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死者就是更离奇了,他是一天早上被发现死在浴室里。从事后的现场看来,他当时应是在刷牙,但就好象有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持牙刷的手,牙刷一下子就穿透他的喉咙,死了。警方最后根据现场勘察的结果得到的结论是:地板惹的祸。也许是他不小心弄湿了地板,然后在刷牙时脚底一滑,手肘撞到了洗脸台上,于是牙刷就成了杀死他的凶器。

连续死了四个与朱素案相关的队员后,剩余的三个队员都开始恐慌了,流言也开始传出,说是602室被人下了咒语,就如同埃及第18世王朝图塔卡蒙国王的陵墓的法老咒语,或是传说中成吉思汗陵墓中的咒语,即“擅入者死”。不过从现实的角度上说,602的咒语似乎就是来得更猛烈,更残暴。

面对各种的流言喧天,以及惶惶的人心,局里也开始有点慌神,于是一方面压制流言的传播,尤其是绝对不许流传到社会中去,另一方面也就是安抚局里的民心,安排幸存的三个邢警不再负责出警,而只是处理一些内务,但即便这样煞费苦心的安排,也难于扭转三人的厄运。先是另外一个科室的刑警看不惯三人终日惶惶不安,于是一日开玩笑地对其中一个刑警说,“要我不我给你一枪,早日帮你脱离苦海吧。”于是拿起身边刚刚拆卸下来装好的枪,对准他的脑袋,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大半个脑袋就被崩掉了。那一个开玩笑的刑警面如土色,当场瘫倒在地,口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有鬼,有鬼……”看到其他刑警侵近过来,不等人家将他铐上,他就号啕大哭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刚才明明是没装子弹哪。”不多时,他在狱里就疯掉了,见到一个人就在对他“嘿嘿”直笑,接着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鬼杀人,不是我杀的,我没装子弹,我没杀人……”

剩下的两个刑警见到这一幕后,就更加心惊胆战,于是向警局递交了辞呈,将自己反关在家里,干脆哪里都不去。半个月后,两人几乎憋疯了,发狠说,与其在家坐以待毙,不如出去寻一条生路。于是听说广东普宁寺很是灵验,就相约一起去求个护身符,驱逐一下鬼怪、晦气缠身。结果坐的大巴行到半路,前面的一辆满载钢筋的卡车突然爆胎,大巴司机一下子来不及刹车,整个车撞了上去,长长的钢筋穿透入大巴车身,可怜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刑警,脑袋顿时成了糖葫芦,血自破裂的脑袋窟窿里“咕咚咕咚”地冒了出来。

七个刑警,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接连意外丧生,而且无一不是惨死,消息传开,整个天河分局人人自危,对于朱素一案,无人敢再查案,包括陈丽娟的案子,上领公寓804的死尸,苏阳的去向,都成了分局里的避讳,归结于永远的悬案。不过由于朱素的父母虽然回国了一躺,但更多地只是为卖房子,对女儿的死亡可以说是一种漠不关心;陈丽娟的父母虽然关心,但由于人在广西,又都是贫苦的农民,最多也就是偶尔打个电话到警察局过问一下有没有新进展,及至被告知一无所获时,也就是哭泣几声,“我的女儿呀,你死得好惨”,到后来大概也就是死心了,悄无声息。804的男子则干脆连他的身份都成为了一个悬案,因为警察后来在他屋里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的资料,而他当初在公寓时所登记的姓名与身份证号,后来也被证实是假的,于是更加无人过问。唯一剩下的一个活人线索,苏阳,却也无影无踪,仿佛自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过按照警局里的猜测,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而且恐怕遭遇比老陈等的命运更为悲惨,毕竟他是卷入最漩涡的人!另外上头也知道了这件案子中的种种诡异,于是也不敢下令再彻查,反正没有市民来投诉,大家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个警察局就当其没发生过。

大家也以为围绕着步云花园602室的血腥凶杀案也就到此为止,谁知道偏偏又有不知内情的赵利旭夫妇贪图便宜,买下了房子,不仅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也给所有的天河分局刑警下了一道死刑通缉令。世间最可怕的事,并不是死亡,而是面对死亡的恐惧之情。再坚强的人,如果在心里分分秒秒地计算着自己横死的时间和情形,恐怕都要崩溃。这也是陆霄无奈之下要求抽签的原由了。只是不论结果如何,他首先已经是给自己判了死刑,因为,别无选择。作为队长,他没有勇气把自己手下往地狱里推,然后自己置身事外,他只能咬牙扛了下来。

所有的签都抽好了。每个刑警手里握着那一张薄薄的字条,两腿战战,手心直冒冷汗,毕竟那是决定他们命运的生死签。

“打开!”陆霄喝令道。

大家颤抖着手将手中的字条打开。一时间,各人的神色变化不一。抽到空白字条的是喜形于色,而三个抽到“执行”的刑警,则一下子瘫倒了在地,其中一个甚至吓得尿湿了裤子。但面对他们的狼狈相,没有一个人可以笑得出来,大家都以一种诀别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们。

“队长,我刚刚结婚,我不要去送死啊,队长,你就放过我吧。”尿湿裤子的刑警刘焘是个刚从警校毕业不到两年的新警察,新婚还不满三个月。他紧紧地抱住陆霄的腿,涕泪泗流。

陆霄把脸别过去,泪水亦滚落而出。

“我辞职,我不当警察,我不吃这碗饭了。”刘焘眼见哀求无望,突然猛地把头上的警帽往桌上一扔,并开始脱衣服,神经质般地大笑着,“我不当警察了,哈哈哈,那我就不用去送死了……”

