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一直不回来,你难道还一直不吃饭不成?”傅容气恼地捏了捏她挺翘鼻子,真是教人放不下心。

薛纷纷没心没肺地笑,清脆笑声不绝于耳,“将军可真会高估自己,我只是恰巧没胃口罢了,您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被小夫人嘲笑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傅容腾出一手拍了拍她臀,啪啪两声十分清脆,“起来吃饭!”

他下手的力道不轻,薛纷纷拧起秀眉,张开两手赌气道:“那你抱我过去。”

傅容无动于衷,这可不能惯。

薛纷纷偏头,眨巴了两下水汪汪杏眸,“容容?”

他终究妥协,上前将她小身板抱起,转过折屏放在紫檀绣墩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适逢伙计将热好的菜端上来,见着两人大半夜腻歪模样嘿嘿一笑,摆好碗碟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并未两人关好菱花门。

薛纷纷一指桌子那头的金丝虾丸,“我想吃那个。”

傅容忙于公务,也是没来得急用饭,面对薛纷纷颐指气使只略微抬了抬眉头,“自己走过去夹。”

她这一身娇惯出来的毛病,未尝不好,相反更成了她的出众之处。

可惜傅容是军队出身,万事讲究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然不会助长她的骄纵之气。说到底还是个榆木脑袋,不懂得如何哄姑娘开心,连点子花言巧语都不会说,难怪丧妻五年只有一人看上他。

薛纷纷摇摇头,指了指手脚,“我使不上力气,走不动。”

说罢悄悄观察傅容表情,见他不动声色,声音放得更加绵软了些,“我就想吃将军喂的。”

傅容扭头对上她期期艾艾视线,半响无奈一声低笑,伸出长臂轻松给她夹了一筷子送到跟前,“平常我不在时,夫人是怎么吃饭的?”

薛纷纷张口咬下,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对他的问题十足不屑,“自然是用手了,难道还用膝盖不成?”

强词夺理傅容说不过她,小姑娘太过伶牙俐齿,他摇摇头端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薛纷纷将虾丸吞入腹中,忽而偏头笑问他:“将军,你是我的什么?”

她问的突然,傅容霎时有些怔楞,旋即淡声:“自然是你夫君。”

“不对。”薛纷纷眸中笑意更甚,狡诈之中灵动慧黠,“你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第59章 死心塌地

这辈子没听人如此形容过,傅容停箸,仔细端详薛纷纷笑盈盈的小脸。

古往今来只有子女才被称为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这一说可谓乱了伦常,偏薛纷纷没有丝毫自觉,眼睛弯如月牙儿,一口咬去傅容筷子上夹着的锅包肉,报以粲然一笑。

傅容捏住她下颔,使坏让她不能咀嚼,“为何夫人不是我的小棉袄?”

他控制着力道,没捏痛薛纷纷,恰恰使她樱唇半张无法动弹。

是以薛纷纷只能含糊道:“将军太大了,我若是当小棉袄,一定罩不住你。”

此言有理有据,竟让人无法反驳。

傅容禁不住笑声明朗,将她松开,“那日后就由我罩着你。”

薛纷纷也笑,痛快地答应,“那好,不过你得只贴我一个人的心。”

傅容捏了捏她被米饭撑得鼓囊囊的脸颊,“快吃罢。”

薛纷纷听话地埋头吃饭,时不时偏头瞅傅容一眼,接触到他目光便傻呵呵地一笑,一双杏眼儿笑意就没停过。全然不见平常的机灵睿智,反倒这才像个正常的十六岁姑娘,傅容禁不住抬手揉她头顶,果然被她不客气地挥了下去,“别动我头发。”

还没傻,傅容略有欣慰。

薛纷纷原本不饿,这会儿却越吃越觉得腹中饥饿,一口气喝了整碗龙骨汤,倚在椅子上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吃饱了。”

她偏头看向傅容,对方正手肘撑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不解地问:“将军不吃吗?”

傅容答非所问,“怎么这么爱笑?”

起初薛纷纷不明所以,末了才发觉他是指自己,敛容一本正经,“因为容容不常笑。”

傅容低哦一声,不明所以。

她推了饭碗站起来,走到他身旁绕着走了半圈,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旁人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正是因为将军不笑,是以才如此老相。”

说罢在傅容伸手捞她时向后猛地退出几步远,得逞一笑,走到门边让人来收拾东西。

料定外人在傅容不敢拿她如何,她在伙计背后咧嘴扯了个鬼脸,趁机躲入紫檀折屏后,快速地踢掉鞋袜缩在床里头,顺手还放下帷帐。转念一想床上似乎更不安全,正欲起身时傅容已经走了进来,因着屋内只燃了一盏白瓷灯,光线昏昧,背着光看不真切他面上表情,只觉得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她霍地从床上弹跳起来,颇有几分眼力见儿,“天好晚了,将军明天定也有很多事情忙,不如早点睡?”

