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那这孩子很优秀啊。”

“……”

陶修平叹了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深远了起来,他开始回想当年:“我上学的那会儿大家都是死学习,哪知道参加什么竞赛,当年我要是参加了,应该也能拿个第一什么的回来玩玩。”

滴水不漏。

姜还是老的辣。

陶修平才是真正的特工。

不愧是白手起家从一无所有走到了现在的男人。

陶枝甘拜下风。

-

进入了十二月以后,天气冷得越来越明显,月初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体感温度几乎隔几天就感觉又降了个两三度。

到了十二月中旬,陶枝的秋裤开始不太顶用了,她翻箱倒柜地从衣柜的最里面把冬天穿的棉裤翻出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不太喜欢穿厚厚的裤子,厚度一上来,腿就显得很臃肿,不好看。

好在校服裤子裤管宽大,也看不出来什么。

因为圣诞节的临近,原本有些沉闷的,每天都围绕着试卷考试和学习的班级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厉双江和赵明启之前被王二罚得不轻,连着一个礼拜天天去他办公室里默写数学公式,结果消停了没到半个月,又开始闲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准备搞点儿幺蛾子。

圣诞节的那天是周四,要上课,没办法出去玩,所以只能在学校过。

前一天晚上平安夜,厉双江跟陶枝商量着要不要来点儿什么娱乐活动。

【厉双江】:圣诞节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

陶枝有些不理解他这个脑子,打字:【厉老板,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节日呢,全都每年只有一次。】

【厉双江】:那不一样,圣诞节这不就是第二个儿童节啊,我们老大还小,可得过。

陶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节日,小的时候可能还会挺喜欢凑热闹的,长大了以后连热闹都不想凑。

虽然一些很重要的传统节日,陶修平都会尽量串出时间回来陪她过,但是也有很多时候,他是回不来的。

陶枝就一个人吃月饼,一个人吃元宵,一个人订上大早的闹钟,天蒙蒙亮就爬起来,然后出门去早餐铺子买两个茶叶蛋和包着蜜枣的白粽,跑去江边踏青看龙舟。

去年,她连这种□□都懒得走了,干脆睡到大中午,该干嘛干嘛。

但厉双江和赵明启都很积极,就连付惜灵这几天都活跃了起来,头天还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个拿漂亮彩纸包着的苹果。

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不被节日氛围影响到分毫的人,大概只有江起淮。

如此的波澜不惊,陶枝觉得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

圣诞节当天,陶枝除了书包,还提了个大大的袋子来学校。

王褶子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群小孩儿躁动的情绪,上课回答问题都没有那么积极了,在厉双江转过来找陶枝和付惜灵说话被叫到黑板上写了两道题以后,王褶子终于板起脸来:“你们这群小孩就喜欢过些什么洋节,那圣诞节有什么好过的?是别人过年又不是我们过年。厉双江你上黑板这两道没一道对的,还有你今天交的那个作业,半角公式留着我给你推呢?就你这样数学还能考140?”

厉双江站在讲台上唯唯诺诺,转身下来的时候背对着王褶子做了个鬼脸。

最后一节课照例是自习,下课铃一响,班里瞬间空了小半的人,走廊里陆陆续续地有别的班的学生跟着往外走。

厉双江他们坐着没动,一回头,发现陶枝也不见了。

厉双江:“老大呢,说好的一起过圣诞节呢。”

“她出去买点儿东西,”季繁说,“让你们自己玩一会儿。”

“得嘞。”厉双江等着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十几分钟后,负责监视教师办公室动向的赵启明从外头进来,站在门口敬了个礼:“报!老王撤了!”

厉双江摩拳擦掌地站起来,招呼赵明启,从桌肚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来:“老赵,开工了。”

基本上全是装饰用的小破烂儿,彩色的圣诞球,塑料上面黏着泡沫碎做出来的小雪花,小彩灯珠串似的被他抽出来,沿着黑板挂了一圈儿。

他们今年不打算出去玩儿,要在教室里过圣诞节,说是这样比较有氛围。

付惜灵刚好今天值日,负责跟纪委要班级钥匙,她平时乖乖巧巧的,跟那些每天闯祸捣蛋的男生不一样,纪委也很痛快,直接给她了。

付惜灵和蒋正勋在黑板上拿彩色的粉笔画了个大大的Q版圣诞老人,厉双江一边往空调上挂彩球,一边转过头去,看见季繁瘫在椅子上大爷似的玩手机,也招呼了他一声:“繁哥,你把雪花贴窗上啊。”

季繁收起手机,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手一指,不满道:“你怎么不让他干活儿?”