其他的两个刑警如梦初醒,纷纷开始摘警帽,脱警服,“我辞职,我不干了。谁他妈的活腻了谁就去死吧。”

陆霄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大深秋的,穿着个背心短裤,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满足表情走出警局,心里真的就是如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队长,我跟你去吧。”警察陈昆站了出来。这是一个有和老陈一般警龄的老刑警,头发都略带斑白。也许只有他这个年龄的人,才可以把生死看淡,而把肩头的警徽看得最重吧。陆霄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睛再度湿润。

底下一干人都露出惊异的神色。算算也真的是一种心酸,二十多人的一个刑警队,平常连枪战这样的生死关都不会退缩,但如今,却连去一个案发现场勘察的勇气都没有,还得借用小孩子的手段来决定,仿佛就是赴地狱之约一般。

不过对于每一个天河区的警察,甚至每一个广州市的警察来说,步云花园602绝对是死神的代名词!只是为了不将恐慌的情绪扩散出去,影响民心,市局严下命令,绝对不许有任何的流言传出,否则恐怕那里早就成了一个坟墓,无人敢进。但这样的防民之口的政策,也就是造就了赵利旭夫妇的惨死。

第一个为602丧命的就是老陈。不过当时大家都还没有将他的死与602完全地联系在一起,毕竟他是一个人死在步云公寓的804房里。尽管他临死的恐怖模样让人心跳,而且最终的死因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因为现场和尸体解剖找不到任何的线索,法医最后只能认定他是遭受极大的外界刺激,心脏一下子承受不了而导致血管爆裂。大家对老陈临终看到的东西有过许多的猜测,但猜测归猜测,毕竟不是现实,于是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逐渐。

青栏镇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古朴小镇,无论是建筑还是民风,处处都凝聚着历史的沉淀。一条小河从小镇的中心蜿蜒而过,数千年不舍昼夜。也正是有了河流的滋润,小镇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黄土蔽天,苍凉萧索,而是生机勃勃,千百年延绵不绝,让无数代的子民在这里繁衍生息,欢笑中来,又在哭泣中离去。

随着近些年国家开发西部的号召,渐渐地有一些外来的人员涌入这座小镇。在给小镇带来新的生命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些外面世界的浮华。于是小镇对这些外来的人是既爱又恨,爱他们带来的实惠,又恨他们破坏了他们的宁静。在许多人的眼中,张成廷无疑就是那些冒昧闯入者之一。

不过如今,张成廷已经成为小镇一名合格的居民,或说住户。因为一年四季中,张成廷主要就是安静地在小镇的一家家具厂里做着文职的工作,负责市场策划,广告宣传,品牌整合,两年的时间里,渐渐地将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厂的业务做到了全国各地,在业内开始小有名气,于是他不仅受到厂里领导的倚重,也受到同事乃至小镇乡亲们的尊重。

现在,张成廷正站在他租住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打梧桐,一声声,一叶叶,都是烦人的絮语。曾经,他觉得这是诗情画意的一幕,但今天有了重重心事的压迫,他觉得这雨是如此无趣。

“张老师,你在看什么呢?”刘长格翻着张成廷书架上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刘长格与张成廷是同事,准确地说是张成廷的下属,所以尽管年龄要比张成廷大上三四岁,却一直都尊称他为老师。

“你说今天贺老板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张成廷心烦意乱地问刘长格。

“你说广州发生的那凶杀案吗?”刘长格头也不抬地说,“这谁知道呢?我想贺老板也就是道听途说的吧,哪有那么恐怖。”

“那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吗?如果有的话,它们真的有力量来杀人吗?”张成廷不满刘长格的回答,紧追地问道。

刘长格奇怪地抬头看了一下张成廷,“鬼?按照我们本地的说法,是有的,也有不少人自称见过自己死后的亲人。不过鬼害人,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鬼真的可以杀人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了鬼的世界,哪轮得到我们人来统治?再说了,如果鬼有那力量,那世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冤案,还要警察来做什么用?”

“那你觉得今天贺老板说的凶鬼连杀三个人和七个警察的事就是假的了?”张成廷试探地问。

刘长格停止了翻书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张成廷,“张老师,你怎么就对此这么感兴趣呢?你是不是觉得那里面有什么玄虚?”

“没,没,我只是好奇地问问。”张成廷有一点慌乱,“我在想着到底有没有鬼的这回事,如果有鬼,又为什么要对付那一些无辜的警察?如果不是鬼的话,那是什么力量害死了那几个警察,而且一个个都死得那么惨。”话到最后,张成廷的眼眶有一点湿润。为不让刘长格看到自己的异样,他慌忙地扭转过头,继续看窗外。

