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起面膜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陶枝用没沾到面膜液的小拇指划开了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刚刚和林苏砚的对话框上。

【林苏砚】:我老大都忙病了,拼到发烧快四十度吃了退烧药在家里办公。

陶枝:??

她“唰”地一下将脸上的面膜片整片扯下去,然后从沙发上爬起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打字确认道:【??四十度??你们老大?你上司?这没去医院的吗?】

林苏砚:【对啊没去,今天请了个假,在家里工作,刚刚还给我发了新客户资料来着。】

付惜灵抱着电脑走进客厅里的时候,就看着陶枝满脸没洗的面膜站在沙发前,一脸纠结地看着她。

付惜灵愣了愣:“怎么了?”

“灵灵,江起淮生病了,”陶枝忧郁地说,“很严重。”

付惜灵:“……”

“啊,”付惜灵顺着她的心意说,“那你要去看看吗?”

“这合适吗,”陶枝皱着眉,严肃道,“他只是我前男友而已。”

付惜灵和陶枝多少年的交情了,对于她的心思和性格,付惜灵不说拿捏得分毫不差,至少也八九不离十,她点点头说:“虽然只是你前男友,但好歹大家也是老同学,而且学神现在一个人住吧,生病了也没个人照顾,就很可怜,我觉得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陶枝被她完美的逻辑说服了。

她沉吟了两秒,认真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陶枝一边说着,一边飞速冲进洗手间洗掉了面膜,出来的时候只丢下了一句话:“我去换衣服。”

“……”

付惜灵叹了口气。

-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刻意,陶枝穿得很低调。

米白色羊绒连衣裙配着件深色外套,她刚洗完澡,也顾不上化没化妆脸色看起来好不好这回事儿了,直奔地下停车场掏出车钥匙,将江起淮的地址导入导航。

晚上将近九点,二环高架下面的那一段路堵得水泄不通。

半个多小时以后,陶枝蛇似的绕过拥挤的车流过了二环高架,将车子停在小区地下收费停车场,然后按照安瑟瑟上次给她的地址站在了江起淮家门口。

他家的这一栋属于小高层,总层数不高,两梯三户,进户门和进户门分别开在不同的方向,中间软隔断,隐私性极好。

陶枝叹了口气。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长大了多少岁,她都依然是那个会因为想去就去做的不管不顾冲动性子。

因为想见,所以就来了。

似乎,跟几年前的自己毫无变化。

陶枝就站在那把密码锁前,低垂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凑过去按响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她听见电梯发出很轻地“叮咚”一声,然后缓缓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大概是江起淮同层的邻居。

她人往里面站了站,努力缩进墙角里,抬起手又按了一下门铃,一边皱起了眉。

这人怎么不开门的啊。

晕倒在里面了吗?

陶枝有些着急了,她抬了抬眼,指尖抵着门边眼睛凑到猫眼的地方,半眯着一只眼不住地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刚刚下电梯的那位江起淮的邻居脚步声停住了,大概是觉得她举止鬼祟,不像好人。

陶枝转过身来抬起眼,刚想说话,就见着这位邻居侧身靠在旁边的软隔断上,垂着眼看着她,有些散漫的抬了下眉骨:“来偷东西的?”

“……”

陶枝张了张嘴,指尖抵在门上往里指了指:“你没在家?”

江起淮直起身走过来:“我为什么会在家?”

“你不是生病了在家办公吗?”

“嗯?”江起淮抬手按亮了密码锁,一个一个输着密码,最后一个数字按完,他转过头来,语气平缓,“我办公室里,还有你的小密探?”

陶枝心里咯噔一下,她噎住了,然后心虚地别开眼。

房门“嘀嘀”两声应声而开,江起淮拉开门,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见他没纠结上一个问题,陶枝松了口气,进了门。

他的新家跟以前的房子很不一样了。

装修风格简洁明亮,开放式的厨房很大,餐桌不再挤着门口的地方几乎落不下脚。客厅宽敞,沙发茶几前的那一块墙壁没放电视,只靠着墙立着两排大大的书架,书架旁边落地窗前依旧摆着一张单人的小懒人沙发,旁边一张方形小木桌,上面摆着套象棋。

