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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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起淮睁开了眼睛。

月光轻薄,在地板上铺下一层淡白色的纱,卧室里悄无声息,他盯着天花板视线长久地停住。

床边的书桌上摊着两本书和一张卷子,墙上的挂钟悄无声息地走,“咔哒”一声轻响,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一起。

桌边手机屏幕亮起,然后开始震动,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锲而不舍地刷着存在感。

江起淮撑着床面坐起来,他靠在床头定了一会儿,才抬手捞过手机,接起来。

“殿下!”少女的声音一刻不停地,迫不及待响起,“你在干嘛呀,我打了好久。”

“嗯?怎么了。”他声音沙哑。

“你刚醒吗?”陶枝难以置信地说,“跨年夜你居然不到十二点就睡觉了?”

江起淮抬颈,脑袋抵着床头:“你不是不过节吗?”

“那不一样,”陶枝说,“你快起来,到窗边来。”

江起淮一顿,然后掀开被子快速翻身下床:“你在楼下?”

他毫无情趣地,直接戳破了她的小心思,陶枝有些不满地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你可一点儿都猜不到我在哪里。”

她说话的功夫,江起淮已经走到了窗边。

夜色深浓,看不清人影,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红色的围巾几乎裹住了半张脸,她站在居民楼老旧的路灯下,冷得嘶嘶哈哈原地不停地蹦跶。

她仰着脑袋不住地往上看,直到看见了窗边出现的人影,抬手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尖和小巧的下巴。

她影影绰绰看着他,长长的眼睛弯起,隔着窗户朝着他扬起大大的笑脸,声音透过手机欢快地传到耳畔:“新年快乐,男朋友。”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站在路灯下蹦了蹦,呵出白色的气来:“你怎么不理我,我特地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这么冷的天儿!”

她夸张地说:“结果就遭遇了你这样冷酷的对待。”

江起淮缓慢开口:“为什么偷偷从家里跑出来?”

“跟你说新年快乐啊。”

“电话里不是也能说。”

“那不一样,”陶枝理所当然地说,“我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第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江起淮拿着手机的手指蜷了蜷,呼吸停了一拍。

陶枝霸道地继续说:“你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得是我才行。”

老居民楼的暖气给得并不那么充足,夜晚出了被子乍一起来还是有些寒气,他走到窗边的时候没穿拖鞋,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却忽然之间感受不到冷。

江起淮笑了一声:“这么看一眼就行了么?”

陶枝站在楼下,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江起淮嗓子发干,他盯着路灯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声音发哑:“上来。”

-

陶枝觉得,江起淮跟她混在一起时间久了,好像有些学坏了。

连这么出格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凌晨邀请女朋友去他家里!

她本来还有些顾虑,考虑到时间太晚,江起淮都睡下了,江爷爷又在家里,好像有点儿不合适。

不过来都来了。

面前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江起淮穿着薄薄的棉质长衣长裤站在里面,侧身让了让。

陶枝悄悄地进门,然后把着门把手,动作非常慢地,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

即使她已经慢道了几乎一秒挪一寸的程度,房门磕上门锁的那一瞬间,还是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

陶枝立刻不动了,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整个人静止在原地,竖着耳朵听有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江起淮靠着鞋柜垂头看着她:“你怎么——”

她飞快地抬手,比了个虚的手势。

江起淮闭嘴了,从鞋柜里抽了双拖鞋放在她脚下。

陶枝踩上拖鞋,几乎是垫着脚尖跟着他走进了卧室。

卧室门关上,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江起淮走到书桌边,打开了台灯。

卧室跟着亮起来,陶枝抬起眼。

少年就站在她面前,应该确实是刚睡醒,黑发凌乱,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比起平时多了几分柔软单薄。

看起来不太高兴。

陶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

江起淮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她慢吞吞地一圈儿一圈儿把围巾摘掉,折了两折搭在桌前的椅背上,然后继续脱外套。

江起淮看着她一颗一颗解开外套扣子,忽然问:“吃不吃草莓?”

“……”

陶枝晚饭吃得早,晚上也没有吃零食,这时候也有点饿了,但这都十二点了。

她摆了摆手:“这个点儿了你上哪儿去买草莓?”