窗外,风依然肆虐,雨依然狂泻,黑漆漆的一片,天地就像是被一块湿漉漉的黑布笼罩住,让人觉得压抑、沉闷。偶尔有一道闪电划过,割破这天地的混沌与昏暗,让人瞥到世界形状的一角。映入张成廷眼中的,还有对面一座院落红色的围墙。那是一座挺气派的楼房,三层的红砖结构,一道高约两米的围墙将楼房围了起来,与世隔绝。院落分有前院和后院,前院栽种了不少的花草,后院则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树木。张成廷当初租下这房子,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这院落所吸引,因为那有一种传统的居家感觉,奢华而又简洁,张扬却又含蓄。不过有点怪异的是,这么好的一栋房子,竟然一直都空着,从未曾见过有人进出,更不要说入住。张成廷曾经很好奇地向人打听过屋的主人是谁,被告知说这曾是当地派出所所长的住宅,几年前办理一桩案件时,收了别人贿赂的钱,将一个无辜者屈打致死。结果那无辜屈死者的几个兄弟含恨发怒,一路告发到省里。派出所所长尽管动用了种种的势力压制,但最终被免职查处。那几个死者兄弟对这结果也大为不满,扬言要血债血偿。为避免遭受报复,那派出所所长就全家搬迁走了,只留下偌大的空房,卖不出去,于是就一直空闲着。张成廷闲着的时候,喜欢对着大屋幻想里面的生活,想象那样的气派之下,会掩藏了多少的血泪与情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生活在那里面是一种压抑,甚至……阴森。

又一道闪电过去,照亮了对面的大半个庭院。“啊……”的一声惊呼,张成廷像是看到了鬼,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怎么啦?”刘长格急急地赶了过来。

“有鬼,有鬼。”张成廷连滚带爬地逃离窗口。

“鬼?什么鬼?”看到张成廷的惊慌与狼狈,刘长格心里也暗自心惊,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

“女鬼,披头散发的女鬼……”张成廷僵硬地手指着窗口,牙齿不停地打战,“你看到了吗?”

刘长格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下窗外,外面依然是急风骤雨,遮断了天地,什么都看不见。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张老师,你是不是幻觉啊?”

“不可能的。”张成廷稍稍平静了一点,但仍心有余悸,“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一个女鬼,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就站在那庭院里,冷冷地盯着我这边。你真的没有看到吗?”

刘长格被张成廷说得心里一阵发毛,他再勉强飞快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但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他无奈地朝张成廷摊了摊手。

“不可能!”张成廷冲到窗前。刚好又一道闪电划过,再度撕开黑暗,张成廷清楚地印证了自己之前所见的并不是幻觉,庭院里,分明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脸色苍白,神情中充满仇恨,雨水、血污混杂在一起,更显得凄厉,尤其是她的眼神,充满了杀机,直勾勾地盯着张成廷,似乎恨不得用眼神一刀一刀地将他凌迟剐死似的。

张成廷惊恐地望着她,面目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着,他紧紧地抓着刘长格的肩膀,全身颤抖,“你……你看,她就在那里,就在院子中间。”

“哪里有啊?”刘长格转过头去,目光追随张成廷手指的方向望去,但闪电已过,世界又重新沦陷入黑暗的统治中,视线中一无所有。尽管什么都没看到,但张成廷的表情,却还是让刘长格感到,有一股寒意穿透进入骨头里。

“我想起来了,她是朱素!朱素!”张成廷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终于还是找来了……”

张成廷就是苏阳。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听到那陌生的手机铃声之后,就丧失了意识,等他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只身在去往西南的火车上,除了一身的衣服外,没有任何的行李。

后来从口袋中翻到自己的钱包,里面有1000多元钱和一张车票,另外还有一张陌生的身份证。他辨认出身份证上的人正是704房的男子,不过照片是几年前的,那时的他看起来要比现在丰润得多,而且黑白照抹去了肤质的差别,所以单从眉眼间看去,还真的有几分像苏阳。苏阳也得以知道男子原来名叫张成廷。

在最初的半年中,苏阳一直都处于一种恐惧的状态中。他害怕自己真的杀过人,害怕公安局的人会查到他的藏匿地,害怕会再次陷入被催眠的状态中,生活中再出现一系列恐怖的事件。为此,他的手机永远都是静音,从来都不上网,使自己与外界世界隔绝起来。但两年多的时间里,一切竟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的人,任何的意外来打扰他。于是苏阳也就逐渐安下了心,甚至开始喜欢起现在这种宁静生活。虽然少了一点大城市的纸醉金迷,浮华喧闹,却可以找到一种心灵皈依的大平静感。他甚至幻想着在这里娶妻生子,永远安家,觉得这样的生活亦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但今天,接连的几桩意外将他的所有生活梦想击得粉碎。

中午时分,公司接待一个广州过来的家具经销商贺老板。接风洗尘是免不了的,宴会安排在小镇最豪华的酒家“醉香楼”。酒酣耳热之际,大家就兴致勃勃地谈起各种奇闻异谈。贺老板为显示他的见识多广,就神秘兮兮地谈到广州朱素一案,讲此案前后丧生了六个人:朱素、陈丽娟、704房男子、赵利旭夫妇,还有苏阳,而且死者一个个死相悲惨,相继被人割掉脑袋,更惨的是苏阳,死无葬身之地。此外更为离奇的,就是那七个警察的无辜惨死。他添油加醋地说,步云花园6栋的住户现在都不敢在晚上十点以后经过602房,因为可以听到里面各种很奇怪的声音,比如“砰砰”的声音,以及各种惨叫声、号叫声等。贺老板的“故事”听得在座所有的人都心头一凉。而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化名为张成廷的苏阳。他原本以为一切的惨剧就止于他与704男子之间的恩怨,没想到还会牵扯到这么多的旁人,尤其是老陈的惨死,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心痛与负疚。而对于究竟是什么力量操纵着这么多人的生死,其目的是什么,他越发地觉得扑朔迷离,就好像他始终捉摸不透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登上来这边陲小镇的列车一样。

