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警察脸色一沉,示意年轻警察和苏阳退出了门。

门口,众邻居一个个脸上呈现狐疑与不安的神色。老警察也不作解释,掏出手机,走出人群,打起电话:“刑警大队吗,我是老陈。我和小张现在在白云区步云花园6栋602。我们怀疑这里面曾经发生过凶杀,而且与昨夜的那起割头案有关。请紧急派遣人手过来增援搜查。”

邻居们躁动了起来。老陈走进人群,目光扫视过众人,沉声问道:“你们当中有谁和朱素比较熟,知道朱素的联络方式和其他情况?”

一个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说:“我有她的手机号码,等等,让我查查,嗯,是1386235****。不过我和她也并不太熟,她虽然在这里住有几年,但基本上都不跟其他人串门,我也是一年前她要我帮她修热水器时才留下的电话。”

老陈的目光停留在苏阳身上,苏阳正翻看着自己的手机,对照朱素的电话号码,脸上明显的有一种见鬼了的恐怖表情,“怎么可能呢?难道网上真的是朱素?那她人呢?究竟是人还是鬼?”

老陈将手搭在苏阳的肩头,示意他冷静下来。他转身再问周围的邻居:“在朱素失踪前,你们有没有察觉到她的什么异常之处?还有啊,她失踪后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她?”

邻居们七舌八嘴地说了起来,总结来说有几点:一、朱素是差不多三年前跟她的父母一起搬到步云花园6栋602,买的是二手房,搬过来不久后,她父母就移民去了澳洲,没再回来过,只有她单身一个人住在这里;二、朱素虽然年龄不小(谁也不知道具体多大,从相貌上猜,不超过二十八九岁),长相不错,但却极少有见她带朋友回家,也几乎不跟邻居串门,只有在她失踪前的两三个月时间里,偶尔会有一个男的过来找她,但自从朱素消失后,他也就再没来过。男的多数是在晚上十来点以后过来,个子不高,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皮肤挺黑的;三、朱素失踪后,除了查水表收电费的来敲过门外,大概平均每个月都有不同的年轻男子来602敲门找她,直到邻居告诉他们说朱素不在这,602是一间空屋后,他们才将信将疑地离去。

老陈在心里细细地将这些线索梳理一遍,看来那个皮肤很黑的男子存在着很大的嫌疑,不过为什么每个月都有男的来找朱素,这就有点奇怪。莫非那些年轻人的身份都跟苏阳一样,是在网上被“骗”过来的,那幕后主使者的意图又是什么?

老陈还来不及在心里找出个答案,刑警队已增派了五名警察过来做援手。老陈简略地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案情,再彼此碰头嘀咕了一小会儿,老陈转身对苏阳说:“要不你先回去吧,这边暂时已经没有你的事了。如果有其他的什么问题,我们会届时再找你协助调查。”

苏阳摇了摇头,“不,我想跟着你们查清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早一刻知道答案我也可以早一刻安心。”

老陈想了想,说:“那好吧。不过你进屋后不要乱动,以免破坏现场。”

老陈示意小张警察再把门打开。门刚一打开,苏阳只觉得腐臭的气味比之前更为浓烈,几乎要侵入人的每一个毛孔中。几个警察交换了下眼神,神色都凝重了起来:看来果然是有情况。

门被缓缓地全部推开,几乎所有的人都“啊”地惊叫了起来:屋里竟然盘旋着一大片的绿头苍蝇,就像一片绿色的、诡异的云,门被打开所卷起的风吹得四散到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里。小张惊异地张大嘴,喃喃道:“都秋天了,怎么这么多苍蝇?”他捂住鼻子,强忍着屋里的难闻味道和心头的恶心,快步去开了窗户。

苏阳跟着警察进了屋。大家都厌恶地用手挥散扑到身上脸上的苍蝇,怀着敬业的精神忙碌了起来。

苏阳呆立在屋子中央,看着众警察仔细地检查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从厨房到卫生间,从卧室到客厅,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那些苍蝇也不闲着,它们似乎有着某种默契似的,或者是因为苏阳身上的某种气味吸引了它们,它们纷纷地往他身上落去,任他左挥右赶,也无济于事。不一会儿仿佛屋里的所有苍蝇都聚集在了苏阳身上,密密麻麻,像一张绿色的、黏稠的毯子,将他从头到脚都裹了起来。苏阳顿时觉得整个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他惊恐地张口叫道:“老陈,快来救我……”只这么张嘴的一瞬间,苍蝇已步步为营,将他的口腔占领满。想到含着满腔的苍蝇,世上最肮脏的生物之一,苏阳只觉得整个喉咙、整个胃部都翻山倒海了起来,他跌跌撞撞摸索着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