江起淮重新拉开卧室门,走出去。

陶枝有些怕被发现,但还是飞速脱掉了外套跟围巾放在一起,然后轻声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他走进厨房,开了灯拉开冰箱门,从保鲜层拿出来了一盒草莓。

塑料盒子上严严实实地包了一层保鲜膜,江起淮拆开,走到水池前。

陶枝在他身后关上厨房门,这盒草莓大概已经放了几天了,深绿色的叶子有点儿皱巴巴的,但还没有坏,果实饱满鲜红。

陶枝脑袋凑过去:“你们家有啊。”

“嗯,”江起淮拧开水龙头,“前几天买的,忘记吃了。”

陶枝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水关小点儿,声音太大了。”

江起淮侧头:“你怎么在我家也像做贼一样。”

“把江爷爷吵醒了怎么办,”陶枝小声嘟哝说,“这大半夜的跑到男生家里来,江爷爷对我印象会不好的。”

江起淮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叹了口气:“不会不好的。”

他重新转头,将盒子里的草莓叶子摘掉:“他喜欢你。”

“我当然讨人喜欢了,”陶枝立刻开心了起来,她美滋滋地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

江起淮没说话,眼睫压下去,把摘掉了叶子的草莓放在水下冲洗。

确实是,不会有。

-

陶枝已经习惯了半夜吃东西,江起淮没这个习惯,所以一大盒全都归她。

这草莓再放下去也要坏了,陶枝也就没客气,坐在床边捧着盒子吃了小半盒,一边吃一边看着江起淮坐在桌前写作业。

他作业没做完,写了一半的卷子摊开来放在桌上,生命中只有学习两个字雷打不动的劳模没做完作业,陶枝觉得这事儿很稀奇。

她吃得有些撑,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扫了一眼他墙上的照片。

好像也没有多的,还是之前那些张。

文艺少年最近没拍到称心的秘密吗?

他们俩现在都是这种关系了,她总该在他的照片墙上留下一块位置了吧。

陶枝撇撇嘴,想着等回家之后她就要用拍立得拍一张自拍,然后等下次来的时候偷偷把自己的绝世漂亮脸给他拍墙上,贴在最中间。

-

许是状态不太对,江起淮题做得有些久,等他两张卷子写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半多。

陶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少女侧着脑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脸颊贴着手臂压进阴影,长长的睫毛密密覆盖着下眼睑,睡得香香的。

江起淮将卷子合上,轻放下笔,坐在椅子里侧头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唇角微微翘着。平时活蹦乱跳嘴巴讲个不停的小姑娘睡着以后终于消停下来,恬静的睡颜被台灯的光笼着,柔软的发丝在光线下泛起一圈儿细细软软的小小绒毛。

额前碎发滑落,发梢扫在挺翘的鼻尖上,似乎觉得有些痒,她闭着眼皱了皱鼻子。

江起淮抬手,动作轻缓地将那几缕发丝勾起,别在她耳后。

他这么一动,陶枝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子大概还蒙着,就这么趴了一会儿。

江起淮收回手:“醒了?”

陶枝慢吞吞地直起身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黏糊糊的问他:“几点了?”

“一点多。”

“我该回去了,”她声音小小地嘟哝,“你怎么两张卷子做这么久。”

江起淮椅子往后滑了滑:“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陶枝这次没拒绝,她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清醒过来,站起身拿刚刚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这也太亏了。

跨年夜夜探男朋友家深夜约会,然后陪着他做完了两张卷子?

说出来谁信啊。

她穿上外套,又拿起围巾来一圈一圈地缠好,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个底朝天。

陶枝围好围巾转过头来,江起淮还坐在椅子上没动,陶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要是困的话,我自己回去也行的,反正打个车就到家门口了。”

“不困,”江起淮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把衣服拿出来,“刚刚睡了一会儿了。”

“殿下。”陶枝忽然叫了他一声。

江起淮回过头来。

从进门开始一直憋到现在的话最后还是没能憋住,陶枝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怎么不高兴。”

“就是看起来……”陶枝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说是不安或者焦躁好像也不太准确。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最后干巴巴地说:“感觉有点儿粘人。”

江起淮:“……”

他本来以为没有,但是现在看来,江清和今晚的话,以及那个人,还是对他造成了一点影响。

少年沉默地站在衣柜前,喜怒不辨看着她,陶枝忽然之间就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困迷糊了,”她晃了晃脑袋,把下巴藏进围巾里,然后朝他伸出了手,“牵个手吗男朋友?”