回来的时候,苏阳始终在回想着贺老板的话中真伪究竟有多少。那些恐怖的细节有被渲染夸大的可能性,但对于死亡的人数,却应该不会有假,当然了,唯一不正确的就是他苏阳还活在世上,而并不像人们所想象中的那样,被厉鬼索命走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省却了一个担心,再不会有人去追查他的去向,他可以安心地在这个小镇里继续生活下去。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老陈等众警察的死亡,因为他始终觉得他们是无辜者,而且是他害死了他们,尤其是老陈,这如同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而且隐约之中他觉得,死了这么多人,他也很难再作为一个局外人平静地生活,甚至可以说,贺老板的到来,也就宣告了他平静生活的终结,他将重新被卷入恐怖的漩涡中。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切竟然来得这么迅速,而且他第一次直接目击朱素的出现。“有鬼”这样的念头,彻底地击溃了他的勇气――鬼的存在,让他坚持的科学信念彻底崩溃,让他陷入了一种黑暗的绝望之中。因为催眠术他至少还可以想法子去破解,比如不上网,不用手机,但如果有鬼的话,那么他就无处遁身。

“朱素?你怎么可以看到朱素?”刘长格一脸惊诧地望着苏阳那因惊恐而变形了的脸,心头充满了疑问。

“你也认识朱素?”苏阳心头一凛,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

刘长格指向对面院落说:“朱素就是原来住那楼里的啊。”

“你说什么?”苏阳一把抓住刘长格的手,“你说朱素就住在那楼里?”

刘长格点了点头,“对啊,张老师你认识她吧,那你既然认识她,怎么不知道这是她的家?”

“她的家?”一时间,苏阳心头杂绪丛生。之前缠绕他心头的疑问一下子被解开,但这只是让他的心更快地坠入恐惧的深渊――原来就是朱素的鬼魂指引着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坐了上千公里的火车来到她家。“鬼,真的有鬼!”苏阳猛然惊跳了起来。

刘长格被苏阳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战战兢兢地问:“张老师,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你看那庭院,看那墙……”苏阳激动地拉着刘长格的手,“你看,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像是想要杀了我……”

刘长格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张老师,你看到的并不是鬼,而是旧影像。”

“旧影像?什么影像?”苏阳迷糊了。

“张老师,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拍电影的原理?不过老实地说,我也不了解,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一丁半点儿。自朱素她家盖了这房子后,经常在暴风雨的天气里,有人经过她家的附近,会看到墙上有人影在闪动,吓过不少的人。当时就有传言说是朱素他爸当警察时杀过几个人,是那些人的冤魂聚在她家,缠绕着不去。但后来镇里一次来了一个物理学的老教授,他说这是自然现象,是因为朱素家墙壁用的红色涂料中含有四氧化三铁成分,一旦遇到打雷闪电的天气,因为她家的墙相对比较高,那墙就会吸收闪电,然后就具备了类似于电影摄像机的功能,可以将周围的景象拍摄记录下来,如果有人刚好走过,就会被录了下来。而下一个打雷闪电的天气时,就可以将这一幕重新播放出来。据说北京故宫里也有这现象,经常有人在风雨天气里在墙上看到一排排的宫女、太监。我知道的就差不多这些,反正那老教授说不是鬼在作怪,我们大家也都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哦。”听刘长格这么一解释,苏阳有些将信将疑,心跳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张老师那你怎么跟朱素认识的呢?她现在在哪儿,还好吗?”刘长格看着苏阳,眼中明显地有着一丝的怀疑。

苏阳心里一动,他突然想到,也许刘长格可以帮他解开朱素带给他的重重谜团。他装出悲伤的神色,“黯然”说道:“她已经死了。”

“啊?”刘长格大吃了一惊,“怎么死的?那她和你……”

“她是我女朋友。”苏阳尽量将悲伤在脸上涂抹得更浓重一点,“我和她认识不到三个月,她就自杀了,只留下遗书说她摆脱不了沉重的过去,愧对于我。在那曾经的三个月里,她只言不提她的过去,所以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苏阳说着说着,就想到朱素的命运,想到她孤身一个女子,在广州惨遭人杀害,死后尸体还被残忍糟践,心中不免凄楚。

刘长格露出同情之色,“原来是这样的。”他用力地拍了拍苏阳的肩膀:“想不到张老师你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是不是因为朱素的死给你带来太大的打击,所以你来到我们这边,算是对她的一种纪念啊?”

苏阳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对刘长格吐露心中的疑问,“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原因是我不明白朱素她说的沉重过去究竟是指什么,所以想来这里查个明白。”

“那朱素的父母呢?他们没跟朱素住一起吗?”

“他们都已经移民去了澳洲。朱素的丧礼他们都没回来参加。”

“真是一对狗男女!”刘长格愤愤地骂了一句,看到苏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是指他们平常里的为人,我怀疑朱素所说的过去可能就跟他们有关。”

苏阳的心中一动,忙追问道:“他们对朱素很不好吗?”

