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对皇上的事避而不谈。

傅容自然有所察觉,深邃乌瞳对上她眼睛,渐次变得阴翳愠怒,“他对你做了什么?”

只消一想到纪修碰她,傅容便控制不住手上力道,生怕弄疼了她,唯有一拳砸在床板上。床榻上下一震,他便起身朝外走,端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薛纷纷慌忙握住他拳头,连连摇头,“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说了些混话…我全然不理,他便莫可奈何了。”

小小双手包住他铁拳,带着屋外席卷的寒冷,使他的心逐渐沉淀。

他重新坐回床沿,仍旧对此事耿耿于怀,“他说了什么?”

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薛纷纷自然开不了口,眼珠子左顾右盼,末了往他怀里一钻,撒娇似地绵声:“没说什么,他给我看了那幅丢失的画。”

语毕,只觉得环在腰间的手蓦然一紧。

第92章 弥足珍贵

薛纷纷心念一动,故意要逗他,“我求皇上出兵给你援助,他说愿意答应我,只要我答应做他的妃嫔,便帮助…”

话未说完,傅容已经重又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唇瓣,直到她浑身软在怀中才半点着命令道:“不许答应。”

“我没答应呀。”薛纷纷风寒未愈,他一会儿已经亲了两回,指不定明日也跟着一起卧床。饶是如此仍旧挡不住她心中欢喜,顺势爬到傅容肩头上,好不容易想见的喜悦这才渐渐涌上心头,小脑袋埋在他颈窝,“我有容容就够了,要皇上做什么?”

总算是说了句讨人喜欢的话,傅容扶在她腰上的手掌紧了又紧,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她胸脯柔软地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难免教人心神激荡,鼻息间萦绕着清幽兰香,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后,愈发显得身板玲珑。

忍不住捏了下她粉白脸蛋:“识相的小丫头。”

薛纷纷志得意满地嘿嘿一笑,这会儿也不觉得头晕难受了,一个劲儿地腻着傅容不愿意撒手。“你身上的伤好了吗,为什么还不回永安城?伤到哪里了?”

腻歪了好一会儿才顾得上询问他病情,傅容无奈地揉了揉她脑瓜儿,“伤在腿上,已经没甚大碍了,走路不成问题。”

难怪他刚才起身的动作那般僵硬,薛纷纷幡然顿悟,连忙退出他怀抱生怕压着伤口。葱削般的指头在他腿上挨个儿摸了摸,不放心地询问:“哪里伤了?这儿还是这儿,疼吗?”

柔若无骨的小手到处碰,她自己没个自觉,傅容却做不到坐怀不乱。忍无可忍地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捏了捏,“早不疼了,只是走路要小心些。昨日才攻下这地方,别看他们人多,都是些不成器的莽夫,一千人中泰半是家眷幼童,根本不足为惧。”

顿了顿又对她解释:“我和杨书勤商议后原打算过两日再回,既然你来了,那便尽早赶回。”

薛纷纷偏头疑惑不解,“为什么要拖两天?”

傅容跟她解释,“一来利于养伤,二来皇上本就是为了惩戒我,若是回去得太过轻松,必定不能让他满意,不如索性装得严重些,日后便没得拿这事当由头。”

如此才能跟你好好颐养天年,白头偕老。这话藏在傅容心中,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模样始终没说出来。

薛纷纷本就染病,如今话说得有些多了,挡不住身上困乏,掩嘴打了个呵欠挤出泪花。

傅容意识到疏忽,喂她吃了药便把两肩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好好睡一觉,明日好了我们便回永安城。”

薛纷纷只露出个小脑袋,见他要走忙伸出手去留,殷殷切切地恳求道:“你陪陪我。”

这两天风餐露宿的,她打小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若不是心里一直吊着一口气,想必不会能坚持下来。傅容怜惜她勇敢,更心疼她生病,其实方才不是要走,只是要吩咐杨书勤一些事罢了,见状唯有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我陪着你,纷纷乖,快睡。”

薛纷纷这才肯闭上眼,期间许多次悄悄掀起一条缝觑他,见他安然地坐在身旁才放心地睡去。

*

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厚重的棉布帘子挡去了外面寒风,她整整睡了六个时辰。睡得口干舌燥,除却身上仍旧有些不爽例外,头脑清醒了许多。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层被褥,傅容正在一隅闭目打盹儿,感知到她动静后睁开眼,下意识地低身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怎么烧了,到下个驿站后记得吃药,傍晚到永安便无大碍了。”他眉头舒展,连人带被地抱到腿上,给她顺了顺头上乱蓬蓬的发髻,零碎头发勾在耳后,露出才睡醒迷糊的小脸,如同清晨沾露的睡莲,美好得让人不忍染指。

