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屋中只余他二人后,傅容褪下外跑搭在紫檀架子上,卷起中衣袖子露出半截手臂,上面通红一片,可见烫伤不轻。他抬头问薛纷纷,“有药吗?”

行李就放在与圆桌上,薛纷纷敛眸找出一个白瓷瓶递到他跟前,停了片刻抿唇道:“刚才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不是。你搽了药就走吧,我这些天都不想见到你。去粤东的路上走官道很安全,将军不必以担心我为借口,更不要找人来看住我,否则我非但嫌弃你,更会憎恶你。”

傅容动作停住,“夫人…”

“待你何时解决了陆姑娘的事,何时再说吧。”

话至于此,多说无益,薛纷纷转身不步入内室,立在屏风后许久未动。正室只能听见瓷瓶碰撞桌子的声音,不多时便没了动静,薛纷纷缓步走到短榻上,倦怠地扑倒在上,深深地阖上双目。

*

她住进何府是跟何清晏打过招呼的,这两日何清晏会抽空时不时来看她,不过她生性话少,薛纷纷则是愈加疲惫不愿说话。两人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沉默,最后还是以薛纷纷哈欠连天收场。

这两天她愈发地嗜睡,几乎吃饱了便躺下,莺时还以为她受了刺激,终日在耳边念叨:“小姐你这样下去可怎么成,好歹出去走走…”

薛纷纷半睁着杏眸爱理不理,“去哪走?院子里吗,可是我想回老家走。”

莺时叹息,“你又何苦跟将军…”

“你怪我吗?”她霍地坐起身子,杏眸睁得圆圆,“他跟旁的女人*,我莫非要成全他们,不闻不问?”

莺时不知那日发生何事,只当薛纷纷一时不高兴动怒,跟往常许多次一样,谁知竟有这等内情。如今得知事情缘由,自然站在自家小姐这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将军太过分了!”

她不愿多说此事,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这些天她睡的时间委实长了些,好像从到了苏州府便如此,这几日尤为严重,莺时难免替她身子担忧起来,“小姐是否哪里不舒服,不如我去请大夫来看看…整天这么睡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薛纷纷对此没甚意见,歪倒在床榻里侧,“你去请吧,我也觉得最近睡得多了些,是不是油尽灯枯了。”

她随口一说,却吓得莺时呸呸两声赶走晦气,“求您千万别再说这些吓人的话!”

薛纷纷没理会她,已然沉沉睡去。

*

梦中起起伏伏,异常紊乱,醒来时仍旧觉得浑身都累。

薛纷纷缓缓睁开眼,便见床头立着位医者,正在一壁开药一壁跟莺时叮嘱:“夫人体质差,这些个安胎的药千万要记得按时吃,每日两副,每副煎两个时辰。另外我再开一些滋补药材,多替她补补身子,体质太弱到了后期会十分辛苦。”

莺时都一一记下,下意识回眸正好看见薛纷纷怔怔地望着大夫,杏眸澄澈,手足无措。

第64章 刚愎自用

她下床穿好高底花鞋,辅一站起有些头晕,便扶着床架子略缓了缓。

莺时赶忙上来搀着,“小姐您方才睡着了,我便去请了大夫来,没想到竟然、竟然…”

“有身孕了。”薛纷纷轻声陈述,仿似在谈论别人的事,消息来的突然,一下子没能缓过神来。眼睑抬了又抬,看向几步远收拾药箱的大夫,“你没诊错吗,万一我又是中暑了呢?”

看来上回打击足够大,这回定当要确认清楚。

大夫笑着摇了摇头,“夫人是不相信老夫的医术,方才诊断确实孕脉无误,大约已有两个月时间。夫人身体底子弱,需好生安胎静养才是。”他拈了一把花白胡子,神情凝重摇了摇头,“恕老夫多嘴,您这胎风险不小,若是出了些许差池…恐怕不止孩子保不住,日后再想受孕也会不易。”

一字一句仿佛重锤砸在薛纷纷心底,她下意识抬手摸在小腹,“那要怎么样才能保住他呢?”

