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手又往外指了指:“对面那家私房菜,程轶家的,顺便告诉你一声,两家人今天在那边儿吃了个饭,带家长的那种,不用谢。”

江起淮又不说话了。

他低着眼,紧绷的下颌轻微动了动,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陆嘉珩看着他这幅样子,心情顿时就愉悦了起来,但他还是好心地说:“不过我帮你观察了一下,应该是暂时还没成,男女朋友之间的氛围完全没有。”

他话音还没落利索,江起淮倏地抬起眼来。

陆嘉珩“啧”了一声:“你们几个怎么一个个的遇见个姑娘都这副德行,一个钱不赚了回来当什么漫画总编,另一个华尔街也不要了一天天跟个跟踪狂似的。”

他手臂搭在茶案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紧不慢地说:“你这样,兄弟。”

江起淮:“?”

“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个……怎么说,爱情生活幸福美满的人追姑娘的技术,兄弟就给你支个招。”陆嘉珩说。

江起淮:“……”

第65章 咕噜噜 什么时候来给我拍生活照?

江起淮不指望陆嘉珩能给他支出什么奇招来, 按照之前程轶的说法,他自己那小对象都是当年靠着死不要脸骗来的。

江起淮瞥他一眼,兴致缺缺:“信不过你。”

“……”

陆嘉珩本来已经准备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直接被他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不是, 你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呢, ”陆嘉珩说, “就按照你这么个吭吭巴巴的性格, 等你让人家意识到了你是真的喜欢她, 人可能早跟外头那位双宿双飞了。”

他伸着脖子, 纳闷儿道:“你说你一走这么多年, 也没给她留句话什么的?”

江起淮:“没有。”

“中间也没给人家打个电话发个短信?”

“嗯。”

陆嘉珩被他噎住了:“那你怎么就那么断定等你回来了人小姑娘还单身呢?你至少给她留条消息, 让她等等你吧。”

江起淮转过头去。

隔着古秀雕花的木窗,他看着外面陶枝和蒋何生拿起外套起身走了,女孩子围巾搭了一半, 尾巴垂在背后,蒋何生抬手, 拽着她的围巾给她绕到前面来。

陶枝笑着跟他说了句什么,然后将围巾塞好。

门铃叮铃一声, 两个人说笑着走出了茶楼的门。

人从视线里消失了好半天,他才收回目光垂下眼, 眸光低低沉下去:“我不想吊着她。”

陆嘉珩张了张嘴,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哑然了半晌,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江起淮不想绑着她, 在没有自信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挣脱的时候,在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年的时候,他无法说出任何要她等待自己的话。

她那么好,他凭什么让她等。

他是不配被等的。

江起淮从来没生出过想要让陶枝停下脚步等着他的念头, 她只管走她的路就是了,他会努力的追上去。

如果可以,他绝不放手,万一他真的来迟了,她遇到了另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那就是他的命,是他为自己做过的决定该付出的代价。

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任何结果。

没什么遗憾或者后悔,原本就是他配不上她的,他明明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自私地想要拥有她哪怕一小会儿。他曾经不管不顾靠近了她一次,直到现实将他的阴暗披露得支离破碎,将他的不堪放大了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陶修平虽然没有直接反对,但是他把她曾经的美好一点一点剖开来给他看,让他放弃的从来不是别人的阻挠,而是曾经灿烂的玫瑰,差一点点就要在他手里凋落了。

和她一起那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在那段短暂得稍纵即逝的时光里,日子美好得每一天都像是从别人手中偷来的。

他不该奢求更多。

只愿我喜欢的你岁岁皆安好,无疾亦无忧,只愿我爱着的你能找到自己的太阳,前路有光茫照耀。

而给你幸福的那个人,不必是我。

她若是神明,他便愿意匍匐在圣坛下的阴影里,做最虔诚的信徒。

但是人就会有贪念。

信徒也不例外。

-

周末一过,生活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陶枝这个工作是没有周末的,她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周一上午十点准时去了工作室。

毕业以后,陶枝和大学时期认识的摄影系学长一起搞了个工作室,开在北城区二环旁边的一个艺术园区,规模不大,加上实习生也才不到十个人,但每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高水准的选手。

陶枝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出外景的出外景,做后期的忙着在电脑前修图,小锦早上八点钟就到了,看见她过来,颠颠地跑上前来递了一杯咖啡。

陶枝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脱掉外套坐在电脑前开机。

许随年捧着杯茶佛爷似的走过来,慢悠悠地说:“早啊陶老板,一大清早就工作啊。”

陶枝看了一眼时间,提醒他:“十点了。”

“我这不是闲着也没事儿,之前跟你顾师兄约了去冰岛,昨儿个晚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也吹了,”许随年散漫道,“为了这个我连下周的展子都给推了,也是什么都没准备,再报名也来不及,不就闲下来了。”

“对了,”许随年顿了顿,问她,“瑟瑟联系你了没?”