薛纷纷瓮哝一声,尚未从当前状况回过味来,“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傅容刮了刮她鼻子,“清晨出发得早,便没让人叫醒你,谁想你竟这般能睡,目下都日上三竿了。”

又过了好半天她才顿悟,刚退烧的脸蛋红了红,蛮不讲理地讨嘴上便宜,“我不一样,我是病人。”

傅容无声地笑,是了,你是病人,你最珍贵。

她才说完那话,忽然想起什么,闷闷地垂下眼睑不肯作声了。将身上覆着的被子裹得紧了些,任凭傅容如何问都不肯开口,“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

薛纷纷固执地摇头,她不是不舒服,只是一想到离开时纪修别有深意的一句话,便浑身泛起不自在。他让她不要放过他,是什么意思?

薛纷纷不敢往深里想,扯了扯傅容袖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喝水…”

她昨日烧得厉害,一早起来嗓子干得冒烟儿,偏偏浑身又使不上力气,唯有请傅容帮忙。所幸傅容十分乐意,提起炭炉上的铜壶倒在白釉碗里,举到她嘴边耐心地喂着。薛纷纷咕咚咕咚喝了个饱,身子歪在一旁又犯起困来,睡不够似的。

“我想小豆花了。”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梦呓般地呢喃一句。“我没办法把他也带过来,可是一天不见就十分难受…这些天让他吃了那么多苦,我心里难受。”

她一遍遍地重复“难受”,傅容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些,挨着她粉嫩的耳垂碰了碰,“赵权是个十分可靠的人,峥儿交给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薛纷纷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旋即便不再说话了。

车上虽然比外面暖和,但终究扛不住冬天的寒冷,傅容没穿鹤氅,她便展开被子将两人包住取暖。奈何手太短不能合抱,反而身子一倾将傅容推倒在榻上。两人身子交叠,她怎么也没想到傅容竟然这么身娇体软易推倒,当下有些怔楞,忙不迭要起来,“你怎么一推就倒了?”

傅容握住她手掌反复揉捏,“只要夫人不再难受就好。”

*

一行人于次日早晨抵达永安,傅容先送薛纷纷回将军府,其余的事全交由杨书勤打点。

一进府薛纷纷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御雪庭,走进影壁后便见莺时正跟小豆花在院里晒太阳。小豆花躺在铺了厚厚一层毛毡的短榻上,莺时在一旁逗他,时不时能听见他欢喜地咯咯笑声。

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下,薛纷纷提着裙襕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莺时率先发现她,欣喜地站起来唤了声:“小姐!”

傅峥循声看来,对上薛纷纷眼睛后挣扎着要坐起来,伸出短粗的胳膊要够她,“娘娘…”

孩子不愧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几天不见便思念得紧,薛纷纷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举到跟前仔细端详。白玉无瑕的脸蛋仍旧光洁,一排扇子似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几天不见底下一颗牙行将冒出头来,小小的嵌在牙床上,一笑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莺时姑姑将你养得不错,几天没见反而胖了些。”薛纷纷爱不释手地亲了亲他脸蛋,埋首在他颈窝里,一身的奶香味儿是最能让人心安的味道。

莺时心有慰藉地看着两人,朝傅容欠了欠身,“将军。”便识趣地退下,才从外边儿回来风尘仆仆的,应该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才是。

小豆花余光瞥见一旁立如松柏的傅容,眼睛眨了眨,伸手朝他抓了抓:“爹爹?”

傅容将他举到与肩同高,两人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看,旋即发自内心地愉悦大笑:“峥儿想爹爹了?”

傅峥还小,说不会完整的句子,但是语言天赋已经比同龄人高出许多,“想爹爹!”

傅容心情大悦,将他举高又放低,转着圈儿引得傅峥咯咯大笑,满院都是他铜铃一般清脆澄澈的笑声。

末了还是薛纷纷出言相劝,一大一小才停止玩闹,在外面时间久了生怕冻着傅峥,便提议进屋去。

屋中烧地龙,满室都是温暖,薛纷纷浑身懈怠地倚着熏笼,眼皮子渐渐往下沉。

几天下来奔波劳碌,几乎没睡有个安定的时候,眼下好不容易放下心来,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

梦中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天上还纷纷扬扬地不断落着雪花,扯絮一般洒在人肩头。

场景好似在将军府门口,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穿着大红斗篷的是她,另一个立如芝兰玉树,隽永俊逸的面容不正是…

即便实在梦中,也着着实实让薛纷纷吓一大跳。

“皇上?”