“老夫这里开了几贴安胎药和一些补身子的药材,您照着喝便是,此后每过一段时间便要请人查看。”大夫将药方递给莺时,收下诊金后便起身请辞。

才走到门口便撞见一人,一身双鸟纹锦袍,脚蹬皂靴,正是何清晏无疑。

她已然怔怔,想必把两人对话听了进去,此刻正觑着薛纷纷不知该如何开口。大夫向她一礼后从身旁绕过离开,她这才进屋显得十分拘束,停顿片刻开口询问:“可否需要请人让将军回来,毕竟这是…”

薛纷纷并未做好打算,脱口而出:“不要!”

一想又觉得反应太过激烈,是以抿唇解释,“他最近在忙,先不要告诉他,免得分了他的心,日后安定下来我会告诉他的。”

何清晏颔首应下,她素来不懂与人争执,此番前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生怕两人见面又是尴尬。何巡抚今早回来,得知薛纷纷在此居住后特意来看了看,并道了几句客气寒暄的话才离去,让她只管放心在这住,吃住都不成问题。

“夫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家里什么都有,我稍后让人送些药材来。”她立在双耳菊瓶旁似乎手脚都没处方,明明是在自己家却比任何人都显得不安,一说话便耳根泛红,“若是有何怠慢的地方,您只管说。”

薛纷纷实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伸手一扯便将人带到跟前,一同坐在床沿,并拿过一旁碟子里的糖杨梅给她吃,“我才不会跟你客气,毕竟日后都是一家人,哪能见外。”说罢悄悄觑了眼她,果见脸颊通红看着她连连摇头,薛纷纷扑哧笑出声来,心情跟着愉悦几分,“你跟我大哥究竟进展如何,你爹可是同意了?”

这真是个忧伤的话题,何清晏摇了摇头,“并不乐观,若是薛大哥不出现,我爹可能会一辈子让我伪装成男儿身…现下忽有人上门提亲,他一定不能接受,如今只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了。”

闻言薛纷纷心有戚戚焉地颔首,“何巡抚委实固执。”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许多话题,何清晏本就不是个善谈的人,能跟薛纷纷说到一块实在不容易,最后说得薛纷纷口干舌燥,一连喝了好几杯凉茶,堪堪把人送走。

*

薛锦坤与何清晏的事想必还要许久,她却在这时怀上孩子,苏州府毕竟人生地不熟,不如粤东来的自在,好歹身边还有人照料。薛纷纷左思右想,决定先他一步回去。

当晚傅容回来,薛纷纷首先同他说了此事。

这是几天来薛纷纷头一回主动且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话,此前要么爱答不理要么视而不见,总不待见他,连说话也短了几分耐心。

没想傅容竟痛快答应:“我正要跟你说,这边事情已处理完毕,明日我让人打点好一切,一起回去。”

薛纷纷本以为他要一口回绝,未料想竟如此爽快,“我们早些出发,我想早点回去。”

傅容颔首,“一切听从夫人指示。”

话里颇有几分求和意思,薛纷纷却佯装没听见,折身让莺时饭饭打点行装,免得明日出发赶不及。她才要转出屋,便被傅容擒住小手,“别走,同我说些话。”

薛纷纷回眸睨他,傅容坐在八仙椅上,两人视线难得平视,“说什么,说你和陆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眸子转了转抿起唇角,终于见得一抹笑意,弥足珍贵,谁知下一刻小嘴里的话却刻薄得很,“祝你二人拜堂成亲,妻妾成群,不孕不育。”

前几天街上果然有关于他俩的流言,那日宴席一事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活色生香,如同在场观摩一般。就连薛纷纷当事人听罢也觉得胡扯,偏偏众人津津乐道,不绝于耳。谁知不出几日消息便戛然而止,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引人争议的话题。

陆府唯一的姑娘陆井沛要出嫁了,对方是先帝太傅的庶孙。

这事的杀伤力不亚于彼时陆井沛轰轰烈烈追求傅容的举措,众人都翘首以盼,端看陆大人如何收场,更等着看陆府的好戏。听说陆井沛对婚事极其不满,甚至有悔婚的打算,可把陆大人气得不轻,扬言要将她扫地出门,然而说归说,毕竟是亲闺女,到底下不了那个狠心。是以婚事如期举行,就定在下月底。

初听此事薛纷纷诧怪不已,怎的说嫁便要嫁了,这陆大人当真下得去狠心,只是不知如何说服陆井沛的。千言万语咽回肚中,只能叹一句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饶是陆井沛这样离经叛道的也始终得屈服于父母。

没见过说话像她这样气人的,傅容无可奈何低笑,这几日抱不到温香软玉,连觉也不能睡踏实。“我可只有你一个妻子,夫人如何能诅咒自己?”

