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纷纷随手拨弄两下算盘,这几天珠算水平突飞猛进,果然人都要逼出来的。她轻叹口气,让饭饭去备了杯酸梅汤来,浑身瘫软在桌案上,“将军一走老夫人就开始折磨我了,我就是那传闻中的苦命媳妇。”

闻声季夏乐了,“小姐可真会往脸上贴金,人家苦命媳妇可没您如此会享受。”

薛纷纷懒洋洋地嗯了声不再搭腔。

一个月来除了御雪庭,她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账房,时间竟也过的挺快。老夫人没怎么为难她,倒是指派了府里一个老嬷嬷手把手地教,顺道把她一举一动汇报给沈景仪就是了。

只是薛锦坤再没到将军府来看她,薛纷纷难免有几分失落。

虽说情意不怎么深厚,毕竟是同一个娘亲生的兄妹,怎么大哥对她一点也不上心?

如是又过几日,只听府外橐橐马蹄声传来,不久便见一匹青海骢上骑着两人,停在将军府门口。两人均身型修长俊逸,高的那位穿玄青道服,脚蹬皂靴,低的那位身材削瘦,穿黛蓝道服。他们一同下马,向门房道明了来意,门房便将二人迎入府中等候,去账房禀明少夫人。

彼时薛纷纷正在态度端正地拨算盘,听闻下人来报二话不说放下手中活计,松了松筋骨赶忙往正堂去。

果真如她料想的一般,薛锦意端坐在八仙椅中,抬眸向她望来,唇边含笑。

薛纷纷不由得加快步伐,跨过门槛走到跟前,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坐着一人,霍地停下水眸大睁,“你,怎么是你?”

对方形容拘谨,连忙整了整衣衫坐起来,向她行了一礼。

她似乎才有所顿悟,难以置信的目光在他和薛锦坤身上来回逡巡,末了断断续续道:“大哥,你你跟他…”

薛锦坤笑着解释:“纷纷,不是想的那般。”

显然此话没有什么说服力,薛纷纷退开半步眉头紧蹙,“那你说的要找人,是要找他吗?”

薛锦坤颔首,“是他。”

“辞去苏州府一职,来永安城也是为了他?”薛纷纷仍旧不肯信。

然而事与愿违,薛锦坤承认,“是。”

薛纷纷满脸的不可思议,顿时忘了规矩上前摸在薛锦坤额头上,“你脑子坏掉了?你让娘亲怎么办,爹爹怎么办?”

而且这个人,他不是就何清晏吗!

薛锦坤显得无可奈何,早该料到会被人误会,他对上何清晏手足无措的眼睛,回以安抚一笑。

对薛纷纷道:“清晏她是姑娘。”

薛纷纷如遭雷劈,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偏薛锦坤嫌她刺激不够大,又抛出一颗炸药,“此次我来便是同你说一声,我准备回去向何巡抚求亲,需要前往苏州府。届时再回粤东一趟,你若是愿意,可以同我一道回家看看。”

第54章 翘首以盼

何巡抚唯一的儿子竟是个女娇娥,若论其中缘由,大越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原来何夫人嫁入何家十年未有身孕,好不容易怀了孩子,何巡抚满心期待是个儿子,还未降生便四处跟人宣扬,谁想生下来却是个不带把儿的。何巡抚一时受不了打击,在卧榻在床足足一个月,此后碍于面子一直没跟人澄清,甚至把女儿当儿子养。长此以往,几乎忘了何清晏是姑娘家,一心想将她培养成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正堂内早已支开丫鬟,薛锦坤避重就轻地跟薛纷纷解释一番,又着重强调了多次,才让薛纷纷接受这个真相。

她下意识向何清晏看去,便见对方稍微一颔首,“正是你大哥说的那样。”

不怪薛纷纷彼时没认出来,盖因她身量比一般姑娘要高,况且举手投足都是迂腐的书生味儿。尽管他总是脸红,薛纷纷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现下细细琢磨,仍旧有些露出破绽的。

薛纷纷情不自禁地往人胸口上扫了一眼,果见何清晏顿时满脸通红,抬手欲遮掩但又不敢动作,十足的为难困窘模样。

“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姑娘缺心眼儿地一笑,在对面坐下自得其乐。

原来大哥不是不开窍,而是早就藏了这么个宝贝。

回想起他的那句“时候未到”,薛纷纷免不了更加好奇,也就说大哥早已物色好了人,拖这么些年是为了等人家长大?

