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象你就站在楼梯口准备向下走,这个楼梯共有十级,每走一级,你的身体就会更轻松、更舒服,你的心里就会更宁静、安详。好了,你跟从我的指令来做:现在向下走到第一个阶梯,你的身心都更舒展……继续往下走到第二个阶梯,你感觉到越来越宁静……继续往下走到第三个阶梯,你的身体开始变得轻无……继续往下走到第四个阶梯,你感到身体在飞升……接着是第五个阶梯……你越来越深入潜意识了……继续往下走,到了第六个阶梯,所有的压力、束缚全都消失,你自由自在地飞翔……第七个阶梯……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享受……走到第八个阶梯,你已回到心灵的故乡,找到完全的安全与宁静……再往下到第九个阶梯,即将到达深度放松的催眠状态了……你走到最后一个台阶,第十个阶梯,你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你……你即将走入地下室,进入到你心灵的深处,探索你整个宇宙的力量……先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

苏阳用一种轻柔而又无比欢愉的声音低低诉说:“我感觉很舒服,我进入一团充满柔和的白光,心情好放松……”

赵利蕊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是成功的,已经将苏阳带入了他的潜意识中。

她以一种更温柔的声音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我会慢慢从一数到十,你的潜意识会自动引导你回到过去某一段时光,一个对你来说具有关键影响力的事件。当我数到十的时候,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你详细地把它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你就会放开心头的负担,进入真正的祥和宁静。”

“一……二……三……”赵利蕊数到十的时候,发现苏阳的整个眼球快速地转动起来,面部的肌肉跟着抽动。赵利蕊顿时紧张起来,她知道苏阳在进入潜意识中受到了阻碍,突破不了。

“苏阳,快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好黑的房间……有人拿刀……啊,不要割我的人头,好痛哪……”突然间,苏阳的整个身体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像一条掉在甲板上的鱼儿一样地扑腾着身体,太阳穴“突突”地乱跳,好像有人死死地按住他的大脑,不让他更进一步地进入潜意识。

“苏阳……苏阳……”赵利蕊慌张了起来,在她的教学课上,老师可从来没有讲起过这样的剧烈反应,看着苏阳的痛苦,她心头一痛,又不知所措。“哇……”的一声,赵利蕊失声哭了起来,“苏阳,你可不要吓我啊。你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她拼命地摇着苏阳的身体,但却只感到手里的苏阳身体越来越僵硬,他的面部表情也越来越扭曲,特别是眼睛,空洞地睁大着,几乎要暴出眼眶。

赵利蕊惊恐地站了起来,“他要死了……”一时间,她的大脑就好像是被电击中,一阵地酥麻,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床上苏阳的痛苦挣扎。

白沫自苏阳的嘴中流了出来。

突然赵利蕊听到窗外“喵”的一声猫叫,将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她下意识地朝窗户望去,看见那只黑猫正站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盯着苏阳看。

一下子,苏阳好像打通了大脑里的障碍物,整个人平静了下来,脸色开始逐渐缓和。

赵利蕊惊喜地扑到床前,摇着苏阳的手臂,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好了。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黑猫……叫了一声……人头不见了。”苏阳流着口涎,断断续续说道。

“人头不见了……”赵利蕊重复着苏阳的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惊恐地继续摇着苏阳,“快告诉我,那人头是不是你拿走的?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但苏阳却像死了一般,再没有任何的反应。

赵利蕊怔怔地看着苏阳,心头一片迷乱。既然苏阳在梦中可以说出“人头不见了”,那就说明他至少是目睹过凶杀现场,只是按照他的反应,应该存在着一股力量,极力阻止着他回到现场。那是什么力量呢?是朱素的鬼魂煞气,还是……

赵利蕊再回头去看窗外时,却发现那只黑猫已经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她冲到窗口,打开窗户,将头探出去,外面除了光溜溜的墙壁,再无他物。“它怎么来的,又怎么走的?”赵利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越想越觉得一切太诡异,诡异得不应发生在人间。