老陈听到苏阳的叫声,转头望去,却见到骇人的一幕:数以万计的苍蝇黏附在苏阳的身上,随着苏阳身体的晃动幽幽地发着绿莹莹的光,诡异而又可怖。老陈抓起沙发上的一个抱枕,冲苏阳跑了过去,用力地扑打那些苍蝇。

但那些苍蝇仿佛带着神秘的使命,任老陈左扑右打也岿然不动。老陈惊骇地止住了手,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阳跌跌撞撞地扑进卫生间,抱住马桶,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那些苍蝇也如同解冻了的冰屑,自他的身上渐次剥落,掉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

所有的警察目睹着这一幕,眼神中都掠过惊诧与恐惧。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苏阳只觉得自己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但那一阵阵的恶心感,还是让他无法抑制地继续干呕着。终于,他再也禁受不住胃的无力收缩,一屁股坐在苍蝇铺就的地毯上,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苍蝇尸体迸裂的声音。

老陈等人站在卫生间门外,望着苏阳的举动,一个个胃里也跟着翻腾,迟疑着是否应该上前帮忙。

许久,苏阳抓着马桶沿儿,挣扎着想坐起来。他极力地不去看马桶里的秽物,但却又忍不住地扫了一眼,但只这一眼,几乎令他魂飞魄散,真灵出窍:他看到马桶里的呕吐物凝成一个人头的形状,而苍蝇的尸体漂浮在上面,恰似女人披散的头发,然后似乎底下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女人的人头,又似是女人张大嘴,将所有的秽物吞入进去,只见得那些黑白相间的秽物打着旋儿,飞速地自马桶里坠下,进入底下的水管中。

苏阳惨叫一声。老陈心里一惊,忙冲进卫生间,一把扳过苏阳,“你怎么了呢?”

苏阳两眼外凸,手指僵硬地指向马桶,“人头……在吃……”

一句话,令所有的警察都打了一个寒战。小张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马桶,里面干干净净,真像是有一张大嘴将所有的秽物舔舐干净了似的。小张将头扭向另外一个警察,不安地问道:“你刚才检查厕所,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那警察摇了摇头,“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老陈扶着瘫软如泥的苏阳往外走。门外的邻居纷纷捂着鼻子闪避。也难怪,现在的苏阳,浑身都沾满了苍蝇的黏液,衣服上还挂着刚才吐出的秽物残余,最主要的是,他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两眼目光涣散,头发凌乱地披散在额头,简直形如恶鬼。

老陈招呼小张过来,“你送他回去吧,不要再让他受什么惊吓了。”

不料苏阳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地一下直起身来,“不,我要留在现场,等结果出来后再走。”

老陈愣了一下,“你这是何苦呢?”

“我不能白受了这么多苦。不管是有人捉弄我,还是真的有鬼上身,我都要弄一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会真的永远不得安宁。”

老陈看着苏阳的坚决的表情,沉吟了会儿,说:“那好吧,你就继续留下来。小张,你陪着他,注意不要再让他出任何的意外。”

苏阳步履蹒跚地跟着老陈、小张等再度进入了602。尽管仍然是面色惨白,但他眼神中已经褪去之前的恐惧,而代之以一种愤怒,甚至是渴望。想来也是,苏阳二十多年中,何曾遇上过如此离奇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对控制自我情绪颇有几分自信,但今天却连对方半个鬼影都没摸着,就平白地让人家接连吓了个半死,搞得在老陈等人面前狼狈不堪,于是这反倒激发起苏阳的斗志来,誓要将真相追查个一清二楚。

几个警察几乎将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论尸体还是凶具,甚至连血渍等蛛丝马迹也没有。小张疑惑地看着老陈,“难道是我们判断错了?”

老陈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么重的尸臭味,还有这么多逐臭的绿头苍蝇,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只能说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而已。”

“但能找的我们都找了啊,连个耗子的尸体都没有发现。”

老陈望着满屋的狼藉,确实所有可能藏有尸体的地方都找遍了,包括大小柜子,床底屋角。马桶、浴缸,甚至连墙板也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近期动过的痕迹。“那究竟能藏在什么地方呢?”调查陷入了困境。大伙都一筹莫展地望着老陈。

“再检查一遍吧,仔细些。”老陈也有一点无奈。

几个警察都默默无语,分散开更仔细地搜查起来,将每一个抽屉都打开,每一件衣服口袋都掏出来,所有可能藏有物件的地方都掀起来查看,甚至连墙角的老鼠洞都用铁丝钩伸进去探测,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凶手真是个老手。”小张恨恨地说,“又是一个无头案。”

老陈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算了,大家把东西复原一下,撤吧。”然后转过头对苏阳说,“什么都没发现,也许我们就是多疑了。”

苏阳却侧耳倾听着什么,继而脸上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指向客厅正中央那台29英寸的电视机说,“那里面有人,在杀人……”

