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文治和平哥并排站着,后者的突然倒地让他吃了一惊。他蓦地转过头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着杜明强低声讶道:“怎么了?”

杜明强顾不上搭理他,手刀又向着阿山挥去。但杭文治的惊叫已经提醒了阿山,后者猛然回头,刚刚转了一半的时候便感觉脖颈处冷风袭来,他急速地缩头一躲,杜明强这一掌偏了方向,只击中他的耳根,虽然吃痛,却未致昏厥。

杜明强前招未绝,后招又至。阿山既然缩头躲避,他便顺势撤回右掌,同时借着前臂回收之力将肘部向前速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一肘正好命中了阿山闪避时暴露出的额侧太阳穴,那家伙身子一软眼看要倒,杜明强跨步欺前将其扶住,避免他的身体撞击在铁门之上。

这几个动作兔起鹄落,迅捷无比。杭文治似乎是刚刚问完那句“怎么了”,转眼间阿山也晕倒在了杜明强的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杭文治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同时瞪着眼睛又问:“你干什么?”

杜明强将阿山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同时似笑非笑地看着杭文治说:“这两个人恶贯满盈,你难道真的要带他们一块越狱?”

杭文治心念一动:“你是想…”

“别多说了。”杜明强打断对方的猜测,招呼道,“快帮忙把这两人捆上。他们晕不了太长时间,很快就会醒的。我倒不怕他们,但要想悄无声息地制服这两个家伙也不容易。”

杭文治露出恍然的表情,自觉已完全理解对方的用意。确实,杜明强自诩为代表着正义的制裁者,他怎会容忍两个恶行累累的重刑犯从监狱中逃脱?杭文治甚至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此前在和杜明强密谋的时候,应该主动提出甩掉平哥和阿山的方案。这样会更加赢得杜明强的好感。不过这样的后悔只是一念之思——反正杜明强已经如自己所愿踏上了越狱之路,这好不好感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脑筋这么速转了几下之后,杭文治连忙凑上前,将缠在身上的布条撕扯了一些下来,配合着杜明强去捆绑平哥和阿山二人。同时他还在暗自盘算:将平哥和阿山抛弃在此处也好,这样只留自己和杜明强上楼,局面反而简单了,当然也就更容易把握。

杜杭二人将平哥和阿山捆扎得结结实实,然后又扯下布团塞在他们口中。平哥那一下被击中后颈,只是被暂时切断了动脉供血,由此引起大脑缺氧而导致休克。在被布团封口的同时他已经悠悠醒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脑子还不太清楚。

杭文治检查了一遍捆扎效果,确信那两人都无法动弹和呼喊之后,这才起身对杜明强道:“行了,我们快走吧!”

杜明强也起身了,但他并没有像杭文治想的那样转身疾行,而是忽地问了句:“往哪里走?”

“快上楼啊。”杭文治指着那扇铁栅门,“锁不是已经打开了吗?”

杜明强却摇摇头说:“不能上楼。”

“为什么?”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原本已被控制的局面忽又一波三折。这难免让杭文治有些焦急,但他又不能过于明显地表露心中情绪,只能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杜明强回答说:“因为‘鬼见愁’正在楼上,今天晚上是他值班。”

这样的答案让杭文治的心蓦地一沉。难道对方已有所察觉?他暗暗观察着杜明强的表情,但对方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敌意来。联想到下午装货的时候,带班管教曾提起过今晚是张海峰值班,也许杜明强只是因此而过于警觉了。

想到这里,杭文治便把双手一摊说:“那有怎么样?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不去触发楼梯内的声控电灯,监控摄像头就拍不到什么东西。就算‘鬼见愁’在值班室里时刻瞪大眼睛,他也不会发现我们的。”

“可是‘鬼见愁’从来不会在周五晚上值班。周五他通常会早早下班,去学校接儿子回家过周末。尤其是最近几周,他周六还会把儿子带到监狱来,让你给补习功课。所以他更加不可能在周五晚上继续值班了。”杜明强作了一番分析之后,反问杭文治,“可这件事今天却突然出了变化,你不觉得这很不寻常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杭文治心思敏锐地一转,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周末张天扬要参加学校的模拟考试,不会回家。所以‘鬼见愁’才会调整值班的时间吧,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杜明强看着杭文治,不置可否。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问道:“如果‘鬼见愁’知道我们要越狱,他会怎么做?”