“没有,”陶枝看他一眼,“她又怎么了?”

安瑟瑟跟陶枝大学的时候在摄影社认识,这人是个狂热的追星族站姐,学摄影只是为了能更完美地拍出她家哥哥的盛世美颜,做自由摄影师接接各大杂志社和街拍公众号的外包零活,钱够了就继续去追她哥哥。

许随年含糊道:“嗯……也没什么,等会儿你可能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陶枝果然接到了安瑟瑟的电话。

刚一接起来,安瑟瑟就火急火燎:“枝枝!!!枝枝大神!江湖救急!!!”

陶枝:“十张三千二十张五千,包后期调色,给你的友情价了,别讨价还价。”

“你一天天就知道钱!”安瑟瑟唾弃她,“钱有帅哥重要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时候吃不起饭。”

“我爸说了,想赚钱的人,首先要贪财。”陶枝一本正经地说。

“行行行,给你给你都给你,我这不是前几天刚接了个财经杂志的外包,但我哥哥行程有变,我现在就得去机场!”安瑟瑟说,“姐妹帮帮忙,好人一生平安。”

陶枝皱了皱眉,有些嫌麻烦:“可我不想去机场人挤人。”

“谁让你去挤了,我当然要亲眼见着我哥哥!我说的是外包的活儿。”

陶枝靠在椅子里,拖腔拖调地说:“啊,最近好疲惫,身体好虚弱,无心工作。”

“再加一盒乐高街景系列最新出的那个。”安瑟瑟说。

陶枝扑腾着从椅子里直起身来,干脆道:“成交,地址微信发我。”

安瑟瑟:“……”

-

安瑟瑟动作很快,电话一挂地址就给她发过来了,后面还附带一个可爱颜表情:下午两点哦,爱您。

【枝枝葡萄】:什么人物啊,还要外包,杂志社里随便找个摄影拍两张不就得了。

【安瑟瑟】:一个什么瑞盛史上最年轻投资总监,高价从国外挖回来的,讲究呗,我打出咱们工作室的旗号才搭上线的,金融圈的人都人傻钱多,反正给钱就是爸爸。

【安瑟瑟】:我这儿还有他的资料,是一口很帅的锅。

安瑟瑟说着,直接发个条网页链接过来。

陶枝没点开,只发了条语音:“帅哥你不去,不是便宜我了?”

安瑟瑟也回了条语音过来,声音严肃:“我对我哥哥一心一意忠贞不二。”

陶枝按照地址导航到写字楼的时候一点过三刻,她下了车仰头看了一眼,反光玻璃折着刺眼日光,建筑的最上端立着个恢弘简约的大牌子,上面写着“瑞盛投资”四个大字。

她关上车门走过去,一楼大堂门口站着个女孩子,正在左顾右盼地来回张望着。

陶枝走过去以后,小姑娘看见她大大的设备包,不确定问道:“安瑟瑟小姐?”

陶枝也懒得说明情况,直接点了点头。

女孩子礼貌地笑了笑:“我是《明日财经》的员工,您叫我小温就行了,这栋楼没有工作证明进不去的,我下来接您。”

陶枝看了看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温明月。

她侧了侧头:“不去你们杂志社吗?”

“因为想要直接拍出最真实的工作状态效果,所以特地跟瑞盛商量了,直接在他们的工作地点进行拍摄,”温明月小声跟她说,“本来我们主编还想要几张生活照的,不过被那位总监拒绝了,说不想私生活照片被拍到,连这次专栏都是商量了好久才谈下来的。”

陶枝“哦”了一声。

还是匹挺独的孤狼,这么低调你还上什么财经杂志?

