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闺房事情是请大夫来看时,老大夫特意叮嘱过她的,头三个月孩子不稳定,加上她身子骨弱,切忌行房事。

起初傅容不听,只当她跟往常一样不适应,宽厚手掌探入妃色兜儿握住胸口软绵,直到被薛纷纷不留情面地推开,他象征性地揉了揉被捶打的胸膛,哑着声音笑问道:“夫人是嫌我脏,才不让我碰吗?”

原来一直对薛纷纷嫌他脏一事耿耿于怀,到了这会儿还记得。

薛纷纷左右瞟了两眼系好系带,后退两步拉开二人距离,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处,“你后天便要走了,莫非不用收拾东西吗?”

傅容坐在榻上未动,手扶在膝上定定看着她,不顾丫鬟在场:“正因为快要走了,才想跟夫人独处些时间。”

平常不见他如何表态,要走了反倒一下子开窍了似的,薛纷纷抿唇半响不语,“哦,可是我想休息了。”

反观窗外果真暮色西陲,到平南王府的时候本就晚,加上路上颠簸劳累,自然要好好静养个几天。况且她身体不适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现下好不容易到家,仍旧不能掉以轻心,需得找大夫好好看看,未雨绸缪。

*

说是后日回,可这一天时间无论如何也没法坐住,翌日一早傅容便出府寻人备好青海骢,将凡事打点齐全才回平南王府。恰好在正堂遇见薛谦夫妇,时日尚早,便留下来促膝长谈了一番。

薛纷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仍旧不见醒,她这十来天难得能睡个安稳觉,是以莺时都不忍打搅,不断地给外屋红酸枝交椅上的人添茶。“六少爷请稍等,看时间小姐应该快醒了。”

“不急。”他拨了拨茶叶并不喝,勾唇低声道。

几月不见薛锦意似有变化,眉目俊朗,倜傥无双,更添了些许平和之气,不似上回薛纷纷回来时锋芒毕现。

许是在城外替人看诊的原因,观遍了众生百态,人间疾苦,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看开?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薛纷纷悠悠见醒,换下碧色罗衫,莺时给她穿上白绫宝相花纹对襟衫儿,又挑了条蓝缎马面裙,洗漱完毕后梳起发髻,耳戴金镶玉丁香,匆匆把人请到正室里去。薛纷纷才睡醒迷迷瞪瞪任她摆布,这会儿醒过神来懒洋洋地问道:“做什么大清早便火急火燎的,我的小豆花都要被你吓坏了。”

莺时哭笑不得地解释:“是六少爷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赶了大早来给您看诊的。”

话音刚落薛纷纷已经走出红木折屏,看清屋中端坐的人后蓦然停住,彼时光景历历在目,俄而不甚自在地问了句:“六哥怎么知道我身体不舒服?”

早在薛纷纷走出时薛锦意目光已定格在她身上,一直到人走得近了坐在对面,他才放下茶杯,“早上我去向母亲请安,听她提起你昨晚推脱了家宴,想必是路上辛劳身子欠佳,恰好我今日得空,便来为你诊治诊治。”

薛纷纷本就是太累了所致,休息一晚上根本没甚大碍,只当他们大惊小怪。

正打算拒绝却忽而想起一事,往薛锦意的方向看去,六哥也是大夫,一定能给她查看孩子状况。是以卷起彤遍地金掏儿,纤细手腕子搁在一旁八仙桌上,“那六哥便给我看看吧。”

薛锦意起身换坐到她身旁,垫了一方绢帕在上摸脉。起初他还能泰然处之,不多时便见脸色愈发凝重,连着诊断了许多次,眸色深沉似一泓潭水,看不出情绪。

“已经两个月了。”薛锦意淡声陈述,“听母亲说傅将军要出征,届时你一人在永安可有人照料?”

薛纷纷摇头,“不要告诉将军,他还不知道。”

薛锦意收拾绢帕的动作停住,这才对上她视线,眸中深沉复杂,“他竟不知道?”

“是我不告诉他的。”薛纷纷垂眸,“原本是没机会,现在他要走了,若是这时告诉他定会让他分心,无法专心应战。倒不如等他回来了再说…”

薛锦意面色陡变,这姑娘平日看着挺聪明,犯起蠢来可真是无人能及,简直要将人气死。

他站起来看了薛纷纷两眼,命令一旁丫鬟:“去正堂将王爷夫人请来!”