刘长格叹了一口气,给苏阳的杯子添加了点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其实算起来,我和朱素她家还算是远亲关系,不过两家人早就断了来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素的爸爸,他可以说是我们这镇上的一霸,名声极臭。说是派出所所长,但其实所干的跟黑社会的差不多,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甚至被他奸污过的女人至少都有十个。不瞒你说,朱素她妈当初也是被他奸污了后才无奈嫁给他的。那时朱素她妈还是我们镇上的一朵花,而她爸只是一个小警察。大家都觉得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朱素她妈大概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加上那畜生对她也不好,在生了朱素不久后就去世了,那时朱素才四岁多。那真叫一个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她爸那畜生没事就拿她当出气筒,小孩子身上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头破血流,若不是邻居可怜她,经常为她送碗饭,上药什么的,她早就活不成了。乡亲们都叹息小孩恐怕迟早要被那畜生折磨死。也算是朱素命硬,熬了过去。大概朱素六岁时,那畜生又找了一个花女人,大概过剩的精力得到了发泄,也就对朱素稍微好一点,至少在人前,朱素可以穿得像模像样了点。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大概朱素十五六岁的时候,不知道跟哪个男人好上了,怀了个孩子,而且那孩子还是一个怪胎,长有四只眼睛,即额头上多生了两只眼睛,刚出生时就把接生婆给吓昏了过去。那畜生也大为动怒,最后找了个法子将孩子弄死了,把朱素关进屋子,不许她再出门半步。据说如果不是朱素她妈鬼魂的保护,朱素差点就被那畜生弄死……”

“她妈的保护?这话怎么说?”苏阳打断刘长格的话问。

“这……我也只是听其他人说的。你知道,这里虽说是一个小镇,但以前跟农村没啥区别,见识少,嘴巴碎,什么流言都会有。”刘长格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听到的就是说,一天晚上朱素她妈现身在那畜生的床前,把那畜生吓了个半死,不过朱素她妈没有伤害他,只是警告说,他如果可以对朱素好一点的话,那么她就容忍他的一切所为,但如果他对朱素稍有差池,那么她就会夜夜缠着他,非把他弄得家破人亡不可。大凡作恶多了的人,都是心虚怕鬼怕报复,所以他大概也就听命于她了。后来渐渐地又见到朱素出门,但她基本上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她不爱说话,那是因为性格倔强,但后来就是精神不对劲,或者说像是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苏阳吃了一惊,“她后来一直都那样吗?”

“其实也不能算精神分裂,只能说是行为有点古怪,比如她看到别人家的井,就要跑过去往里面填土,或是死命地要往里面钻,而且曾经跳进去几次,幸好都被人救了起来。”刘长格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据说那婴儿当时就是被朱素她爸给扔进井里淹死了。更为可怕的是,朱素她一家一直都还喝着那水井里的水,这大概也是造成朱素精神分裂的主要原因。”

苏阳打了一个冷战。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影像,朱素一身白衣,满脸血污,站在庭院里,充满愤恨,这一幕肯定是发生在孩子死去后不久。那她诅咒怨恨的是否就是她爸呢,还是另有其他的人?

这时,猛地一个闪电,屋里的灯闪晃了一下,熄灭了。刘长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地惊叫起来。苏阳心里亦是一阵的收紧,冷汗冒了出来。他强忍住恐惧,从屋里摸出个火机,打亮了。微弱的光芒中,只见刘长格满头全是冷汗。苏阳手一抖,火灭了。他颤声问道:“长格,你怎么了呢?”

刘长格哑声道:“我刚才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叹息。”他猛地跳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朱素,朱素她妈,我知道一定是你们,你们一定是埋怨我跟张老师说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你们不想说的事。不过我真的并没有恶意,念在我们还是远房亲戚的分儿上,你们就原谅了我吧。”说完“扑通扑通”地磕起头来。

苏阳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大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心头转念的只有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黑暗中,只听得刘长格“咯咯咯”的牙齿打战的声音。所有的情绪中,最具传染性的,莫过于恐惧了。苏阳只觉得有一双手,在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心脏,一松一紧,整个心脏便反抗似的“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不知熬了多久,苏阳一咬牙: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深入虎穴闯一闯,就算死了,至少也是个明白鬼。他“忽”地站了起来,黑暗中踢翻了一把椅子,只听得刘长格发出了一声垂死般的号叫,惊得苏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阳重新打亮了火机,眼前的刘长格,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纸,暴凸的双眼在摇曳的火苗中,显得如同厉鬼一般。苏阳按压下心头的恐惧,沉着声对刘长格说:“长格,你刚才不是还说没有鬼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怕了起来?”

也许是火苗的光明给了刘长格温暖的力量,他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下来,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再用双手抱紧身体,声音中仍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刚才就没有听到吗?我可听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背后,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口中呼出冰凉的气吹在我的脖子上……”

苏阳打断了刘长格的话头,做出一副斩钉截铁的口气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的!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朱素她们真的回来了,怎么我会没有感觉到呢?别忘了,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生前最在意的人。她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的。”

苏阳的话显然打动了刘长格,他的恐惧之色渐渐退去,“那一声叹息呢?是怎么回事?”

“我想只是风吹动屋子里的纸啊布啊什么的响起来的声音。”苏阳就着打火机的光芒,找到了根蜡烛,点燃了起来,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不过风吹过,烛光缥缥缈缈,反倒更增添了一点鬼魅的意味,“至于你感觉到凉意,大概是雨飘进来打到你脖子上吧。”

刘长格骨碌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看得出来,恐惧的对象被找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也就消解大半了。他在凳子上坐定,喝了口水,骂了一句:“他娘的,这鬼天气,刚才吓了老子一大跳。”

“长格,你能带我去朱素家吗?”苏阳见刘长格卸下了恐惧之情,也就直接提出要求。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去朱素家探个究竟。虽然他可以说服刘长格摆脱鬼的困扰,但他自己却不能做到,他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说什么?”刘长格吓了一大跳,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全喷了出来,“你说去朱素家?现在?”