温明月领着她上了电梯,按下楼层,陶枝以前没来过投资公司,这么一看倒是比她想象中的人仰马翻许多,电话声络绎不绝,打印机前一刻不停地站着人,所有人的办公桌上几乎都摆着两三台电脑。基金经理们恨不得长出两双手来,一双接电话记笔记一双敲键盘。

在最靠窗边的那张办公桌前,陶枝看见了个熟人。

林苏砚正看着她,他一手拿着电话正在跟人说着什么,看见她似乎有些惊讶,隔空对她招了招手,然后噼里啪啦地继续打电话。

陶枝朝他眨了眨眼睛,跟着温明月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巨大的磨砂玻璃窗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大概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温明月跟门口的秘书打了声招呼,秘书推开了门。

陶枝走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完全不同于外面的狭窄忙碌,极具现代感的简约风格装修,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深色地毯上,办公桌后立着两排巨大的黑金书架,茶几上随意放着两本书,旁边一个空茶杯。

屋里没人。

陶枝将手里的包放在茶几上,掏出相机慢条斯理地装镜头。

配件全部装齐,也没见这金贵总监的人影。

陶枝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

她靠进沙发里百无聊赖地随意扫了一圈儿,视线落在那张黑色木制办公桌上,上面摆了个名牌,职称后面跟着一个冒号和三个大字:江起淮。

“……”

陶枝:……?

她呼吸停了一拍,反反复复地盯着那三个字瞅。

就这么远距离看着她还不敢确定似的,陶枝将相机放在沙发上,站起身来走过去,两只手撑在桌边,弯下腰来整张脸怼在那个名牌前面看。

她刚把那个名牌拿起来,办公室里洗手间门“咔哒”一声被关上的声音很突兀的响起,陶枝吓得缩了下脖子,回过头去。

江起淮手里拿着张纸巾走过来,他一根一根将手指上的水渍擦掉,然后抬起头。

视线对上,陶枝还保持着抓着他那个死沉的牌子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江起淮扬了下眉梢:“安瑟瑟?”

陶枝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啊?”

“啊……”

江起淮将手里沾了水蔫巴巴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走到她旁边,垂眼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喜欢就送你。”

陶枝将那牌子放下,嘴巴合上,直起身来,干巴巴地说:“海龟总监?”

“卡西莫多?”

“二百斤拳王?”

“……?”

江起淮歪了下脑袋,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满了平静的疑惑:“你说谁?”

“我说那匹明明要上财经杂志专访了还非得装个低调逼的孤狼。”陶枝没好气地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给他的人设,江起淮向来愿意毫无条件地接着,他点点头:“所以,你艺名叫安瑟瑟?”

“艺名个屁,我替我朋友来的。”陶枝板着脸转过身去,走到沙发前把相机拿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暴躁,她现在无比后悔帮了安瑟瑟这个忙,就算再白给她十盒街景系列乐高这活儿都血亏。

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转过头来:“过来。”

江起淮走过来。

陶枝举起相机,指着自己对面的皮沙发:“坐下。”

江起淮在她对面坐下了。

他肩宽腿长,穿着正装的时候更显身材,陶枝大学期间在时尚杂志社实习,拍过的男模数不过来,但从镜头里看过去,她竟然觉得江起淮是她拍过的所有男人里面最上相的一个。

就好像,她这么多年见识过这么多男人,却还是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这个认知让陶枝忽然之间更郁闷了。

她从镜头上面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傻坐着干嘛?看看书。”

江起淮就听话地俯身从茶几上捡了本财经杂志翻开看。

他低垂着眼,唇角随意地向下撇着,长腿交叠舒展着前伸,好看得人模狗样。

陶枝找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看着相机屏幕翻看,点了点头,又命令他:“去办公桌后头坐着去。”

江起淮抬眸看了她一眼,合了杂志放下,走到办公桌后,坐进椅子里。

他这种任由她随意摆布的乖巧状态让陶枝的心情变得稍微舒畅了一些,她起身拖了把椅子过去,单膝跪在椅面上,弯下腰来找角度。

平心而论,江起淮是个非常称职的模特,他话不多,而且非常配合,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陶枝一边指使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一边缓慢地进入了状态,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长发被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侧脸漂亮的线条和白皙耳廓,红唇轻抿,深黑色的眼睛专注地只看着镜头里的画面。

江起淮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钢笔,视线直直地,半寸不离地看着她。

她歪着脑袋捕捉到了最后一个镜头:“行,差不多了。”

江起淮坐在椅子上没动:“拍完了么?”