棋没下完,棋面上車直接杀过了楚河汉界,炮隔岸端端正正地架中间,黑棋被将军了。

陶枝垂眼站在桌前,有些出神,恍惚间好像又看到窗台前的单人小沙发上坐着个白发垂髫的老人,老人家架着个老花镜,手里捧着本书,笑得眼睛弯弯,游刃有余地对她说:“考虑好了啊,你炮过来,我可要跳马的。”

她匆匆地垂下眼,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的鼻尖,视线从棋盘上移开,转过身来。

江起淮已经脱掉了外套,他走到厨房,打开了冰箱门拿了什么出来,然后在水池边洗了手,身上衬衫的布料随着动作隐约勾勒出骨骼和肌理的形状轮廓。

这哪里有发烧到四十度的样子?

陶枝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给林苏砚发微信:【你不是说你老大发烧四十度在家办公吗?】

【林苏砚】:对啊。

陶枝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又看了江起淮一圈儿:【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林苏砚】:?

【陶枝】:?

【林苏砚】:你在说谁?

【陶枝】:我说你们总监。

【林苏砚】:?

【林苏砚】:我说我们组长。

陶枝:“……”

你几个老大啊!同样是海龟回来的金融硕士你怎么官儿这么小啊??

【林苏砚】:但是你,为什么会认识我们总监?你不是之前还说人家卡西莫多?说人家200斤?

陶枝一脸安详地点进了他的头像,勾出来了屏蔽此人对话,然后退出了微信,将手机锁屏。

她做完这一系列,江起淮刚好出了厨房,手里一盘刚洗好的草莓。

陶枝愣了愣,垂着头。

玻璃果盘里,草莓颗颗饱满鲜红,末端的叶子依然被摘得干干净净,陶枝看着水滴顺着红艳艳的尖尖滚下去,滴进盘子里,小声嘟哝:“你们家怎么一直有草莓的。”

“凑巧就有,”江起淮将盘子放在茶几上,侧头,“晚饭吃了么。”

陶枝老实巴交地点点头:“你没有吃吗?”

“嗯,刚下班,”江起淮再次折进厨房,从冰箱里抽出一条挂面,拿了几个番茄和鸡蛋出来,打算简单煮个鸡蛋面吃。

陶枝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前吃了两个草莓,有些坐不住了,她咬着草莓屁股跑到厨房去,脑袋凑上来往他面前的锅里瞅。

即使只是简单的鸡蛋面,连点儿肉味都没有,陶枝依然闻着一股香味儿扑着鼻尖。

她咬着草莓,指着那沸腾的汤锅,声音含糊地对着他指挥道:“3821号,我也想吃一点儿,你给我也煮一碗。”

江起淮侧过头来。

女孩子的脸极近的距离靠过来,她今天没妆,素白干净的漂亮脸蛋细腻得像剥了皮的水煮蛋,眼珠漆黑,睫毛根根分明。

她嘴里半咬着颗草莓,浅红的汁水溢出来染红了柔软的唇瓣,还没被吞下去的草莓尖尖悄悄地在唇齿间露出了头。

江起淮视线落在那草莓尖上停了一瞬,锋利的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

他匆匆垂眼撇开了视线:“老实点儿出去等着。”

陶枝被他赶出了厨房,一脸莫名地撇撇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不老实了。

她将草莓吞进肚子里,又晃悠进了客厅。

他这房子面积看起来其实不算大,好在格局很好,装修也舒服,客厅另一头走廊右手边第一间就是卧室。

卧室门没关,床边的台灯也开着,陶枝没进去,只站在门口想给他关上卧室门,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随意往里看了一眼。

依然是很简单的房间,没了书桌比高中的时候看起来更干净了,暗色墙壁上没任何装饰,只床头挂着一张照片。

陶枝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动作顿住。

她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怔在原地。

那是张很小的,很普通的落日海边,是她第一次参加国内的一个私人的摄影拍卖展的时候展出的作品。

因为太普通了,所以当时无人问津。

但即使再普通,即使过去很多年,但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所以陶枝一眼就能认出来。

照片里,天边火烧云红得像是有人往天上挤了一瓶番茄酱,浪花卷起细沙冲向沙滩,照片最边缘的下方沙滩上,一只纤瘦白皙的脚丫子探入镜头,脚面黏着细沙顽皮地踩进薄薄的海水里。