薛纷纷正欲反驳,霍然想起白天大夫的一席话,顿时呸呸两声赶走晦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今天才知道…”

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两人冷战了许多天不见好,薛纷纷不打算这么快让他知道孩子的事,更没做好要说的准备,连自个儿都觉得不太真实。许久不见她继续,傅容捏了捏她白嫩掌心,“知道什么?”

她一手背在身后,大拇指捏在拳头中,是撒谎时一贯动作,“陆井沛要嫁人的事,将军是不是插手了?”

果见傅容一顿,旋即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竟然当真跟他有关,薛纷纷睁大了眼,檀口微张。她不过是为了扯开话题才随口一问,未料想…

“你做了什么?”

傅容松开了她的手,从丫鬟手里接过五彩兰芝小盖种儿,铁观音清香扑鼻,“不过对陆大人旁敲侧击了几句,依照他前阵子所作所为,若是不与太傅结亲,待河堤一事竣工皇上定然不会对他客气。”

薛纷纷若有所思,原来其中还有这等内情,免不了冷嘲热讽,“将军竟然舍得?日后恐怕不会有姑娘如此痴缠你了。”

“怎会没有?”傅容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难道夫人不作数?”

薛纷纷翘起唇角,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想太多”,恰好莺时在内室唤她,遂一壁走一壁漫不经意地回答:“我自然不作数,死缠烂打求来的人,我从来不稀罕。”

*

翌日一行人向何巡抚辞别,这何巡抚是欣赏傅容欣赏得紧,恨不得让他再留下来住十天半个月,好好探讨行军布阵的见解。相较之下薛锦坤对薛纷纷便显得随意许多,只意思意思交代了两句,便拍了拍她的头让一路小心,“时候不早了,走吧。”

莺时小心翼翼地扶着薛纷纷登上马车,时刻不敢忘记大夫说的那番话。小姐没将有身孕的事告诉任何人,连薛锦坤也不曾对他提起,不过既然何清晏知道,想必他不会被瞒太久。

回去粤东也好,六少爷学了许多年的医术,届时一定能照顾好小姐,莺时如是想到。

几人一路顺利出城,薛纷纷从上马车开始便昏昏欲坠,时不时脑袋碰在马车上,又不愿与傅容挨近,末了索性缩起身子埋在大迎枕中,认认真真睡起觉来。分明昨晚休息得早,难为她这会儿还睡得下去,傅容不知其中缘由,少了她吵闹十分不适,手臂枕在脑后靠在车壁,半睁着眼,姿态懒怠。

车厢一时寂静非常,莺时饭饭面面相觑,努力缩小存在感。

才出城没一刻钟,前方似是遇见障碍,马车蓦地停住,一阵剧烈的颠簸后趋于平静。

薛纷纷从梦中被癫醒,处于惯性险些栽倒在地,莺时惊呼一声正欲上前稳住,被傅容眼疾手快地接住身子一捞,重新放回榻上。长臂一伸打起帘子,紧眉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指了指前方道:“有人挡住了去路。”

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枣红大马上坐着一人,英姿飒爽,眉目英挺,正是陆井沛无疑。

她驾马驶到跟前,气色比前几日见面差了些,眼底一圈乌青,唯一双剑眉高高扬起,仍旧一副骄傲姿态,语气含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傅容,你可真厉害。”

第65章 欲言又止

盖因马车停不稳,薛纷纷肚子恰好磕在塌沿,尽管有床褥铺垫,仍旧免不了一阵疼痛。

最近又是非常时期,不容有半点疏忽,薛纷纷脸色泛白,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角,勉力减缓伤害,眉心轻颦,紧咬着牙关。

车外傅容闻声进来便看见这一幕,面无表情地上前要抱起她,并对莺时饭饭疾言厉色,“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二人俱一哆嗦,震慑于傅容威仪之下。

薛纷纷躲开他手臂,这时候不能随意动弹,连说话都不敢太用力,“你别碰我,先去将陆姑娘的事情解决了,我缓一会便好。”

她是诚心实意地希望傅容打发了陆井沛,省得日后再来纠缠,无比闹心。可惜傅容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权当她在闹脾气说气话,朝车厢外睨了一眼,陆井沛保持原先姿势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看薛纷纷的目光多了些许了然,似在讥诮她手段不高明。

