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哎呀!”

回过神来,我手忙脚乱一通狂吃,总算赶在冰激凌逆流成河之前将其彻底消灭。

我的狼狈让林木森只能摇头,抽出纸巾为我擦去手上和嘴上残留的食物残骸,无奈地叹口气:“你啊…”

这样的动作神情,这样的温柔包容,是理想中自己喜欢的人对我所应有的方式,甚至是我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

然而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却是那个大雪压青松的傍晚,有个贱贱的家伙举着相机对着摔倒的我拼命按快门,幸灾乐祸地欢蹦乱跳:“看这里!看这里!哈哈哈…”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林木森看了看我,敛下眉眼默了默,随即又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顶,便继续和资料奋战。

我无所事事,只有百无聊赖地开始刷微博。

笔尖在纸上滑过,沙沙作响。

外面有艳阳高照,蝉鸣阵阵。

时间就在这样的闲适中一点一点溜走,抓不住也挽不回。

待到再度有人开口,日头已悄然西落。图书馆的人走了大半,越发静可闻针落。

“你明天就去跟公司提辞职的事吧,虽然试用期的手续办起来简单,但是工作交接恐怕至少也要一周。”

我愣住。

林木森偏首看着我:“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好像有点儿突然。”

“突然?”他皱了皱眉:“这难道不是应该一开始就考虑到的必要步骤吗?”

“我知道,可是…”

“八月中旬我就该回去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你要明白,时间方面并不宽松。”

林木森的语气严肃得乃至于生硬,带着股毋庸置疑的强势,让我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抵触:“既然这么仓促,那就干脆过几年再说好了。”

他一声低喝:“辛阔!”

我便也来了脾气:“本来就是!况且,什么都是你在做决定,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你…”

林木森颇显恼怒地看着我,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争执,似乎谁也不肯让步。

不过,半分钟后,林木森终是先移开视线,别过脸,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天干物燥的火比较旺,你别生气。”

他慢慢摇了一下头,又低低叹了口气,却没说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是真的有些没想好,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依我看,咱们学校的专业能力也挺不错的。”

他终于转过脸将我凝视,不再含笑的声音顿生几分冷意疏离:“你考虑的,只有这个吗?”

我心里发堵,又不知该如何化解两人之间越来越沉重的气氛,抓心挠肝间,突然想起刚刚在微博上看到一个段子,忙正色:“是这样的,关键我总觉着吧,咱中文的博大精深不是那二十六个字母所能比拟的。我爱我的祖国,我更爱我的母语!”

对我的慷慨激昂,林木森始终面无表情,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地看着我…

我自觉丢人,但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表演:“不信你看,就比如这句‘OPEN BOOKS,NOT LEGS.BLOW MINDS,NOT GUYS.’。翻译过来就是‘玉腿销魂床幔间,不敌开卷益红颜;天赐朱唇齿留香,甘饮文墨不侍郎。’”

他抚额无语半晌,然后清清淡淡地问了句:“你这么关心‘杜蕾斯’的广告做什么?”

我:“…”

无论如何,这么一瞎掰,之前的尴尬消散了不少。

感谢杜老师…

林木森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了满桌的资料,一举一动皆如同被无形的阻力所包围,似有千钧,凝滞而缓慢。

许久,方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决然:“如果你不想出去,那么我回来。”

我心中一惊,脑子便是一乱,张口结舌反应不能。

他说完这句后,竟像是说了中国男足又输球般的云淡风轻,面色如常地拉起我便向外走。

门外,一袭晚照,几许凉风。

我看着林木森的脸部轮廓,看着他略显单薄却硬朗的肩头,看着他紧紧握住我的修长手指。很想就这么闭上眼睛,任他牵着,跟在他的后面一直走,一直走。

也许这样,就能找回我们丢失的东西,追回那段错过的时光。

可是,真的能吗…

终究,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林木森的手指猛然收紧,旋即又一点点松开,顿了顿,侧过身子看着我,默默无言。

“我想,我们…”

林木森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打断我的话:“我没有问过你,喜不喜欢我。我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等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着:“因为,我没有把握。我怕听见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怕被拒绝。”

我张了张口,只觉一字一句都无比艰难:“林木森,你也不知道,我曾经喜欢了你多久。”

“曾经啊…”

他喃喃着愣怔片刻,微微低下头,笑了笑。手插进口袋,应是想要习惯性地拿烟,却终是空手而出,垂眸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掌心,笑容里满是浓浓的苦涩自嘲。

少顷,我早已模糊的视线忽地又蒙上一片黑暗,林木森抬手覆上我的双眼,原本温暖的掌心竟冷得仿若深冬冰雪,艰涩的嗓音带着无法压制的颤抖:“不要哭,还有,不要看…”

林木森,我以前有无数无数次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然而现在却只能说,对不起,你的后悔,我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林木森才终于将手放下。

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

一个是沈佑,还有一个竟像是,颜舞…

第二十九章

(45)

沈佑说他不认识颜舞,现在却又和她走在一起,让我颇有些纳闷纠结。

不过仔细琢磨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人就是总也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但看到脸自然就想起来了。而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点,他们真的不熟。

所以沈佑陪一个压根儿不熟的女同学随便逛逛,尽尽地主之谊,实在是人之常情得再普通不过。

如此一想,我貌似也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林木森送我回了住处,一路无话,然后笑着告别。

上楼进屋,见万千正趴着阳台往下张望,我走过去探头瞧了瞧,鬼影子都没一个。

“干嘛呢?”