那是她的脚。

而这张照片,现在应该在当年那场拍卖展上,唯一愿意买下她的照片的人手里才对。

第70章 咕噜噜 一直喜欢你。

陶枝将卧室门关上再次走进厨房的时候, 面已经煮好了。

番茄蛋花的清汤面汤,挂面细白柔韧,汤面上葱花炒得青绿, 面碗上头铺着一个小小的溏心煎蛋。

江起淮回身, 将面碗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又递了她一双筷子。

陶枝坐在作为厨房隔断的长桌前, 用筷子戳破了煎蛋。

嫩黄色的流心从被戳破的薄薄蛋白下面冒出来, 流淌到挂面面条上。

陶枝吃了两片番茄, 放下了筷子。

江起淮坐在对面抬起眼来:“怎么了?”

陶枝托着脑袋撑着桌子:“不想吃了。”

江起淮也跟着放下筷子:“不好吃?”

“没有不好吃, ”陶枝有些心不在焉, 看起来就好像蔫巴了起来似的,“就是突然不想吃了。”

“想吃什么?”江起淮问,“要吃鸡翅吗?”

陶枝愣了愣, 她抬起头来:“有的吗?”

“凑巧有,”江起淮看了一眼表, “只是稍微要晚点儿才能吃了。”

陶枝没说话。

草莓是凑巧,鸡翅也是凑巧。

在日料店偶遇是凑巧, 多年的好朋友直属上司刚好是他也凑巧。

就连她没人要的照片,都刚巧在他手里。

陶枝看着他, 忽然低声道:“真的就只是凑巧的吗?”

江起淮刚起身拉开冰箱门, 他从冷冻层抽出来了一袋冷冻的鸡翅中,捏在手里,闻言转过身来。

陶枝走过去, 将他手里的那袋鸡翅拿过来,垂着眼:“你为什么回来了?”

江起淮看着她,没说话。

“你为什么放着美国大好工作不要,回国来了?”她轻声问, “是因为被高薪挖角吗?”

江起淮垂眼:“不是。”

陶枝深吸了口气:“上次,在日料店重新遇见,是凑巧吗?”

“不是。”

“照片,”陶枝再次问,“你卧室里那张,拍下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摄影师是谁吗?”

江起淮默了下,淡声答:“我知道。”

陶枝使劲儿地捏了捏指尖,黑眼直直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喜欢我吗?”

江起淮看着她。

他浓密的睫毛低低压下来,琉璃似的浅棕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什么激烈而压抑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向上翻涌,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只轻轻地,喘息似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半晌,他低声说:“喜欢。”

他声音发哑,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吐字很轻,又似乎带着很沉的重量重复道:“一直喜欢你。”

陶枝没有说话,捏着指尖的手指一点点放松,而后垂下来。

她大概,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个了。

陶枝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年她跟江起淮不那么年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原本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的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当她听到他的那句别再来了的时候,她所有的理智和耐性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愤怒冲撞得粉身碎骨。

她从来没有恨过他选择离开,她只是怨他没有选择相信她,也相信自己一次。

她当时是带着不再相见的决然离开的,没有再幻想过有什么以后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江起淮的时候,她的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悄悄苏醒。

就连她自己,都低估了她对他的喜欢。

安瑟瑟之前跟她说,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陶枝当时处于还有些懵的状态,还有些不能理解。

她还喜欢江起淮,其实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只要她还喜欢他,那么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又有什么关系,谁又说得清呢。

有什么好逃避和不安的,有什么可委屈和抱怨的,本就没有谁做错了什么,两个人之间只要还相互喜欢,只要她喜欢他,他也还喜欢她,陶枝就觉得不必计较这么多。

她是不避不退的勇士,是一往无前的太阳,既然整理好了之前的混乱情绪,那就继续朝前走就可以了。

陶枝将手里的鸡翅重新塞回他手里,然后背着手靠在餐桌上,清了清嗓子瞥着他,严肃地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吗?3821号。”

她板着脸看着他,漆黑色的漂亮眼睛里忍不住隐隐地透出一点点期待。

这情绪转变得太快,江起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被她重新塞回手里的冷冻鸡翅中,抬起眼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想听什么,或者他可以说什么才不会又把她吓跑。

她那么爱吃,说吃的相关的话总该是没有错的。

江起淮耐着性子,试探性问:“鸡翅还要吃么?”