她慌张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生怕再有什么不祥之物进来屋子。坐在椅子上,她的胸口急剧地起伏,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没有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她拼命地暗示自己,“就只是一只黑猫而已,猫,小小的畜生,人类的玩物罢了。”

好不容易才将心头的狂慌略微压制了下去,赵利蕊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发现全身仍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连倒出的水也洒了大半杯。

喝了口水,紧张缓和了不少。赵利蕊转过去看苏阳,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去,嘴上还挂着睡之前流出的白沫。她拿出一张纸巾,轻轻地将那些白沫拭去。

赵利蕊坐在椅子上,看着苏阳沉睡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数个小时之前,还只是个陌生人,但如今就这样恬静地睡在她的床上。也许在睡梦中,他就是把这里当做他的家吧,安全、温暖的家,而完全忘了他过去里的种种苦难,并忽略她的担心,她的哭泣,还有不安。是不是每一个人生命中都在寻找着这样的归宿感呢,让自己卸下所有的负担,只管沉沉地安心睡着,包括自己?

赵利蕊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忘了时间,忘了之前所有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苏阳身体振动了一下。赵利蕊从迷离的状态中脱了出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在睡梦中她竟然紧紧地抓着苏阳的手。她慌忙放开手,抬头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下午两点。

苏阳缓缓地睁开眼睛。显然,他在几秒钟内短暂性地失去记忆,分不清自己是身在何处,直到他看到赵利蕊娇艳的脸,才反应了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掀开被子,活动了一下因睡眠太死压得有点麻痹的胳膊,问赵利蕊:“现在几点了?不就只是催眠吗,我怎么睡着了?”

赵利蕊将闹钟举到他面前。

苏阳挠了挠头,更加不好意思了:“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不过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他突然想到自己躺到床上的目的,连忙问道:“对了,之前你对我的催眠成功了吗?有没有查出我杀人了没有?”

赵利蕊凝重地摇了摇头,“你的潜意识压抑得太深,无法进入,当时你的样子都差点吓死我了。”

“怎么了呢?”苏阳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同时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没有查出我到底有没有杀人,对吧?”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

“差不多?那差了的一点是在哪里?”

赵利蕊迟疑了一下,将早已停止工作的DV取了过来,递给苏阳,“你自己看吧。”

苏阳掌心冒着汗,一点一点地翻看DV记录,看他从一开始的宁静到后来的挣扎再到最后的平静,也看到赵利蕊为了他的将死而哭泣,又为了他的复苏而破涕为笑,心头有百般滋味混杂着。

良久,苏阳抬起头来看着赵利蕊,“你说我在催眠中所陈述的“黑暗房间”、“刀”、“猫叫”,还有最后的那一句‘人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意味着即便我没有杀人,至少也在案发现场?”

赵利蕊谨慎地说:“可以这么认为,但绝对不代表你杀过人,你反倒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为什么这么说?”苏阳眼中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你怎么就可以推断我没有杀人?”

赵利蕊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直觉,你就不要再追问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比你的都还少。”

苏阳沉默了下去,但从他嘴角的抽动可以看出他内心中的激烈冲突。赵利蕊有点后悔自己将催眠过程记录下来,否则她现在就可以将一些关键词忽略掉,撒谎说催眠彻底失败。

苏阳茫然地继续翻动着DV,看到他挣扎的那一段,觉得心里阵阵发凉,因为那里面他的表情实在是太恐怖了,他现在看着都可以体会到当时的刻骨痛苦。“还好是在无意识中发生,要是现实中,真还不如死掉算了。”

他突然想起一点,“对了,你当时是采用了什么措施,我怎么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呢?”

赵利蕊为难着,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什么都没做,是那只黑猫,是它在窗外叫了一声。我到现在都还奇怪,那黑猫怎么爬到窗台上,又怎么溜走的?难道它是长了翅膀不成?”