啧啧,若真如此委实不得了。

想想都让人亢奋,薛纷纷饶有趣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挨个打量,直看得何清晏恨不得缩进椅子里去,她才想起来问:“大哥是如何找到人家的,上回来不是还不知下落吗?”

“底下有人转来永安军卫当职,路上恰逢遇见,才知道清晏竟被傅将军安插在军卫中。”薛锦坤解释道。

闻言薛纷纷一愣,端着茶也忘了喝,“将军安排的?”

转念一想觉得蹊跷,联系前后因果很快得出结论,转头问何清晏,“上回在苏州府,是你和傅容一块回来的?”

怕她误会,何清晏连连摆手,“是家父恳请将军帮忙的,傅将军没有办法才把我带了来。”

薛纷纷眉头拢起,“何巡抚对你可真是一点不心疼。”

何止不心疼,简直是当成真正的男子来养。端看他对何清晏的态度,谁能想到这是姑娘呢?若不是何夫人于多年前过世,想必也不会造成今日况味。

何清晏目露哀戚,垂眸不语。

“大哥你此次去求亲,何巡抚会答应吗?”薛纷纷替薛锦坤忧愁。

果然薛锦坤摇了摇头,“大抵不会。”

说罢握了握何清晏搁在八仙桌上的手,低笑道:“不过我会争取让他同意。”

从未见大哥有过如此温柔举动,薛纷纷趁着啜茶的工夫偷偷瞄一眼对面,低下头去杏眼微弯。“大哥何时动身?”

“约莫过两天。”薛锦坤转回视线,“纷纷可要一同回去?”

薛纷纷是有此打算,毕竟有好些日子没回家,着实想念。并且他们必定会停留在苏州府,傅容便在苏州府办事,指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不过她想回去,可得经过老夫人同意。

*

佛堂内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是供奉的观音宝象,她手持蜜蜡佛珠口中诵经,对薛纷纷的到来充耳不闻。

薛纷纷已经在她身旁陪着跪了大半个时辰,仍旧不见她有停歇的念头。

心中难免腹诽,这老夫人该不是故意刁难吧?

她仰头瞻望宝相,双手合什规规矩矩一拜,耐着性子一并等候。终于沈景仪礼佛完毕,深深一叩之后偏头看她,“怎么来了?”

薛纷纷收起焦虑心思,扮作规矩乖巧的模样微微一笑,“我有事来寻母亲商谈,下人说您在此处诵经,我来之后不好打扰,便与您一并等候,顺道向菩萨祈福保佑阖家康健。”

沈景仪满意地喊了颔首,“难为你有这份心思。”

一旁丫鬟上前搀扶她起身,沈景仪站稳脚步后捏了捏佛珠,“找我商谈何事?”

薛纷纷也随之站起,心中早已想好说辞,这会儿脱口便来,“母亲可还记得上回我兄长来访?昨日他到将军府来,并告之我家中近来不甚太平,亦且他此番回去有成亲的打算。母亲或许不知,我大哥已经三十有一,眼下总算想通了要成家立业,我身为妹妹理应在身边陪同,还请母亲批准。”

沈景仪听罢不做反应,一壁往外走一壁问道,“前天给你的账簿可是看完了?”