陶枝:“……”

陶枝被气得眼前一黑,她闭了闭眼,踩着拖鞋走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去了。

江起淮将那一袋子冻得死硬的鸡翅丢进水池里,鸡翅撞着水池壁发出“咚”的一声,他也没理,冲了个手走过去。

陶枝听见他过来,直接拽了个抱枕过来抱在怀里,脑袋整个埋进去,不想搭理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闷的人!

她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她抱着抱枕闷了好半天,也没听到旁边有什么声音。

陶枝指尖揪着抱枕柔软的布料,脑袋从上面探出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江起淮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她。

视线对上,他突然开口:“照片不只是因为摄影师是你才买下来的,你拍得很好看。”

陶枝愣了愣,下巴搁在柔软的抱枕上看着他。

离开实验一中以后,江起淮没跟实验的任何人联系过。

除了季繁。

说起来也很神奇,江起淮一直觉得两个人属于那种互相看不对付的关系,季繁也从不吝啬于表现出自己对于他这个同桌的不爽,但是私下交流起来,很多地方却又能让人觉得相处起来非常流畅。

他们的联系里,往往是季繁说的比较多,他只偶尔问问,季繁会跟他讲各种事情。

比如她最近一次的考试退步了一百分,她学习比之前还不要命,每天几乎都不休息,她第一次考到了700分,整个人要在家里飞起来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学校只按照文化课成绩来招生,可以学自己想学的专业了,她第一次有作品参了展,第一次将照片投给国际规模的比赛拿了奖。

那张照片是陶枝第一次参加的,只是一位摄影爱好者举办的很小规模的私人性质拍卖展,参展的也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业余爱好者。他当时就远远地看着她蹲在那张照片的相框下,两只手拖着脑袋,认真又耐心地看着她的孩子,等了好久,也依旧没有人为这孩子停下脚步。

她就这么等了一下午,从日头正盛到夕阳西下,江起淮看见她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腿,眼睫低垂着,像老家的小胡同墙上蜷着的那只猫咪似的,看起来孤单又失落。

那张照片因为不是出名的摄影师,又没人抬价,所以其实不贵,但还是花掉了江起淮当时身上所有的余钱。

他看着展上的工作人员精致地一层层将那照片包好,照片里暖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大片的海,少女的脚背和小腿却像是不肯被这种浓郁的色彩淹没了分毫,就像她整个人一样,显眼又生动,温暖而鲜活。

一如以往,一如现在。

江起淮侧着头,看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女孩子,继续说:“回国来,也是为了找你,去日料店,是因为知道你去了。至于鸡翅,这个确实只是习惯,”江起淮有些无奈地说,“因为你总喜欢一声不吭地就往我家跑。”

他一句一句说下来,陶枝的耳朵已经开始烫了,直到听到这句,她才忍不住小声地反驳:“谁总是一声不吭地往你家跑了,我还不是以为你生病很严重。”

而让她彻底坐不住的,是付惜灵的那句“学神他一个人”。

她慢吞吞地将他上面那些乱七八糟左一下右一杆的直球全部都理解吸收掉了,指尖揪着抱枕上的毛毛穗穗,然后说:“所以呢?”

她第二次期待地看向他。

“所以,”江起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是一时兴起,从走的那天起,我就想着回来,我知道你暂时可能没办法再接受——”

他话还没说完,陶枝抬起手来,掌心对着他高高地举起。

她闭着眼,心平气和地说:“你赶紧闭嘴吧,你再说下去我怕我气得这一巴掌就直接拍你脸上。”

陶枝急得想直接冲上去咬他一口。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

是她的意思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是陶枝也很享受他现在主动献殷勤的样子,像只大狗狗似的,万一她主动起来,狗狗江又变回以前那个讨人厌的刻薄狼了可怎么办。

她正有一茬没一茬乱七八糟地想着,举在他面前的手指尖忽然被人捏住。

陶枝愣了愣,睁开眼来。

男人的手指有些凉,捏着她的指尖拉过来一点儿,然后拢在掌心里,轻轻地握住。

指间交缠,陶枝心猛地跳了一下。

江起淮微微倾了倾身靠过来,将她怀里的抱枕往上拉了拉,隔在中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中间似乎只有一个柔软的抱枕作为遮挡。

江起淮下颌靠着抱枕,连带着半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跟着压上去了:“枝枝,我一直喜欢你,”他额头往前抵了抵,眉眼收敛着看着她,目光幽深而绵长,声音听起来低低的,有些闷,“想重新跟你在一起。”

第71章 咕噜噜 狗逼!