“嗯,”然后拿着相机往前一张一张翻看,“我回去再挑挑,后期处理一下直接发给杂志社那边。”

江起淮有些意犹未尽。

他不太想就这么让她走了,回忆了一下之前助理跟他说的话,淡声问:“什么时候来给我拍生活照?”

陶枝翻相片的动作一顿,她抬起眼来,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愿意被拍工作状态以外的私生活,所以拒绝了吗?”

江起淮点了点头,表情平淡:“本来是不愿意。”

他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她说:“因为没想到摄影师是你。”

第66章 咕噜噜 要枝繁叶茂。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陶枝原本因为顺利并且称心如意的拍摄而缓和下来的心跳, 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相机,点点头:“挑你方便的时候吧,你直接跟杂志社那边联系就行了。”

她说着走到沙发前, 将东西装好, 没有再说什么, 看起来是准备走了。

江起淮沉默地看着她拉上了包链, 抬手去拿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 突然说:“喝杯茶再走?”

“我不爱喝茶, ”陶枝干脆道, “而且我很忙, 还有事。”

“我以为你现在喜欢了,”江起淮没什么情绪地说,“所以才往茶馆跑。”

陶枝眨了眨眼, 转过头来无辜地说:“那得分人,看跟谁喝了。”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 很不给人台阶下。

陶枝其实算不上特别尖锐的人,除了真的惹到她那种, 她讲话一般都会稍微留些分寸。随着年龄的增长,比起高中的时候, 她现在也温和了很多, 这话其实很不符合她的性子。

但是面对现在的他的时候,陶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会变得突然尖锐敏感起来, 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他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就好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江起淮没说话,他耷拉着眼皮子, 敛住眸光沉默了几秒,“嗯”了一声。

陶枝将大衣外套穿好,转身的瞬间,唇角微微沉下去。

她将围巾挂在手臂上,拎起包,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走到门口推开磨砂玻璃门,走出了办公室。

温明月正在对隔壁的助理做简单的采访,陶枝出来的时候刚好结束,她收起录音笔,从笔记本电脑上方抬起头来:“完事儿了?我这边也差不多了,素材也够了。”

她合上笔记本,朝陶枝挤了下眼睛,小声说:“这总监难搞吧?我做采访的时候真是十杆子才能打出他五个字来。”

“……”

陶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好在温明月瞬间就心领神会了,她拍了拍她的肩,一脸的感同身受:“我懂我懂,惜字如金,不过你只拍照不需要他开口就还好,应该没有我这么绝望。”

她收拾好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不过这总监闷成这样,长得帅又有什么用,跟他谈恋爱肯定无聊死了。”

谈过恋爱并且没觉得无聊甚至还很快乐的前女友本人:“……是这样。”

-

出了瑞盛写字楼的时候下午四点,陶枝刚上车就收到了林苏砚的微信,说他今天有点儿忙,没时间招呼她,改天再来一起喝杯咖啡。

顺便问了她今天为什么突然到他们公司来了。

陶枝懒得解释太多,只简单说了下是工作上的事情,并且打了三个感叹号重点强调了一下,改天也不会再来了。

回工作室的时候许随年还站在他那一套破设备前磨咖啡豆,见她进门露出灿烂的笑脸:“回来了?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陶枝现在正郁闷着,许随年却偏偏还要往枪口上撞,她顿时把今天遇见江起淮的事情全部归罪于他没帮安瑟瑟这个忙上,沉痛道:“学长,您能不能有点儿事业心呢,我们这种刚毕业没几年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正是要出作品磨炼水平的时候,您这天天搁这儿磨咖啡豆,哈苏奖能自己找到你头上么。”

“我这不是想着让你再坑瑟瑟一盒乐高么,”许随年摆摆手,非常看得开,“事业心你有就行了,一个工作室哪能出两个代表性人物,等以后扬名立万了记得给我打打广告。”

陶枝习惯了他这副咸鱼不愿意翻身的样子,摆摆手:“我明儿就不来了,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许随年应了一声,见人走了,才侧头看了一眼日历,叹道:“时间过得快啊。”

小锦捧着洗好的咖啡杯给他递过来,好奇问:“年哥,老大明天是有事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去哈姆丹她也没去。”

许随年转过头来,笑着打岔道:“小锦也长成大姑娘了,”他用老父亲一般沧桑的口气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时候,才21呢,一晃都这么大了。”

小锦:“……我今年也才22。”

许随年:“是吗,啊哈哈。”

-

陶枝在闹钟还没响起之前睁开了眼。

隆冬里的天五点多钟还半黑着,屋里连一丝光亮都见不到,陶枝躺在床上,看着黯淡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今年已经是第几年过去了?