丫鬟得令,忙低头一溜烟地退了出去。极少见六少爷生气,没想到发起火来骇人得紧。

薛纷纷攒紧他衣摆,眉头紧蹙,“你做什么?”

“做什么?”薛锦意被她气得发笑,抬手戳了戳她光洁脑门,“治治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

不多时丫鬟领着平南王夫妇来到游思居,与之同行的还有傅容。

三人正在堂屋洽谈,便见伺候薛纷纷的丫鬟匆忙进屋,行了一礼后便道:“六少爷请王爷夫人去小小姐院中。”

一进门平南王妃便急急走到跟前,将薛纷纷双手拉在怀中,眸中泛上润泽水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看来那多嘴的丫鬟路上已经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眼下是相瞒也瞒不住了。

孔知秋如何薛纷纷并不担心,毕竟是生母,好言恳求两句便过去了。倒是傅容…

薛纷纷从孔氏身侧悄悄向后睇去,恰好迎上傅容目光,禁不住浑身一激灵,忙又缩回头去。

第67章 乌桑葚膏

她身子不好已不是一年两年,是以孔氏对此尤为在意,将薛锦意叫到一旁询问情况。

因着顾忌薛纷纷在场,言语措辞颇有些小心谨慎,不敢说得过于直白,只委婉地问孩子和纷纷情况如何。照目前情形来看无甚大碍,路上虽有颠簸但好在足够上心,薛锦意朝薛纷纷方向看去一眼,一一回答了孔氏。

平南王坐在一旁的交椅上乐呵呵笑个不停,别看平时严肃非常,其实骨子里便是个老顽童。家中有喜事自然掩不住的欢喜,连忙吩咐底下丫鬟去炖些补身子的汤盅来,“淮山赤小豆煲猪骨汤做得清淡些,煲得时候长些,做好便送来游思居。”

几人都难掩喜悦,唯有薛纷纷心不在焉,苦着一张脸做出无辜可怜模样频频往傅容方向看去。然而他端坐在下方椅子上,手扶在云纹扶手上,手背骨节分明,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偶尔会接一两句平南王的话,都是笑容淡淡,语气平常,虽有喜色,但更多的确实难以捉摸的沉默。

薛纷纷委实理亏,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不敢造次,小手紧握着织金串珠璎珞八宝纹膝襕,小嘴抿得紧紧,时不时抬眸觑两眼面无表情的傅容,碍于众人在场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按捺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你好生养着身子,明天百川离去,你现在不能长途劳顿,不如便先留在家里一段时间,待身子稳健了再回永安去。”孔氏握着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见她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的便气不打一处来,狠戳了两下她脑门子,转身咨询傅容意见,“百川意下如何?”

傅容这才将目光落在薛纷纷身上,眸色深沉似海,乌瞳几不见底,“我也正有此意,纷纷身体不适便先让她静养一阵,母亲那里我会命人去说,请二老放心。”

孔氏这才松一口气,方才见他脸色生怕他不同意,没料到竟如此轻易松动,想来当真是为了纷纷身体考虑。如此一想,对傅容更加满意了几分。

好片刻依旧不见有离开的意思,薛纷纷坐蓐针毡,抬手扯了扯孔氏深青对襟褂,“娘亲,我累了,想休息。”

她现下可是宝贝疙瘩,一发话便能牵动屋里泰半人心弦。

果不其然孔氏停下声音,连忙让丫鬟安顿,“好生伺候着,别出了半点差错。”又对薛纷纷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薛纷纷乖巧颔首,将几人送出门外。

临别时薛锦意向她要了莺时去拿药材,这种时候自然身边的人越少越好,薛纷纷欣然同意。

她折身回屋立在傅容跟前,不等人开口便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昨天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说要出征了。”

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确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有些话跟旁人说着毫无压力,面对傅容时便无以为力了。

傅容起身俯瞰她,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笑意,大抵是被她气得,“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他巨大身型立在跟前,几乎将薛纷纷整个罩住,形成巨大压力。

薛纷纷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仰头不甘示弱,“怎么不是你的错,从头到尾就是你的错。你不要以为长得高便了不起了,我不怕你的。”

原本严肃的话题被她这么一胡搅蛮缠,登时少了盛气凌人的况味,傅容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低笑出声,“你是何时察觉的?”