杭文治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对方如此突然而又如此尖锐的提问。杜明强见对方不说话,便开始自问自答:“‘鬼见愁’现在已经恨透了我——我猜他一定会带好手枪等着我,在我越狱的途中将我枪杀。而他射杀我的地点呢?嗯,首先肯定在办公区。因为按照监狱的规章,管教是不能携带枪支进入监区的。只是办公区处处都有监控,这会让‘鬼见愁’有些头疼,他伏杀我的过程如果被监控拍下来了,日后在事件调查的时候会有一些麻烦。所以他必须挑一个好地方。如果‘鬼见愁’事先知道我们越狱的路线,他应该会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大楼的楼顶。不仅因为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更因为在那里将我射杀的话,整个过程会很容易解释。他可以编个谎话说:自己一直在值班室里监守岗位,半夜却听见楼梯间有异常响动。于是他一路追到楼顶,发现了企图越狱的逃犯。在抓捕过程中,逃犯武力拘捕,他只好开枪,击毙了其中最危险的那个家伙。”

杜明强娓娓道来,语气轻松平和。但这些话语听在杭文治的耳中时,却犹如霹雳灌顶一般。因为此刻杜明强所说的,正和自己同张海峰密谋的伏杀策略一模一样!杭文治觉得脑子有些发懵,搞不清到底是计划泄漏了呢?还是杜明强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不过无论如何,对方既然还没有撕破脸,他就是装死也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你在说什么呢?”杭文治挤出笑容道,“‘鬼见愁’怎么会知道我们要越狱?他更不可能了解我们的越狱路线。”

杜明强的目光凝结在杭文治脸上,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其中蓄积。后者感觉有些受不了了,他想避开对方的视线,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就无异向对方举手投降。所以他只能硬起头皮死撑下去。

而杜明强就在这时又开口了:“难道你没有告诉他吗?”说话的同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显出一丝戏谑的笑意。在这样的笑意面前,杭文治那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终于意识到:在这场猫捉老鼠似的游戏中,或许自己才是那只可怜的老鼠。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杭文治连问了两遍,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有些歇斯底里。

“因为你想要杀了我。”杜明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来到监狱的真正目的。”

杭文治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开始游离,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一种冰冷的绝望感觉正试图将他彻底吞没。然而他又不甘心失败,因为他分明还握着一把好牌,其中最有力的那张joker无疑就是荷枪实弹等待于楼顶处的张海峰。只要能把这张牌打出去,他就仍有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杭文治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楼梯口。忽然间,他像只装死的兔子一样弹了起来,直冲着那扇将开未开的铁门奔去。

他这一下事起突然,行动也算迅捷。只是到了杜明强眼中,这只兔子却成了一只笨拙而又缓慢的猪仔。后者甚至都没有挪动脚步,他只是稍稍挥起右拳,杭文治便感觉腹部像是被铁锤般的重物撞了一下,他的上身躬起,奔跑的动作瞬间凝滞,就连呼吸也随着这一击短暂的中断了。

杜明强又化拳为掌,切在了杭文治的喉部,于是后者便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直溜着身体倒了下去。

于此前切斩平哥颈部的手法不同,杜明强切在杭文治喉部的这一掌并不是要致对方昏厥。他击打的目标时对方的声带:这一掌下去之后,杭文治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无法大声说话和呼喊,这样便不会坏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杜明强蹲在杭文治身边,扯过布条开始捆绑对方。杭文治毫无挣扎之力,他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了两个同病相怜的难友:平哥和阿山。那两人都已苏醒过来,也正在用愕然而又幸灾乐祸的眼神盯着自己。杭文治想起在几分钟之前,正是自己协助杜明强将这二人捆绑制服的。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出于杜明强的设计。