客厅光线黯淡, 只沙发旁立着的落地钓鱼灯散发出明白色的亮,厨房灯没关,透过线条简单的软隔断点亮了客厅另一端大半个空间的影。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吐息间的气息顺着柔软的沙发靠垫雾气般缭绕着包裹上来, 仿佛带着滚烫热气, 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

连空气都是烫的。

陶枝觉得江起淮新家的暖气和以前的那个旧居民楼相比, 也实在是给得太足了些。

她指尖揪着抱枕角的花边边, 下巴压进去,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

他睫毛其实应该是没有她的长的, 却浓浓密密的, 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得她心痒得很,让人很想揪下来几根研究研究。

陶枝盯了一会儿,才匆匆别开视线, 他垂着头,嘴巴也跟着捂下去, 小声说:“你就很没诚意。”

江起淮轻轻揉了一下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指肚,虚心求教道:“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轻轻的力道揉捻着她的指尖, 陶枝整个人一麻,想说的话瞬间被从大脑里清得一干二净。

江起淮跟没察觉到似的, 很耐心地说:“现在不能接受也没事, 你要多久我都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捻。

小姑娘的手跟男人不一样,明明看着细细的全是骨头, 捏在手里触感却软得跟面团似的,让人舍不得松开。

就像她整个人一样。

江起淮不受控制地想起很久之前,将她拥入怀中时的温度。

柔软温暖的,就好像轻轻抱着她, 甚至只是看着她,心里的那一块黑洞洞空着的地方就已经被全数填满了。

陶枝终于忍不住抽了抽手,她舔了舔嘴唇,将抱枕又往上拽了拽,大半张脸遮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别等了。”

江起淮顿了顿,看着她。

陶枝眨巴了下眼睛,声音被闷在抱枕后头:“也没什么好等的。”

江起淮的呼吸滞住了。

他半晌未动,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还在缓慢地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才开口:“我以为我得追上几年。”

陶枝早就已经被他的榆木脑袋闷得没脾气了,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想再追个几年,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江起淮低着眼笑了一声:“晚了。”

他忽而抬手,将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那个碍事了好久的抱枕一把扯掉丢在地上,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往后带了带。

陶枝手臂被她拽过去,连带着半个身子都跟着往前靠,她额头撞上他的锁骨,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被人轻轻地捏住后颈,脑袋往上抬了抬。

江起淮覆在她颈后的手指缓慢上抬,指腹划过脖颈处细腻的肌肤,穿过发丝扣住后脑,陶枝微仰着头,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只看着他低垂着靠过来的眼睫。

唇瓣被人轻轻咬住,舌尖抵着唇缝温柔而细腻地舔舐,像是耐心的狼一下一下地敲响木门,等待着里面的白兔开启门扉。

他和第一次的时候蜻蜓点水一般的小心触碰截然不同的,深入而绵长的吻她。

陶枝顺从地张了张嘴,男人扣在她脑后的掌心重重地往前按了按,大张旗鼓地登堂入室。

他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灼烫,指尖用力地扣住柔软的手背。

陶枝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很轻的一声呜咽。

而这声音像是催化剂一样,不停地挑拨着他脑子里那根紧绷欲断的理智神经。

江起淮长腿微曲,膝盖抵住沙发坐垫,身体跟着前倾低下来,将她整个人压进沙发里。

他缠着她手指的那只手抬了抬,扣在她头顶压在柔软的沙发上。

力气太大,陶枝手指从他的指缝中逃出来,没忍住挣了挣。

江起淮感觉到了,他动作停下,小心地撤出刚刚侵占的根据地,抬起头来。

他有些顾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太突如其来,她是不是不喜欢。

舌尖还残留着柔软地被牵扯着勾出又卷起的微弱痛感,男人近在咫尺的喘息灼热滚烫,陶枝从耳尖到耳根都是红的。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平躺在沙发上自下而上看着他,认真问道:“你真的没发烧吧,会传染的啊。”

她声音娇娇的,带着喘息和细微的哑。

江起淮再次低下身,头埋在她脖颈间,闷闷地笑出声来。

陶枝平复了一下呼吸,指尖揪着他衬衫脊背处的布料,不满地说:“你笑什么?”