纪修的手抬起正欲放在她肩头,空中盘旋半响终是放下,说的话跟在御书房里无异。他让她做他的妃嫔,叫她纷纷,薛纷纷唯有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身子就跟扎根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末了皇上要亲她,薛纷纷便扭头拒绝,躲避不过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在这冰天雪地里分外清晰。

“你最好不要放过朕。”纪修贴着她耳际低声喃喃。

薛纷纷额头带汗地从梦中惊醒。

原来她还坐在罗汉床上,身上盖着红绸绣鸳鸯的锦被,抬头见落地罩下傅容正朝她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髹漆托盘,面容严峻。

他随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给她拭去脸上汗珠,“做噩梦了?怎么吓成这样?”

薛纷纷埋首在他臂弯,低低地嗯了一声,许久才能平复那心情。少顷才想起来问他,“你方才拿的什么?”

傅容顿了顿,“是宫里来人送的东西,皇上册封你为正二品夫人,人正在院子里候着。”

薛纷纷心中诧异,屋中婆子丫鬟伺候她穿戴整齐,出去受命。

既然是二品夫人,就代表皇上不会再打她什么主意了,否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薛纷纷还想着回来后他如何治自己的罪,毕竟忤逆君主可不是小事,没料想他竟对自己如此宽容。

放宽心后,薛纷纷便安分乖巧地接受封赏,加上傅容战功显赫,一时间赏的东西令人眼花缭乱。待人走后她吩咐底下丫鬟将用不着的封存在仓库,绫罗绸缎便留着裁剪衣服,了却心中一桩心事,顿时心境儿宽阔不少。

待下人全都散去,她立在原地张开双手,朝傅容弯起眉眼,笑眯眯地:“抱抱。”

话音刚落,傅容便揽着她腰肢整个儿抱起,惹得薛纷纷惊叫一声,情不自禁地攀紧他宽厚的肩膀。

他低声道:“纷纷乖,日后不会再让吃这种委屈。”

隔着衣料只听薛纷纷嗯了一声,“你说话算数。”

说着不相信似的,抓着他大手勾起小指,孩子气地晃了晃最后在拇指盖上一章。

第93章 小豆花记

傅峥三岁的时候,已经能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并且熟读四书五经。他这点跟傅容不一样,傅容小时候坐在书案满脑子都是打架练功,他却是读书习武两不耽误。

在这方面薛纷纷是十分欣慰的,她希望小豆花健康成长,龙章凤姿,才华横溢。

边关战事告休,大越边境近来很是太平,一年前由杨书勤镇守管治。傅容便顶着个大将军的名声在家陪同妻儿,大清早起来教傅峥练习军棍,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在院子里比试,自然傅容是要小心翼翼让着他的。

小豆花才到傅容膝盖处,小身板儿挺得笔直,挥棍的手分明软绵绵的却喊的很有气势。

他拼命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傅容的脸,大眼睛水汪汪地盈满希冀敬仰:“爹爹,你为何长这么高?比娘娘还高许多!”

傅容停下手中动作,木棍撑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促狭地看了眼默默回房的薛纷纷,弯腰揉了揉傅峥头顶,“峥儿想长高吗?”

傅峥喜冲冲地跳起来,好像这样便能跟他一样,脆生生地:“想!”

“那得多吃饭,千万别学你娘,不挑食才能长得高。”傅容唇边勾笑,拇指给他拭去额角汗水,精致剔透得像个瓷娃娃,难怪一带出去便惹来许多小姑娘侧目。

话音刚落,果然惹来薛纷纷一个眼刀。她手里拿着封家书,面色颇有些凝重,是从粤东寄来的,说父亲身体近来不大好,不日前忽然晕厥在庭院中,将孔氏吓了好一大跳。所幸请郎中看过后并无大碍,只是年事已高,需要好生静养了。

薛纷纷正琢磨着何时回去看一看,便听院子里两人对话,傅峥童言无忌地指责道:“我要长得跟爹爹一样高!这样就能保护娘娘,不让爹爹每天欺负她了!”