“黑猫……猫叫……”苏阳又陷入了一种混乱的情绪中。他隐约地觉得,围绕着602的一系列凶杀都与黑猫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甚至可以说,每一次的案发现场,除了他之外,旁观的应该还有那黑猫,可是这里面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却像是一堆乱麻,怎么都打不开纠结,将思维逼入死角中。

赵利蕊见苏阳情绪恍惚,不禁忧从心来。她走到苏阳身边,将手搭在苏阳肩头,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苏阳感激地看了赵利蕊一眼,说:“其实杀没杀人都无所谓,因为那都属于过去里的遭遇。对现在的我来说,求得当下的心安以及未来的幸福才是值得关注的。”他自嘲般地一耸肩膀,“当然了,也许明天我就以杀人罪被抓入狱。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去享受目前的自由时光。”

赵利蕊欣慰地一笑,“你能够这样想是最好的了。那你说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呢?”

“现在最大的计划就是……”苏阳有意地拉长了一下声调,“填饱肚子。你不觉得饿吗?”

赵利蕊摸了一下肚子,“呵呵”一笑,“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饿了。那你吃点什么呢,我给你做吧。”

“算了,太麻烦了,还是一起出去吃点吧。”苏阳建议道。

“好啊,那你请客。”赵利蕊俏皮地一笑,“我去换件衣服。”

苏阳无奈地一笑,“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切,女为悦己者容。给你的眼睛增添一点秀色可餐,你还这么不领情啊,真是不解风情。”

苏阳摇了摇头。还好赵利蕊就只是换了一下衣服,而没有化妆,十分钟就搞定了。苏阳看着赵利蕊一身素白的长裙飘飘地出来,眼前一亮,“你这身打扮好清纯哪,就像是个学生妹。”

“哎,什么意思哪,人家本来就是学生,暨大心理学系研二学生,还什么像,说的好像我在扮嫩似的。”赵利蕊佯怒道。

苏阳这才想起相识了大半天,都还没问过赵利蕊的真正身份,连忙赔笑道:“那是那是,是我眼拙。你不仅是形似清纯女大学生,而且还神似。”

“哎哎哎,什么似不似的,说了人家就是学生。”赵利蕊撅起了小嘴。

苏阳不再辩解,只是冲赵利蕊一笑,发现她虽然脸上装出不高兴,但眼中满是盈盈的笑意。两人目光交集,彼此领会对方的心意,一股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

两个人肩并肩地出了门,在小区里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三个小炒。

旁边桌上有五六个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口沫横飞地说着一些街谈巷闻。

“哎,我说那一个602真的就是很邪门儿。昨天晚上又闹鬼了,乒乒乓乓的,搞得老子一宿没睡好。奶奶的,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再这样闹下去,迟早又要有事发生。你们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镇住那恶鬼的?”

苏阳和赵利蕊一听是与他们昨晚的行动相关,不禁相视一笑,侧耳细听。

“怎么个闹法?”

“不知道那鬼发什么癫,或是其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去了,反正住在楼下的,一个晚上只听得上面又是砸东西又是跺脚的,甚至还有一个女人的惨叫,大半夜的,吓得我老婆缩在被窝里动都不敢动。”

“女人的惨叫?难道那女鬼终于被人收拾了,还是又有什么命案发生?阿弥陀佛,可别再出事了,否则住在这小区里迟早要被吓出心脏病来。”

“现在不都吓得差不多了吗?别说住户,你看现在整个小区晚上有几个人在12点之后还开着灯的?不都一个个关紧门,哪怕睡不着,也哪里都不敢去。”

“就是就是。”一干人附和着。

“不过老哥,被你一说我倒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我最近老是感觉楼顶上半夜三更的有人在走来走去,甚至还有弹珠滚来滚去的声音。去问楼上的邻居,他发誓说那绝对不是他干的,而且他都没有小孩,怎么可能这个年代还玩弹珠。他还说他也有听到楼上有弹珠的声音。再一起上去问他楼上,你们猜那楼上的怎么样?他一听我们问的问题,吓得脸都变色了,他说他也有听到同样的声音,但他已经是顶楼,再上去就是楼顶。难道还有谁大半夜的在楼顶上玩弹珠?你们说这事邪门儿不邪门儿?”

话一说出,席上的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个都说他们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呢?”其中一人颤抖道,“难道整个小区就是一片鬼屋?”