薛纷纷掰着手指头数,“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哦,那时候你正跟陆姑娘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自然不好告诉你。”

三句话不离其宗,这道阴影怕是傅容一辈子也别想抹掉。

却让傅容恨得牙痒痒,几乎想将她拆吃入腹,“你竟瞒着我这么久?夫人可真是好大的能耐,若不是今日我从一个丫鬟口中得知,恐怕还要被瞒着三年五年,待到从西北回来,才知道竟然还有个孩子!”

说到丫鬟二字刻意加重,想必气得不轻,将薛纷纷提到跟前拧着她下巴,额头相抵挨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薛纷纷的睫毛一扫便能触到他眼睑,“容容不要生气。”

她倒老实,傅容岂是生气,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

才知道娇滴滴的小夫人有了身孕,明日便要分别两地,况且短期内不得相见,你当他何种滋味?

*

当日薛纷纷心中有愧,极尽所能讨好傅容,以冀求得原谅。

“容容?”她意见傅容进屋便鲤鱼打挺坐直身子,将手中剩下的乌葚膏放在粉绘碟子中,“你明天何时出发?”

傅容面有倦色坐在薛纷纷身旁,握住她来不及放下的手,就着将剩下半口乌葚膏咬在口中,味道酸甜,迟迟不肯松手,“夫人很希望我走?”

乌葚膏取自黑桑葚的汁液,加白糖晒成糊糊,又加了少许梅肉和紫苏末,捣碎制成饼状再晒干。表面乌黑,入口酸甜,更有滋补身体等多种作用,平常可入药,也更当成零嘴食用,对于薛纷纷这种情况再适合不过。

傅容不习惯酸味,微微蹙眉,他此次回京必须得把搁在苏州府的一万精兵调回,方才出去便是要支会何巡抚一声,左右苏州府河堤已经修建成了七八分,后面想必事情不大,他心中权衡多种利弊才下此决定。只然而越逼近离开的时间,便越发舍不下薛纷纷这小姑娘,尤其在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更是没法无牵无挂安心上战场。

薛纷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讨好意味十足,“怎么会,我最舍不得将军离开了。”

傅容在她鼻头狠狠一刮,其中爱怜不言而喻,若不是担忧她身体情况,套用杨书勤一句话,说什么也要先掳了去边关。

“小豆花是你起的名字?”

提起这个薛纷纷便难掩骄傲,牵着他的大掌覆在小腹上,“当然是了,除了我还能有谁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

说罢禁不住得意洋洋,然而过后只剩一片沉寂,她垂眸半响不再言语,握着傅容的手也禁不住收紧,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意味,“小豆花说对不起,他来的不是时候,容容要放心去打仗,早点回来才能看到他。”

这丫头…

傅容将她身子举在跟前,因着坐在床榻边沿,底下悬空,薛纷纷一时踩不到落脚点,只得双手紧紧环住傅容的脖子,脸埋在他脖颈细声嘤咛。这是傅容最喜欢的姿势,她以一种依赖的形式躲在怀中,顿时心中纵有千万种火气,也陡然消逝得无影无踪。

怀里人儿依旧只有小小一只,好似随手一捏便能将她摧毁,傅容语气带了些许怅然遗憾,“大半年了也没能将你养得胖点。”

闻言薛纷纷从他颈窝抬起头来尤为不满,“我不要胖!”

姑娘家总是对这些敏感,傅容沉声一笑,“夫人身上有些肉我才喜欢。”

“那你去喜欢别人好了。”薛纷纷努了努嘴推开他,在这个问题上异常坚持,偏两人好不容易有温存时间,傅容怎么能轻易放她离开,半响了还是在人怀中寸步不移,倒是自个儿累得气喘吁吁,“你还有什么想跟我的小豆花说?我都一一替你带到。”

静了许久,傅容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我会早些回来看他。”

薛纷纷低哼一声,这人真没情趣,连做做样子跟她腻歪一下都不会,“哦,将军若是不赶在他出世前回来,我便重新给他找个爹爹了!”