傅容似乎低低笑了声,不多时他已走到床跟前,轻易地拉开水色帷帐。

见里面小人儿半跪着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几乎要缩到墙里面去,身前横着条丁香色妆花大引枕。傅容一手撑着床头镂雕花纹架子,身影挡住泰半屋内光景,低头俯瞰薛纷纷渺小身影,“夫人方才说什么?”

薛纷纷弯眸讨好,“说将军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可惜傅容不是好糊弄的,“上一句。”

端的是不说不清就别想睡觉,薛纷纷心中喟叹,可算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冲动逞口舌之快,是极其不可取的。

“说您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薛纷纷脱口而出,偷偷觑他反应,“正是因为将军不常笑,我才要帮您笑回来。否则两个木头桩子立在一块儿,多无趣呀。”

她说的理直气壮,原先只以为女人才对年龄如此敏感,没想到男人也如此。

大姐比她大了足足十岁,嫁人时薛纷纷还是个万事懵懂的黄毛丫头。正是因为无意间说了句:“大姐真年轻,看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几岁的。”

天晓得那时薛大姑娘才及笄,忽听这么一句简直天崩地裂,被人碰了逆鳞,从此恨薛纷纷恨得牙痒痒。

哪想十几年后这毛病非但没改,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薛纷纷素来不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她就是欠收拾,傅容如是想到。

就当她那番蹩脚的解释勉强能站得住,傅容弯腰钻进架子床内,坐在床沿若无其事地褪下衣物搭在架子上,仅着一件中衣。他仰躺在床外侧,确实是累极,单手枕在脑后向薛纷纷看去,便见后者正动作小心地拉了拉身上薄毛毡,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边几乎已经没有我的事情,大约不出几日便能解决,届时夫人若要回粤东,我可以陪你一起。”

这是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了,薛纷纷乐得自在,动作停住看他,“将军不必回永安城吗?”

傅容收回目光望着床顶,捏了捏眉心略显疲惫,“我会上书提及此事,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皇上大抵不会反应。”

长江堤坝自然不是那么好修,起码再需要大半年,不过却已经没他的事。

原本他就不是管河务的,朝廷只是需要他调兵罢了。至于堤坝修建如何,便是陆大人何巡抚的事情,饶是心中清楚,仍旧免不了担心此地情况。毕竟百姓劳苦,稍有不慎便能引起躁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

静了许久薛纷纷察觉他沉重情绪,抛开方才玩笑心思挪到他跟前,在黑夜里异常明亮的杏眸定定地觑着傅容,“将军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肩上。”

说罢果真转过身去,单薄圆润的肩头裹在月白缎衫下,迷蒙月光透过牖窗洒入室内,使得她身段看着更加诱人。薛纷纷却浑然不觉,自说自话,“彼时六哥累的时候,总爱这样靠在我肩上…”

话到一般蓦地停住,自觉说错了话,噤声不再言语。

果不其然下一刻被傅容粗壮手臂横在腰上,他往前动了动将薛纷纷牢牢锁住,“此次回家,夫人若是再让我看到那样一幕,仔细你的皮。”

这番狠话放的很有威严,薛纷纷浑身一僵,嘴上却不肯承认,想到一事忍不住反驳:“将军还好意思说我,你跟那陆捕头的关系人尽皆知,连我听了都唏嘘不已。若不是这次到苏州府来,恐怕将军还打算一辈子将我蒙在鼓里吧?”

不得不承认她猜的不错。

依据傅容的性子,但凡认为不重要的或是没价值的,都没说的必要。

傅容脑中一晃而过陆井沛骄傲跋扈的模样,禁不住眉头蹙起,“我与她不会有什么。”

“哦,这话我记下了。”薛纷纷声音清浅,显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男人的劣根性早在未出嫁时家中小姐妹便跟她普及个遍,男人在哄女人时说的话,泰半都不能相信。她暗自抠了抠傅容手心,眼睑耷拉下来,只是不是傅容是否也免不了俗。