“我听说哪。”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说:“每栋楼里都有鬼居住的,而且那些鬼一旦住进去了,就出不来。于是他们无聊的时候,就只好玩一玩弹珠,走来走去,搬动家具等来打发时间。你们听到的应该就是半夜鬼活动的声音。”

一个个人都惊叫了起来,七舌八嘴地问:“真的吗?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那人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一般说来,鬼跟人都是相安无事的,只有像朱素那样暴死的人,才会变成厉鬼来向人索命。所以大家以后对602还是躲远一点,尽量不要从那门口经过,尤其是绝对不能在半夜12点以后经过,否则就有可能被拖进去当替死鬼。”

一干人一个个毛骨悚然,而那一个自称住在602楼下的人更是面带苦色。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晦气的事了,大家喝酒喝酒。”有人出来打圆场。于是一干人又猜拳行令地喝开了。

苏阳心里一动,他想起以前住在上领公寓604时,曾经有一次晚上就是听到楼上有特别喧闹的声音,莫非真的是鬼活动发出来的?

他好奇地问赵利蕊:“他们说的那一个鬼是真的吗?”

“哪一个鬼?如果是昨天晚上602那只的话,那么也就是你这只白痴鬼。如果你问的是楼上那只无聊玩弹珠的鬼,那么我只能说你科盲一个。”

“那你有什么好的解释?”苏阳不服气地问道。

赵利蕊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阳孩子气般的认真,笑了,“你学过物理上的热胀冷缩原理吗?”

苏阳茫然地点了点头,“可这跟鬼有什么关系?”

“鬼你的头啊。”赵利蕊敲了一下苏阳的脑袋,“那些声音都是混凝土、钢筋、水管等因为昼夜温差热胀冷缩所产生的。难道你还真的相信有鬼半夜无聊地坐在楼顶上通宵玩弹珠?”

苏阳眨着眼睛,似乎不大相信一直困扰在他心中的一个问题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解决了。他想了想,还是找到了点疑问。按照赵利蕊的解释,他每天晚上听到的声音应该是差不多的才对,为什么那天晚上就那么嘈杂呢?但他随即也就想通,也许那天晚上张成廷在楼上拖地板,因为有水的浸润,导致水泥温差过大,所以声音大了一点。至于那些拖动家具的声音,也许就是他洗地板时搬动屋里家具真实的声音。

“在冥想什么呢?不会这么小气,因为我说了你这么两句就开始赌气吧。”赵利蕊为自己之前的语气感到有点不安。

“哪能呢,我在细细琢磨你刚才说的话。很好,破解了我的一个心结,以后睡觉时我也可以少点害怕。”

“这样啊。”赵利蕊笑了,“我还以为你往心里去呢。对了,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吗?会不会就留在广州重新找工作,还是回青栏小镇?”

“如果真的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想去澳洲找一找朱素的爸爸。也许他可以提供一些解开关于朱素谜团的线索。”

“澳洲?为什么要去澳洲呢?她老爸又不在澳洲,你去澳洲做什么?”赵利蕊奇怪地问。

苏阳心头一震,“你说什么?朱素他爸不在澳洲?那他在哪儿,你可以找到他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他是住在澳洲。反正上次我哥买下602签合同时,那老头儿说他就住在广州的郊区花都。”

“太好了!”苏阳激动地说,“那你能带我找到朱素她爸吗?”

“我可以回去查一下购房合同,上面有他的联系电话,问一下他的具体地址就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会说他在澳洲呢?”

“这……”苏阳极力地回想着,“好像是朱素邻居说的,他就说朱素的父母都移民去了澳洲。难道这是假的?那又是谁散布的谣言呢?是朱素对外宣称的还是那邻居造谣?”

“哦。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到时候问一问朱素他爸就清楚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呢?”

