:“将军快起,此行路途遥远,奔波劳累,不如先随老臣进屋去再谈。”

平南王年轻时峥嵘一生,与他定有许多共同话题,难怪一见如故。

傅容忙道:“岳父叫我表字百川就好,在您面前倒怎敢自称将军。”

曾二十年前,薛谦之名在大越如雷贯耳,平定藩王叛乱,身先士卒,是大越的英雄。即便现下定居粤东,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朝廷边关之事了若指掌,是以对傅容更有了几分惜才之感。

一行人陆续进府,薛纷纷寸步不离跟在薛夫人身边,攀着她手臂撒娇软语,只偶尔跟身旁二姐三姐说上两句。

薛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看了右侧后方蓝色身影一眼,“出嫁前你跟锦意关系最好,不过才两个月时间,如今竟是连招呼都不同他打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薛纷纷逃避无门,只得朝身后绽开一笑,“六哥。”

深色蓝罗道袍男子噙着浅淡笑意,眼角有一处指甲盖大小月牙形状的疤痕,如今虽已淡化许多,但却仍能看出来。嵌在他俊逸倜傥的脸上,平添一抹遗憾,却又引人无限遐思,这疤痕究竟缘何而来?

薛锦意话里听不出情绪,“这才多久,纷纷便与我生分了。”

其中意味或许只有薛纷纷能懂,因为她以前总爱戏称六哥为“意美人”,无论教训多少次都不改,从未规规矩矩地唤过一声六哥。

薛纷纷抿唇,“六哥以前总说我没大没小,现在我规矩一回,你反倒又不满意了。”

许久不见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薛锦意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嘴边笑意渐浓,眼睛却深不见底。

*

正堂里平南王和傅容几位男人在谈话,薛夫人领着薛纷纷和几位女眷到一侧厢房中,丫鬟端来洋漆描金小茶盘,上面放着四盏青瓷茶杯,墨江云针馥郁清香,一一摆放在几人跟前。

薛纷纷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坐她右边的三姐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地问:“纷纷,傅将军平常待你可好?”

她认真琢磨一番,话到嘴边时又被二姐截住了,“我看傅将军不似旁人传的那般可怕,虎背熊腰,倒有几分雄姿英发的味道。”说着还杵了杵她手臂,悄悄地问:“你们若是做起那事…”

薛纷纷到底是黄花姑娘,当即脸上一热,“二姐说这话好不正经。”

屋里只有她们四人,府里妾室是入不得这些台面的,此刻正在后院安顿着。薛夫人低咳一声,二姐三姐话声戛然而止,面色讪讪及时转了话题。

待她二人离去后,薛夫人才把她叫来身边问道:“纷纷,你实话跟娘亲说,你跟那傅容有没有…”

薛纷纷依偎在她一侧,此刻没有外人在,便实话实说道:“没有,他都是睡在书房的,娘亲给我的那些压箱底一个也没用上。”

这丫头说起话来好不害臊,薛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啊。”

然而听说他们仍未圆房,薛夫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不圆房说明对方没把纷纷当回事,圆房了又替女儿觉得吃亏,左右都是担心她受委屈。

偏这丫头缺心眼,还不以为意道:“床那么大,我一个人睡还自在。”

自从傅容说要睡一起后,她半夜手脚都施展不开。

薛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又点她脑门子,“白费心思给你准备了那些东西。”

末了又问:“将军父母对你如何?”

提起这个薛纷纷便郁卒,她把头往百蝶穿花坐褥上一埋,半响了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觑薛夫人,“没有娘亲对我好。”

这话说得薛夫人心头情绪泛滥,只觉得不知该如何疼她才好,“你这张嘴,净会挑好听的话说。”

想了想又劝慰她,“你既然已经嫁到将军府去,便当那就是你家,傅容父母便是你的爹爹娘亲,需得尽心尽意伺候他们。将心比心,他们会感觉到的。”

哪知薛纷纷听了却一点不赞同,“那里怎么是我家呢?我家在这里,你们才是我爹爹娘亲,他们只是我公公婆婆。我可以对他们好,但是娘您也教过,人不能忘本啊。”

“这句话哪是用在这儿的?”薛夫人哭笑不得,眼里却满是欣喜。

薛纷纷也跟着笑,眉眼弯弯,一回了父母身边便本性毕露,“天下词语一家亲,用在哪里都通顺。”

*

只同薛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已暮色四合,橘红丹霞缓缓融汇,在天边着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平南王命人在正堂摆了小宴,是府里大厨掌勺,这师父便是教饭饭厨艺的那位,厨艺精湛,手法娴熟,薛纷纷没吃过哪个人做的饭菜比他更好了。

山药龙骨汤火候适中,龙骨熬得酥软奇香,鲜味渗入汤中,好喝得令人咋舌。薛纷纷一脸喝了两碗,被薛夫人笑话:“瞧你,跟受了虐待似的。”

薛纷纷抬眸正好瞧见傅容在与平南王推杯换盏,两人相谈甚欢,许是说到契合的地方,平南王饮完酒豪爽一笑,拍了拍傅容的肩膀直称赞“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薛纷纷就坐在傅容身边,心思一转夹了个小笼汤包放在他面前碟子里,“将军少喝点酒,不如先尝尝这个?”

今天晚上的饭菜也有汤包一类,许是上回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傅容看都不朝那边看一眼。

他放下酒杯觑了眼小笼汤包,又对上薛纷纷弯弯杏眸,了然一笑,“多谢夫人好意。”

薛纷纷被人看透心思,却一点不觉窘迫,“应该的。”

一壁说一壁往身旁乜去,眼神恰好与斜对面薛锦意相撞。后者一潭深水似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在对上薛纷纷视线时却泛上笑意。那笑容与薛纷纷没出嫁时相差无几,却莫名让薛纷纷觉得如针芒在背,连忙别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