厉双江没回头,摆摆手,非常有领袖风范:“淮哥,来都来了,干点儿活。”

季繁拎着一袋子雪花走到窗边,朝他挑了挑眉:“同桌,搭把手?”

江起淮:“……”

陶枝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满眼的红白,讲台上还摆着一颗小小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松果和彩色的灯串。

陶枝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重量看起来不轻,她“砰”地把袋子放到桌子上,开始往外拿东西。

一盒冷冻的鱼丸,一盒虾饺,两大盒羊肉卷和肥牛卷,午餐肉,蟹棒,一袋红虾,香菇,肥牛粉,速冻虾滑,豆皮,以及一颗大白菜。

火锅底料,麻将蘸料,辣椒油,以及一次性的碗筷和杯子。

一群人就这么看着她变戏法似的一样一样往外掏,最后,陶枝走到自己的桌前,把桌角放着的那个袋子提溜出来,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口电煮锅,以及一个非常长的拖线板。

众人:“……”

厉双江目瞪口呆:“老大,这就是你昨天晚上说的吃的你来准备啊?”

陶枝抬眼,理所当然瞥他:“大冬天的,不吃火锅吃什么?”

江起淮也没想过陶枝直接把火锅搬到教室里来了,他以为她最多叫个外卖什么的。

唯一知道的季繁已经把几张书桌拼到了一起,铺上了一层一次性餐桌布,拖线板拉过来插了电。

陶枝把大瓶的矿泉水倒进去,又拆开了火锅底料,指着桌上那颗大白菜看向江起淮:“你也别闲着,去把白菜洗了。”

“……”

江起淮沉默了下,居然就很听话地,抱起了那颗大白菜。

淮哥洗白菜!

淮哥洗大白菜!

厉双江兴致盎然,立刻高举双手积极道:“我也去!”

这会儿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水房里安安静静的,厉双江就看着江起淮一片一片地把白菜叶撕下来洗干净,然后放在旁边干净的袋子里,动作熟练又迅速,仿佛他经常干这事儿一样。

厉双江看得叹为观止。

等他们洗好回来,火锅已经开了,麻辣鲜香的味道直扑鼻尖,在整个教室里四溢开。

陶枝拖了椅子在桌边坐好,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江起淮拎着一袋子白菜,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快来抢肉吃。”

江起淮走过去,把手里的白菜放下,坐在她旁边。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而且到底是在学校里,还是要收敛些,赵明启去买了可乐和橙汁,一杯一杯地倒上。

付惜灵把陶枝买来的鱼丸虾饺全都下进锅里,吃到一半,夜幕降临。

灯关了一盏,在夜色中教室里面布置的灯串像坠着的一颗颗小星星,雪花一片片地贴在窗上,圣诞老人白色的胡子下面藏着大大的笑脸。

教室里暖气蒋正勋和赵明启正在抢锅里的肥牛,两个人的一次性筷子悬在锅上方进行着对弈,缠斗得不可开交。

厉双江掏出手机,放了一首圣诞歌,然后他举起装着可乐的一次性纸杯站起来:“兄弟们,为了我们正在流逝的青春。”

他脸颊发红,眼睛明亮。

前面是黑板,旁边是课桌,从窗户望出去是生活学习了一年多的,熟悉的校园。而面前,麻辣火锅在拼着的书桌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情绪高涨,赵明启也跟着站起来,高高举着杯子:“为了篮球!”

“你这种运动白痴一天天除了篮球还能想点儿别的吗?”蒋正勋严肃道,“我们要为了大家以后的梦想。”

付惜灵小口喝了一口果汁,然后才慢吞吞地,一本正经地说:“为了高考。”

季繁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你是个书呆子,这种时候为了什么高考?”