他们就着苏阳手电筒打出来的微弱的光芒,默默地行走在雨后的泥泞中。雨后的空气散发着草木的清香,而且竟然还有一小弯的月牙儿撑破重重乌云的遮掩,将幽微的光亮倾泻在人间,这让两个人安心了不少。

走了不到五分钟,两个人就到了朱素家的门口。

“怎么进去呢?”刘长格望了望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无奈地朝苏阳摊了摊手。

苏阳打量了一下大门和围墙,毅然对刘长格说:“翻墙进去!”

“你说什么?”刘长格大吃一惊,“翻墙?要是别人发现了还不以为我们是小偷?再说了,刚下过雨,这么湿滑,怎么爬啊?”

“从那树上爬上去。”苏阳伸手指向离大门口不远的一棵歪脖子柳树。那树刚好倚在墙上,成了一个天然的梯子。

刘长格干咽了口唾沫,“我说张老师啊,要不我们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我记得再过去差不多一里路,有一家朱素的亲戚,也许他们那里会有钥匙。我们到时跟他们解释一下,借了来再进去。再说了……”刘长格畏缩地看了一下朱家那三层的楼房,“现在大晚上的,黑咕隆咚进去也怪吓人。”

苏阳干咳了一声,平生第一次拿出领导的腔调来,“我说刘长格啊,你是不是以后不想再跟着我混了啊?”

刘长格看着苏阳,张大了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一脸无奈地走到歪脖子柳树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骑在墙头等苏阳。

苏阳也很快地爬上了墙,他看了看脚下,还好,虽然比较高,但下面都长着茂盛的荒草,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事。他对刘长格说:“那我先跳,你跟上。”

刘长格点了点头。

苏阳纵身跳到院里。果然如他所料,脚下的荒草经过雨水的浸泡,软绵绵的好似一张软垫,除了溅起一点泥水在裤子上外,他身上其他地方都安然无恙。

苏阳招呼刘长格也跳了下来。两人很快就走到庭院的中间。苏阳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阴森的气流包围住了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有没有感觉到冷?”苏阳小心翼翼地问刘长格。

刘长格抚摸着自己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点了点头,眼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丝的慌乱,“要不,张老师,我们还是撤了吧,明天再来好了。”

苏阳并不理会,径自往院子的另一头走去,那里的尽头立着他之前看到朱素影像的那面墙。

那墙因为长时间的风化,以及长久没有人修葺,墙上的赭红色涂料有些都已剥落了,斑驳地长了零星的青苔。苏阳凑近时,一股雨后植物的腥膻气息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荒径独有的陈腐气息。一时间,苏阳心里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忧伤。他默默地注视着墙壁,想象着在某一个风雨之夜,朱素曾满面血污地站在这面墙前,不觉心下一阵的黯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有着那样的表情,以及这样狂乱的行为呢?苏阳默默思索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井台。那就是刘长格口中所说的,埋藏着朱素那怪胎婴儿尸体的水井。

刘长格的目光跟随着苏阳一起转向井台。突然,他像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似的,手指直直指向井台,全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呢?”苏阳心头一凛,感觉无形的寒气更冷了一层。

“你看那水桶,那井绳……”刘长格结结巴巴道。

“怎么了呢?”苏阳有一点莫名其妙。井台上是摆放着一副水桶和井绳,但在尚未曾通上自来水的小镇里,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场景罢了。

“都三年多了……”刘长格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三年多了,这里一直是座无人居住的空屋,怎么还可能有这么完整的一个水桶?”

刘长格的话像个响雷一样地在苏阳心头炸开。他定神看去,果然水桶和井绳看上去很是光滑,根本不是荒弃了三年多的样子,而更像是每天都有人在用似的。但苏阳在朱家对面住了差不多两年,似乎从来未曾见过有人居住,更不用说打水了。他不由得感觉那一股寒气自脚底直透头顶,“对啊,那是谁在用呢?”

刘长格紧紧地抓着苏阳的胳膊,身体一个劲地在哆嗦着,“张老师,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看着刘长格的怯懦,苏阳反倒胆气陡然一壮,油然生起一种男人的尊严感。“怎么说我也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怎么区区一个水桶就让我草木皆兵了呢?”他用力地拍了拍刘长格的后背,“别怕,我们过去看一下。”

“啊?”刘长格的腿已经快站不直,舌头也大了几分,“看?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了吧……”

苏阳拉着刘长格的胳膊,几乎可以说是把他拖到了水井边上,然后苏阳蹲下来,细细地检查那个水桶,而刘长格则站在他旁边,满脸惊恐。

那个水桶是倒扣在井台上的,桶身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的泥,更没有任何的青苔,而且那井绳看上去也是滑滑溜溜的,丝毫没有长期不用的那一种荒朽。一时间,苏阳思绪混乱,“究竟是谁在用着水桶呢?该不会是……”他极力地不去想着一个“鬼”字,但那一个字眼却自他的灵魂深处冒了出来。他仿佛看到水桶悬空挂在一个“鬼”的手中,晃悠悠地自井台掉入水中,再慢悠悠地提上一桶水,然后一路“飘着”进入了房子里,不自觉地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刚想回头叫刘长格也过来看一下,却听得刘长格一声尖锐的惊叫。他忙转过身,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只见刘长格仿佛被人用绳子套住脖子拽着一般,尽管他拼命地往后退缩,却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揪着踉踉跄跄地往井沿跑来,最后要不是他双手死命地撑住井沿,恐怕他整个人都已经掉入井底去了。

“救我……”刘长格艰难地转过头来,对苏阳低低叫唤,他的眼神中,已经如同见到死神一般地灰白,而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爆满,想是在竭尽全力挣扎。

苏阳猛地醒悟过来,忙跑过去,双手抓住刘长格的腰,用力地往后拽着。突然,脚底的那一股力气一下子消失了,两人跌成一团。

苏阳顾不得检查身上有没有擦伤,慌忙扶住刘长格,急急地问道:“你没事吧,又看到了什么吗?”