他没说话,抵在她耳畔的呼吸一点一点慢慢地平复下来。

男人好大一只压在她身上,看着没多少肉,重量一压下来才感觉得到骨架子死沉,陶枝拽着他往上提了提,小声抱怨:“你别压着我,重死了。”

江起淮翻身下来,沙发上本来空间就窄,后头还搁着两个抱枕占着空间,江起淮伸臂拎着那两个抱枕通通丢到地上,然后侧身躺着重新把人勾进怀里。

陶枝被他像抱娃娃似的抱着,不老实地动,她抬手,捏着他挺翘的鼻尖,又戳戳他的唇瓣。

她微凉的手指戳着他的唇角,江起淮头一偏,叼住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陶枝撇撇嘴:“为什么突然要抱一会儿。”

为什么不接着亲亲了。

就亲一下吗。

就亲这么一下下就够了吗。

她正像个女流氓一样心不在焉地想着,就听见江起淮缓声说:“重新熟悉一下你。”

陶枝愣了愣,仰起头来。

江起淮阖着眼抱着她,眉眼淡淡地舒展开,终于放松下来的样子。

即使她不说,他也没提,他们之间还是隔着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就连血亲几年不见都不会突然之间重新变得亲近,更别提其他关系。

陶枝抵着他胸膛撑开一点距离,垂下眼说:“我变了很多吗?”

“嗯?”江起淮伸手勾着她的脑袋揉了揉,然后重新摁回去,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轻微震动着,蹭得人有点儿痒,声音低沉,带着些难得会有的放松下来的懒散,“没有,还是我的枝枝。”

陶枝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抿着的唇角悄悄地翘起来一点点。

即使他们都一个人孤独地走过了很漫长的岁月,江起淮也依旧是江起淮。

是她再一次见到的时候,依然会怦然心动的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是她依然想要一笔一划将他写在本子上的那个枝枝的江。

陶枝之前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因为他们错过的是彼此最好的年岁。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最好的时光这个定义是不应该用年纪来判断的。

十几岁的时候可以是最好,二十几岁也可以,如果到三十岁才能遇见最值得去做的事和最爱的人,那最好的年龄就是三十岁。

不是我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你,而是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余生的每一天,都将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

江起淮最近似乎确实很累,陶枝只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没说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陶枝抵在他怀抱里的脑袋蹭了蹭,小声叫他:“江起淮?”

没反应。

陶枝小心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面躺了十来分钟,没有睡着,并且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侧过头来,小心地仰着下巴,人稍微往下窜了窜,想起来。

结果刚慢吞吞地蹭下去,江起淮呼吸轻了轻,睁开眼来。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一空,垂下眼去。

陶枝跪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边儿,看着他:“你睡得也是太快了,我刚刚安静下来五分钟有吗?”

江起淮目光低垂着,看了她好几秒,像是为了确认一下她还在这里,才撑着沙发靠垫儿慢吞吞地直起身,坐起来。

他一只手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他声音沙哑,带着未醒的倦意:“地上冷不冷。”

“十分钟就睡傻了,有地暖呢,”陶枝拍拍毛绒绒的地毯,顿了顿说,“有点儿晚了。”

江起淮抬眼,看了一眼书架上方的挂表:“嗯。”

陶枝瞥他:“我要回家了哦。”

江起淮目光垂下来。

他眼底带着点儿还未完全消散的困意,眼角微微耷拉着,似乎是反应有点儿迟钝,他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声问:“鸡翅还吃吗?”

陶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鸡翅有如此的执着?”

“因为你喜欢。”江起淮淡淡道。

顿时,陶枝心头一阵暖意袭来,她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想起身。

“而且,我都拿出来化了。”江起淮继续说。

“……”

陶枝刚要朝他伸出去的手缩回去了,她一屁股坐回地毯上,面无表情地说:“冻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