付惜灵鲜少情绪外露,她看着他点了点头,有些嫌弃地说:“你不懂,反正你也只会为了德玛西亚的。”

“他还会为他二十分的数学。”赵明启说。

“还有五十分的英语。”厉双江点了点头。

季繁不乐意:“行了啊你们,怎么还攻击别人成绩呢?做人最基本的道德,不要人身攻击,懂不懂?”

厉双江哈哈大笑,蒋正勋笑得倒在一边直拍桌子。

季繁更恼了,筷子朝着他们一伸:“火锅面前人人平等,有本事我们锅里见真章,谁能抢到肉谁才算是真牛逼好吧。”

几个人立刻响应,投入到新一轮的战局。厉双江挽起袖子:“来!今天爷不抢到最后一片肉就是你孙子!”

男生们在那头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几双筷子对着锅里的鱼丸和肥牛进行争夺,杀得刀光剑影。

幼稚得没眼看。

陶枝翻了个白眼,放下杯子,继续吃塑料碗里的白菜叶,余光瞥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江起淮手里捏着纸杯子,在她的杯子上面轻轻碰了一下。

杯口嘴唇会触碰到的地方相撞,陶枝愣了愣,咬着菜叶子转过头去。

江起淮也侧着头,眼睫微抬。

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他身上冰冷的壳被卸掉些许,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少年气的鲜活肆意,浅淡的眼瞳里藏着彩色灯串映出来的璀璨流光。

他看着她,声音低慢,带着些许错觉般的温柔:“为了我们枝枝。”

第52章 咕噜噜 没不喜欢你这样。

有时, 在非常偶尔的时候,陶枝会觉得江起淮展露出了一点和他本人的性格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矛盾的温和。

季繁他们一群人对着一锅肥牛杀红了眼, 付惜灵早就吃饱了, 在旁边玩手机,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作, 听到他们说话。

陶枝连呼吸都停了一拍, 愣愣看着他, 杯口相撞, 近乎无声地碰在一起。她没胆子做的事情, 纸杯倒是替她完成了。

还是江起淮来操控的。

她没想过江起淮会主动做点儿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本来人就是她追来的,他又是这种性格的人, 陶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可能不会那么太积极,要由她来占据主导地位。

陶枝早就想好了。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 她就主动跟他牵个手。

江起淮拿着杯子的手已经抽走了,陶枝的视线却还始终跟着, 她直勾勾地盯着纸杯杯口,眼睛一眨不眨。

江起淮察觉到她的视线, 拿着杯子顿了顿:“看什么。”

陶枝目光还落在上面, 抬手,食指指了指,小声说:“你不喝吗?”

少年眼皮子跟着她的话跳了一下。

陶枝别开眼, 耳朵发烫,低声嘟哝:“不喝就算了,也没什么。”

江起淮盯着她通红的耳尖看了片刻,笑了笑。

他抬手, 食指抵着她的脑门儿轻轻戳了一下:“我要是喝了,你是不是得红到这儿?”

周围桌上一圈儿人,他这个动作有种毫不掩饰的亲昵感。

虽然之前两个人没确定关系的时候他也会敲敲她脑袋什么的,但是换了个关系,陶枝反而开始心虚起来。

她非常心虚地拽着他的指尖扯下去。

小姑娘温温软软的掌心只握着他的指尖,小力拽开拉到桌下,撒娇似的捏了捏,只几秒,就撒了手,然后拿起筷子,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啃她的白菜帮子。

江起淮手悬放在桌下,停了好几秒,然后拇指缓缓蹭了蹭食指指腹刚刚被握住的地方。

她力气明明不大,他却觉得指尖有点麻。

旁边付惜灵把头别开,季繁翻了个白眼,蒋正勋默默地把视线重新移回锅里的肥牛身上,三个人十分默契地齐齐装瞎。

啥也没看见。

根本没注意到刚刚这俩人旁若无人没眼看的互动。

只有赵明启和厉双江两个傻子在激烈地舞动着筷子,心无旁骛抢肥牛。

蒋正勋叹了口气,觉得有的时候活成个傻逼可真好,不用吃饱了火锅又要被迫再吃顿狗粮。

-

一顿火锅吃完将近八点,电煮锅里除了点儿底料汤以外啥都不剩下了,众人开始打扫战场,各司其职毁尸灭迹。

付惜灵擦黑板,厉双江摘灯串儿,赵明启捧着锅把剩下的火锅汤倒进了厕所。

桌椅摆整齐,又把雪花摘下来,教室里重新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仿佛刚刚圣诞节的放肆作妖只是他们脑子里幻想出来的。