傅容微一愣,“我何时欺负她了?”

傅峥垂下眼帘,大眼睛里写满愁思,浓密的一排睫毛闪啊闪,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爹爹每晚都欺负娘娘,我都听见了!”

他越说越伤心难过,好似被欺负的是他一般:“娘娘都哭了,还说不要,可是爹爹从不听!”

院子里洒扫走动的丫鬟不少,少数未出阁的听见这话脸都臊红了,更别提薛纷纷了!

她的脸都要没有了,红得堪比院里开的石榴花,娇艳动人。忙上前去要捂住傅峥的嘴,省得他接下来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峥峥过来,不许胡乱说话!”

傅峥不明白娘娘为何生气,他分明是下决心要好好保护娘娘的,怎么能知难而退呢?

于是有模有样地上前抓住薛纷纷的手,把她带到傅容跟前,“娘娘你不要怕,我现在能和爹爹比试了。祖父说爹爹不如我,他连三字经都不会背!”

傅容噎了下,这里面诽谤的成分颇大。傅峥的启蒙教育虽然是薛纷纷管的,但他好歹参与了一部分,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他还不至于文盲至此!

他抬眸扫了左右,府里下人识相,这会儿早该干嘛干嘛去了。他的小夫人面皮子薄,若是当真惹恼了吃亏的还是他。他似笑非笑地扫一眼涨红了脸的薛纷纷,蹲下身与傅容平视:“峥儿知道我为什么欺负娘娘吗?”

傅峥眨巴了两下眼睛,清澈涟涟的眸子似懂非懂,“为什么?”

傅容的声音格外低沉,更带了丝不怀好意,“因为你的娘娘很好吃…”

话音未落,薛纷纷便恼羞成怒地扑倒在他身上,柔荑堵住他的嘴,杏眸恶狠狠地瞪着他,“闭嘴!”

傅容早料到她是这反应,低笑一声顺势将人揽进怀中,握着她腰肢向自己又靠近了些。

末了意犹未尽地补了句:“真的很好吃。”

*

跟傅容提起父亲的事情后,他们收拾了东西次日便准备回粤东去。

恰逢沈景仪在苏州府,路过还能去看一看她,小豆花两年没见到祖母了,再不见恐怕就要忘记了。沈氏每月都会写书信回来,言辞之间好似心境开阔许多,不再处处针锋相对,大抵是真的被佛祖感悟了。

到了大福船上傅峥显得很是稀罕,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不知疲惫,非要傅容抱着站在船舷上看沿途水景。好在他没遗传薛纷纷的晕船症状,薛纷纷担心风太大,“别吹得久了,仔细感冒,这船上可没大夫。”

傅峥素来是听她话的,当即攀着傅容手臂便从他身上爬下来,嘚嘚跑到薛纷纷跟前,“是爹爹非要抱我的,峥儿没答应。”

小小年纪便会撒谎,傅容好气又好笑,真是个滑头的小子!长大了还得了!

薛纷纷自然而然地埋怨了他一眼,俯身将小豆花抱在怀里往客房走去,一壁走还一壁煞有其事地解释:“你爹爹老了,越来越糊涂,你不要听他的。”

徒留下傅容怔在原地,许久才无奈地按捏两下眉心。

*

因为带着傅峥的原因,从苏州府到粤东的马车走的格外慢,沿途不时便要逗留带他玩上几天。期间去看望了沈氏一趟,她见到小豆花显得很高兴,不住地描画他的眉眼深有感触。

傅容请她回永安将军府,她摇了摇头道:“在这儿住习惯了,回去反倒觉得无趣。改日在山下另僻一间屋子,我和老爷一并住进去,倒也是不错。”

说罢将傅峥揽在怀中,缓缓拍了拍,“只是没法日日看见这孩子,心中十分舍不得…”

傅容说不动她,薛纷纷对她的芥蒂也随着时间消散无几,这会子见她坚持,唯有暂时应下,日后再作打算。如若她不再处处刁难人,一同住进将军府是极好的,和乐融融的一家,怎么会不好呢?