老陈看了他一眼,心头一动,回头对队员说:“把那电视拆了。”

几个人很快就将电视的外壳拆了,但里面除了正常的电视零件外,什么都没有。老陈扳过苏阳,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苏阳眼神中一片迷离恍惚,“我只听到有人在哭泣,说别割她的头,好痛。就是从那电视里传出来的。”

“但你也看到了呀,里面什么都没有。一定又是你的幻觉。”小张耸了耸肩,“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了,不过我觉得最怪的还是你。”

“这不是幻觉!”苏阳激动地抓住小张的肩膀,“我真的听到了,很细的哭声,你们仔细听听,真的有的。”

老陈掰开苏阳的手,“你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了,还是先回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再多想,案件我们会破的,到时候结果出来再通知你。”

苏阳颓然地收回了手,“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相信我呢?”他挥舞着双手,悲愤地对着空中大叫了起来:“但你为什么又偏偏找上我呢?”

老陈朝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会意,上前抱住苏阳往外拖,“走吧,我们出去吧。”

“放开我,她在向我呼救呢,你听,她叫得多凄厉:‘别割我的头,我好痛哪!’”苏阳张牙舞爪地挣扎着,终于被小张硬拖出了602。

老陈待所有警员都退出了房门,最后扫视了一下屋里,当目光掠过电视时,他突然感到心头一凛,仿佛电视里真的有一双冷酷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这种感觉是他从警二十多年来从未曾有过的。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去电视屏幕上只有幽微的反光闪烁,两边立着的两个一米多高的音响也没有任何的异样,一切都与普通的家庭影院并没有什么差别。

老陈缓缓地退出了门,心里叹息道:“看来这里真的要变成一座凶宅了。”

老陈和小张刚回到局里,同事就递给他一份材料,“老陈,你早上要我查的手机1386235****的记录已经出来了,这个号在四个月前已经欠费被停机了,然后一个月前重新被人开通,就是死者陈丽娟,这是她最近的通话记录,她昨天晚上的短信记录显示,她只发出了12点50的那一条短信。至于前一个机主的通信记录,移动公司说他们暂时只能查到最近三个月的记录,超过三个月的,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搜寻,但最多也只有最近半年的记录。”

“那最后一条短信是谁发的呢?”小张失声道,“那个时间陈丽娟已经被杀死了,难道是朱素的鬼魂不成?她和陈丽娟又是什么关系呢?”

“也许就是为了引我们去侦破她的冤情吧。”老陈若有所思。

“你是说,朱素就是确定已经死了?”

“应该差不多吧。也许602里的浓重尸味就是她发出的。”

“真惨。”小张摇摇头道,“也不知是谁和她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怨。如果真的可以确定那又是一个凶杀案的话,那么我们该从哪里入手?是先找到她的尸体呢,还是先找到相关的可疑者,比如她的男朋友?”

老陈点了根烟,吐了口烟雾,再挥了挥手,驱散了烟雾,“不,我觉得我们可以监视苏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线索,甚至可能会带领我们找到朱素的尸体和凶手,当然了,前提是他禁受得起恐惧的考验。”

“那如果禁受不起考验的话呢?”

“那他就有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个无辜的死者。”

小张嘟囔着,“那这不成了一个鬼案?我们如果要阻止它发生,岂不是就成了法师?”

“你当是香港电视里的鬼片啊?真的有一个鬼魂等你拿符来罩它?我们现在对付的,是心魔,而不是真的鬼。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些被压抑的阴暗面,而这些阴暗的部分一旦被外界的环境所影响,就会产生一些幻觉幻听,或是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行为,如同精神病人。他们的生活世界,就是远离了我们真实的客观世界,而沉浸在自我想象的一个奇特世界中。但人其实很难分清到底是精神病人还是我们正常人眼中的世界会更接近这个世界的客观面目,因为你的眼睛、耳朵会欺骗你,就如同佛教中说的迷障,而这迷障有时候的力量是很大的,大得甚至足以超越我们的人性以及控制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小张一脸的迷茫。

“我想你最好先去睡一觉,养蓄一下精力,我们晚上去监视苏阳。”

“你是担心他有危险,还是真觉得可以从中找到线索?”