厉双江拍拍吃得鼓鼓的肚子,还有点遗憾:“刚刚应该拍几张照片的。”

“我拍了呀。”付惜灵说。

厉双江眼睛一亮:“那你晚上发小群里。”

付惜灵点点头:“回家发,我调个色调。”

折腾到现在,大家都有些累了,坐在桌上闲闲聊了会儿天。

高二教学楼里此时空无一人,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明启耳朵尖,最先听到,他抬了抬手,厉双江马上闭嘴了。

保安哼着歌,从楼梯口慢悠悠地往前走,检查各个教室还有没有学生留在学校。

陶枝最先反应过来,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往下一塌,飞快钻到了桌子底下,赵明启瞬间跑到门口,一巴掌把灯拍灭。

教室里倏地暗下来。

一片漆黑里,江起淮感觉到自己校服外套被人猛地扯了一下,重力向下,他整个人往下滑了滑。

他垂下眼。

月光下,少女黑眸明亮,看不清脸上表情,只看着他。

江起淮明白过来,顺从地也跟着钻下去。

他们前面那排,厉双江平躺在椅子上,付惜灵还慢吞吞地慌张着,被季繁扯着脖子一把勾下去猫着腰,赵明启闪进了门口墙角的阴影里。

保安大叔哼着走了调的老歌,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到了一班班级门口。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怎么有股火锅味儿呢……”教室外,保安大叔站在门口纳闷儿地念叨了一句,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抬脚重新往前走。

几个人屏吸缩在桌椅下边儿,陶枝抬手扯着江起淮的校服,两个人之间隔着桌杠,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月光下少女白净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保安大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渐渐听不到声音。

陶枝看着他,长眼弯起,意味不明地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江起淮愣了愣。

下一秒,她拽着他校服的手指忽然松开了,顺着袖管滑下去,直接抓起他的手,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桌椅被撞开的声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陶枝理也没理,握着他的手转身冲出了教室。

走廊也关着灯,月光像银沙透过玻璃窗扬进来,她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灵活敏捷的猫咪,飞快穿过走廊,跑下楼梯,跑出了教学楼的大门。

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一边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不赶在保安之前出来,等会儿他要锁大门了。”

江起淮站在她旁边,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

她的手小小一只,只堪堪包住他的半个手掌,掌心相贴的地方湿湿热热,不知道是谁的汗。

陶枝跟着他的视线垂下头,紧张和害羞的情绪来得后知后觉。

她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说:“本来是打算期末考业绩达标了再……牵手的,作为奖励给我,这样就提前,所以你就当我赊个账。”

江起淮没动,始终没什么表情。

大概是,不喜欢的。

陶枝默默地垂下眼,她努力克制住了心里一点点难过和失落的情绪,慢吞吞地把手一点一点松开,准备收回来。

微凉的温度撤离掌心,她刚刚要收回手,下一秒,江起淮忽然抬手,重新抓回去了。

少年的手比她大了一圈儿,修长的手指上扣,轻而易举将她的手整个地包裹进去。

陶枝怔愣抬眼。

江起淮抓着她的手,指尖微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动作带着几分亲昵的暧昧。

“已经是你的了,还赊什么账。”他声音淡淡。

陶枝压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哦。”

“哦什么。”

“就是想哦一声,”陶枝抿着唇角,“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答应一下也不行吗。”

江起淮掀起眼:“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牵都牵了,跑什么?”

十二月底,地上铺了一层薄雪,刚出来的时候还没太觉得,在外面呆得久了,陶枝有些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哝道:“那我不是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往回走。

陶枝亦步亦趋跟着他:“你干嘛去?”