话音刚落,傅容低头铺天盖地的气息将她淹没,堵得她口不能言。

*

翌日平南王府立了一排人,有平南王夫妇和膝下三子,还有薛纷纷携两位丫鬟。

待傅容牵马行到跟前,该说的均已说到,再说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整个大越寸金寸土,旁人也插不上话,唯有平南王交代了他两句便放人。薛纷纷始终立在十来步远,看着傅容与家人话别,看着他翻身上马,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

今日之前她都没意识到这一去意味着如何,直到今早醒来傅容不在身边她才恍然惊醒,这一去便是大半个年,抑或更长时候。

她始终抿唇不语,直到傅容驾马行到她跟前,“夫人还记得上回我去苏州府前,说过的话吗?”

薛纷纷略一思忖,便知他意下所指,抿唇下意识点头,嘴上确实口不对心地说:“不记得。”

“那话一直作数。”

知她好别扭,傅容一笑兀自说道,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纷纷红透的脸颊。盯着看了许久,眸色渐深,不顾四下目光,俯身伸出长臂将薛纷纷捞起轻放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子便要出发。

第68章 嗜睡成瘾

他控制着力道,薛纷纷落座马上时几乎未察觉任何冲击,平稳地侧坐于傅容身前。

耳畔只听傅容低喝一声驾,朝平南王道了声别并说明情况后,带着她徐徐出城去。薛纷纷尚未明白状况,频频回头望,“将军莫非要把我带到边关去?我可不会打仗。”

傅容速度放得缓慢,闻言低笑一声下巴在她头顶磨了磨,“不让你去,夫人陪我走一段路。”

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放下,不再动作反而老老实实地待在跟前。

两人一路出城,傅容骑马越来越慢,几乎与人步行并驾齐驱,他环着薛纷纷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怀里带,下颔绷出坚毅的弧线,乌瞳直视前方。终于在一棵参天杨树下停住,那里有杨书勤立着等候,一身满缀甲片对襟圆领袍,身着窄袖贴里,下摆做褶,脚蹬皂靴,显得精神威武,神气十足。

傅容上前与之汇合,将薛纷纷扶下马背,一旦外人在场他便又恢复严肃威仪的怀化大将军,“书勤,你将夫人送回平南王府,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驿站。”

杨书勤在两人身上环顾一圈,收起玩笑心思老老实实应下,“将军放心,定能保证夫人安全。”

这段路程极短,饶是慢慢走也只不过一刻钟时间。

傅容翻身上马,马上背影挺拔高大,途经薛纷纷时俯身揉了揉她头顶,大掌带着粗粝温热的触感,“夫人要好好照顾小豆花,待我回来要看见你二人平安。”

薛纷纷抿唇,罕见地不躲闪不排斥,举起双手握住他粗壮结实的手臂,“你若是三年之内不回来,我便带着他改嫁。”

她说的是气话,然而这些事情又有谁能做保证,是以傅容一顿,语气带着难以名状的复杂严肃,“若真有那日,夫人只需每年去看我一次便可。”

薛纷纷心中蓦地一紧,未料想一句无心之言竟有如此严峻的后果,当即攒紧傅容不肯撒手,“不行,我才不看你,你得自己好好地回来!”

傅容朗声一笑,“谨遵夫人教诲!”

说罢深深地看了薛纷纷一眼后收回目光,双腿一夹马肚子单手握住缰绳,不再回头扬尘而去,渐行渐远,不多时便只剩一个豆大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直到杨书勤唤她,薛纷纷才陡然醒神。

*

粤东气候较之永安城暖和,若是搁在稍北的地方,八月初已然有转凉的趋势。对于薛纷纷这种受不得凉的,留在粤东再好不过。

是以命人跟傅钟毓夫妇支会后,二人送来家书,其中喜悦心情难以掩饰,同意是同意了,但字里行间表明需得在薛纷纷生产后,将孩子送回将军府。尤其沈景仪更是百感交集,盼了许多年的孙子总算有了着落,如何能不高兴?捎带着嘱咐了薛纷纷两句,让她待在家中好生休息静养,并送了许多名贵药材补身子,从未有过的周到体贴。

可惜薛纷纷这些日子孕吐尤为严重,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经常夜间起来呕吐好多回,没睡过几回安稳觉。她孕吐比旁人来得晚,却比一般人都严重,没几天便又消瘦不少,一张小脸苍白无力,常常蔫蔫地坐在短榻上跟自个儿玩。