“现在。马上就走!”苏阳斩钉截铁道。

“啊?这么快?”赵利蕊吃了一惊,但随即一想,也就可以理解苏阳的心情,“那好,你跟我回去查一下电话,然后我陪你一起去一趟花都找他。”

“真的太谢谢你了。”苏阳由衷地说道,“你真的帮了我许多的大忙,谢谢你。”

“你啊,又这么客气。你的事也不就是我的事吗?”赵利蕊说出口后,发现话头不对,不禁脸色一红,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现在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蜢蚱。只有解开朱素的死因,才有可能查清我哥死亡的真相。所以我们谁也不必跟谁客气,只管同舟共济,共进共退。”

苏阳完全没有注意到赵利蕊的脸色变化,他只沉浸在意外发现的喜悦中,“但愿这次可以揭开整个事情的真相。”

怀着心事,苏阳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催促赵利蕊一起回去。

两人回到赵利蕊家中。赵利蕊很快就从家里的抽屉里找到购房合同,里面果然有朱素她爸――朱盛世的签名和电话。赵利蕊按照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大概三秒钟,一个中年女子接起,粗声粗气地问:“找谁?”

待赵利蕊说出为查清自己哥哥死亡的真相,想拜访一下朱素的爸爸朱盛世,那女的一句“你打错了”,“啪”的一声就直接把电话给撂了。

赵利蕊气得浑身发抖,骂了一句:“真没素养!”

苏阳接过电话,摁下重拨:“喂,是朱盛世家吗?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我们现在在调查关于步云花园6栋602的几桩凶杀案,希望你们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报告一下你们的具体地址,我们随后将上门拜访。”对方极不情愿地告诉了苏阳一个地址:广州市花都区新华镇建设路117号405房。苏阳挂上电话,冲赵利蕊打了一个“V”的手势。赵利蕊崇拜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打了个车,直奔广州汽车站。买票,上车,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人顺利抵达花都区新华镇。再按照当地人的指点,花了近半个小时找到朱盛世的家。

朱盛世的家在一栋独立的商品楼里的两室一厅。苏阳和赵利蕊敲开门,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妇女开了门,充满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广州市公安局,查朱素案的。”苏阳面无表情地回答。

中年妇女狐疑地打量他们一眼,嘟囔了一句:“真的还是假的啊?”但还是极不情愿地开了门。

苏阳和赵利蕊进了门,一股阴森之气迎面扑来,那样的气息,只有在荒弃已久的老宅里才可能滋生。两个人的手心都捏了一把汗。中年妇女也不招呼他们一声,径自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冷面冷言道:“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快点问吧,我还要赶着做饭呢。”

“对不起,我们想找朱盛世问话。”苏阳强忍住心头的不快,尽量礼貌地说话。

“那老家伙已经快要死了,屁话都问不出一句。如果你们只是想找他的话,那就没我的事。你们也可以直接回去了。”中年妇女说完站起身就往厨房里走去。

“站住!你这什么态度?”苏阳心头的怒火终于迸发,“你知不知道,围绕着你家女儿朱素,死了多少个人吗?你再这样不合作的话,我们就控告你妨碍公务!”

“我女儿?”中年妇女冷笑了一声,“我可没有那样的杂种女儿。告我妨碍公务,凭什么?你真当我是乡下妇女,看不出来你们是假扮的?告诉你,老娘十八岁起就跟一个王八蛋警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破警察,我见过的可比你们多得多。”

苏阳这才发现低估了眼前这中年妇女的心智水平,一时间竟然语塞。

赵利蕊见此僵局,遂走上前,温言细语地说道:“阿姨,我们确实不是警察。我是之前买下你们房子的赵利旭的妹妹。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前来你家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你们帮忙查清一下我哥死亡的真相。”

“你们想查案那就去找警察啊,我家老头子早已经不当警察了,找他干吗?”中年妇女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如果你们是想问关于朱素那丫头的事,那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你们找错人了。我们家早和她断绝任何的关系。她的死活跟我们都无关,我们也不关心,至于她的过去经历,我们什么都忘了。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中年妇女轻蔑地“哼”了一声,再不理苏阳和赵利蕊两个人,往厨房里走去。

苏阳再按捺不住,“忽”地站起来,直接往卧室闯去。

“喂,你做什么?”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提着一把菜刀自厨房里蹦了出来,“你敢再进一步的话,信不信老娘一刀劈了你?”

“好啊,你劈过来试试看!”苏阳冷笑着说,“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你们不也就是收了不干净的钱,犯了人命案跑到广州来躲避的吗?”