“两个都有。不过说句实话,我很害怕他真的成为那一个引路人,那样虽然有助于揭开朱素的谜底,但却可能让陈丽娟的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且说不定他又会成为另一个命案的受害人。唉,只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阻止得了的。”

老陈将燃了一半的烟头扔进烟灰缸,心情如同那烟头,明灭不已,最终化为一缕青烟,飘散而绝。

上领公寓里,苏阳洗了个澡,坐在屋里,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他细细地回想昨天晚上与朱素认识的经过,还有凌晨先后收发的那几条短信,以及今天在602里接连发生的怪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不寒而栗。冰冷的阁楼……在民房二楼……我在你门口……苍蝇……马桶里的人头……电视里的杀人声音……一连串的事件联系下来,他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覆盖满了寒意。他慌忙地把门一摔,直奔电梯而去。在他进入电梯的刹那,他隐约地听到有人在吃吃窃笑。顿时,苏阳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慌乱地死死按住闭合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字,害怕会出现电影电视中常见的恐怖镜头,一个满脸鲜血的人头突然自电梯顶部坠落下来,或是电梯里突然出现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肩膀,等他一扭头,看见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和一张白惨惨的脸。想着想着他几乎要为自己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吓得尖叫起来。他紧紧地贴在电梯的角落,浑身冒汗,紧张地期盼着电梯早点到一楼。但电梯偏偏却在三楼停住,打开门,门前空无一人!

苏阳几乎要晕过去,他冲上前拼命地按着关闭键。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但就在快要合拢时,又自动地打开,随即电梯门外飘过一个黑影。苏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瘫倒在地。

“你发神经啊,叫什么叫?差点吓死我了!”耳边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怒气冲冲的声音。

苏阳抬头一看,却见一个中年富态的妇女正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怒视着他。

苏阳真想大骂一句:“你他妈的才吓死我了。”但想想却是自己的理亏,只得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假装镇定地朝中年妇女“嘿嘿”一笑,“我以为是三楼的一个朋友,想吓一吓他,不好意思了……”

“真是有毛病。”中年妇女余怒未消。

苏阳强忍着心头的窝囊气,转念一想,决定报复一下该中年妇女,在电梯停到一楼时,他凌空做出拍肩膀的姿势,“老鬼头,一楼到了。”

“你在跟谁说话?”中年妇女转过头来,脸色发青。

苏阳冲她龇牙一笑,“我朋友啊,你没看见他吗?他一直就站在你身后呀。”

中年妇女“妈啊”一声惨叫,从刚刚开启的电梯门中挤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拖着一身的肥肉飞奔了出去。

苏阳晃晃悠悠地出了电梯,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世上的鬼都是人自己臆造出来,吓唬自己的。“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鬼还怕我呢?”想到此,他对自己如此的恐惧感到好笑。

“还是先去填饱一下肚子吧。”他轻松地吹起了口哨。但在经过公寓拐角的民房时,这样舒畅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打散了。虽然为了壮胆,苏阳提前告诉自己心中无鬼,自然无鬼,然后有意地抬头多看了民房二楼几眼。午后的阳光在命案房间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一丝的迷离,幽幽地似乎在叙述着昨日里的血腥故事。阳光下是没有鬼的。他告诉自己说,但心情却仍然难以阻挡地低落了下去。不管怎样,想到昨天晚上一个女子惨死在里面,而事发后不久他就站在那楼下,听着死者手机传来的短信铃声,甚至收到一条从死者紧握的手机中发出来的短信,他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虚,汗水不觉又冒了出来。

在一片压抑而又空虚的情绪中,苏阳将自己的身体带到一家小吃店,强迫着自己吃完了一份炒饭,再将自己带到上社公园里。他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渴望拥抱,这般害怕一个人独处。人总是在脆弱的时候,才想有个伴。“也许该给自己找个女朋友了。”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夜色渐渐地倾泻了下来,最终覆盖住整个的天空。整个公园黑魆魆的一片,仿佛一张巨大的网,随时可能落下来,将人裹住,让人无路可逃。苏阳恹恹地出了公园,在公寓外的小餐馆对付了口饭,磨蹭着挑了两张DVD,两本旧书,看指针指向11点,无奈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地渴望着有一个家,却又从未像现在这样抗拒着回到一个人的家里。也许对于苏阳来说,公寓以前尚可称做是一个栖身之所,而如今只是一个最后的收容所,收容这一身臭皮囊而已。

苏阳正一个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他回过头望去,原来是中午被他惊吓了的那中年妇女。她一脸怒容地瞪着他,“小伙子,以后少装神弄鬼来吓唬人!”

苏阳淡淡一笑,胸中陡然再生邪念。电梯停到一楼,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中年妇女举步进去,苏阳却站立着不动,脸带微笑地说:“怎么这么晚还有这么多人挤电梯啊,那算了,我还是等下一部好了。”

电梯里传来中年妇女一声凄厉的呼叫,然后缓缓上升。苏阳强忍着笑,所有的紧张一下子释放掉了。另一部电梯下来了,他进去,按下了七楼。望着电梯那闪烁的楼层显示,他心头的愉快渐渐地冰冻。他甚至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和那中年妇女一起坐电梯,至少有个伴。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电梯中,回想着刚才的玩笑,一阵的鸡皮疙瘩爬上了后背,他仿佛觉得自己旁边真的站满了人,透明的人,一个个冲着他的脸,他的脖子呼吸,白骨苍苍的十指缠绕在他的眼珠子上、喉结上,狞笑着,磨牙霍霍。苏阳用十指捂住脸,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心中的恐惧压抑得他几乎难以呼吸。他知道自己已经脆弱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只能在心里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老陈说过的话:“这个世上没有鬼,别自己吓自己。”