“若不是我的小豆花争气,想必还不会见识到公公婆婆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榻上雕花小几摆着冬虫夏草等名贵药材,她半卧在榻上随手翻了翻,眼睑半耷拉着懒洋洋的。没一会儿便失了兴致,抬手让莺时把这些都收拾起来。

说罢故意低头嗅了嗅身上,夸张地嫌弃道:“我身上都是药味,我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莺时忍俊不禁,怎么要当母亲的人还是这般孩子气,“小姐才知道吗?您都在药罐子里泡了许多年了。”

薛纷纷低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些药材不能乱吃,全都要交予薛锦意来筛选检查,经他首肯才可煲在汤中。只可惜他近来忙得紧,早出晚归,要见一面委实不易。虽说不大厚道,但这点恰恰合了薛纷纷心意。

她一直不知该拿出何种态度面对六哥,对那日傍晚的谈话避而不谈,偶尔接触到薛锦意视线也都匆匆避开。今次回来两人鲜少有见面机会,然而每次他都坦坦荡荡,面色如常,如此让薛纷纷好受不少,也不再躲避着他。

“白术与姜水煎后徐徐服用,可治疗呕吐不食症状。”薛锦意将傅钟毓夫妇送的药材挨个挑选,分门别类地装放,泰半都是用不上的,“即便是补药也不可随意服用,若是出了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饭饭听见他上一句后便后退一步要去给薛纷纷煎水服用,临到门口听闻后半句忙立定,毕竟薛纷纷饮食都由她一手操办,是以听得仔仔细细。

薛纷纷倒是不大放在心上,脑袋摇摇欲坠地歪在一旁镂雕花纹靠背上,连日来嗜睡成瘾,通常一睡便是大半天,昏昏沉沉的整日不见醒,看得人难免悬起心来。偏偏莺时饭饭又说不上话,只得求助于薛锦意。

捏着腕子诊治了一遍,并无大碍,只是平常的孕期反应罢了。

薛纷纷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只是迷迷瞪瞪的无论如何也睡不熟,便轻着嗓音呢喃道:“六哥。”

正欲起身离去的薛锦意滞了滞,她已太久没用这样信赖无助的口气同他说话,不由得有些惘惘然。“何事?”

静了许久她才继续,“大哥可否说了何时回来?”

“大抵再过两日。”薛锦意淡声,这是薛谦那里得来的消息,看情况似乎已经拿下了何巡抚,如此难缠的老丈人,日后可真是苦了他。“不消几日府里便会有喜事,纷纷首当其冲便是把身子养好,别再使小性子折磨人。”

话至于此,薛纷纷自然极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反抗,“六哥摸着良心说话,我何曾使性子折磨过你?”

她本是随口一言,未料想薛锦意果真抬手扶在胸口,旋即低头翘起唇角一笑,意味深长道,“竟然没有吗?”

语毕果见薛纷纷一愣,他心中喟叹一声,起身在她头上轻拍了拍,起身离去。

*

不出所料大哥薛锦坤过不几日便回了家,算算时日他已有大半年没回来,家里自然大张旗鼓地张罗了一番。加上先前薛纷纷怀有身孕的喜事,并在一起摆了一桌家宴,把嫁出去的几位大姑娘也叫了回来,一家人罕见地齐全。

虽不是逢年过节,却比一般节日更要热闹几分。

并且二姐把她家里的小团子也带了过来,才一岁多的小不点儿,咿呀学语可爱得紧,连起的小名也异常别致,羔羔,羊羔的羔。

薛纷纷把孩子抱在怀中怎么也不肯放手,拿脸蛋不停地磨蹭羔羔细嫩光滑的肌肤,“羔羔想要妹妹或是弟弟,姨姨生个比你还可爱好玩的。”

家宴并未开始,女眷在厢房偏厅等候,她有身孕的消息尚未来得及说开,无怪乎二姐听罢一脸诧怪,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莫非…”

薛纷纷笑吟吟地回望她,“二姐你待会儿可不许走,我要向你取经的。”

关于如何孕期吃什么喝什么,哪些不能吃,会有何不良反应,这些她一一都要问清楚。大抵是对孩子委实在意,容不得有任何闪失,孔氏跟她交代的她不放心,硬是要向二姐重新咨询一遍。