中年妇女脸上闪过惊慌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些?”

“问我怎么知道?”苏阳知道已经抓住对方的七寸,必须乘胜追击,进一步打压她的气焰,“我在青栏镇生活了两年,你说我怎么知道?”

中年妇女脸色大变,“你都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

“我听到的可多了。什么你们夫妇没有人性地虐待朱素,还有朱素生下了怪胎,你们又把那怪胎扔进井里……”

“你胡说……”中年妇女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们也都胡说!”

“什么胡说?”苏阳厉声道:“我亲手从井底把那婴儿的尸骸打捞了出来。还有……”苏阳目光炯炯地盯着中年妇女,“你们后院里的那一具尸骨我也挖了出来。哼,你要是今天再不配合的话,我立刻打电话告诉青栏镇的派出所,说二十多年前的杀人犯朱盛世就藏在广州花都这里。我想你应该不想下半辈子守寡吧。”

中年妇女面如土色,虚弱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树下埋着尸体呢?”

一席话提醒了苏阳,他目眦欲裂,指着中年妇女痛斥道:“你们这两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你们自顾自地逃命,却把朱素奶奶一个人扔在家里,让老人家死了两年,尸体腐烂了都没人知道,最后连脸都被老鼠咬掉一边。你们……你们……”

中年妇女脸上露出恐怖之色,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你说她……她老人家死了?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哪,是她自己不想跟我们一起出来,不是我们丢下她不管。”

苏阳想了想,这个时候找他们问罪这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要追问他们来广州后究竟对朱素做了些什么,朱素的死与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于是稍稍放缓了一下语气,“你刚才不是问我说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吗?那我就告诉你,是朱素奶奶的鬼魂告诉我的!”

中年妇女“啊”的一声,再控制不住心里的紧张,手里的菜刀跌落在地,全身瑟瑟发抖。赵利蕊看得有些于心不忍。她悄悄地拉了拉苏阳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讲了。

苏阳朝赵利蕊点了点头,暗示他明白她的意思,而且痛骂了中年妇女一顿,心中的恶气也出了不少,于是和颜说:“好了,现在你该可以带我们见朱盛世了吧。”

中年妇女脸上呈现出无奈之色,摊了摊手说:“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见那糟老头儿,而是那家伙真的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整天躺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还要我来伺候。真不知道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受这番罪。”

苏阳皱了皱眉头,不肯置信地问:“你是说他中风了?还是老年痴呆?”

“咳,都差不多。”中年妇女像赶苍蝇一般厌恶地挥了一下手,“反正就那样赖着活,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我们可以进去看他吗?”赵利蕊轻声问。

“你们要是能够忍受那屎尿味就去看好了。”中年妇女仿佛已经闻到屎尿臭一般,捂住鼻子,打开卧室旁边的侧门。

苏阳和赵利蕊还未进门,就闻见一股人体特有的臊味混合着大便的臭气,差点让人呼吸不了。赵利蕊受不了那股气味,捂上鼻子,退出门外。

中年妇女骂咧咧地说:“死鬼,又把屎拉到了床上。”拉开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去拉扯盖在朱盛世身上的被褥。

苏阳也趁机打量了一下朱盛世。在苏阳一直的印象中,朱盛世应该是那一种须髯满面,充满戾气的人,但眼前的老人,却一点都跟苏阳的想象对不上号:须发皆已苍白,一张枯瘦的脸,眼窝深陷,眼角裹满了眼屎。而他老婆大概为了清理方便,并没有给他穿上任何的衣服,只是用一条脏得不成样子的被褥直接裹着,整个形象简直就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大概是感应到了妻子的呵斥,老人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混浊的气体,根本分不清在说些什么。

苏阳心头一阵黯然,默默地退出了门外。他想起之前在602时的想法:如果朱素真的要报复,那么她的父亲的“待遇”应该是生不如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样一来,围绕在602的种种怪异事件,它们的根源是否可以确定就是指向朱素?苏阳不知道该为这个结论感到高兴,还是应该沮丧。不过他的心头依然有许多的疑团不能解开。中年妇女拿着那张臭气熏天、裹成一团的被褥,满脸怨气地走出房间,“啪”的一声重重把门关上。

苏阳连忙跟了上去,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将那被褥接了过来,屏住呼吸,扔进卫生间里,再问中年妇女:“他怎么变成这样?”