电梯终于平稳地在七楼停住,苏阳飞也似的奔了出来,开门,开灯,再把通往阳台的门打开。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满室的光明和对面楼的灯火,他觉得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有了回到家的安全感。

只是这种安全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一滴地流失掉,直到稀薄得撑不起心脏平稳的跳动。熄了灯,苏阳让自己躺在床上,却怎么都无法入睡。他总觉得自己一闭上眼,便看见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在对着他笑,脖颈处的血窟窿便是她巨大的笑容,然后耳边响起那凄厉的叫声:“不要割我的头,好痛哪……”一声一声,就像是锯子一样地切割着他的神经,让他觉得神经都快断裂崩溃了,他只敢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刻不敢合上眼。四周悄然无声,连平常嫌吵的火车经过的声音今夜都不再响起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躺在一口棺材里,时刻等待着棺材板盖落下来,将自己的眼皮合拢。到最后,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眼皮合拢呢,还是害怕那棺材盖合拢。黑暗中,他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感觉到眼皮死死撑着的酸涩感。汗水自肌肤涔涔地渗出,将床单浸濡得如生了青苔般潮湿冰冷。

终于,有一列火车轰隆轰隆地开了过来,苏阳也从梦魇般的恐惧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他伸手打开床头的壁灯,晕黄的灯光将屋里的黑暗逼退到三尺之外,让他略微拾回了一点安全感。他起身喝了一杯凉开水,想了想,把音响打开,塞入一张班得瑞的CD,再把阳台的门打开,灯也不熄,重新躺回床上,睁着眼望着灯光中朦胧的天花板,听着潺潺流水般的音乐,等着疲倦一点一点地围拢过来,终于将自己送入了梦乡。

公寓监控室里,小张盯着闭路电视里空荡荡的七楼楼道,打着哈欠问老张:“你说我们这样监控真的有用吗?你能确定他就是会出门吗?如果不出门的话,那我们待在这里,他屋里发生翻天覆地的事也不知道啊。”

老陈沉吟着,“你说得也对。那你留守在这里,我上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异常。”

“等等。”小张兴奋地说,“你看你看,他出来了。”

老陈定睛一看,果然,摄像头里的苏阳西装革履地正开门出来。

“好奇怪啊,他走路的样子怎么那么不自然呢,白天都没有见他这姿势啊。”小张凑近了屏幕看。

“把图像放大来看。”

摄像头下的苏阳,眼神空洞,身体僵直,走路的姿势感觉上不像是在走,而是被人提着往前迈步,或是有人推着一般。老张皱起了眉头:“他在梦游!”

“梦游?”旁边的保安一副吃惊的样子,“以前可从没有监控到他梦游的情形。”

“小张,快点出来,跟上他。”老陈对着对讲机低声呼唤小张。

“收到。”小张回复道,不多时,他就出现在老陈的身边。两人悄悄地顺着墙脚接近着苏阳。

苏阳在公寓门口的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张,快点去取车。”老陈有点焦躁。小张飞快地跑开,不多时,那一辆已经摘去警灯的桑塔纳悄无声息地停靠在老陈身边。老陈打开车门,出租车已经过了公寓前的拐角,看不到踪影。“快跟上。”老陈催促着小张。

“怎么这路这么熟呢?”小张专心着开车,却按捺不住心头疑问唠叨了一句。

老陈睁开了眼,看了一下窗外的景象,一块巨大的招牌自眼前掠过,轻轻“哼”了一声,“这是我们今天早上走过的路。”

“你是说,我们是在去步云花园的路上?”小张的手抖了一下。

“除了它,还能去哪里呢?看来602室的谜团晚上应该可以解开了。”老陈看出小张的紧张,故作轻描淡写地说。

小张紧闭着嘴唇,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开车。

前面的出租车缓缓地在步云花园门口停住,小张和老陈在相隔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住了车,看着苏阳下了车,依旧保持着那奇怪的姿势走到6栋的楼下铁门边,按了下门铃。

“这么晚了,他找谁呢?”小张奇怪道。

“是602。”老陈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平静地说道。

“602?那谁给他开门?”小张惊叫了起来。

“你看看就知道了。”

小张看着老陈那严肃而镇定的面孔,狂跳的心稍微平息了下来,心里暗自惭愧着,“不愧是老警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什么事都不会惊着他。”

铁门“咔嚓”一声开了,敲碎夜的沉寂。小张用手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把那一声惊叫咽进肚里。

