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你了么?”霍铭洋叹了口气,从铁架上扯下了几段输液用的橡皮管,过去捆住了疯女人的双手,“这人真的是个疯子,从A楼跑过来的。她女儿在三年前就死了,她还一直不相信,逮到一个同龄女孩就当做是自家女儿。”

“胡说!美瞳没死!”疯女人大叫起来,声嘶力竭,“你这个恶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对不对?你害死了我女儿……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们这群恶魔!”

霍铭洋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凝视着疯女人的眼睛。疯子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居然极其清澈。他的脸已经被毁掉了,但即便如此,她居然还能认出他来么?这是什么样的感应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扯过一块布,将她的嘴也堵了起来。

疯女人呜呜叫着,拼命地用头撞向他,想要爬着回到女儿的床前。钱从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个枕头在她身体后,不让坚固的门框磨损她的脊背。

“没用的。”霍铭洋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这个女人,“其实,让她死去或者从此失忆才是最好的解脱,因为她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却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霍铭洋回过头,凝视着夏微蓝。她还合着眼睛,面容安静而苍白,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似乎听不见。这种情景让他有些担心起来: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现,这个女孩仿佛沉湎在某种奇特而深沉的梦境里,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无法醒来。

他有些焦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和呼吸却都正常。

“她是谁?是你女朋友么?”钱从皋有些诧异——这样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变成一片废墟的精神病医院里,实在像是一个落入了尘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个超级幸运的孩子,在整幢楼都四分五裂的时候,属于她的这个角落还保持着如此完好的模样。

“奇怪……”教授心里忽然一动,嘀咕着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在墙边停了下,墙上的钟还半悬着挂在那里,指针停在了7点03分21秒。钱从皋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挂钟,又看了看房间周围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转头道,“这个地方似乎……”

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出神地想着什么,蓦地俯下身,掰开了夏微蓝交叠在胸口的双手。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下压的掌心里护着什么东西。他咬着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女孩的手细腻温凉,就像是柔软的花瓣。

当花瓣全部绽放的瞬间,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内!

“天!”钱从皋失声惊呼,捂住了眼睛——手一挪开,就看到那个女孩的胸口上绽放出了奇特的光,仿佛一个小小的太阳。霍铭洋也被惊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睡着的少女从胸臆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如同一声叹息。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强烈的光芒里,那种光是从她身体里透出的,呈现出一个环形,就像是胸膛里藏着一小的太阳——她似乎是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来,身体缓缓浮在空中,俯视着房间两个人,像是一个降临在人间的天使。

“汝等人类……惊醒了我的永眠。”

那个少女张开了玫瑰一样的嘴唇,用音乐般的声音低叹,然后抬起宝石一样眸,看了一眼墙上定住的时钟,轻声道——

“时间尚未到,门亦未开启,为何我会在此刻醒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钱从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科学家、无神论者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世界上无法解释的奇迹,双手颤抖,无法言语。连那个女疯子都呆住了,看着光芒中的少女,颤抖着,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念着什么。在寂静中,唯有霍铭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气里的少女对视。“你不是夏微蓝……你是谁?”他开口问,语气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那种光芒几乎令他失明,“你是谁?”

“哦,是为了你么?”光芒中的少女凝视着这个年轻人,“她为了你,竟然提前唤醒了我?难道无与伦比的我,竟是为了救你一命而在此刻提前醒来的么?多么可笑啊……”霍铭洋极力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光芒里的少女,问:“你究竟是谁?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关闭了打开的‘门’,并且瞬间封冻了扩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着黑暗的血,不应站在这个世界,亦无权向我提问。”那个光芒里的少女回答着,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忽然叹息,“咦,你是德芙雅尼的儿子?”她对着他伸出手,指尖虚幻得透明,那种从她身体里散发的光似要喷薄而出。霍铭洋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却不听指挥。他被定在了空间里,任凭眼前这个散发着光芒的少女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脸颊。那只手灼热如火,操控着极大的力量。“看啊……这里,都是来自于另一个黑暗世界的血!”那虚无的手指触摸着他的颅骨,从发际线划到顶心,他感觉到这灼热的气息似一把锋利的刀即将切开他的头颅,“那个世界在蠢蠢欲动……它呼唤着你,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那么,你要杀了我么?他窒息着,说不出话,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光芒里的少女按着他的头颅,指尖点着他的顶心——只要一刹那,他的头颅就会如同火花一样爆裂开来,连同里面那一半属于异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热之光中化为虚无。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动,停顿了许久,头顶上的少女蓦地叹了一口气:“哦,原来如此……你有你的使命。半血之子,看来,你必须要活下去。”