陆井沛跟谢氏不一样,跟杜氏也不一样。

杜氏那是过世之人,谢宝婵是薛纷纷嫁进将军府前便有的,她包含在将军府内,换言之便是接受如此,不接受也如此,是以便没太大抵触。更大原因彼时对傅容未产生好感,更惘论他妾室如何,薛纷纷完全没在意过。

现下两人互通情意,中间却忽然横插出来一个明目张胆要抢人的…

薛纷纷在傅容手心狠狠拧了一下,小声咕哝:“招蜂引蝶。”

身后没有动静,只剩下平稳沉静的呼吸声。她扭头余光看去,傅容已经阖上眼睡着了,眼底一圈淡青色,似乎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

子时已过,窗外寂寥无声,只余下漏壶点点滴滴声响。漆黑夜色逐渐侵袭房间,与烛光分庭抗衡,俄而白瓷灯只余下丁点儿辣蜡油。一灯如豆,很快被深不见底的黑夜取代,笼罩了床上两道人影。

*

薛纷纷只道陆井沛是个胆大妄为,率真直性的姑娘,却没想到这姑娘有一日大放厥词,扬言不出一个月定能将傅容拿下。

这话还是饭饭告诉她的,一道早便气冲冲地闯入屋中,一壁夺过莺时手中酽茶一壁高呼:“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茶已经隔夜,莺时正准备倒掉,这下可好,被她一口气喝了干净。

饭饭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她属于敢怒不敢言的任人搓圆捏扁的类型,鲜少见到如此失控的一幕。薛纷纷刚换好衣裳穿过落地罩,正好听见她那句话,便好奇地问道:“说说有什么好生气的?”

饭饭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许是路上走的急了满脑袋的汗,手中食材尚未来得及放下,“小姐,那陆井沛可真是不要脸!公然跟您抢将军就算了,还诋毁您是没长开的…那些村话太难听,您不知道也罢。合着就是赖定傅将军了,还说一个月内必能让将军对她死心塌地呢!”

说罢许是觉得不解释,暗自呸呸两声,“没见过这般不知廉耻的。”

薛纷纷整理织金八宝纹袖襕的手顿了顿,抬眸向饭饭看去,细细回味她那一番话。末了从她身旁绕过,轻笑一声:“死心塌地?”

这姑娘志向远大,不得不令人敬佩。

薛纷纷回眸,唇角挑起一抹引人深思的弧度,“听说她是陆大人的女儿,我们今日去拜访一趟陆大人如何?”

饭饭陡然睁大眼,“小姐想做什么?”

“不告诉你。”薛纷纷脚步松快地走到桌边兀自倒了杯茶,“就这么愉快地定了。”

第60章 砂糖杨梅

薛纷纷向来说一不二,不顾莺时饭饭二人阻拦,吃罢早饭打听了陆大人府邸后便要前往。

她礼数周到,自然不能两手空空,是以遣莺时去买了鹿茸党参等物,顿了顿又附在莺时耳边补充一句。下一瞬莺时面红耳赤,犹豫不决地回视薛纷纷,“小姐,这…恐怕不太好罢…”

薛纷纷自觉满意,朝她挥挥手不容置喙道:“我瞧着挺好,你快去。”

她的话何曾能够反抗,莺时没得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脑中甚至想好药铺掌柜看她的眼神,心竟莫名的苍凉。

不多时去而复返,将三个纸包放在薛纷纷面前,“小姐请查看一番。”

她本是随口一言,却没想薛纷纷当真检查起来,挨个拆开探看,到最后一样时只粗略看了看,颔首甚是满意,“如此便可。”

原来薛纷纷让莺时置办的东西竟是鹿鞭,莺时困惑不解,“小姐送人这些做什么?”

她本以为就是给人补身子,益气壮阳的,未曾想薛纷纷一出口简直惊人,“我是送给陆姑娘的,正好替她滋补阳气。”

听罢莺时下巴简直要掉在地上,这东西怎么能送得出手,可叹小姐才是那最离经叛道的。

经过她好说歹说的相劝,终于使薛纷纷打消这个念头。若是真将这东西送出去了,保不准陆大人会气成何样,真真是折辱人!