傅容在里面低声道:“陆姑娘请回,我夫人身体不适,路上不能耽搁,劳烦让开道路。”

他已说得十分清楚,偏那陆井沛过于固执,瞪着傅容无动于衷。

许久恨恨地道了句:“你当真没有,对我没有…”

眼瞅薛纷纷脸色愈加苍白,傅容只见她捧着肚子,却一时没想到其他地方,只当她体寒的病况犯了,况且一摸小手果真冰凉无比,遂对陆井沛失去耐心,冷厉沉声命令车夫:“改道,从一旁小路走。若是陆姑娘再阻拦,不必谦让。”

车夫哎了一声应下,重新握起缰绳改走一旁小路。陆井沛本欲故技重施,然而接触到傅容冷鸷目光,浑身一僵怔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路尽头。

她心中有千怨万恨,更多的浓浓不甘,末了驾一声调转马头,径直回到苏州府中。

*

薛纷纷缓和许久才渐渐平息,脸上也恢复润色,可把莺时在一旁急坏,生怕她身体出了半点差池。怎奈何又不敢擅自把实情告诉将军,看着傅容毫无头绪地给她暖手暖脚暖身子,心中着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薛纷纷已经没了跟傅容闹别扭的心情,眼下孩子安然无恙最要紧,是以拽着傅容的手掌放在肚子上,“将军给我暖暖这里,暖暖就不疼了。”

傅容这才注意到她谨慎呵护小腹的举措,一丝疑惑从心头掠过,“肚子不舒服?”

薛纷纷蔫蔫地颔首,眼睫半敛,“可能吃坏肚子了,没什么大碍。”

她不是不想告诉傅容,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两人近来关系僵硬,更有陆井沛从中作梗。心中思量一番,决定等回到粤东平南王府后再挑个时候告诉他,薛纷纷缓缓阖上眼,只握着傅容的双手紧了紧,竟然还有心思调笑,“那天在陆府可不见将军对陆姑娘这般冷情,今日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傅容一手被她握着,另一手并起两指弹了弹她脑门,“净说胡话,安心养你的身子才是,脑袋里成日装些什么?”

“你呗。”薛纷纷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果见傅容怔忡,旋即她低声吃吃地笑,笑罢眉眼弯弯一本正经,“骗你的。”

傅容脸色一沉作势要收拾她,她却将大迎枕挡在身前,向后一缩做好防御,杏眸灵动,“你不能打我,我说的可是实话。人的颅腔都是血水,怎么能装得下你呢?”

这姑娘可真会煞风景,好好的温情氛围因她而起,也是被她浇灭。

傅容见她已无大碍,便抽出手拨开她额前细碎绒发,“不生我的气了?”

“将军别想多,我可没有要原谅你的意思。”她抬眸对上傅容视线,眼珠子滴溜溜转跟方才苍白脆弱模样判若两人,“只是看你方才表现得好,暂时不同你一般见识罢了,况且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傅容没太在意她的问题,反倒关注她上半句,“夫人还在对那事耿耿于怀?事情我已处理妥当,也与陆家再无瓜葛,你还有哪里不满?”

这话问得委实不妙,实在不讨人喜欢,果不其然薛纷纷下一刻便拉下脸,笑意转瞬即逝,“你跟她当众亲亲,我有什么好满意的?就算你做了弥补,也不能让我忘掉那一幕。”

傅容忽觉头大,从没意识过娶了个如此难缠的小媳妇,“那纷纷如何才肯原谅我?”

薛纷纷认真思忖许久,“你日后会待我好吗?”

傅容与她对视,“自然。”

她顿了顿,不依不饶,“会对我的孩子好吗?”

问这句话显然没经过深思熟虑,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心情一好便什么都想外抖搂,希冀能找个人与之分享。

傅容看她的目光凝重了些,少顷徐徐:“男人应当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放在首位,夫人根本不必为此伤神。”

语毕似乎觉得回答得过于沉重,遂一笑,“如此我便要照顾两个孩子,想来实属不易。”

薛纷纷抬脚去踢他,努了努鼻子佯装对他不满,十分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接了下去,“那孩子要叫什么好,我都想好了,无论男女,小名一律叫小豆花如何?”