什么?霍铭洋猛地抬头,然而那只手却松开了。

那种灼热从他头颅上离开,他终于能通畅地呼吸,抬起头,看到了那张光芒里的脸,那双宝石一样的碧绿瞳孔正在缓缓收缩,暗淡,然后闭了起来。光芒里的少女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吐出了一声轻叹——

“等钟声敲响的时候,于末日废墟之上再见吧!”那一瞬,她身体里的光芒消失了,那种神一样的力量也随之收敛,她从空中坠落。看得呆住的钱从皋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突兀地结束,惊呼了一声。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却又犹豫了一下。短短一刹那的空白,她便直接跌到了床上。

Chapter 22 沙漏理论

一声模糊的惊呼从夏微蓝嘴里吐出,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霍铭洋看着她的眼睛:那瞳孔是黑的,深湛宁静,没有光芒,完全是普通人的模样,里面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视线游离着,忽然定住,她怔怔地看了看这张遍布血痕的碎裂的脸片刻,继而露出了迷惘和狂喜,脱口道:“是你?”

霍铭洋还在被片刻前的场景所震慑,惊涛骇浪翻涌,低声应了一句,心乱如麻,“你没事么?”她的眼神逐步明亮,看着他,焦急地开口。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踌躇之间,女疯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仿佛从震惊里恢复了神志:“魔鬼!魔鬼!不……这不是我女儿!这不是美瞳……你是谁?为什么住在美瞳身体里?快滚出去!”

门框被拽得“吱呀”响,霍铭洋实在无法忍受,铁青着脸走过去,抬起手在她后脑重重地敲了一下。那个女疯子尖利地叫到一半便委顿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哎呀!”夏微蓝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这样?”

“太烦人。”霍铭洋冷冷地道,眼神又看向了一边的钱从皋。

那一瞬,其实他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杀意,恨不能将一切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灭口,钱从皋显然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床上的少女,眼里充满了迷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抬了抬金丝眼镜,讷讷地道,“她刚才……”

霍铭洋转过头,背对着夏微蓝对他竖起了中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的眼里掠过一丝冷芒,犀利得仿佛可以杀人。钱从皋颤了一下,不由得住了嘴,狐疑地打量着那个缩在床上刚醒来的少女,欲言又止。

“外面怎么了?”夏微蓝跳下床来,走到窗口,“是地震了么?”

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了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天坑,失声惊呼。

是的!天坑……那个噩梦一样的天坑,居然从檀宫扩展到了这里来,那么那么巨大,就像是……就像是追着他们而来的黑影一样。

她伸出手,想去推开窗子探头往外看。

“别动!”霍铭洋知道那上面笼罩着怎样强烈的结界,下意识地想拦住她,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顿住了。在少女伸出手的时候,霍铭洋紧紧地盯着她,眼神雪亮——是的,如果这里的结界是刚才“那个人”设置的,那么说不定她也可以解开它……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夏微蓝惊叫了一声,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弹起,向后飞出。他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这……这窗户上带电!难道、难道……是漏电了么?”夏微蓝吃惊地问,身体有些发抖,赤裸的双足被碎片割破了,流着血,完全是普通人类的样子。

霍铭洋心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光芒了。此刻的她,已经彻底回到了常人的状态么?这么说,他们是无法离开这个结界了?

“你在看什么?”她瞬间红了脸,从他怀里跳了起来,抬手掩住了衣领,几乎要甩手给他一个耳光。霍铭洋回过神来,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起,脸上也不由得红了红。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那个天坑……怎么一下子扩得这么大了?”仿佛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一刻,夏徽蓝开口了,“幸亏塌陷到了这里刚好结束了。太可怕了,好险……差点把医院也吞进去了。”

“那可未必,”钱从皋忍不住地插嘴道,“它可不是自己止住的,应该是强行被停住的!”

“这个人又是谁?”夏微蓝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有些怀疑地看了看霍铭洋。

“也是这里的病人。”霍铭洋淡淡地回道,“别听他的。”

“哦……”夏微蓝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我可不是病人!”钱从皋忍不住抗议,“我是一个科学家!”