老陈看着苏阳的身影没入了楼道之中,拉了拉小张,“快点,我们快跟上。”

到了铁门处,小张掏出工具,很快就将铁门打开。老陈想了想,对小张说:“你还是留在车里,记得时刻观察楼上的动静,一旦我叫你,你就马上上来。”

小张点了点头,“那你小心。”

老陈掏出枪,上膛,冲进楼道。楼道里黑咕隆咚的,所有的声控灯都熄灭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老陈沿着墙根,摸索着上到五楼,然后躲在楼梯口窥视着。隐约地看见苏阳的身影站在602门前,举着手指敲了一下门。只是轻轻的一敲,门“吱呀”的一声,自动地开了,苏阳踅进了屋。铁门敞开着,犹如一张巨大的嘴,时刻准备吞噬着一切冒昧的进入者。

老陈只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水,潮湿得几乎握不紧枪。他干咽了下口水,悄悄地靠近602房,靠在墙上侧耳倾听。屋里先是“轰隆”一声,似乎是什么大东西倒地,随即传来噔噔的敲打声。隔了一会儿,老陈听到“呜呜”的压抑啜泣声,顿时一阵的毛骨悚然。他刚想冲进屋,铁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小张,有情况,快点上来。”老陈急急呼叫小张。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攥紧他的心,他持枪的手几乎都握得要僵硬了。一分钟……两分钟……他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漫长。他将耳朵贴在铁门上,呜咽声犹然在耳,撞在黑夜的空间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声效,仿佛似底下冒出来,又似是自人心底里钻出来,撕扯着人心,让人难于呼吸。老陈看了看手表,咬了咬牙:再等一分钟,如果小张再不上来,那就只能一个人撞门进去了。

就在老陈快要绝望之时,楼道里传来沉重的奔跑脚步声,只见小张踉跄着跑了上来,身上衣裳凌乱。

“怎么了呢?”老陈看到小张,虽然他的样子仓皇而可笑,但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许多。

“三楼楼道里有个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脚,好像有人在抓着我不让我跑。我摔了一跤,然后踹了那东西一脚才挣脱开。”小张一脸的惊魂未定。

老陈脸上阴晴不定,“先别管那些,快点把门开了。”

小张一看老陈的脸色,心里一沉,把枪往腰里一插,掏出工具,开起锁来。老陈则双手握枪,枪口对着屋内,随时准备开枪,同时耳听四方。黑暗中,只有小张开锁的细碎声,还有那呜咽声不绝于耳,令人揪心。

锁开后,老陈一脚踹开门,抢先进去。小张扔下手中的工具,一手拔枪,一手自腰上掏出手电筒,往里一照。这一照,吓得他几乎魂不附体:只见苏阳坐在电视机前的地上,正在搂着一堆干枯的人的肢体低低啜泣,一些自肢体里掉出来的蛆虫在他身上爬啊爬的,旁边则是一对被放倒拆开了的音箱,其底部的面板被苏阳撬了出来,那些肢体正是从音箱里倒出来的!

面对小张和老陈的出现,以及手电筒的光芒照射,苏阳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呆滞着眼,搂着那堆肢体,面部不停地在抽动着,眼泪一滴一滴地坠下来,就像是死了至亲的人一般,而全然不顾周遭的恐怖,甚至连一只蛆虫爬上他的脸,进入他的嘴中他也浑然不觉。

小张的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快撤!”黑暗中,老陈几乎是扯着小张出了门,然后掏出手机,急促呼叫:“刑警队吗?我是老陈,步云花园602室有新情况,我们找到了那尸体,你们马上过来。”映着手机的荧光,小张发现老陈额上满是密密的汗珠。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在这里等刑警队上来吗?”小张颤声问。

老陈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不,我们要把苏阳拉出来,他在里面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我们?拉他出来?”小张惊恐地往黑魆魆的602室里看了一眼,心里哆嗦了一下。

老陈没有再多言语,把枪往腰里一插,“把手电筒给我。”

小张犹豫了一下,却被老陈劈手抢夺了过去,然后老陈一个闪身,再进了602。“大不了就是一死。”小张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也闯了进去。屋里,老陈口咬着手电筒,一手扑打掉苏阳身上的蛆虫和人肢,一手将其从地上拖起来。小张连忙上去,将苏阳连拖带扛地弄了出来,再把门带上。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老陈再度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幽幽地在屋里回响,将人汗毛惊得根根竖起。

门外,小张喘着粗气,苏阳已停止了哭泣,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若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似的。

小张喘息未定地问老陈:“他究竟怎么了呢?中邪了?”

老陈点了一根烟,吐了口烟圈,心情随之放松了点。他望着602紧闭的门,弹了弹烟灰,答非所问,“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达到了今天晚上的目的,不是吗?”