薛纷纷悻悻然将东西留下,只提了鹿茸党参前去。

陆大人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儿子仅十来岁,现下正在学堂念书。闺女便是陆井沛了,可谓是让他为此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她有看上的人,却是与陆大人八字不合的傅容。两人年纪相差甚多不说,还是个娶过妻的,妻子正是平南王的小女儿,无论身份还是家世都压在他头上,委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偏陆井沛放话了,非他不嫁。

可气坏了陆大人,奈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晓。他曾携妻子一同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几回,奈何姑娘不听,依然故我。这些天风言风语已经过火,陆大人没得办法,只好将陆井沛锁在家中,任她如何反抗端是不肯放人。

*

薛纷纷赶到陆家府邸时,恰逢陆井沛正在厅堂跟陆大人闹事,父女俩谁也不肯退缩,倒让陆夫人夹在中间难做人。

陆大人是皇上亲指的接管此次修建河堤的官员,官封五品,府邸座落在主街道西走约莫两刻钟的一隅。此地位置稍偏,好在足够清雅幽静,府前有一条河道,岸边栽种垂柳,清风徐来怡然自得。

门房前去通传不久便请了薛纷纷进去,穿过庭院来到正堂,墙上是一副万马奔腾壁画,底下条桌上置着香炉,太师椅上端坐着陆氏夫妇二人。陆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颤手点了陆井沛两下,末了恨铁不成钢地狠拍了两下八仙桌,震得山水茶杯儿里茶水洒出,在桌上斑斑驳驳。

陆井沛浑然不觉,自打薛纷纷进来后目光便一直胶在她身上,不加掩饰的敌意。

莺时将东西呈上,薛纷纷客气道:“贸然前来打搅贵府,还望陆大人陆夫人莫要怪罪。”

二老从太师椅上起身,鉴于平南王在朝中威望,陆大人对薛纷纷还是有几分尊重忌惮,诚惶诚恐地接下,请她到位上坐下,“傅夫人客气,您千里迢迢来苏州府已实属不易,还要到我府上来探看,真该道一声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按理说薛纷纷是后辈,他如此招待倒让人受宠若惊。

不止薛纷纷,连那陆井沛都看不过去,“爹娘若是没事,我便先退下了。”

“你坐着。”陆大人厉声命令,“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白着告诉你,今儿个别想出府里大门!”

陆井沛自然不服气,杵在原地与他对视,可谓一点儿规矩也无。

薛纷纷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碧螺春醇香气味浓郁,她禁不住捏起墨彩茶盖撇了撇茶叶,小啜一口,便觉唇齿回甘,香味留存。这才似刚察觉异样一般,疑惑地问道:“陆大人为何不让陆姑娘出府?”

这话难免问得刻意了些,试问苏州东城无人不知晓陆井沛倒追傅容一事,她还特特寻到家里来,摆明了是知事的,这么问无非是让陆氏夫妇难堪,毕竟理亏在先,无可辩驳。果见二人脸色一变,陆大人捏着茶盖儿的手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盖上放回桌上,强颜欢笑,“小女生性顽劣不堪,说话不经大脑,若是有得罪夫人的地方,希望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他已经将事情挑明,薛纷纷便不好再拐弯抹角,目光从陆井沛身上缓缓移开,“我原本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将军离开苏州府此事便算过了,却没想到比我以为的棘手。陆姑娘如此深情,怕是连我都要打动了,更枉论将军。”

陆井沛面上一喜,“此话当真?”

“自然是假的。”薛纷纷毫不留情地拆穿,见到她瞬间变化的表情是稍微抿唇,嘴角弯起一抹弧度,“陆姑娘如此有本事,何尝担心将军对您的态度,总归只要一个月不是?”

陆井沛本如泄了气一般,听闻此话立即弹起身子满怀骄纵,“若非傅夫人不从中作梗,恐怕我会更容易行事一些。”

话音将落便听陆大人猛地一拍桌子,呵了声胡闹,“来人,送小姐回屋休息!”

她那番话委实没规矩,无论从哪一方面,无怪乎陆大人生如此大的气。子不教父之过,闺女如此,大多数人会指点他教女无方,不配人父。

薛纷纷却在丫鬟上来之前将人唤住,轻飘飘地问道:“陆姑娘不妨说说,我如何从中作梗?”

“你心里清楚。”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陆井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正堂时朝薛纷纷道了最后一句,“如若不然,你当我为何说那番话引他注意?”

陆大人显然恼怒至极,养了个这样不顾廉耻的女儿,成为全东城闲谈饭后的谈资笑料,他走出去脸上也不光彩,是以见到傅容便愈发的不顺眼,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滚下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茶杯撞在地上的破裂声,溅起一地茶渍。

陆夫人强撑起笑意打圆场,“让夫人见笑了,这父女俩平日在家里没有不吵的时候,脾气一个赛一个地倔,吵起架来已是家常便饭。”

薛纷纷表示理解,所谓儿大不由娘大抵便是如此。

说来也奇怪,她身旁的人似乎都与家人相处不和睦,何清晏是,陆井沛也如此,莫非苏州府尽生产不近人情的父母?