整个家宴过程和乐融融,没有剑拔弩张,该说平南王管教的好,底下孩子均是识大体懂事理的,没存在那些个勾心斗角争夺权势。

底下二姐偷偷杵了杵她胳膊,笑嘻嘻地一脸好奇,素来不正经,“我看那傅容如此高大,不知你们二人咋行房时,你是如何承受的…”

宴席尚未散去她便敢在大庭广众说这番话,幸亏众人都没注意这边,正在对薛锦坤嘘寒问暖。薛纷纷当即一把就捂住了二姐的嘴,免得她继续口无遮拦。偏一抬眸恰好对上对面薛锦意目光,他眸中含着清浅笑意,从薛纷纷身上缓缓挪过落在二姐身上,眸色深沉,察觉不出情绪。

此次薛锦坤回来便是代表,他跟何清晏的事情解决了一半,何巡抚言谈措辞之间有松动的意思。他只需再去一回,准备了东西前去提亲便是,看样子应该无甚大碍。只是不晓得何清晏的身份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更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何清晏的,这样冥顽不灵的人,竟然还有松动的一天,简直是千年铁树开了花。

不出几日薛锦坤再次离去,这回却是带着数十抬聘礼前去求亲的。事已至此,大抵*不离十。

他去苏州府半月,回来后带来的不仅有何清晏,更附带了一位薛纷纷半点儿不待见的人。

第69章 牡蛎豆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井沛无疑。

她今次恢复了女装扮相,官绿织金缎短衫外罩一件鸭黄褙子,丁香玉纽扣系于身前,底下穿红罗马面裙,一颦一笑美不胜收。她在平南王夫妇跟前作态极佳,加上见多识广,是以常常能逗得二人开怀大笑。

薛纷纷不动声色地坐于对面,身边是薛锦坤和何清晏,她抿了一口陈普偏头睨向大哥,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我都不知道,原来大哥跟陆姑娘竟有这种交情。”

因着忌惮薛锦意的身份,即便咬牙切齿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强压下心头厌恶,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对面。

薛锦意只淡声一笑,稍稍侧了侧身子低声道:“我也一直不知道。”

这话回答得模棱两可,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薛纷纷禁不住奇怪地看他,如若不熟,为何还要带回家中?

乍看之下陆井沛可是一般的乖巧懂事,有模有样地朝平南王夫妇弯了弯身,语调平和温婉,又有几分无可奈何,“不瞒王爷夫人,井沛因为与家中闹了矛盾,有悖父亲命令,决心离家后恰逢薛大公子,恳求他带我一同来粤东。井沛在此地无依无靠,更没认识的人,若是可以,能否请老爷夫人收留几日?请二老放心,我一定按时给付租金,不给您府上添麻烦。”

她说得诚心实意,又礼数周全,通情达理,实在教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便见平南王夫妇面色踟蹰,她从八仙椅上起身作势便要跪在二人跟前,膝盖落到一半被孔氏连忙制止。她殷殷切切地哭诉,可谓是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您若是不收留井沛,井沛便真的没地处去了…实不相瞒,家父让我嫁给个不喜欢的人,听闻对方品行实在不好,我若是嫁去了只能日日受他欺辱,若是终究逃不过此劫数,倒不如干脆一死百了!”

说罢挣开丫鬟的手往地上狠狠一磕,半天没有动静,丫鬟上前将她扶起时已经双目紧阖昏迷过去。额前一块明显的血瘀,还真是面无血色,楚楚可怜。

薛纷纷从头到尾将她的把戏看在眼里,自叹弗如,待丫鬟将人扶到客房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理了理织金百蝶纹袖缘,起身仰头看薛锦坤笑问:“大哥知道她是逃婚,还将人带回家里来,是嫌我们府里不够乱吗?”

这可称得上薛纷纷头一回不客气地顶撞薛锦坤,可见其生气程度。

她一直视薛锦坤为威严的象征,大哥是她不能玩笑打闹的对象,一直与她存在一定距离。他不可能不知道苏州府陆井沛一事,可如今竟然帮着外人膈应她,不怪薛纷纷气恼,搁在谁身上都会失望委屈。

薛锦坤顺了顺她炸毛的小模样,安抚道:“她对你构不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