小张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再问。

刑警队的支援人员很快就到了,依然是昨天早上的那五名警察。人多了,胆气也壮了,小张将门打开,大家齐齐进入,一个个都被眼前狰狞可怖的一幕惊呆。

“真没想到,尸体竟然会藏在音箱里。”一个警察喃喃道。

老陈蹲下来,捡起一块残肢看了看,一股抑制不住的怒气直冲脑门儿:“这个凶手,竟然如此残忍!将人杀死、肢解了还不够,竟然还拿在火上烤过!”不过有些肢体似乎烤得不够干,所以经过几个月的腐化,长出了蛆虫,也将那一股尸臭散布满房间。

老陈一句话,将屋内所有人的心都震得颤了一下。老陈举着手电筒进了厨房,仔细检查了一下煤气灶,在灶底上发现几滴已经干涸了的油脂。

“对了,她的头呢?没见人头在啊。”客厅里传来小张的惊叫声。老陈的心一沉,他一下子想到陈丽娟失踪的人头。“看来两者果然就是有关系。”

老陈走出厨房,来到门外,苏阳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呆坐着。

“他怎么了呢?”一个队员问道。

“梦魇,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梦游。”老陈低声答道。

“那要不要叫醒他?”

“千万别,知道事实真相只会让他崩溃,什么都记不得对他最好。”老陈转过头来对小张说,“你送他回家吧,记住,不要弄醒他。如果他醒来,也绝对不要告诉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即便他有疑问,就只说他梦游走在街上,你看到了就顺便把他送回来。”

小张“哦”地应了一声,他拉起苏阳。苏阳依然是两眼发直,手脚僵硬。如果不是之前看到他的行走和哭泣,小张真觉得自己拖着的是一具僵尸。

小张忍不住转过头去问老陈:“你觉得晚上这一切的事,是否真的就是朱素的鬼魂在招引着我们过来?”

“我还是不相信鬼魂之说。”老陈正色道,“如果真要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我更宁愿相信,是苏阳的潜意识将他召唤回来602的。”

苏阳早上一觉醒来,只觉得整个脑袋晕晕沉沉的,似乎一宿没睡好,抓过闹钟一看,竟然已经8点20分,顿时所有的困意化为乌有。他一骨碌地爬起来。脚才一落地,发现全身上下有点不对劲。“我什么时候穿上了衣服睡觉,而且还是西装?晕,怎么还有一股臭味?”苏阳怔怔地伸着胳膊,望着袖口发愣。他小心翼翼地将袖子靠近鼻底,顿时一股熟悉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如果不是因为胃里空空,差点就吐了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阳觉得整个大脑都快要爆炸了。这两天真的就是鬼上身了呀,怎么接连发生这么一连串说不清道不明的离奇事件呢?但时间容许不得他再多细想,他匆匆把身上的衣服全都一脱,往洗衣机里一扔,草草地用冷水冲了一下身体,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刷牙、洗脸,抓起公文包就往外跑。

广州早上的公交车永远是人满为患,简直到了见缝插腿的地步。但今天苏阳往车里一站,却发现两边的乘客都自动地往旁边挪开,有的还捂着鼻子,脸上露出厌恶之情。苏阳不禁大为尴尬,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洗得更彻底些。这样的尴尬一直延续到办公室里。苏阳刚从同事身边走过,同事就大叫了起来:“苏阳!你该不会是从马桶里捞出来的吧,怎么这么一股怪味?”

苏阳只得打了一个“哈哈”,“谁知道呢,也许是昨天晚上家里的猫爬到我身上撒尿闹的吧。”

同事嘟囔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啊,而且猫尿也不是这个味儿。”不过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各自忙碌开了。

一整天里,所有的人一碰到苏阳都要皱起眉头,弄得苏阳只好坐在座位上,不敢随意走动半步,而且如坐针毡,恨不得可以把身上的一整张皮都给揭下来。好不容易熬到6点下班,苏阳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打了一个的士,直奔家里。一进门,苏阳三下两下将身上所有的衣服脱掉,打开热水器,将身上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细细洗了一遍,几乎将身上揉搓掉一层皮,直到自觉将那一股臭味彻底去除掉,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但接连几天,不论前天晚上苏阳洗得多干净,第二天早上起来总会闻到那一股臭味。苏阳感觉自己几乎要抓狂了,他实在受不了每个人一看见他都躲得远远地走,仿佛他染上了瘟疫似的。连总监都在部门会议上旁敲侧击地说:“部门的同事要多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免得影响其他同事的工作。”

究竟这臭味是哪里来的呢?苏阳几乎将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没有找到什么死老鼠、死蟑螂的尸体。至于猫尿狗屎更是不可能,他的屋里只有他这么一个活物,别说猫狗,连根其他生物的毛发都找不到。