小姑娘掌心摊开在他面前,红色的围巾裹着小半张脸,露出白嫩嫩的耳尖在外面,漆黑的眼睛亮亮的。

江起淮抿着唇看着她,目光定了几秒才说:“牵个手就行了么。”

陶枝眼巴巴地看着他,连着点了好几下头:“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

“我不太容易。”他低着声,意味不明道。

陶枝眨巴了下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江起淮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抬起手,拽着她围巾的两边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陶枝猝不及防,身体被他带着前倾,撞进他怀里。

然后,他抱住了她。

少年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干净的气息环绕,陶枝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江起淮手臂紧紧环着她,俯身低垂下头,头深深地埋在她颈间,声音闷在毛线围巾里:“你别那么简单就想打发我。”

第54章 咕噜噜 足够温暖了。

少年细碎黑发蹭着她耳廓, 声音抵进围巾,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鼻尖蹭着她颈间,吐息间的热气赤裸裸地, 毫无阻碍地贴着她的皮肤, 酥酥麻麻的痒。

他整个人, 连带着气息将她覆盖包围。

陶枝顿了顿, 而后抬手, 掌心扣在他后脑, 轻轻揉了揉。

他的发丝意料之外的柔软。

“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陶枝轻声说。

江起淮没说话, 手臂紧紧收着。

她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像那一天, 灼热的阳光烘烤大地,绿树成荫洒下阴影,嫩绿色的, 毛绒绒的芽生机勃勃地大片大片生长。

江起淮长长地吐了口气,手臂松了松, 抬起头来。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陶枝敏感地察觉到了的那些异常全部都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没有, ”江起淮抬手,将她有些乱的围巾拉上去, 低声说, “走吧,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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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她轻手轻脚进门溜上楼,洗了个澡。

明明困得眼睛酸涩, 有种睁都睁不开的感觉,却非常奇怪的没有半点儿睡意。

陶枝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想着今天晚上的江起淮。

确实是, 很不一样。

和平时的他太不一样了。

他是那种情绪鲜少会外露的人,就算再不爽几乎也不会特别明显的表现出来,就像带着一面厚厚的面具,没人知道面具下的他在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

面具戴久了,是会摘不下来的。

可能就连江起淮自己有的时候,都察觉不到自己情绪上异常。

但陶枝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仰起头,看着他脸上的面具裂开,朝她露出了一丝缝隙来。

但她却没有办法问下去了。

陶枝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脸,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的亮光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点开微信。

她看着顶端的那个拼图的头像,良久。

陶枝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锁屏,塞回了枕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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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跨进新的一年,教室黑板前的日历也换了新的一本,上面一个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被用红色的笔划掉,生活好像也依旧如前,没有任何变化。

江起淮也没有。

陶枝连着不动声色地小心观察了几天,这人依然该听课听课,该刷题刷题,该毒舌她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开嘲讽,课间和午休偶尔被厉双江他们拉出去打球,在各种随堂大小考中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虐待着一班全体人员的心灵和眼球。

仿佛跨年夜那天的那些热烈又克制的主动只是她的错觉。

慢慢地,陶枝也就忘了这件事情。

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月考上。

陶枝这小半年的时间基本上都在赶进度,补基础,虽然现在做起卷子来没有之前那么吃力的感觉了,至少一张卷子百分之七十的题她差不多都可以会做,但又陷入了新的吃力当中。

她卡在了这个阶段,遇到了瓶颈。

有些题目,她总觉得自己是写对了过程,得到了答案,但结果又总是错的。

刚开始,她还很有耐心,把做错的题目全部都复印剪下来贴在每一科的错题本上,但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做模拟试卷的时候分数也没什么提高。

眼见着月考临近,她开始觉得有些焦躁。

蒋何生发现了她状态不对劲,在一次课后留下来跟陶修平聊了一下,又给陶枝的每一科都单独找了一个家教,全都是有教学经验的老师。

老师对于题目的解读和教法跟学生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但蒋何生的课她也还继续上着,只是这样,她周六和周日两天的时间就全部都被家教课给占满了。

周日晚上,她送走了物理老师,运转了一天的大脑濒临死机,陶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整个人栽进床里。

她脸朝着床面,脑袋埋进被子里,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疲惫的困意一点一点袭来。

学习是很累的事情。

陶枝不喜欢累,放假了能在床上躺着就不想坐起来,连体育课跑个八百米都是能逃就逃,一个月能来三次例假,一点儿苦头都不想吃。

但追逐着,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成就感却也能够切实地获得。

只是,她双休日都没有时间去找江起淮玩儿了。

算起来,她都好久没有吃到江爷爷做的好吃的饭菜了。

这个点儿江起淮在干什么呢?