刘长格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恐怖,仿佛是看见了世间最为惊悚的景象,他手指僵硬地指向井台,嘴唇发青,哆嗦着说:“井里,有个人……”

“鬼啊……”刘长格突然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井台,不顾一切地爬上围墙,跳了出去,仓皇逃命。

一时间,偌大的庭院里就只剩下苏阳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他看看庭院里深深的草木,还有那似乎不断向外冒着寒气的水井。“妈的,我豁出去了。如果真的有鬼,那你妈的就给我站出来,让你大爷我来瞧一瞧。”苏阳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手电筒,仿佛在跟一个虚无的人搏斗一样。

过了一会儿,苏阳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注视着那口水井,细细地思索着刘长格的话:“井里,有个人……”真的有人吗?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好奇心一点一点地战胜了恐惧,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井边,再一点一点地探出脑袋,往井里望去。但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苏阳想了想,一手扒在井沿上,以免突然遭受拉扯刘长格那股力量的袭击,一下子掉进井里,然后另外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往井底照去――这一照,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清楚地看见,井底下照出的,并不是他的投影,而是另外一张模糊的人脸,那脸上好像长着四只眼睛,咧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阳!

苏阳一惊之下,差点扔掉手中的手电筒。他慌不择路地,靠在围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是逃走还是继续留下来?”苏阳思想激烈地斗争着。逃走,意味今后将永远生活在朱素的梦魇之中,生不如死;留下来,却可能在探知真相之前,就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惊怖而死。两相权衡之下,苏阳终于还是放下搭在墙头的手――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拼一拼,因为这种煎熬实在无异于凌迟之刑。

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苏阳反倒安定下来。他圆睁着眼,一手举着手电筒,另外一手紧握水果刀,一步一步地挪回井边,想去验证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觉。站在井沿边,苏阳又感受到井口冒出的丝丝寒意,想着那一张令人作呕的脸,苏阳又一下子没了再去查看的勇气。

他转而细细地打量起水井四周的状况。很快他发现了问题:虽然水井通往房子的青石小径上几乎生满了荒草,但路中间很窄的一段却寸草不生。显然,这是经常有人来回踩踏的结果。苏阳断定,肯定有“东西”经常从水井这边打了水,然后提回楼房里去。只是这究竟会是谁呢,是活人还是鬼,还是其他未知的东西?

苏阳迟疑了一下,迈步沿着那青石小径慢慢地走近那幢三层楼房。也许是这里民风淳朴的缘故,房门并没像城里的住宅那样用铁门封闭起来,只有两扇普通的黑漆大木门。苏阳注意到,大门上的铜把手锈迹斑斑,好像长久没有触摸过。他试着将手放在门上,稍微用力一推,那门竟就无声无息地开了。苏阳吓了一跳:“怎么没锁?”他的心又是一阵紧缩,“管它呢,都到了这地步了,是龙潭虎穴都得闯一闯。”

苏阳壮着胆,将门推开大半扇,举步跨了进去,再回手带上了门,只是还留了条缝,这样一旦遇到什么恐怖的人或事,逃命起来也方便一些。

苏阳举着手电,屏着呼吸,将房子的结构瞧了一个大概。这是跟镇上其他民房差不多的格局,一楼中间,即他现在所站着的是一个大厅,大概房主在离去之前已将厅里的东西清理掉,现在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大厅的两侧则各有两个房间,中间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条楼梯,通往二楼。苏阳走了过去,试着推了推最近的那个房门,发现它关得紧紧的,而且门把手上蒙着一层的灰,看来真的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苏阳想了想,决定上二楼去看看。他刚挪动了下脚步,猛听得身后楼门“吱呀”地一声。他陡然一惊,急转过头去,喝问了一句:“谁?”手电撕开了黑暗,但背后空荡荡的,什么人影都没有。

“该不会真的是鬼影?”苏阳心头闪过这样的念头,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他缓缓地向身后的黑暗走去。手电筒的光线闪过,他突然看见一张阴森的面孔正嵌在墙壁里,惨白的面容,血红的眼睛,最恐怖的是嘴角还挂着一抹红,仿佛刚吃过人似的。“啊!”的一声尖叫,苏阳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的手电筒滚落出去,一直滑行到墙脚。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芒微弱地射在墙脚。苏阳坐在黑暗中,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他听到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感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直至裹住他的全身,他整个人就好像跌进了冰窖里。等待死神光临,原来是这样的难耐滋味!一片沉寂中,苏阳听到了一声深沉的、绝望的叹息,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听到那叹息声,苏阳先是一愣,感觉这声音是那样熟悉,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是从自己的腹腔中发出来的声音。这叹息声重新给了苏阳一点人间的活气,让他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再次抬头去看了看那面墙,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在心头呐喊着:“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他分明可以感受到那眼睛中对他软弱的嘲弄与轻视。士可杀不可辱!苏阳胸中燃起了一阵怒火,他一把抓住手电筒,径直往墙上照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变得有些哭笑不得――那一张凶神恶煞的人脸,竟然只是挂在墙上的一个面具,只是其影像落在杯弓蛇影的苏阳心头,也就发生了变化,勾引出内心隐藏的极大恐怖。