苏阳懊丧地将自己放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开始后悔不该一时色迷心窍,随便与网友见面,偷腥不着反惹一身臊,弄得生活一片混乱。苏阳有点怀念以前那一种宁静的生活,虽然简单孤独了一点,但至少不会轻易被外界干扰到自己的心境。而如今,生活真的是全都乱了套,而自己就是套中人,无论怎样都解不开绳索。

正在苏阳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天花板上滴落下来,渗入头发中。他伸手一摸,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人闻之作呕。但苏阳不仅没有厌恶,反而狂喜。他一跃而起,站在床上细细地观察着天花板。只见有一片暗黄色的液体将天花板侵蚀成了一只眼睛般的形状,而液体就是从“瞳孔”的部位渗下来。

苏阳下了床,洗了个手,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苦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来着呢,怎么这么臭?”突然灵光一开,苏阳拍着脑袋笑了:肯定是楼上的马桶坏了,厕所里的水渗漏下来形成的。

想到此,苏阳卸下了心头的千斤重担。虽然马桶漏水让他稍稍恶心了一下,但想到困扰自己数日的问题总算有了结果,他有一种重获新生般的轻松。“那就跟楼上的打声招呼,让他修一下马桶。”苏阳想。不过一想到与704的那家伙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苏阳就觉得有几分烦心,那不会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

站在704门口,苏阳举手敲了敲门。大约隔了两分钟,一颗脑袋自门缝中伸了出来,头发杂乱,眼窝深陷,黑少白多的瞳仁冷冰冰地盯着苏阳看。苏阳被吓了一大跳,退后了两步。

“你找谁?”男子面无表情。

苏阳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我是楼下604的,你前几天晚上搬进来的时候我们还见过面。是这样子的,我的天花板上有一片水渍,很臭的味道,我怀疑是你的马桶坏了渗漏下去的,能不能让我进去检查下?”苏阳边说边推开门往里走。

“你干什么?”男子猛地一把扯住苏阳,将苏阳拉了个踉跄,“谁让你进来了?出去,你给我滚出去!”男子推搡着苏阳。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阳急红了脸,“我只是看一下你的卫生间,又不偷不抢,你推我做什么?”苏阳嗅了一下,“你自己闻闻,你屋里也有这么一股臭味,你难道就不想解决一下问题吗?”

“滚你妈的!”男子勃然大怒,他狠狠地一推,苏阳一下子跌出门外,“你家才他妈的发臭!再说了,就算我家臭关你屁事?你他妈的不长眼要是再乱闯进来的话,小心我废了你。”

苏阳气得全身发抖,却又有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地骂了句:“神经病!”含恨下楼去。走了两步,他突然警觉不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男子屋中的气味,与他第一次见面时身上所散发的气味很是相似。难道不是马桶的问题?苏阳惊疑了起来。他折身返回,再次敲了敲门。还容不得他将心头的疑问说出来,那男子一见是他,二话不说,就“砰”的一声,将门狠狠地摔上。伴随着那一股经久不息的腐臭味,站在门外的苏阳,似乎还听到一声幽幽的低沉叹息。苏阳心头一凛,又是一个莫名的熟悉!他依稀记得类似的叹息声在哪里听过,却一时又想不起。

苏阳返身往回走,刚要拐过楼梯,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似乎有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感觉,和之前两次在发生凶案的民房下的经历一模一样!

有鬼。这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着,一时间,他感觉四周鬼影幢幢,一股寒意透彻心骨,就像是整个房间中,有无数的鬼魂存在。刷牙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挪动家具的声响,接着像是有球在不停地弹跳着,一下,两下,跳得苏阳的心脏跟着起伏不止。“那怪人三更半夜地在捣鼓什么呢?”苏阳暗暗地咒骂了一声,但随即就意识到不对:从楼上发出的声音听来,绝对不止一个人!可之前看到,整个704房里除了那一个黑瘦男子外,并没有其他的人,而且半夜三更的,谁还会在楼上玩球呢?苏阳竭力强迫着自己不去给这些的疑问下一个“有鬼”的答案,但却根本无力控制恐惧的侵入。

球再度地落下,弹跳起来。苏阳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被子,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看。楼上依然是“扑扑”的声音,还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球弹落的声音。究竟在搞什么鬼呢?苏阳被激怒了,他从阳台上拿了扫把,往天花板上一阵乱捅,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让你瞎闹腾让你瞎闹腾……”突然,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冰冷的感觉从手指头一直传到脚后跟,全身血液都一下子凝固了――那一张硬纸板被他捅落下来,扫把现在刚好捅在水渍所形成的“眼睛”中,一滴如鲜血般红色液体从当中滴落下来,令那“眼睛”看上去有一种愤怒的狰狞。苏阳“啊”的一声,扔掉扫把,把床上的铺盖一卷,奔到阳台,再把门反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