薛纷纷一番话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没着没落的,她咬咬牙快步跟上去。在心中已然将沈景仪撕咬了千百遍,面上却要装出笑意,嘴巴甜起来保准能腻死人,“还差一小半,不过嬷嬷教的很好,假以时日定能为母亲分担府里事务。”

廊庑下丫鬟自动退避一旁,沈景仪平稳缓慢地走在前头。

穿过穿山游廊,一直到留玉斋门口她才道:“既然想回便回去罢,记得把剩下几个月的账簿带上,路上多看两眼,省得一回来便忘了。”

薛纷纷几乎以为她不会同意,喜上眉梢,“多谢母亲!”

一直到了御雪庭都蹦蹦跳跳地有如踩在棉花上,她统共向沈景仪告了三个月的假。这两日水路又恢复行驶,一路直接前往苏州府,不过才耗费几天时间。薛锦坤是明日傍晚启程,临走时来将军府接她一并前往码头。

薛纷纷便急哄哄地令莺时四人收拾东西,因着此次回去凡事都受限制,是以她算了算最多只能带上两人。

“饭饭是一定要的,我就指望她吃饭呢。”薛纷纷把人拉到身旁,又在三人身上逡巡一番,眼神跟街市上挑选排骨肉无疑,最后不出所料将莺时拉到跟前,朝另外季夏子春笑眯眯地,“你们记得日日给我打扫屋子,若是回来有丁点儿灰尘,仔细我克扣你们月钱。”

季夏子春不在回乡行列,嘴巴能挂起打油瓶儿,“小姐偏心,抛弃我二人。”

薛纷纷理直气壮,“这怎么能是抛弃?这只是暂时抛弃。”

说罢自个儿反倒一笑,张口咬住饭饭递来的八珍糕点,小嘴包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怎么了,不服气?”

却哪敢不服气呢,她就是薛家的小霸王,向来说一不二。

连平南王都捧在手心里宠爱,她们怎敢置喙?

末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不情不愿地,“小姐路上小心。”

*

翌日薛纷纷如往常一般睡到辰末才见醒,莺时将准备好的衣裳搁在床头,她随手拿了最上边的丁香色马面裙便往头上套,好在被莺时及时止住。

“小姐莫不是睡迷糊了,这是穿下身的裙子!”莺时掖着嘴角偷笑。

话音刚落便见薛纷纷一头歪倒在引枕上,扯了一旁锦被蒙住头,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瓮声瓮气地从底下传出,“再睡一会儿,反正大哥酉时才来。”

莺时上前拽了拽被角,没想到被她攒得结结实实,“您忘了,昨日还有东西尚未收拾完毕。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待会儿还要去找老夫人辞别,事情可多着呢,不能再睡了!”

内室静了许久,薛纷纷才缓缓伸出一手,强撑着坐起身子。漆黑如墨的头发倾泻而下,顺着肩头滑至身前,她偏头半眯着双眼轻揉了揉,姿态懒怠撩人,“那先吃饭吧。”

果真无论何时都不忘记吃,莺时应了声继续给她衣裳,心中不由得喟叹,像小姐这样的,难怪将军放不下要千里迢迢地从苏州府赶回来。

早饭是饭饭煮的小馄饨下了粗面,另配几碟爽口小菜,她吃时津津有味。无外乎是要回粤东了,心情雀跃,胃口大开。

饭后又去留玉斋跟沈景仪道了声别,可惜后者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薛纷纷心中有数,不多时便请辞离去。

*

她在将军府翘首以盼,终于酉时等到门房通传,说薛锦坤到了。

薛纷纷便命人将行礼搬上马车,因着她东西多,另备了一辆。及至码头时卸下,依旧是上回的那艘大福船,薛纷纷轻车熟路地登船,寻到客房让人安置好行礼。这回她早有准备,找大夫提前开了治晕船的药,勉强撑个四五日不成问题。

福船一路停岸补给,不难看到路边城外均有灾民,薛纷纷手扶在龙纹船舷远远眺望,心中极不是滋味。离远了看是一回事,近看却更加令人震撼。五日后船在苏州停靠,薛纷纷随在何清晏身后下船,待看清面前光景后不由得抓紧了莺时手臂,一脸惊愕。