她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寒假,她从睡梦中被陶修平叫醒,踩着半黑的夜色慌乱地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季槿已经要不行了,她眼底青黑一片,身体消瘦得整个塌进病床里,精致漂亮的脸难掩病容,鼻间插着氧气管。

听见人来的时候,她吃力地半睁开眼,漆黑的眼看着她,弯弯地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吐字间带着嘶哑的呼吸声,和缓地叫她的名字。

她说枝枝,妈妈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了。

她说枝枝现在是大人了,要照顾好小繁,听爸爸的话。

她说很对不起妈妈没有看着你长大,可是妈妈也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

她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都说亲人如果生前心里有什么未了之事,走之后会托梦给自己的亲人,陶枝却很神奇的,在这四年里从未梦见过季槿一次。

她大概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她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但在最开始的很多个夜晚,她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流着泪的。

生老病死是道再正常不过的轮回,她不断的长大,父母却在变老,每个人的人生里这种事情似乎总是要扛上这么几次,只是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陶枝只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季槿当年给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取了枝繁两个字做名字,开玩笑说希望看着他们从小小的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要枝繁叶茂。

这样她和陶修平功成身退以后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好好地偷偷懒,享受被儿女养着的悠闲日子。

而现在他们已经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却没能来得及让她待在树下乘凉。

陶枝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洗漱过以后换了件黑色的羊绒长裙出了门。

她站在玄关门口,挑了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小时候,季槿总喜欢在冬天给她穿红色,喜欢给她买红色的帽子和围巾,小姑娘皮肤白,搭着红色俏生生的站在雪地里,漂亮得像年画里的女娃娃似的。

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把围巾围好,下了电梯走进地下车库,发动车子往郊区走。

到了陵园的时候天色亮起,陶枝看着大理石台阶上刻着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往前走,在季槿的墓碑前远远地看见了另一道影子。

季繁安静地伫立在墓前,低垂着头,不知道站了多久。

陶枝脚步顿了顿,走过去。

听见声音,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陶枝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弯下腰将手里的百合花束立在旁边,然后肩抵着肩站到他旁边。

她没有磕头,也没有说任何怀念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那么站着,看着照片里女人褪去了鲜艳颜色却依然温柔的笑脸。

季繁哑声开口:“你怎么这么晚,我都到半天了。”

陶枝垂下发红的眼睛,平静说:“我可连早饭还没吃。”

“干嘛,你减肥啊,”季繁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把脸,“早饭该吃就吃,别学现在的小年轻赶时髦,你又不年轻了,老人家就有点儿老人该有的样子,你不一顿能吃八碗小馄饨么。”

“对你姐姐尊重点儿,非得逼我当着老妈的面儿揍你一顿是吧。”

“反正老妈也只会由着你对我使用暴力,看着我被你揍她还会笑。”

“足以说明你是个多欠揍的人,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陶枝转过头:“陶老板呢,先走了?”

“没一起来,我起床的时候看见他刚回家,”季繁指了指放在最中间的第三束花,那束玫瑰大概是在冰冷的室外暴露得时间有点儿久了,最外面的一圈花瓣有点皱巴巴的,“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你,给老头儿留点儿私人空间吧,人俩谈心还能带我们两个当电灯泡么。”

陶枝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两个人待了一会儿,季繁揉揉冻得发僵的鼻子,抱着她的肩膀转过身:“走吧,吃小馄饨去,今天爷看着你一个人吃八碗。”

陶枝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他们走过一座座墓碑,在某一座碑前,陶枝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她愣了愣,转过头垂眼看过去。

来过这么多次,她从未注意过,在同样的J姓开头的那一排里,距离着季槿大概十几个的位子,灰白色墓碑上,老人熟悉而慈祥的笑脸撞进视线。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褶皱,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浑浊的笑眼弯弯,安静又温柔地看着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