杜明强很难同时制服三个人,所以他需要依次下手。首先击倒的是最强劲的对手——平哥,然后是阿山。而威胁最小的杭文治则被留到了最后,杜明强甚至还利用这家伙先当了一会帮手。

而现在,局势已经尽在杜明强的掌控之中,他可以放心地将所有的底牌统统翻出。他一边将杭文治负手捆起,一边冷笑着说道:“我早知道你是邓骅的人,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杀我。包括这次越狱计划,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杭文治已经一败涂地,但他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兀自嘴硬道:“你胡说八道!”因为声带刚刚受了重击,他的声音又底又哑,像是个气若游丝的垂垂暮者。

杜明强不需要和对方争辩什么,只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你倒是费了一番苦心:先利用相似的经历来接近我,然后再寻机会下手。嘿嘿,这样的开局确实完美,可是你知道吗,完美的东西往往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真实。”

杭文治努力扭转脑袋看着杜明强,似乎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杜明强道:“一个和我有着相似经历的人,紧随着我入狱,又恰好和我分在了同一个监舍。你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凑巧了吗?”

杭文治不服气地瞪着眼睛,嘶哑着说:“你有严重的疑心病!”

杜明强双手用力一拉,将绕缠在杭文治身上的布条扎紧,又道:“你的那个苦肉计不错,演得很像,几乎骗过了我。其实你没有留多少血吧?不过你让自己的手腕搭在便池里,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血已经留进了下水道。只是你恢复得有些太快了。以后要记住,一个人如果失血昏厥,他很难在第二天就康复——即使身体上可以,心理上也不行。而你出院时的神情却显得你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担心。”

说到这里,杜明强将捆绑杭文治的布条打了个死结。他大功告成般地歇了口气,然后伸手在杭文治脸上拍了拍,像是在调戏到手的猎物,一边拍还一边说道:“你再一次让我起疑心,是平哥他们挑起监舍内斗的那天晚上。当时我向你求证邓骅是不是死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对这样的细节他确实是记不清了。

杜明强便帮他答道:“你当时说:‘有一个网络杀手给他下了死刑通知单,然后在机场候机大厅里把他给杀了。’”

杭文治斜着眼睛:“那又怎么了?”

杜明强“嘿嘿”一笑:“在我杀的人里面,确实有很多都在网络上发布过死刑通知单。但杀邓骅之前却没有。那份死刑通知单只有警方和邓骅自己知道。因为直接射杀邓骅的人是当时的刑警队长韩灏,所以警方对邓骅的死亡真相一直晦莫如深,从来没向市民公布过。你怎么会知道其中的秘密?”

原来如此。杭文治心中暗暗叫苦。邓骅死后,他第一时间从阿华那里得知真相,此后便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之中,从未关注过普通人对此事是如何认识的。后来他知道了Eumenides杀人前先在网络上公布的习惯,就想当然的认为给邓骅的死刑通知单也曾被公布在网上。这个漏洞虽然不大,但却难以瞒过敏锐之极的杜明强。

杭文治感慨的同时,平哥和阿山也各自骇然。从杜杭两人的对话中他们多少听出些眉目:原来邓骅竟是被杜明强所杀,而杭文治潜入监狱就是要给邓骅报仇。这样的局面实在太过出乎意料。尤其是平哥,在监狱中一直以老大自居。现在才明白:自己的那点势力在这两人的争斗面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只可恨这么长的时间了,杜明强早已把杭文治的阴谋看了个通透,自己却懵然不知。否则说什么也不能来趟这淌混水啊!