第55章 顾名思义

薛纷纷对两人谈话一概不知,在街上一家客栈寻好住处。

客栈名曰来仪,往来宾客五湖四海,门前正是繁荣市段。此时暮色西陲,人迹渐疏,唯有远处一片残阳凄厉。几人整理好房间好,薛纷纷伏在床上双目紧阖,脸蛋儿发白,连日来乘船让她身体十分不适,一直强忍了下来,现下总算踏在平地上,却又处处觉得恍恍惚惚,脚下漂浮不定。

莺时说要去请大夫,打开门恰好看见何清晏经过门口,想起彼时她在福船为薛纷纷诊脉一事,当即二话不说将人拦了下来,“何姑娘,我家小姐晕船症状一直不见好,您能否帮着看看?”

何清晏一愣,旋即点点头。“自然可以。”

现下无了顾忌,莺时便侧身打开门把人迎了进去,转过梅兰竹菊屏风便见薛纷纷面如菜色,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眼睛半开半阖地觑着来人。辅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顿了半响才明白这是个姑娘,强撑着坐起倚在床头,“你怎么没跟我大哥在一起?”

何清晏立在床头,依旧是一身黛青云纹道袍,包裹住高挑瘦弱的身材,垂眸低声道:“他出去一趟,说是不久便回来。”说罢便撩起袖子给她号了号脉,无非是跟上回相差无几的说辞,让薛纷纷多加休息便可,是药三分毒,不必再另开药方。

薛纷纷恍若未闻,盯着她觑了片刻,偏头不解地问:“你上回说家里是开医馆的,可是你父亲不是何巡抚?如何能跟医馆扯上关系呢?”

距离那回已经过了三四个月,难得她还记得。

何清晏看了看分立两侧的饭饭和莺时,不安地解释,“家中祖父是开医馆的,我时常去那里帮忙,久而久之能帮着看一些小毛病。”

薛纷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眯起眸子不见方才倦怠之色,反而兴趣盎然地问道:“你同我大哥是如何认识的,他怎么知道你是姑娘家?”

话音刚落何清晏脸色通红,眼神飘忽不定,盯着脚下皂靴支支吾吾,“此事说来话长…”

薛纷纷对此表示很大方,“那就长话短说吧。”

从何清晏口中得知,原来从大哥薛锦坤到苏州府当职的那一年,便认识了她。算起来竟然已经有十年之久,薛纷纷惊诧不已,连晕船症也好了不少。其中故事她没有细说,但薛纷纷大抵能猜到个怎么回事,不由得心中偷笑,看不出来大哥在情感一事一点也不愚钝,只是伪装得很好罢了。

*

在来仪客栈住下后,薛纷纷因着身体不适一直没去找傅容,足足修养了两三日才肯下床。

饭饭早晨去街上买马蹄糕等早点回来后便一言不发,问她原因也嘴巴紧闭摇头不语,一派惶恐。薛纷纷只以为她在街上受了刺激,便没多放在心上,象征性地安抚几句了事。

谁知到了晌午也不见好,薛纷纷身体康健许多,提议要去楼下吃饭。三人才走到楼梯口,饭饭霍地止住脚步将人拦下,望着薛纷纷面容恳切,“小姐,咱们回屋吃吧…”

薛纷纷蹙眉,不解她今日反常何故,抬手扶上她额头纳闷道:“你若是身体不舒服我便让莺时请大夫来,有话不必吞吞吐吐。”

可算是把饭饭愁得心急火燎,正因为此才愈发说不上话,“楼下,他们说…”

“说什么?”薛纷纷等了半天等不到个所以然,脚步一转从她身侧绕过去,径直踩在木质楼梯上,“他们说他们的,我吃我的,有何关系?”