“在思考。”

“你想笑死上帝是吧。”

“如果真能有这个本事的话,我倒希望他是上帝。”

“谁?”

“你那位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小哥呗。”

我愣了愣:“你又发什么疯?”

“学姐,我发现他只有在面对你时,才不会面瘫。你一转过身,他就不笑了。”万千无限惋惜地叹口气,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看呢…”

极目远眺,那条空荡荡的道路尽头,像是影影绰绰正有一个孤零零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回过头来看着我,而我,也永远都不可能再看到那张眉眼弯弯的笑脸。

心口忽然仿有重石,压得我透不过气,撕扯着四肢百骸的神经,疼得想哭都哭不出来。

想必我此时狰狞扭曲的脸色与鬼无异,吓了万千一大跳:“你病了吗?是不是觉得哪里很难受啊?”

我揪着胸前的衣襟摆摆手:“没事没事,饿得胃疼而已。”

万千呆了半晌,摸摸自己的肚子:“胃好像,在下面吧…”

我暂时没有兴趣和她讨论五脏的正确位置,只想着赶紧去吃点东西。

吃饱了,也许就好了。

这儿靠近大学村,周围有很多吃饭的地方。

我像条饿狼一样四处乱窜了足有两个小时,却一家都没进。如果在餐饮一条街做了饿死的冤魂,也算是死得比较有个性了吧…

正打算膜拜一下自己的创意,冒着绿光的眼睛却无意间瞄到了两个熟人。

拐角处有间川菜馆,以坑爹的价格来标榜其所谓的高档路线。

地理位置僻静,内里装修奢侈,灯光环境暧昧,座位与座位之间保留着绝对尊重隐私的空挡,历来是大款泡小三的绝佳之所。

不过眼下靠窗而坐的一对虽然男俊女靓,注视彼此的目光颇为脉脉含情,但却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因为这二位,谁泡谁还不一定呐…靠!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

由领座员带路,我脚步轻快地走到那张桌前,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哎呀好巧!”

沈佑对我的横空出现明显非常惊讶:“你怎么来了?”

颜舞则相对比较淡定,一贯的温柔款款:“辛阔,看到你太好了。我之前就要去找你来着,想谢谢你上次的款待。可小佑总说你在忙,加上前几天他一直带着我到处玩,所以就打算明天再特地去请你吃饭来着。现在碰上了,真是再好不过。”

小佑…

孤男寡女厮混了几天…

好,果然是好。

沈佑皱皱眉,一点儿也不好客:“哪有人这个点还没吃过饭的?”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有,比如我!”毫不客气地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又让服务员新添一副餐具,便开始非常热络地和颜舞寒暄扯闲篇:“原来你们俩这么熟啊,之前沈佑还跟我装蒜,非说不认识你呢!”

颜舞秀气的柳眉微微一扬,带了些调侃意味:“你们学校挺开明的啊,学生还可以当面直呼老师的姓名。”

“反正都已经毕业了,无所谓的。”我看了面色阴沉的沈佑一眼:“而且,他也从来就没把我当学生看。”

颜舞嫣然一笑,倒了小半杯酒:“辛阔,我要对你的赔礼道歉。上次来的时候纯粹是因为起了玩心,所以没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许,言午许,他们都叫我许许。”

“言午,颜舞。”我‘噢’了一声恍然大悟:“那看来,你和沈佑也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吧?”

“我们是一个圈的朋友,经常一块儿玩。”

对于‘拼爹X二代’的各种混吃等死小团体,我并不陌生,也完全没有兴趣知道他们那个到底是什么‘圈’。只不过看着颜舞,哦不,许许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轻视,我有些不爽。

于是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你和沈佑以前是一个圈子里的,我和沈佑说不定将来是一个屋子里的,咱俩是得好好喝一杯。”

说完,不去看另两人是什么表情,仰头一口闷下。

然后,就悔青了肠子。

灯光昏暗,原以为桌上摆的是红酒,没想到居然是特么的烈性洋酒。我怀疑现在张嘴呵出来的不是二氧化碳,是三味真火啊尼玛…

由于我的这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导致差不多喝完了,沈佑才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我的杯子,看里面就剩了几滴,一张脸顿时黑得让包拯汗颜。

许许则仍是那样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提过瓶子将面前的酒倒满:“那咱们现在就算是正式认识了,辛阔,认识你很高兴。”

我本想着,她一个公主般的娇小姐,必然只能喝一点点而已,刚刚之举的确也有示威的意思在。然而眼下看她竟有与我一拼到底的豪爽,不禁大吃一惊。这种几乎堪比纯酒精的烈酒万一把她给喝出个好歹,我岂不罪过大了。

刚想阻拦,一开口却再也忍不住喉咙口的火烧火燎,咳了几声。

而就在这当口,沈佑竟一伸手将许许的杯子接过,看也没看,便一饮而尽。

我呆住。

许许也是一愣,随即忙关切不已地轻声嗔怪:“你干嘛呀,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佑别过脸咳嗽了一阵,而后看向我,冷冷地问了句:“可以了吗?”

我只觉嗓子眼的那团火瞬间直坠心底,沿途一片焦土。于是,连带着说出的话便也火星四溅:“这才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