苏阳扶着墙脚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再次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经过走廊边的那个房间时,苏阳意外地发现那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就像是一张黑洞洞的大嘴,一股奇异的肉香从里面飘了出来。苏阳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再度战胜了恐惧感,他伸手将门完全推开,闪身进去。

原来这是一间厨房。不过可以说是现代主义与古典主义的结合版。厨房里既摆着一套液化气灶,同时又砌着农村里常用的那种灶台,灶台上摆着一口已经分不出颜色的小锅,那股异香就是从锅里传出来的。苏阳走过去,好奇地揭开了锅。锅一打开,苏阳忍不住深吸了一下。“什么东西这么香啊?”他拿起锅台上的勺子,翻了一下,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露了出来,惊得苏阳一把将勺子扔了出去,差点将锅打翻。那分明是一只皮未剥干净的大老鼠!苏阳手抚住胸口,好不容易才忍住反胃的呕吐感,究竟是谁在吃老鼠?一时间,他觉得这座屋子更为诡异阴森了。

苏阳强制镇定地退出了厨房。他咬了咬嘴唇,决定不管是龙潭虎穴还是群魔乱舞,继续冒险上楼查看。

这座楼宅虽然外表都是红砖砌就,气派非凡,但内部的楼梯却是老式的木板结构,而且久未修葺,显得很是衰败,踩上去也是咯吱咯吱地作响,加上楼梯口上四布的蛛网,在黑暗之中显得有一种鬼屋的感觉。苏阳尽量将脚步放轻,两耳警惕地聆听着四周的动静。还好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意外的声响。

二楼的结构和一楼差不多,同样是一个厅和四个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大厅里不像一楼那样空荡荡的,而是摆满了东西,上面都罩着白色的塑料膜。苏阳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停尸房里,接受各尸体的“瞻仰”。不过还好,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尸变”的意外事件发生。苏阳的心也就渐渐安定下来。

二楼大厅的尽头是通往三楼的楼梯。“要不要再看一看呢?”苏阳心里又翻腾了起来,不看吧,害怕会错失一些线索,看吧,又担心跟二楼一样的一无所获,而且说心里话,他是巴不得早点逃离这一个是非之地,还心脏一个正常的功率。但最终,勇气还是占了上风,苏阳决定继续深入三楼探索老鼠汤的主人。

三楼的楼梯依然带着破败的气息,不过由于此前的平安无事,苏阳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蹑手蹑脚。如此一来,楼板的咯吱声更响了,空荡地回响在屋子里,折射出一种空洞的感觉。就如同面对着一个张大着嘴的骷髅头,你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任茫然的思绪疯长。

上去三楼,手电的光扫射过黑暗,苏阳突然发现墙角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得“喵”的一声,一个黑影猛地向他扑来。苏阳下意识地用手一挡,手电筒跌落在地,一下子灭了,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该死的猫!”苏阳骂了一句。虽然猫的突然袭击让他吓了一大跳,但由于没有伤到他,另外那一声“喵”让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反而也就不那么害怕。只是手电筒被惊落了,苏阳一下子看不见三楼的状况,他害怕有更危险的东西等待着自己。

苏阳凭着之前听到手电筒滚动的声音,辨认了一下其大致的方向,然后跪了下来,让自己趴在地板上,用双手摸索着。还好,手电筒没有跌落太远,苏阳很快就摸到了它,用手拍了拍,手电筒重新亮了,微弱的光撕开了黑夜沉重的一角。苏阳将手电筒略微抬高了一点,顿时他觉得全身的所有血液全都涌到脑门儿上,再骤然冻结: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材!

棺材没有盖盖,正有一颗白花花的、看不清颜面的脑袋自打开了的棺材里缓缓地升起,那人头同时还“咕嘟咕嘟”地发出含混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苏阳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想大喊一声,牙齿却在不停地打战;他想转回身往楼下跑,但双脚却不听使唤,任凭他怎么用力都迈不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人头飘了出来,幽冷幽冷地与他对视着。终于,大脑里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猛然冲开,他只觉得整个身体陷入了失重的状态,一头栽倒,昏迷了过去。

第三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阳悠悠地转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片黑暗,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终于意识到他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昏了过去。“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疼。看来自己还是一个活人。他突然又想到那颗人头,“刷”地一下全身汗毛根根竖起。他张皇地向四周望去,除了斑驳的粉墙外,别无他物。

正当苏阳收紧的心刚要略微放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咕嘟咕嘟”模糊的声音。“谁?”苏阳条件反射般地猛然惊起,一个措手不及,身体重心不稳,一下子跌下床,滚落到床底下。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攀着床沿挣扎着爬了起来。头刚一探出床沿,就见到一颗白花花的脑袋正在他的正前方。“啊!”的一声惨叫,苏阳魂飞魄散,再度跌倒在地。

“嘿嘿,娃儿,吓着了你呀?”耳边传来一个干枯的声音,紧接着苏阳感觉到有一双如同枯枝般的手在他面前晃着。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枯瘦、皴裂,没有一点的肉,也看不到一丝的血管,只能说是一层极度粗糙的皮包裹着一把骨头 ―― 苏阳以前只在木乃伊的照片里见过类似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