周日的话,他好像是要打工的。

她瘫在床上,只脖子转了转,看向窗外。

还没到晚饭的时间,天已经黑下来了,帝都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雪,未化的积雪挂在枝头树梢上,压下了一层明晃晃的白。

陶枝看了几秒,忽然一跃而起。

她飞快地换了衣服,然后从角落里拎出了包,把书桌上没做完的试卷折起来塞进去,出了卧室下楼。

晚饭已经快做好了,陶修平和季繁都在客厅,看见她穿戴整齐出来,陶修平斜眼看着她,明知故问道:“干什么去?要吃饭了。”

“你们吃,我不在家吃了。”陶枝摆了摆手。

“还能干什么去,找她的意中人呗,”季繁正在看漫画,屈尊降贵地抽空看了她一眼,开始刻薄,“你就这么去?不换套新衣服盛装打扮一下啊,涂个红嘴唇再画个蓝眼皮子。”

陶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抄起玄关上放着的手套往前走了两步,做了个棒球手投球的姿势晃悠着手臂,然后朝他丢过去了。

季繁手里还拿着漫画,反应不及,手套直冲着他面门,软软地,“啪叽”一下砸过来。

陶枝:“homer!全垒!”

季繁捂着鼻子夸张地叫唤:“我鼻子断了!老陶,她对我使用暴力!”

陶修平看着两人在那鸡飞狗跳地闹腾,叹了口气。

儿子不好管,女儿长大了也开始天天往外飞了。

养孩子真难。

他指着陶枝,板住脸说:“九点之前回来。”

陶枝朝他敬了个礼:“遵命!”

季繁见状,捂着鼻子的手放下了,他捏着手里软了吧唧的手套凑过去,一脸渴望地说:“爸,我也想出去玩,我明早九点之前肯定回来。”

陶修平:“你,给我歇着。”

季繁:“……”

-

除了家教以外,江起淮便利店的工作辞掉了,咖啡馆因为时薪比较高所以应该也还没有,陶枝打车去了市中心的那家咖啡馆。

她在手机上定位了那家店的具体位置,周日是人流高峰,那附近商圈很多,堵得挪不动路。

陶枝干脆在一条街外下了车,然后自己走过去。

她没有跟江起淮说自己会过来。

她都想好了,等一会儿,她就假装成去消费点单,然后在江起淮抬起头的时候,她就突然出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装作不认识他。

陶枝自顾自地盘算着自己内心的小九九,她想象了一下江起淮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抿着笑,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家咖啡馆的路,靠着街边儿往前走,一边抬起头。

她没记错,那家店就在前面不远处,只是事情没有按照她的预想表演,店面门前站着两个人。

冰天雪地里,江起淮只穿着件工作制服,薄薄的衬衫料子看着就觉得冷。

他垂着头,唇角紧绷,不同于以往的那种,没什么情绪的淡漠,他警惕又暴躁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锋利得像屋檐下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冰锥。

那男人穿着厚厚的黑色棉外套,个子应该是很高的,但身形有些佝偻,看起来显得比江起淮要矮上一截。

他的声音被掩藏在灯红酒绿里,嘶哑古怪,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让人浑身难受的恶意:“你成年了吗就出来打工?怎么,那老头没钱养你?”

江起淮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一个字:“滚。”

男人慢悠悠地说:“也不应该吧,退休金加上养老金,钱应该也不少了,他是不是故意藏着钱不给你花啊。”

江起淮还是说:“滚。”

男人对他的态度完全视若无睹,他发出一声阴冷冷的笑:“那个老不死的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是吧,还不是被我逮着了?你觉得我能找到你,会找不着他?至于你——”

他话音未落。

江起淮忽然动了。

他瞬间向前一步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猛地往上一提,男人骨架看着壮,身上却好像没多大力气,被他抓着鸡崽子似的提溜起来。

厚实的衣领紧紧勒住脖颈气管,他脸涨得通红,两只脏兮兮的手抬起,死死地抓住那只揪着他的手,猛烈地挣扎了两下。

江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无谓挣扎了一会儿,下颌的线条紧紧绷住,声音冰冷:“我怎么,你以为我还像小时候?”

