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透着股无能为力的自嘲。又顿了片刻,方继续:“直到这次回来知道了孟爽的事,我才忽然明白,其实这世上最没意思的,是后悔。辛阔,我不想后悔。”

林木森说完这段话后,便不再出声,只微微低着头,默默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我看着眼前的飘渺烟雾,意识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尼玛坑爹的太阳神,你就耍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木森才终于再度开了口:“考虑好了吗?”

我定定神,端过他的咖啡,竖起脖子一饮而尽,清清嗓子,用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冒出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废话:“那什么…你少抽点烟。”

“行。”他愣了愣,旋即一笑,将烟熄灭:“以后都不抽了。还有什么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你…你都没问,我…我喜不喜欢你。”

他挥手驱散面前的所有雾气,弯了眉眼看着我:“有这个需要吗?”

我:“…”

林木森屈指叩了一下我的前额,笑得灿然夺目:“好了,允许你再提最后一个问题。”

我张了张嘴,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可是林木森,现在我们之间最后的、最大的、最重要的、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已经有沈佑了啊…

第二十七章

(43)

林木森的女朋友纯属友情客串,这个乐子闹得有点大。

那三年里我所有的坚持,如今看来,竟只是笑话一场。

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回来,早一点告诉我,我一定会高兴得喜极而泣感谢苍天。甚至哪怕仅仅是早两个月,或许,我也不会如同今时今日般只觉震惊得乃至荒谬。

现在,我只想感谢苍天的八辈祖宗…

今天是学校宿舍清空的最后期限,我本打算着,说不定很快就要和沈佑开始过夫妻生活,所以懒得再另外找住处,索性跟一直在外租房的万千做个短期室友。

大件的东西已经在之前都搬得差不多了,林木森陪着我办理了寝室的交接手续,便帮我将最后一点零碎物件搬了过去。

万千看到提着两个大袋子站在我后面的陌生男子,毫不掩饰地讶异了一下,不过总算这回没有犯二,闭着嘴巴什么都没说。

作为唯一的壮劳力,林木森非常自觉地主动将脏活累活重活包了圆,忙出忙进任劳任怨直到太阳落山才总算基本安置妥当。

我们仨一起凑合着吃了顿饭,他又发挥工科生的优势,把所有的线路啊灯泡门锁啊什么的通通检修了一遍,这才放心离开。

林木森的话本就不多,若是有不熟的人在场时就更加惜字如金。许是他的气场过于生人勿近,以致连万千这么‘井’的人也被震得未敢造次。

生生憋到他走后方才全面爆发,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面露狰狞:“那个面瘫小哥是谁啊?是不是刚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啊我靠!”

我淡定地掰开她的爪子,言简意赅:“同学。”

“别告诉我,你俩只是纯洁高尚的革命友情!”

我苦大仇深地看着她:“我说是,你信吗?”

万千冷嗤:“你当我的眼睛是用来出气的?”

“那还问个毛。”

她眨着眼陷入迷茫:“可…你不是在和那个小受玩师生恋?”

“大概因为,我的属性也是个受吧。”

“两受相遇必有一攻啊…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她抓狂地仰天长啸:“重点在于,你现在是脚踩两条船啊亲!”

我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因为有一条,我想乘很久了。本来以为船上有人没位置,结果刚刚才发现其实是空的。”

难得万千居然能跟上我这种虚无缥缈的思路,马上就问:“另一条呢?”

“大概,一直都是空的。”我想了想:“应该说,一直都只有一个乘客。”

“就是你?”

“嗯。”

“那你现在要换船了吗?”

“不知道。”我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她托腮沉思半晌,而后非常认真地宣布答案:“这种事儿,就像吃黄瓜,要入了口之后才知道脆不脆。”

我:“…”

指望二逼女青年解决问题,本来就是一件很二的行为。

不过万千的话其实也不乏几分道理,有些事情的确需要做些尝试,才能继续进展下去。

我和沈佑之间的冷战,不能总是这样僵持。

算一算,已经有十几天没见到他了。之前被各种琐事各种情绪充斥着,下午的一通发泄后,心里骤然便空出了一大块。

尤其是林木森对我说了那番话后,我竟不知为何,满脑子想的都是沈佑。

到沈佑住处时,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不出意料,屋子里乱得如遭狂轰滥炸,唯独厨房干干净净,透着股萧索的冷清。

我故意放重脚步,沈佑的卧室虽然亮着灯却始终没有动静。

无奈,只得走过去敲了敲门。

“谁?”

“…我。”

“有事儿?”

“…没。”

“哦。”

“…”

充满诡异气息的对话,就此宣告结束。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门:“你装什么犊子啊?”