杭文治黯然了片刻,忽又死硬起脖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这些都是癔想,疑心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别人不知道,别人就不知道了吗?在你入狱之前,这件事情的真相早就传开了!要说不知道,我倒是真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杀手!”

“你说得不错。”杜明强居然点头认同,“也许的确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难免会有现场的警察把真相传了出去。包括我对你此前的怀疑也都可以解释:自杀那天,也许你本来伤得就不重,只是遭受折磨后心力交瘁,所以晕倒;至于说你入狱时的巧合,嘿,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巧合,如果仅凭巧合就给人定罪,那天下恐怕会找不到清白之人。”

杭文治一怔,没想到杜明强又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在瞬间似乎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但杜明强随即话锋一转,将那丝希望之火又吹得摇摇欲灭。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小顺?”

杭文治一惊,难道连这件事都被对方看破了?不过他面上仍然强自镇定,辩解道:“你说什么呢?小顺明明是黑子杀死的,谁都知道!”

杜明强不屑地撇撇嘴:“那只是你在刻意栽赃而已。”

杭文治冷笑着反驳:“栽赃,怎么栽?杀死小顺的铅笔藏在厕所里,这事只有黑子才能完成。我怎么会拿到那支铅笔?”

话说到这里,平哥和阿山也都费解地看着杜明强。其实先前杜明强对杭文治的质疑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却还都算合理;但现在他要说是杭文治杀了小顺,那真是令人无法信服。作为凶器的铅笔是在厂房内丢失的,当时张海峰带着全部管教把厂房内外搜了个底朝天,结果却一无所获。后来的证据表明,那铅笔原来被藏在了厕所便池里,那里恰巧也是搜查时留下的唯一死角。因为铅笔丢失的时候只有黑子一人进过厕所,所以藏起铅笔的人必然就是黑子自己。黑子和小顺随后双双被关禁闭,禁闭解除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凶案。虽然没有人亲眼看到黑子行凶的过程,但事情的经过却显而易见:首先是黑子贼喊捉贼,藏起自己的铅笔,想栽赃给小顺,令后者受罚。当时的平哥等人也确实认为铅笔就是小顺偷的。禁闭解除后,黑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铅笔转移走。当晚,两人的矛盾进一步恶化,于是黑子便趁着平哥等人折磨小顺的机会,对小顺下了死手,那支铅笔也就成了他最顺手的凶器。案发之后,类似的推断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共识,包括张海峰在内。杜明强却凭什么说小顺是杭文治所杀?

平哥茫然片刻后,心念一动:难道杭文治早已看出黑子藏铅笔的伎俩,提前将那支铅笔据为己有了?这样他杀死小顺的同时,确实可以给黑子栽赃。可细细一想,却又不对。黑子解除禁闭之后发现自己藏的铅笔被人偷了,肯定会有所警觉。再看到小顺被那铅笔扎死了,偷笔之人的栽赃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当场就该闹将起来。可事实上,黑子当时的表现却像没事人一样,这只能说明:黑子要不就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绝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现。

这越想越是糊涂,平哥只能寄望于杜明强来揭开谜底了。

杜明强“嘿”地一笑说:“大家都以为丢失的铅笔是被黑子藏在了厕所里。我却知道不是。因为在管教们搜查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这种藏铅笔的方式。那天解散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厕所便池里做了检查。如果铅笔真的藏在那里,即使管教们没查出来,我也会查出来的。而我可以确定:那便池的存水弯里除了屎尿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没法说话,只有杭文治代表他们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弯是管教搜查时唯一的死角。如果不是藏在那里,铅笔怎么会突然消失,后来又突然出现?”

杜明强看着杭文治,感慨道:“说到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确实施了个好手笔!”

杭文治梗着脖子:“你一定要说是我藏的?那好,你说我藏在哪里了?”