这名字来源于最近的心路历程,她颇想念家乡的蜂蜜豆花,奈何整个永安城都找不到这样味道的,无论配料放的如何,千篇一律的咸口味。偏偏越吃不到就越发想吃,都说孕妇最难伺候,薛纷纷已然开始为难起饭饭来。

这事她没跟莺时说过,是以话刚出口不止傅容愣住了,连莺时二人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扑哧笑出声来,心照不宣地看了薛纷纷一眼。

傅容只当她在说笑,或是一时心血来潮,弯起食指不以为意地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待他长大了你待如何,莫非天天追在身后问,母亲我是甜的还是咸的?”

她只吃甜豆花的事傅容也有所耳闻,南北方差异本就巨大,她不习惯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深的怨念,并且有把这情绪转移到孩子身上的趋势。

薛纷纷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登时被逗得乐出声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小豆花多可爱,白白嫩嫩软软滑滑的,让人见了就想吃一口。”

傅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中情绪渐次深沉,若有所思。

薛纷纷最见不得人欲言又止,“怎么,你不同意?”

傅容低笑一声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让人见了最想咬一口的,是夫人你。

*

旁人两个月左右便会出现孕吐现象,唯有薛纷纷迟迟不见反应,甚至胃口愈发刁钻起来。路上行程极不方便,她却时不时地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家乡巷口的乌脆梅,藤香斋的皮蛋粥,更有姜醋白菜,鸭羹等为难人的食物。偏偏她吃不到便闹脾气,看什么都没胃口,常常一天下来吃不几口东西,加之路上舟车劳顿,休息不好,是以没几天下来便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小脸也露出了尖尖下巴。

是以回到粤东平南王府时,平南王妃将她拉到跟前好生查看一番,有意无意地往傅容方向瞟了一眼,放低了声音,“你老实跟娘亲说,可是傅将军待你不好?”

薛纷纷一想,近来傅容待她实在无可挑剔,好些饭饭都束手无策的食物是他想法子买来的,正因为此薛纷纷才决心一笔勾销,对那事不再计较。

“娘亲你别瞎说。”薛纷纷朝前方觑了眼,正是傅容和平南王走在前头的身影,她故意说的大声,“将军可是贴心的很,有求必应,堪称永安第一小棉袄。”

傅容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与薛谦交谈甚欢,仿若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倒是孔知秋斜了她一眼,“又在胡言乱语。”

正堂设了家宴,因着此次回答得突然,是以并未铺张,一切精简周到,都是些家常菜式。桌上只做了平南王夫妇和傅容三人,其他兄姊要么在忙要么在婆婆家,薛纷纷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孔知秋以为她是路上劳累所致,是以吩咐了丫鬟准备营养汤盅,并好生伺候,这才放她回了游思居。

从平南王口中得知六哥今日不在,城外有灾民难民罹患病情,薛锦意便在城门口摆了诊摊,不收钱给人看病,通常一忙便一天,戌时左右才见回来。听闻此事薛纷纷心中松一口气,放心之余难免又有些惆怅和不是滋味,一时间矛盾非常。

薛纷纷卧在短榻上休息不多时,便有丫鬟端着山药茯苓乳鸽汤来,她着实有些饿了,是以当莺时端来时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口。不知府里换了厨子还是如何,这鸽子汤稍微偏油腻,薛纷纷眉头微蹙,偏头正欲询问,腹中却忽然一阵反胃,她掩口慌忙从榻上下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跑到窗前,撑着窗棂俯身便吐,只可惜一天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莺时在身后给她顺气,好半天反胃感终于消退,薛纷纷接过她递来的绢帕拭了拭嘴角,抬头苦不堪言,“小豆花一定不喜欢我,这才想着法子的折腾我…”

只可惜话没说完便蓦地停住,正前方甬道傅容正大步向她走来。

第66章 未雨绸缪

薛纷纷动作微顿,直到人走到跟前她才醒神,“你怎么没在前头?”

方才离得远傅容并未看清,只见她伏在窗前,具体不知为何,现下走近了才注意她脸色不大好,“怎么了,不舒服?”