可这陆夫人又实在委婉,简直教人挑不出毛病来,礼数言辞都恰到好处,也不知陆井沛承传了谁的脾性。

眼下光景如此,再虚与委蛇便显得做作,薛纷纷直言道:“我才来苏州府不几日,令嫒之事传得满城风雨,起初我以为陆姑娘乃一时冲动所谓,现下看来却并不尽然。”她话语一顿,在陆氏夫妇二人身上来回一看,“然而姑娘家,尤以未出阁的姑娘为甚,名声重于一切,事已至此,唯恐不好收场,不知陆大人陆夫人意欲何为?”

二老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甚了了。

薛纷纷的话再清楚不过,你们家闺女的名声算是毁了,傅容断然不会要她,不如另找个人家许了吧。

二老面露愁苦,若是能替陆井沛做决定,也不会惯成她今日性子,泰半都是心软所致。

薛纷纷并不急着得到回答,话已说完,多说无益,她站起来朝二老一礼,“请二老认真思量,纷纷仍旧有事,便先告辞了。”

二人纷纷起身,一直将她送到门外才肯罢休,待人走远后长长喟叹一声,相互摇头,其中意味复杂道不清楚。

*

莺时本以为小姐要大动干戈地去闹事,却没想竟这样和平地解决了,一路上有些惘惘然。

“小姐为何不直接同陆姑娘沟通,反而越过她去找陆大人呢?”

行走之间两人已到客栈底下,薛纷纷手里是一包路上买的糖杨梅,入口既甜又酸,并有清淡薄荷味,闲来无事吃着最好。“陆姑娘虽与陆大人争执不休,但潜意识还是极关心他的,若是他的命令,虽会反抗但若无意外,终究仍会听从。”

莺时不解,“小姐是从何得知?”

她眸弯新月,挑眉一笑,“自然是因为我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实则是在陆府正堂内,陆井沛虽和她父亲有争吵,但凡陆大人怒极之下气息不顺时,她便登时噤声,一双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状况,待到陆大人无事才转开目光,继续反唇相讥。

这陆井沛不算没救,薛纷纷如是想到,在她心中懂得心疼父母的,都是孝子。

两人一壁说一壁走入房间,薛纷纷顺势捏了颗扬眉送入口中,酸甜滋味好吃得眯起眸子,一脸满足。然则才进屋看清内里况味时,齐齐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屋中一人身上。

傅容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坐在圆桌之后,他面前正是薛纷纷早上吩咐莺时买的药材。其他两样已经送去陆府,仅剩的鹿鞭却忘了收起,现下正大喇喇地敞开在桌上。

傅容一直手臂搁在桌上,抬头向两人看来。

第61章 余霞成绮

牖窗外余霞成绮,澄江如练。

桌上还放着薛纷纷喝剩半碗的药,粉青釉番莲纹碗里是黑乎乎汤汁。是她出门出得急便没喝完,然而这都算不得什么,薛纷纷罕见地面露哂色,摸了摸脸颊不自在地问:“将军何时回来的?”

傅容端详她表情,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半刻钟前。”

不待薛纷纷走到跟前,他觑一眼桌上摆放物什问道:“夫人可否告诉我,这是何意?”

那鹿鞭粗大油润,更有浅淡腥味传来,横陈在两人之间,薛纷纷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她快步上前迅速将东西裹进纸包里藏于身后,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傅容,睁眼说瞎话信手拈来,“哦,我今天让莺时去买药材,结果她这笨丫头买错了。方才出去匆忙忘记收拾,将军不要在意。”

说罢把手中烫手山芋递给莺时,并狠狠指责一番,“我看你是愈发没有脑子了,小心我将你送人。”

平白无故被扣了个大帽子,莺时委屈非常,看看她又看看傅容,最终屈服于薛纷纷的威胁目光之下,“小姐教训的是,莺时知错了。”

可惜这点小计俩焉能糊弄过傅容,他低声笑过并不揭穿。

一直到莺时捧着路边从翠峰松柏折屏走出,傅容才看向薛纷纷徐徐说道:“夫人莫非是在暗示我什么?”

薛纷纷被扬眉核儿呛在喉咙,猛地咳嗽起来,一手掩唇一手扶着圆桌坐在镂雕海棠八角绣墩上,咳得泪花儿都出来了才见停,“将军知道世上最尴尬的三样事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