第94章 皇上番外

花灯节前后纪修恰巧也在粤东,他打的体察民情的旗号,其中缘由大伙儿心知肚明,尤其是伺候他左右的常公公。

不过常公公是个聪明人,他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心中暗暗腹诽跟了皇上这么些年,可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明里暗里地戏弄也就罢了,竟然当真儿挂在心上。听说人家在粤东后,巴巴儿地就跟过来了,哪怕不见得能见面,也要搏一搏机会。

他不止一次想问皇上究竟为何,话到了嘴边又囫囵咽下去了。

情这一茬儿,跟旁人也说不清楚。

街头街尾摆满了各色儿颜色鲜明做工精细的花灯,摩肩接踵的,常公公担心皇上被人挤了,寸步不敢离开地守在左右,替他挡去周遭人的拥挤。

忽然纪修停下脚步,盯着前面一个字谜摊子看了良久,大步走上前去。

摊子前后围满了人,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他是人中龙凤的气度,搁在哪儿都分外出众,长身屹立,芝兰玉树,引来不少人侧目。他就站在那儿也不猜谜,待其中一人胜出,如愿将一幅画拿在手中展开时,周遭涌入耳中的是惊叹声,唯有他浑身一僵。

画中人儿凭窗倚靠,黛眉轻颦略有愁思,眼睑微敛意兴阑珊。大约是刚刚才睡醒,云鬓微微散乱,耳边有细碎的毛发在阳光下略显发黄,却恰到好处地映出一张青春稚嫩的脸。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却不知为何愁眉不展,饶是如此仍旧美得惊人,使人情不自禁心头一揪。

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美人儿不高兴?

如此引人入胜的话不为别的,盖因当时薛纷纷想起薛锦意对她的态度,一时陷入了死局之中,无法挣脱罢了。正恰逢被子春觑见,临时兴起便做了这幅画,不知怎的流落到了书生手中。

薛纷纷若是知晓这画被她放弃,不知该如何后悔才是。

*

那男子得了画意欲离去,被纪修用扇面挡住了去路,“兄台,这画可否让我看一眼?”

穿直裰的男子见眼前的人衣着尊贵,举止不凡,想来不是什么品行败坏的人,便大方地将画递给他:“您要看便看吧,只不过仔细些,这画看着不是一般的珍贵。”

纪修接过后并不急着打开,反正方才已经看过一眼,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朝常公公睇去一个眼色,“五百两。”

男子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打算,登时愣住,“你说什么?”

“给我吧,这画我要了。”纪修不慌不忙道。

常公公眼里手快地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数了几张递到对方怀里,“这些钱够你读书好几年的吃穿用度了,我们爷看上了这幅画,那是你的福气!”

男子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把银票,匆忙之间也没看清是什么。定睛一瞧竟是崭新的票子,并且数目不少,当即眼睛都瞪圆了,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这这这、这是…”

再抬头人已走远,唯留下两个长短不一的影子投在地上。

一直走出了许久,常公公才踟蹰犹豫道:“皇上,这画…您该不是早知道…”

纪修信步闲庭走在前头,手中折扇把玩自如,只是眸子却深不见底。他没走两步便缓缓停下,“回去了。”

常公公紧随其后,不大确定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回永安城去?”

没得到纪修回应,却换来他轻飘飘的一眼,当即折□去惶恐道:“奴婢马上命人下去准备。”

事后一壁走一壁不解地摇头,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感情只是为了这一幅画?

回永安城的一路上常公公都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要问,纪修将装裱华美的画重新系上红绸绳,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合合交给谁养着?”

常公公如实恭敬道:“皇上请放心,临行时托付给太后身边的大丫鬟了,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合合便是薛纷纷送给他的那只白毛鹦鹉,果真如薛纷纷说的那样喜爱“皇上、皇上”叫个不停,似乎天生就该是他的一般。纪修精心地照料他,不单单是因为它讨喜,更是因为送它的人不同。

他闭目仰躺在软榻之上,常公公提了火炉上铜吊给他沏了杯新茶,因着天寒地冻又添了几颗冰糖。茶是窨制的茉莉花茶,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味道始终差强人意,不如薛纷纷做的那样清香可口。

“学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学得一星半点儿真谛。”他微微蹙眉,模样看着不大高兴,看得常公公大气不敢喘,静候下文。“回头跟傅夫人讨教讨教,看看这花茶的精髓究竟如何。”

常公公连声应是:“奴婢回去马上把人换了,下回保准让皇上满意。”

*

只是未料想没等到请教,宫宴里皇上便擅自把人给留下了。

此举委实做的冲动了些,不少言官上奏弹劾,给皇上列举了种种不利。可惜纪修一概当没看见,视若无睹,他何尝不知道其中利弊,只不过若是能控制自己思想,便也不必为此费尽心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