照片的下面,熟悉的字迹纂刻出黑色的字。

——江清和。

——其孙,江起淮立于20xx年。

-

市区的气温明显比郊外要高上一些,陶枝和季繁在家附近的老街早餐铺子吃了碗小馄饨以后打道回府。

到家的时候付惜灵刚准备出门,小姑娘看见她回来没多话,絮絮叨叨地让她午饭记得吃,牛奶要加热后再喝,又嘱咐了冰箱里还有洗好的草莓和早上她刚做的三明治,掐着点儿看着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风风火火地赶出门。

陶枝笑着送付惜灵出门,回到家里以后坐在沙里开始发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洗了个澡缓了缓有些低落的情绪,然后换上了套居家服,从冰箱里拿出付惜灵早上弄的三明治。

将三明治里的煎蛋和蔬菜先挑出来吃掉,陶枝咬着面包片挽起头发,拿出相机和电脑坐进沙发里,准备处理一下之前给江起淮拍的那些照片。

照片一张一张闪过去,陶枝看着男人冷冽淡漠的眼,有些出神。

再一次遇见江起淮以后,陶枝只觉得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大学跳级,美硕只用了一年毕业,被国内顶尖投资公司高价挖回国的最年轻投资总监,他展露出来的,以及所有人眼里看到的,似乎都只有他很高光很潇洒的一面。

导致陶枝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些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是觉得危险,只是不想再一次地被他吸引,不想重返覆辙无法控制地朝他靠近,所以一见到他就会烦躁,一想起他就会下意识想着要怎么逃离。

陶枝抱着笔记本,一脑袋扎进沙发靠垫里。

她这些年其实过得算不上不好,偶尔会哭,更多的时候是笑着的,有过难过的事,但开心的时候更多,有失去的人,但却也始终有朋友陪同,有陶修平和季繁一路呵护着她。

江起淮呢。

他本来就是很独的人,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始终一个人,性格一塌糊涂,跟别人相处不好,也懒得跟人相处。

他家里发生过什么,他在这六年多短暂又漫长的岁月里,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达到了现在的成绩。

他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开心,有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顺顺遂遂,前路坦荡。

陶枝不知道,没有了江爷爷,这一路还有谁可以陪他一起走。

第67章 咕噜噜 我很想你。

隔天上午, 追星归来的安瑟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工作室。

她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上抱着一盒大大的乐高,进门走过来, “嘭”地一声闷响放在了陶枝的桌子上。

陶枝手里端着杯咖啡, 笑眯眯地看着她:“来啦?”

许随年站在她旁边, 也端着被咖啡,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来啦。”

“谢礼, ”安瑟瑟指指乐高盒子, 又从包里抽了张照片出来, 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放在盒子上, “附带一张我哥哥签名的盛世美颜,这可是珍品,我忍痛割爱才给你的。”

“我又不追星, 你割这个没有意义的爱是为了啥,”陶枝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 “照片我已经处理完大包发到你给我的那个邮箱了,什么时候打钱了记得转我。”

“《明日财经》说等生活照拍完了一起打过来。”安瑟瑟说。

陶枝转过头来, 迷茫的说:“什么照?”

“生活照啊,”安瑟瑟说, “你不是说服了那大佬愿意拍了么, 杂志社还好一顿夸我,说给加钱。”

陶枝故作镇定地点点头:“那你去拍吧。”

安瑟瑟:“我去?”

“不然还我去吗?”陶枝无比自然道,“你又有空中飞人哥哥二号要去机场?”

“没有倒是没有, ”安瑟瑟讷讷地说,“但是你是不是跟杂志社那边的人说你叫安瑟瑟啊。”

陶枝静止了两秒。

她纠正道:“我没有说我叫安瑟瑟,是她们以为我是安瑟瑟。”

安瑟瑟点点头:“然后你也没否认。”

陶枝撇撇嘴:“那我懒得解释嘛,谁知道还会有后续。”

“那今天再换我去我怎么说?”安瑟瑟茫然了, “‘没想到吧?我才是安瑟瑟’?他们不会说我们欺诈不给钱吧?”

陶枝也茫然了:“应该不会吧,这么大的杂志社还会计较这点儿小瑕疵?”

许随年看着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学妹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看向陶枝:“那你就去给人家拍完呗,反正就一个小时的事儿。”

安瑟瑟:“就是就是。”

陶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鼓着腮帮子皱起眉,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嘟哝:“我不想去。”

“那大佬骗人,其实长得丑?”安瑟瑟凑过来问。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