杜明强笑笑说:“你应该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脚心袜子里,舌头下面,或者是耳朵眼里,都有可能的。”

这下连平哥都觉得荒唐。要知道,当时丢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铅笔,长度接近二十公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藏在身上。还说什么耳朵眼里,又不孙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让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没有反驳对方。相反,他瞪大眼睛看着杜明强,好像被对方说中了心思一般。难道当时那铅笔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体构造得是多么的特别,才能逃过管教们的严厉搜查?

杜明强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着平哥,手却指向杭文治,说道:“那只是一个铅笔头。他偷了黑子的铅笔,然后便刨成了一个小小的铅笔头。以他玩铅笔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铅笔刨到两公分以下——那么小的东西,还不是想藏哪儿就藏哪儿?”

平哥非但没有听明白,反而更加糊涂。藏起一个铅笔头确实简单,可如果杭文治当时已经把铅笔刨成了铅笔头,那他后来又该怎样才能把铅笔头变回杀人时用的那一整支铅笔?

杜明强正要解释这个问题,他轻叹一声说:“先是丢了一支铅笔,后来又出现一支铅笔。大家难免会认为后来出现的正是先前丢失的那一支。有人正是利用这样的思维定式来设局,他先是偷笔,然后杀人。因为那个思维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纠缠在小顺和黑子的争斗,却不知其中令有玄机。”

杜明强的目光转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虽然我知道丢失的铅笔并没有藏在厕所中,但这也不足以帮助我识破你的阴谋。后来我的思维之所以能跳出那个定式,全都是因为你的一个小习惯。所以说在这一点上,并不是我击败了你,而是你自己的习惯击败了你。”

杭文治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明显黯然了一下。

“你喜欢咬铅笔,这是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馒头’骂过,而你却无法改变。后来没办法,‘大馒头’只好把你的铅笔留作专用——那被咬烂的铅笔头就是属于你的标记。这其实很正常,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当你专心工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把铅笔叼在嘴里。”杜明强停顿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于:有一天,你的这个习惯却突然消失了!”

杜明强这么一说,平哥也回想起来了。确实,从某一天开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铅笔头了。从时间上看,似乎就是丢铅笔的事件发生之后。这两件事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杜明强把已经说过的话又强调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个过程。可你的改变不仅突然,而且非常彻底。这足以让我怀疑:你绝不仅仅是在改变一个怀习惯,你还有其他的目的。这个目的的意义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须极为谨慎地来对抗自己多年养成的顽疾。”

的确,一个人的习惯不可能一朝养成,更不可能一朝改变。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会再犯。之前也受过“大馒头”的责骂,他不是改不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改过来了,而且如此彻底,就像他从未有过这一习惯似的。当时平哥等人也曾觉得奇怪,可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谁会就此深想下去呢?

至少有一个人——杜明强。

“我发现你的习惯突然改变了,我就开始分析你这么做的目的。这并不难:你不咬铅笔之后,最有意义的变化就是每天开工时,你可以像其他犯人一样自由挑选铅笔了。联想到你在习惯改变的前一天,曾将一直使用的那支铅笔咬裂到报废,于是我猜测: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换铅笔,并且以后都要保持住挑选铅笔的权力。接下来我自然会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铅笔?根据我的观察,最初两天,你挑选的铅笔很短,几乎是其他犯人不屑再用的。这个偏好非常特别,我一度以为短铅笔就是你的目的。可后来情况却又变了,你对很短的铅笔不再有兴趣,挑选的尺度越来越长,最后甚至也像普通的犯人一样,反而刻意去找相对来说比较长的铅笔了。这就让我很困惑,我无法确定你挑选铅笔时到底遵循着怎样的准则,也就无法搞清楚你的真正目的。直到小顺被人杀死,一支近乎完整的铅笔插在他的眼球中。为何那支已不存在的铅笔又突然出现了?不对,那不是同一支!当我跳出了思维定式,看穿那两支铅笔之间的关系时,我也就看破了你挑选铅笔的全部把戏。”