此时正值饭点,大堂桌椅泰半有人,薛纷纷踮起脚环顾一圈,才勉强找到个空桌子。

点了几样爱吃的菜,见饭饭脸色难看,料想她身体不舒服,又跟伙计说要了两样清淡小菜。伙计痛快地应下,巾栉往肩上一搭便去厨房交代了。

不多时饭菜上桌,苏州府人杰地灵,物尧丰富,肉质鲜美。薛纷纷夹了一两口水晶虾丸,见饭饭食不知味,以手支颐敲了敲她的脑门,杏目弯弯笑问道:“跟我一起吃饭很难受,还是你愿意站着?”

饭饭连连摇头,“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说罢为表诚恳,埋头扒拉了几口米饭,撑得腮帮子鼓鼓口齿不清道:“咱们吃完了快些走吧小姐,我知道街上有许多热闹的地方。”

薛纷纷略有微词,蹙眉思索片刻,“街上不安全,还是待在客栈里好。”

饭饭想了想觉得她话有道理,“那咱们吃完了快些回房间也行。”

“你今日好奇怪。”薛纷纷有所察觉,自打今早回来后她便一直如此,极力阻止薛纷纷与外界往来,似乎怕她知晓什么消息似的。思及此,薛纷纷对上她闪烁双目,一笑道:“该不是出了事刻意瞒着我吧?”

不得不称赞她委实敏锐,饭饭一个劲儿地摇头,“怎么会,我向来对小姐有话直说,掏心掏肺的!”

这丫鬟张口尽会胡说八道,薛纷纷撇撇嘴佯装没听见。

一顿饭吃得很是煎熬,终于等到莺时起身去结账,饭饭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待莺时回来后三人上楼,眼看着就要走到楼梯口,门口却忽然进来三两个彪形大汉,浑身热气腾腾散发着汗味,吆喝了一声伙计便就近寻了位子坐下,与薛纷纷离了一段距离,却因为他们嗓门巨大,一开口整个大堂都听得一清二楚。

“姓陆的那个娘们可真顽强,傅将军的态度已那么明确,她还上赶着往跟前贴!可没见过这么不矜持的女人!”其中意味骂骂咧咧地坐下,扭头跟伙计说了几样菜式,仰头便把一碗茶水喝得干净。

另一位大笑,“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人家陆捕花年轻貌美,那傅将军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么美人儿不要,真不知在拿什么乔!”

两人身旁穿粗布短褐的插嘴,“听闻傅将军早已成亲了,如今多事之秋,怎敢惹上桃花,自然是避之不及!”

“成亲了算什么?”第二个开口的男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笑容暧昧,“大不了娶回家做妾,像傅将军那样的,一个怎么可能够…”

说罢三人齐声大笑,整个客栈一楼都是喧嚣笑声,听得人不由蹙眉。

*

捕花,顾名思义就是捕快中的一枝花。

捕快中几乎都是男性,难得出了个女娇娥,且身份还是捕头,自然让人稀罕神往。听闻她身手矫健,为人霸道,却又生了副热心肠,是个极为矛盾的人。

她这一番攻势闹得苏州府里人尽皆知,大抵没见过这样直接又不顾廉耻的女子,简直开创了先河。然而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一个能不顾世俗目光当捕快的姑娘,想来也不会多正常。

薛纷纷握着楼梯扶手将一番谈话从头听到尾,末了眼睛落在饭饭惴惴不安的脸上,唇角翘起,“这就是你让我赶紧回去的原因?”

饭饭仿佛在地上生根一般,脑袋僵硬地点了两下,表情欲哭无泪,“小姐…我不是刻意瞒着你的,只是这些人说话实在难听…”

谁知薛纷纷没有她想象中的失控大怒,反而若无其事地上楼,行至最后一阶时回眸乜她,“这有什么好瞒的?有人追求傅容,证明他好。他好又有什么错,我高兴还来不及。况且他们不是说了,傅容并未接受她,既然这样,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罢转身进屋,留下饭饭莺时呆愣愣地对视一眼。

这还叫没生气,分明她们隔得老远都闻见了醋味,小姐却还要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只得暗暗祈祷将军最好洁身自好,免得届时被小姐得知,两败俱伤,谁都不好过。

*

原定于明日去寻找傅容,薛纷纷却一推再推,盖因听了楼下那几人的一番话。

薛锦坤与何清晏一同回巡抚府,后来听大哥叙说,何巡抚得知他来意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没等人把话说完便甩出二字:“休想!”