“去里面,”江起淮说,“等着季繁把你的外套拿下来。”

教学楼一楼的大厅空荡昏暗,两边的玻璃展墙上挂着前段时间奥赛的获奖名单以及各种表彰奖状,陶枝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名字。

江起淮,高二一班,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实验一中在帝都硬挤才能勉强能挤进前三,早年还有过几年竞赛班,后来也不设了,在全国数学竞赛强校的对比下毫无威胁,每年的一等奖基本上全都被隔壁附中和怀城一中包圆。

江起淮是第一个。

王褶子为此特地开了个班会,王副校长恨不得把他写进自己每一周的升旗仪式发言稿里激励大众。

陶枝长久地看着那个名字,有些出神。

楼梯口渐渐传来季繁的声音,看样子保安已经去楼上了,几个人拎着东西一边说话一边往下走,陶枝回神,抽了抽手,然后欲盖弥彰地背到身后去了。

少女柔软温热的手脱出,江起淮掌心一空。

他疑问扬眉:“地下恋情?”

陶枝严肃地看着他,没说话。

她总是会有些小小的,奇奇怪怪的在意和坚持。

江起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行吧。”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小半米的距离,没人再说话。

直到楼梯那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混杂着脚步声和少年们的说笑声中,江起淮很突然地开口:“没不喜欢。”

陶枝侧过头去:“什么?”

他没看她,目光虚虚地对着前方空荡的大厅,停在了某处。

“没不喜欢你这样,”他声音淡淡,“我说过了,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她这样就很好,直白又干脆的。

想得到就抓住,想达成就努力,想追逐就不会停下脚步。

江起淮忽然意识到,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明明知道自己无法给予她汲取充足养分的土壤,却依然舍不得放开她拼命地往前探向他的指尖。

她好像总是能够时时刻刻地迸发出惊人又耀眼的光亮,带着足以夺走他全部理智的吸引力,让踟蹰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忍不住想要贪婪地,不知餍足地靠近。

像太阳一样。

-

没人发现前一天晚上有人在教室里干过什么荒唐事,一夜的时间过去,火锅味道散尽,第二天照常上课。

圣诞隔几天就是跨年,陶枝前一天晚上玩了个尽兴,也不再作幺蛾子了,老老实实地学习。

认真得连王二都有些不适应,上课的时候还特地调侃了她两句:“班长?这马上就跨年了,你们不再计划计划?”

陶枝眼睛都不眨一下,庄重地说:“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学习大过天,跨年哪有数学题重要。”

王二并不吃她这一套,哼哼笑了一声,到底想见识见识他们这一堆皮猴凑到一块儿能消停几天。

陶枝就真的没再折腾。

虽然江起淮说了让她不要纠结成绩那样的话,他们现在也已经是不纯洁的同事关系了,但这件事情对于陶枝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追到他,和追上他的脚步这两点,在陶枝看来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步进行。

还是想骑在他脑袋上。

-

跨年夜当天,江起淮放学早早回了家。

江爷爷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餐桌上摆着几盘菜,小小的电饭煲放在桌边,米还没盛。

老人家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对着眼前的棋盘一动未动,目光空空落在某颗棋子上出神,没有注意到他回来。

江起淮回身,关上了门。

防盗门的声音轻响,打断了老人的思绪,他抬起头,空落落地看过来。

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神色缓和下来:“阿淮回来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进了客厅,没多问。

他摘下书包挂好外套,洗了手出来,走进厨房,拿了碗筷出来,盛饭。

江爷爷闭了闭眼,才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回来,炖了只鸡,也不知道这会儿好没好。”

江起淮把米饭放在他面前,回身进了厨房:“我去看看。”

砂锅座在煤气灶上小火煲着,鸡汤的鲜香味儿浓郁,江起淮掀开盖子用筷子戳了戳,确定熟了,拿了个大瓷碗盛出来。

他转身出了厨房,江爷爷坐在桌前,筷子未动,笑吟吟看着他:“今天上学好不好玩儿?”

江起淮坐在他对面:“没什么区别。”

江爷爷继续笑:“有小陶在也没什么区别?”