那人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陶枝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前跑。

她一边跑,一边惊惧大声喊他:“江起淮!”

声音穿透了嘈杂热闹的人流,像是周围与世隔绝的屏障被打破,少年动作僵住,转过头来。

陶枝直直扑到他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语速很快:“你撒手!先冷静下来!”

男人脚尖悬垂着,眼睛已经开始往上翻了,露出眼白。

江起淮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那人直接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捂住脖子猛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急促喘着气。

见人没事,陶枝长长地松了口气,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缓缓放松下来。

江起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神像是看着一坨垃圾:“我说过了,你再敢出现在他眼前,我不会放过你。”

江起淮蹲下身,嗓音低哑,带着难以掩藏的暴戾:“你可以试试。”

男人瘫在地上,贪婪地吸取着冰冷的空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枝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开,转身往前走。

一直走出了很远直到街口,陶枝才停下脚步,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陶枝回头朝远处看了一眼。

那男人匍匐在地上,已经有人在围观了,有路人靠近跟他说话,那人也没吭声,坐起身来,靠着墙边儿。

陶枝拉着江起淮走过拐角,直到男人从视线里消失。

她转过身,看着他。

少年压着眼睫,一声不吭地站在她面前,本该是浅淡漂亮的眼眸沉沉地压抑着暗色。

他不说话,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手指垂在身体两侧一点一点地蜷在一起。

比起其他任何,被她看见的这件事让冰冷的寒意和不安传遍整个身体。

陶枝眼睛红了。

平静下来以后,才感觉到有些后怕。

她想说什么,想骂他一顿,但是却没有办法开口。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江起淮为什么在看见他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反应,甚至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人阻止,他能不能收得住手。

冷风扫过繁华的街道,刮起树梢上压着的雪花,小片小片的洋洋洒洒落下来。

没人说话。

陶枝深吸了口气,然后抬手,将脖颈上的围巾摘下来,踮起脚尖挂在他脖子上。

温暖的温度一瞬间包围,江起淮怔怔抬起眼。

陶枝没看他,视线专注地落在围巾上,她手指捏着红色围巾的两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缠在他身上:“冷不冷?”

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江起淮呼吸屏住。

陶枝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批评他:“这都几月了,这么冷的天,你就穿着个破衬衫出来,真当自己体质这么好呢?”

小姑娘眼睛还有些红,在明亮的光线下有湿润的光,她将围巾给他戴好以后又解开外套扣子,一刻不停地嘟嘟哝哝批评他:“前天才下的雪,要是没有我你就会变成雪人了知道吗?我可不想过几天在学校里听到年级第一在街上变成冰雕的新闻。”

她说着,解开外套,拉着宽大外套的两边儿凑上来,将他包裹进去。

外套还是有些小,陶枝没办法把他整个人全部裹上,只紧紧巴巴地勉强可以盖住小半个身子。但还是足够温暖。

她吃力地环着他不撒手,下巴抵着他胸口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暖和吧?”

少女的身体贴合,体温隔着柔软的毛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树梢上的落雪落在她漆黑的发丝间,在街道上璀璨的灯光下晶莹一闪,片刻后缓慢地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她眼睫弯弯,漆黑的眼明亮看着他。

确实是,足够温暖了。

江起淮喉结滑了滑,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脖颈一低。

冰冷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贴上她温暖的眼睛。

第55章 咕噜噜 阿淮也陪着爷爷长大。

陶枝领着江起淮回去的时候, 男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咖啡馆门前依然张灯结彩,行人说说笑笑,地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雪堆在墙角。

除了深色地上的一小块体温滚过薄雪融化掉的痕迹以外, 没留下任何。

陶枝侧头看了江起淮一眼, 扯着他往前走。

推开门的一刹那, 店里暖气瞬间包围,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儿, 陶枝几月没来, 这家店没有什么变化, 黑胶片钢琴曲舒缓。

这会儿刚好是晚饭时间, 店里客人不多,店员一共三个人,也不太忙。

陶枝把江起淮拉到角落里的小沙发前, 抬手去牵他的手。

少年的手冻得已经有点儿红了,手指冰冰凉。

她两只手将他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进掌心里, 捂了一会儿才问:“几点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