面对杜明强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杭文治已完全无力反驳。于是在这个寂静幽暗的地下室中,四个男人上演的却是杜明强一人的独角戏。

“当你每天早晨挑选铅笔的时候,你其实是在进行一项置换工程——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铅笔头置换成一整支长铅笔。我之前说过:你偷走了黑子的铅笔,并且将其刨成了两公分左右的铅笔头,这么小的铅笔头很容易躲过管教们的大搜查。在你的置换计划开始的第一天,你需要领到一支四公分长的铅笔。到了收工的时候,你把两公分的铅笔头交还回去,而留下来的那支四公分长的铅笔。因为这两支铅笔的长度误差属于正常的生产消耗,无人会对你的置换行为产生怀疑。而你的测绘水平是职业化的,留下来的那支铅笔实际损耗非常小。于是你藏匿的铅笔头便从两公分长到了近四公分。凑巧的是‘大馒头’也配合了你一把:那天你把原来的铅笔咬报废了,‘大馒头’为了刁难你,故意把最短的铅笔派发给你,这正中你的下怀。如果他当时给你一支长铅笔的话,你的计划就得延误一会了。

接下来的事情恨简单:你只需要如法炮制——每天上下午两次,每次近两公分,那个被你藏起来的铅笔头就像自己会长一样。小顺和黑子一共被关了十天,这十天的时间足够让原先的铅笔头‘长’成一支近乎完整的长铅笔。当你的置换工程完成之后,你便把换得的长铅笔偷偷带回监舍,藏在厕所的便池里。一方面时刻备用,一方面则让铅笔染上屎尿的气味,以便案发后更好地给黑子栽赃。”

“我给黑子栽什么赃?”杭文治嘶哑着嗓子说道,他已经沉默了很久,现在终于抓住一丝反击的机会,“黑子恨透了小顺,自然想杀他…我有什么理由杀小顺?小顺和我关系挺好。”

杜明强笑了,反问:“小顺为什么和你关系好?”

杭文治张嘴无言,似乎这件事情颇难明述。平哥和阿山却看着杜明强,心想:小顺和眼镜关系好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天晚上你把监舍里其他人的老底都揭了个遍,摆明了要罩着眼镜。小顺素来就是随风倒的墙头草,后来便刻意和你们两人亲近,想要压住黑子一头。黑子和小顺结怨可不正是由此而起吗?

而杜明强接下来的话语却又大大出乎他们俩的意料。

“小顺如果不是和你关系好,他也不会死了。唉,在这个监舍里,小顺其实是最不该死的人…”杜明强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感怀似的,然后他用回忆般的口吻说道,“那天晚上黑子撺掇着整小顺,小顺被惹急了,他便向你求救,当时他说了一句话,嘿嘿,那句话可不一般!”

平哥听到这里蓦地一愣,因为杜明强提到的这个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小顺说的那句话是:“治哥,我最近人前人后的,对你可不错。您好歹帮我说两句,平哥能卖你个面子…”当时他听完之后勃然大怒,甩手就给了小顺一个耳刮子。