江起淮不出声了。

江爷爷瞅着他:“我看这姑娘挺喜欢你的,性格也好,你对人家到底有没有意思?”

问是这么问,他看着江起淮长大,少年什么性格,江爷爷比谁都清楚。

记得人家爱吃鸡翅,喜欢草莓,小姑娘有点儿冒冒失失的,不一定哪天突然就来了,江起淮虽然从没说过什么,但自从上次以后,家里的冰箱里就一直冻着一大袋鸡翅中备着。

江爷爷叹了一声:“这姑娘家境也挺好的吧。”

虽然陶枝几次来都没什么架子,哄得他乐呵呵的,娇养着长大的小孩儿,身上的那股矜贵劲儿是藏不住的。

少年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江爷爷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他这个孙子心里面比谁都有数。

他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的,有天赋也有傲气,不该生在这样的家庭。

一顿饭沉默的吃着,江爷爷几次想要开口,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直到吃完。

江起淮放下筷子,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看着他:“你……”

他顿了顿,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对于江起淮来说,那个人大概是不算他的父亲的。

“他出来了。”江爷爷缓声说。

江起淮唇角紧紧绷了一瞬,他倏地抬眼:“他来找你了?”

“没有,”江爷爷赶紧说,“他也不知道我们现在住哪儿,说是回了老家,到处在打听。”

少年唇线绷得平直,眸底暗色沉沉翻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戾气:“他敢再来骚扰你一次,我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儿再出现。”

第53章 咕噜噜 感觉有点儿粘人。

江起淮记事非常早, 别的小孩儿好像幼稚园的时候的事情都只能朦朦胧胧地记个大概,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从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记忆的最初是黑白的,有挤满了几十个床铺的大房间, 墙漆斑驳的昏暗走廊, 高大老旧的铁门, 穿着统一白色衣服的小孩儿成群结队地跑, 还有板着脸从没笑过的院长阿姨。

色彩开始出现, 是遇见江清和的那一天。

那是午饭后难得的活动时间, 小孩子们在草地上围成一圈儿做游戏, 江起淮远远地一个人在墙角的树下看蚂蚁。

小小的昆虫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条线, 细细爪子举着比他们身体还大的白色东西,一只只在树底消失不见。

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朋友老老实实地蹲在树下,抱着膝盖低垂着头, 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久。

直到有阴影在眼前投下。

小江起淮抬起头。

老人蹲在他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小江起淮没说话, 默默地抬手,指了指树底。

江清和视线看过去, 说:“这是蚂蚁,他们在运食物。”

小朋友肉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一眨不眨。

老人笑着解释道:“你看到那些白色的东西了吗,那是食物,他们就把这些带回家里吃, 不让自己饿肚子。”

小江起淮垂下头,认认真真地盯了一会儿,然后奶声奶气地开口:“他们的食物比身体还大。”

老人点了点头:“是很厉害,他们可以搬起比自己重很多的东西。”

小江起淮不再出声了, 小小一只在树下抱成一小团,默不作声地看。

江清和也没开口。

一老一小就这么默默看着蚂蚁群一排排往洞里钻,直到太阳斜斜,最后一只消失不见了。

小江起淮盯着藏在土壤里那个小小的洞,好半天,才小声说:“蚂蚁回家了。”

“嗯,”老人应了一声,“蚂蚁回家了。”

小孩儿又不出声了,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小洞,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渴望。

老人看着他,眼角弯弯:“你想回家吗?”

“我没有,”小江起淮摇了摇头说,“院长阿姨说,有人喜欢的小朋友才可以有家。”

他没表现出任何一点儿难过或者委屈之类的情绪,江清和眼睛却红了。

他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阿淮也是有人喜欢的小朋友。”

小江起淮还是摇头,固执地,慢吞吞地说:“我没有的。”

“那从今天开始,爷爷喜欢你,好不好?”江清和眼睛湿润地看着他,声音和缓,“爷爷带你回家,阿淮以后永远跟爷爷在一起。”

江起淮记得那一天,日头很大,晃得人睁不开眼,绿树遮天蔽日,草地上大片大片毛绒绒的,嫩绿色的芽。

老人的手掌温暖宽厚,身上有好闻又让人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