沈佑对我的暴行全然无动于衷,背靠着写字台,两手撑着桌沿,面无表情。

我被盯得后脊发凉,咧咧嘴套近乎:“哟,还没睡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全然不带任何感情。

我于是也无法再用插科打诨来粉饰太平,唯有僵立。

沉默彷如墨汁般迅速蔓延,将令人窒息的尴尬填满这方天地。

许久之后,也或许只有几秒,沈佑终于开口,重复:“有事儿?”

这次,我点了点头。

“说吧。”

“那天晚上,我和林木森只是聊聊天,后来酒劲上来了,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嗯,然后呢?”

“然后…”

我很想说,即便有表白,即便他亲了我,但也并不就真的能代表什么。因为我的心很乱,没有办法现在就做出决定。我需要有人能帮我理清这千头万绪,能坚定地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希望那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

可是,看着沈佑满脸的嘲讽,听着那质问声声的语气,所有的话终是被扼在了喉咙,而后,一点一点沉到了心底。

“回答我啊!”沈佑迈步向我走来,声音很轻,却气势逼人:“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其实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么多天来,你只不过是因为在忙着和他叙旧,所以才会连一句解释,都没空对我说?”

我哑然。

我警醒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犯了一个因为拖延而将矛盾无限扩大的错误。我想要弥补,却因这一瞬间的慌乱无措而只知后退,不及细想脱口而出的话,也充满了某种抗拒的意味:“你…你别这样…”

“别哪样?”他明显被我彻底激怒,背着光的眼睛黑不见底:“阔阔你说,我该怎样,又不该怎样?”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沈佑,心慌得越发厉害,脚下也随之乱了起来,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便向后跌去。刚想惊呼,手腕已猛地一紧,旋即整个人狠狠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顿时,鼻子酸得我眼泪长流。想伸手去捂,环在腰上的力度却箍得我动弹不得。

几番挣扎未果,我抬头怒视,恰对上一双眸子,其内仿似蕴藏了狂风骤雨。又像是正有烈火熊熊。

我忽觉一阵无法言喻的恐慌,只想赶紧逃离。

沈佑却不允许我再有任何的动作,低头,狠狠吻下。

不同于以往的那些或温柔或霸道或挑逗,这次的吻,只有粗暴,恨不能碾碎一切的粗暴。

唇舌间的疼痛尖锐地冲击着我的大脑,而沈佑探入我的衣襟沿着我□肌肤胡乱游走的手掌,更是让我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我再也无法思考,一切只能凭着下意识。

曾经多年的近身格斗训练,让我所有的反应皆出自本能的反击。

待到回过神来,沈佑已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捂着腹部干呕,面白如纸冷汗满额。

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呕出来,这只能说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我呆呆地伸手想要去扶,沈佑却已自行站起,摇摇晃晃,伴轻咳不止。

他看着我,摇着头笑:“阔阔啊,原来,这就是咱们一起等到的结果。”

——‘咱们一起等’。是情之所起。

——‘这就是咱们一起等到的结果’。难道,就是情之所终。

第二十八章

(44)

因为还有部分年级的期末考尚未完全结束,所以学校图书馆里的人依然很多。

我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大堆林木森找来的申请出国读书的资料,看着周围一对对复习不忘谈恋爱的莘莘学子发呆。

曾几何时,形单影只的我总是怀着各种不可告人的暗黑心态,诅咒这些成双成对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而现如今,我最想诅咒的人却是自己,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

正感慨无限,只见门口有一人步履匆匆而入,吸引目光无数。

干净的白衬衫,浅色的休闲裤,合体的剪裁越显其身量的瘦削挺拔。额前的些许碎发被汗水贴在了眉骨,白皙的脸孔因炎热的天气而略略发红,神情始终却透着股由内而外的清冷。

林木森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我这儿,递过一个圆筒,破颐而笑,眉眼轻弯。

我顿觉一波波饱含诅咒的怨念汹涌而至,压力好大…

“看得怎么样了?”林木森在我旁边坐下,指指资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来解释。”

我闷头吃冰激凌,抽空回答一句:“挺清楚的。”

“那我帮你把能填的先填好。”

“谢谢。”

“不用客气。”他瞥我一眼:“我只是觉得你的字太难看,怕会被扣印象分。”

“…”

林木森的字确实很漂亮,无论中文还是英文。

他写字的样子很专注,抿着唇角,眉心微蹙睫毛低垂。

我盯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的玄幻感。

以前对他,我永远只敢偷窥,怀着鬼胎的心总是无时无刻不处在下一秒就会被捉奸在床的强烈刺激中,从而导致瞄一眼就得赶紧挪开视线,左顾右盼摆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贼心虚状,在面红耳赤心如擂鼓中恶趣味地体验着暗恋的美好。

是啊,美好。

虽然只能偷偷地喜欢,远远地看着,那段感情依然美好得让我足以用一生铭记。

如今,可以正大光明了,可以近在咫尺了,却好像,再也体会不到那份悸动…

“别光顾着看,要化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