“趁着现在外面很乱,我们赶紧出去吧,那些医生、护士、保安肯定都不在了。”然而夏微蓝却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她从床底用脚尖挑出了自己的鞋,兴奋地对霍铬洋开口。

刚跑到门口,她就看到了那一堆废墟,巨大的混凝土块下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瞬间,她身体猛然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气。

“出不去了。”霍铭洋在她身后轻声道,“这里有结界。”

“结界?”夏微蓝吃惊于听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词语,却看到霍铭洋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看,那些鸽子。”

——庭院上空,天色湛蓝,日光明丽。然而那一群灰色的鸽子盘旋着,拼命朝着天上撞去,却怎么也无法飞出,仿佛上空倒扣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天啊……这么说来刚才窗户上也是……”夏微蓝也看出了异常,不敢相信地问,“是‘那些人’做的么?是那些奇怪的家伙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霍铭洋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那该怎么办?”夏微蓝看着位于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房子,又惊又急,“无论如何我们得出去啊!你有办法联系到你父亲么……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着走廊的某一处,失声地“哎呀”了一句。那一堆砖石边上,居然有一部手机,她连忙冲了过去。那是一部iphone4手机,外表完好,壳上凝固着一些暗色的血迹。

“没有设密码……还能用!”她滑动手指,解锁了屏幕,欢呼着对着霍铭洋扬了扬,立刻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等下再让你打!”

霍铭洋看着她狂喜的表情,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果然,夏微蓝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脸上欢喜的表情渐渐暗淡——没有信号。在这片废墟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接入。她试图连接网页,登陆“围脖”求救,却发现也是无法连接。

她看着那只完好的iphone4,不由得愣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

“被封闭了,”霍铭洋低声道,“不用再试验了,一切都被切断,我们出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夏微蓝有些崩溃了,捏着手机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用手揉着头发,“到底那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追着我们?”

霍铭洋看着她烦恼的模样,有些动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论怎么样,还有我在,不是么?”最终,他轻声对这个女孩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夏微蓝微微怔了下,抬起眸子凝望着他——眼前这个人有着一张卡西莫多一样丑陋的脸,惨不忍睹,然而眼神却平静,似是淡漠冷酷,却又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宁静。她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微微绯红。

钱从皋看着这一对相依相偎的年轻人,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人格分裂么?还是真的被什么附身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神灵,有超出自然规律的存在吗?

钱从皋上下打量着夏微蓝,很想问什么,却在霍铭洋凌厉的眼神里悻悻地住了嘴。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停在了那个挂钟上,忽然开口道:“我觉得,现在这儿的情况很符合我提出的‘沙漏理论’。”

“沙漏理论?”霍铭洋已经是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个名词了。

“嘿,没听说吧?那可是我准备向《科学》杂志投稿的论文!”教授眼睛亮了起来,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眼神里有一丝睥睨,“如果一旦发表,那一定会是五十年来科学史上最重大的发现,重大到几乎可以让人类接近上帝的领域!”

“……”霍铭洋和夏微蓝面面相觑。

“这个发现,是由于我长期研究夏威夷火山岛的演变而得出的。你看……”钱从皋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的灰尘里画了一个圈,“你们知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么?科技发展到现在,我们可以飞上40万公里远的月球,却只能深入最多7公里的地壳层——不到地球0.2%的厚度,甚至不到地幔的边缘。”

他在那个代表地球的圆上轻轻点了一点,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子,蕴藏着多少巨大的能量和物质,那些物质和能量在怎样地流动和转换,我们还只能管窥一斑。而唯一看得到的直观现象,就是火山和地震的爆发。其中夏威夷的基拉韦厄火山,是世界上最深入地球的地方,那是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听到那滔滔不绝、兴奋不已的论调,夏微蓝仿佛回到了噩梦般的高三课堂上,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个疯子……他真是什么地质学家么?”

然而霍铭洋低头看着钱从皋在地上画的图,忽然重复道:“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对,‘门’!这是我发明的专有称呼!传统观点认为,夏威夷的火山岛是由一十直通地核的热岩地幔柱形成的,这个热岩地幔柱现仍在给火山岛‘供料’,灼热的岩浆喷涌出地面,经过海水的冷却,形成夏威夷岛链。但是我通过X线断层摄影术,利用回声探测地幔柱或者地核的热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在那个象征着地球的圆上方又画了另一个圆,抬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指着地上画出的符号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87”夏微蓝茫然地反问,“眼镜?”

“笨,是沙漏!”钱从皋气得顿了一顿,重重地描了一下那个记号,“那些从地核中涌出的能量,很大一部分在通过地棱柱的时候凭空消失了,传递到地壳表面并形成岩浆和岛屿的不足十分之一。”

“这又证明了什么?”夏微蓝依旧愕然,而且对这个疯子的滔滔不绝已经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