杜明强注意到平哥神色上的变化,便转而看着对方说:“平哥,你那会气得不行吧?你肯定想:老子在监舍里说一不二,凭什么要给这家伙卖面子?可你怎么不想想,小顺平白无故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平哥恍然大悟,他瞪着眼睛“呜呜”了两声,心里想骂却无法开口:“妈的,眼镜你个王八蛋,原来小顺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杜明强不再理会平哥,继续对杭文治道:“小顺说完那句话之后,你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这个行动实在太过突兀,让我没法不起疑。也就从那一刻开始,我确定你有一个非同一般的身份。不过你的身份小顺最初肯定也不知道,否则他怎么敢那样欺负你?于是我开始回忆,小顺的态度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起了小顺第一次管你叫‘治哥’的那天。那是一个周六的中午吧,我、你,还有小顺,我们都接受了亲友的探访。我们俩先回来的,然后就坐在操场上聊天。后来小顺也凑过来,一个劲的示好。我嫌他腻歪,就找个理由走了。可你却被小顺拉着聊了好一会。我远远地看到你对小顺的态度,最初反感,很快却也接受。我当时只觉得小顺拍马屁的功夫不错,此刻却终于想明白了:小顺正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了你的身份,而你为了藏住这个秘密,只好哄着对方,你甚至当天就帮小顺出头,和黑子狠狠的干了一仗。从此小顺自认为抱了棵大树,再也不把黑子放在眼里。可是对你来说,这件事却大大不妙,因为让小顺保守秘密,就像让个孩子保管定时炸弹一样危险。那小子实在太浮躁了。他时时刻刻都在惹是生非,而以他的幼稚心理,恨不能立刻就在整个监区宣告:眼镜可是个大人物,我就是他最贴心的小弟!案发那天晚上,小顺对黑子等人的忍耐已到极限,他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这就是你要杀掉小顺的理由吧!”

杭文治无语苦笑。一切确实正如杜明强分析的那样,自己用抹布堵小顺的嘴,进而杀死小顺,都是出于这些原因。当时他自认谋害杜明强的计划已经走上正轨,而小顺一旦兜不住口,立刻便前功尽弃,所以只能冒险一博。只可惜这次冒险终于还是成了导致计划崩盘的最大败笔。

杜明强伸手指在杭文治脸上弹了一下,说:“你是既有作案工具,又有作案动机。对于杀小顺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杭文治哼了一声。他看着杜明强,神情再不做任何掩饰,那愤恨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杜明强和杭文治对视着,丝毫不惧。他还有话要问对方:“不过有一点光靠我的想象可得不出答案。小顺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那天他排在你的后面接受探访,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呢?告诉我吧。”

杭文治沉沉的闷叹一声。一提起此事他便懊恼不已。那天自己的探访正是阿华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打探他入狱之后的事态进展。为了保险起见,阿华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让得力手下马亮和杭文治会面。按照监狱里的制度,一个犯人接受探访的时候,其他犯人是不能进探访室的。可那天的事情却偏偏凑巧了:小顺在探访楼外面等候的时候,有个管教要往楼里搬张椅子,顺手就抓了小顺一个苦力。小顺搬着椅子经过探访室窗外,无意间往屋里一瞥,正看到马亮管杭文治叫“治哥”,态度卑微得很。更巧的是,小顺入狱前在道上凑数,那一片的大哥就是跟在马亮手下混的。所以小顺认识马亮,还知道马亮是阿华的手下,这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居然管杭文治叫“治哥”,叫小顺怎能不心潮澎湃?此后小顺便粘上了杭文治,并且狐假虎威地得瑟起来。到了节骨眼上,杭文治不得不杀他灭口。

不过这些经过杭文治可没心情给杜明强解释,面对后者的询问,他往对方的脸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以代回答。

杜明强却不气恼,他扯起一截床单擦了擦脸颊,道:“你不说就不说吧。这本来也不重要,关键是我从已知的线索中已经能猜到你的身份了。你的江湖地位不低,又知道邓骅死亡的真相,你一定是邓骅的人。”

“不错。我就是来给邓总报仇的!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和你拼个同归于尽!”杭文治喑哑的声音在满腔怒火的缭绕下,听起来分外可怖。

“所以你就混入监狱,想法设法地接近我,然后又忽悠我越狱,做个陷阱给我钻,对吗?”杜明强“嘿嘿”一笑,又道,“可惜我一开始不肯上当。于是你又筹划第二套方案——你费那么大劲准备铅笔,本来是要招呼在我身上的吧?不过还没等你下手,我又改变主意了。我同意和你一块越狱,这样你就觉得不需要再冒险来行刺我。小顺点背,正好赶在这个时候乱说话,于是你就把铅笔用在了他的身上。至于嫁祸黑子的计划本是你早就策划好的,所以才能实施得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