又因为何清晏擅离职守,不经傅容同意便离职回苏州,大大发了一通脾气,扬言要罚她吃一顿板子。可这何清晏是个姑娘,何巡抚究竟如何下得去手?薛纷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爹爹当得可真失败。

何巡抚因此对傅容心中有愧,便趁着他晌午休息时间,请人到府上来一趟表示愧歉。

傅容本欲推脱,听底下人道跟何公子一块儿回来的还有平南王嫡长子薛锦坤,他步伐一顿。薛纷纷慧黠乖觉模样跃然浮于脑海,才一个多月不见,便好似隔了许多个春秋,他低声道:“往下安排,将事情推辞一个时辰,我到巡抚府一趟。”

第56章 根据槃互

河堤两旁劳工挥汗如雨,如此大规模地修筑堤坝算得上大越开国以来头一回,往常从未出现过这般灾情。偶有哀鸿传来,实为不可避免,朝廷征收男丁,便有官员从中大做文章。规矩是但凡家中有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皆要帮着修河堤,若是不想去每人便交一千纹银。

是以家境殷实的躲过了,生活贫苦的却只能来做劳工,好在朝廷给管饭。

傅容来后对此现象自然不满,曾与管河务的陆大人提过,可惜对方是个阳奉阴违的。他尚在思索是否该将此事上报皇上,对方已经先一步参了他一本,理由是与何巡抚根据槃互,压榨劳工。

天晓得他来苏州府之后只与何巡抚打过一次照面,便落了人口舌。皇上得知后并不急着做反应,只让他们各司其事,秉公办事,不得在此关头上生事端,措辞之间似乎已洞悉陆震所作所为。陆大人两头不落好,自然对傅容暗暗怀恨在心。

未料想一来一往之下,独女陆井沛却看上了傅容,甚至为其展开攻势,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把陆震怄出一口老血。

这闺女从小便让他操碎了心,做事从不循规蹈矩,离经叛道。偏爱拳脚功夫,没个姑娘样子也就罢了,竟然执意要当起捕快。为此两人父女关系僵持不下,最后陆震拗不过她只得妥协,才致使今日她愈发骄纵的局面。

傅容掸了掸肩上尘土,整个在河坝劳务身上没有干净的,去巡抚府总不能过于腌臜,他正欲回住处换身干净衣裳,后头士兵匆忙追上来道:“傅将军,今儿个陆捕头又来堵您了,底下人没让她来里边,您看如何处置?”

起初听到陆捕头三个字傅容便皱起眉头,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女人,明里暗里不知示意了多少遍,依旧浑然不觉地继续出现。他继续往外走,脚步未停,“叉出去。”

该士兵抱拳应是,旋即退下。

*

傅容换了身天青云纹道袍,穿云头履往巡抚府而去。

他身旁没带人,显然高估了自己本领,没走多远便失了方向。寻了个人问路,却不起作用,抬眸觑见客栈匾额上写着几个辉宏大字“来仪客栈”。

适逢店内伙计在门口迎客,他便上前询问,伙计给他指了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向南拐两道弯便是了。”

傅容答谢后正欲离开,余光瞥见客栈二楼一道豆绿色身影,模样很有些像薛纷纷身边的丫鬟饭饭。因着她平日出现的不多,是以傅容不大能确定,“刚才过去的那姑娘,也是住在本店的?”

伙计循着望去,廊庑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姑娘痕迹?

“不知大人指的哪位?”

眼看时间无多,傅容便打消了本欲上楼探看的心思,大抵是认错了。薛纷纷眼下正在永安城将军府,临行时地还卖乖讨巧地说:“我就在这等将军,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