薛纷纷退开半步,捧着莺时递来的成窑墨竹茶杯漱了漱口,敛眸半天不作声。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决定要告诉他实情。“你进来,我有事同你说。”

鲜少见她有严肃正经的时候,傅容略一挑眉将她端详片刻,折身从正室门口迈过门槛,转过折屏便见薛纷纷坐在朱漆元螺钿短榻上,正襟危坐。傅容理了理翠蓝道袍在她对面杌子上坐下,因着杌子矮小他坐着十分滑稽,为了舒服便双腿张开,一手随性地搭在膝上,一手拿过桌上摆放的乳鸽汤,“你整天没吃东西,连这碗汤也不喝完?”

“我是有原因的。”薛纷纷瘪瘪嘴,赤脚踩在他镶边云头履上,自顾自地解释,“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的,是之前那些事闹的不高兴,我就不想告诉你,凭什么我生气难过的时候还要遭这种罪…不过这样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也有你一份责任,刚才你也见到了,随着时间推迟只会更加明显。”

傅容耐心地听完她一通絮絮叨叨,低笑问道:“夫人究竟想说什么?”

薛纷纷抿抿唇,“是我…”

“恰好我这里也有一事要告诉你。”傅容接过莺时递来的鞋袜,低身握着她莹白小巧的脚丫儿,依次穿好白袜再罩上高底儿鞋。将她双足放在地上,眸色渐次深沉,许久才缓缓道:“西北城邑有外族入侵,形势不容小觑,皇上命我后日返京领兵出征。”

话毕好半响没有声音,他将薛纷纷低垂的小脸抬起来,便见她眸光闪烁,一副为难极了的模样。

顿时心中有所不忍,分明是想说安慰的话,怎奈到了嘴边变成了叙述事实,“乌塔族人生性残暴嗜血,对我大越疆土虎视眈眈多年。虽说不久前才归顺大越,但新族长年轻气盛对此极不服气,几天前对西北寮城发起攻打,已有不少百姓受难。加急文书连夜上奏,眼看这事拖延不得,皇上才让人快马加鞭地赶来支会我,即刻动身回京。”

仍旧不见薛纷纷有任何动作,傅容移到短榻上将她抱在怀里,“夫人怎么不说话?”

薛纷纷小手紧攒着他袖缘,只觉得心头好似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不上不下异常难受,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委屈和控诉,“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要出去多久?”

傅容握着她腰肢往怀里带了带,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去年我与乌塔人交战过,他们作战方式狡猾善变,若要短期内拿下应当不容易。”他下巴恰好抵在薛纷纷头顶,目光落在窗牖外的桂树上,“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都是可能的事。”

薛纷纷应该早清楚,嫁的人是当朝大将军,这种事应当无可避免,然而偏偏是在这种关头。她刚下了决心要把孩子的事说出来,就被当头一棒打了回去,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

好像就是她为了留下傅容,特特编织的手段一般。

她不说话,一旁莺时反倒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恨恨跺了跺脚,无处可说。

她喝不得油腻的鸽子汤,饭饭便重新准备了一碗清淡香蕈肉粥来,莺时接过端到她跟前苦口婆心,“小姐一整天没吃东西,好歹喝点粥垫垫肚子,什么都不吃可怎么行。再说您现在不比以往…”

话音未落被薛纷纷瞪了一眼,“出去。”

莺时悻悻然住口,往边上一退递给饭饭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躬身退去不再多言。

傅容接过粉青釉瓷碗舀了一勺试探温度,送到她嘴边,“夫人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香蕈味道奇香,薛纷纷这才有了点胃口,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忘了。”

傅容爱怜不已地捏了捏她鼻头,见她低头吃得认真,只消一想起不日便要离开,便禁不住心头要跟她亲近。偏薛纷纷一心只顾着吃粥,整天滴米未进这会儿着实饿了,长睫毛掩住眼里复杂神色,从他手里拿过碗专心致志地喝粥。然而才喝了一小半碗便被人夺了过去,她抬眸不解地对上傅容眼睛,才要说话便被堵住了唇瓣。

她霍地睁大眼,下意识往两边看,丫鬟饭饭俱已低下头,她却仍旧觉得羞愧,抬手捶打傅容后背让他松开。然而越挣扎却被傅容抱得越紧,有如暴风骤雨席卷一般,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简直要将人整个吞没。

傅容大掌从她短衫底下钻入,厚茧摩挲在薛纷纷光洁滑嫩肌肤上,灼热掌心烫得人不由得躲闪,稍微控制不住力道便能在她身上握出一片红。薛纷纷别开头躲避他吮吻,察觉他有进一步举动的趋势,连忙抬手制住,“不要,傅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