“人老了呗,手脚不利索,摔的。”中年妇女怨气未消,烦躁地说。

苏阳看着中年妇女,明显地感觉到她眼中有闪避之色,知道定有隐情,决定采用迂回策略,“那你们为什么不跟朱素一起住,而要搬到这个地方来呢?”

“谁愿意跟一个疯子一起住?”中年妇女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就对那个疯子这么热心啊?该不会是她以前的对象?”

“她怎么个疯法?”苏阳步步紧逼。

中年妇女踌躇了一下,含糊说:“那疯子天天在家里神经兮兮地说,她开了天眼,能够看到家里有好多的鬼,缠着我和那死鬼,还说得活灵活现的。你说,这样的生活谁受得了?”

“都是什么鬼?是不是有朱素的妈妈?”苏阳目光如炬。

中年妇女看了苏阳一眼,默然不语。苏阳的猜测果然正确。

“那一只黑猫呢?是不是你们当初养的?”

中年妇女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不是,不是我们养的。是那疯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流浪猫,跟她一个脾性,动不动就无缘无故袭击人。”

“无缘无故袭击人?”苏阳冷笑了一声,“恐怕它袭击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们背后的鬼魂吧。”

中年妇女打了一个冷战,她猛地抬起头,“你该不会也看到那些鬼吧。”

苏阳暗笑了下,决定再恐吓一下她,“不错,我是看到了。而且我还看到朱素现在就全身鲜血淋淋地站在你身后,不停地试着搬你的脑袋。”

中年妇女如杀猪般地尖叫了起来,她尽量地将身体缩在沙发上,眼神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朱素,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打你骂你逼死你的都是那老头子做的,跟我无关。而且你现在都已经把老头子整成那副生不如死的惨样,也算是报了仇了。求求你,念在我们多年把你养育大的恩情,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们,求求,求求你了……”她从沙发上滚落到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哀号不止。

“逼死她?”苏阳心头一动,看来朱素的死果然与他们夫妇大有关系,决定再恐吓她一把,“我实话告诉你,朱素的鬼魂是我们招过来的。如果你想要她以后永远都不再缠着你,你最好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

“我说,我说。”中年妇女痛哭流涕道:“都怪那老头子财迷心窍,他说你整日用见到你妈和好多的鬼魂背在老头子身上来恐吓他,让他不得不把那套房子让给你。他觉得那三十多万不能白给你,所以就花五万块钱找了个人去杀你,再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求求你,你以后不再缠着我。老头子已经被你吓成了个半死人,你的仇也已经报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们,安心去你的地狱,哦,不不不,天堂去吧。拜托,求求你……”话到最后,中年妇女又开始将脑袋磕得砰砰砰直响。

苏阳听得这一席话,口齿生冷。他万万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禽兽父亲,为了区区一栋房子,找杀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猪狗不如的人。你们就活该让朱素索命!”说完拉着面露悲戚之色的赵利蕊往外走去。

“你们不能走啊。”中年妇女哀号着,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抓住苏阳的裤脚,“你答应过我,要把朱素的鬼魂请走的。你不能把她留在我屋里啊。”

“不是我不肯带。”苏阳冷冷地说,“是朱素她自己不肯走。你没看她在你身后咬牙切齿着吗?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了结吧。”

中年妇女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苏阳“砰”地带上门,余怒未消地大步往外走。赵利蕊毕竟是女孩,心肠较软,她小心翼翼地问苏阳:“你把她吓成这样子,一走了之不太好吧。是不是应该告诉她根本没有什么朱素的鬼魂,都是我们编出来吓唬她的?”

“这样已经算便宜她了。”苏阳冷声道:“要不是不想让那一个半死人浪费国家纳税人的资源,我都想把他们买凶杀人的事举报给公安局,让他们下半辈子永远在监狱里度过。”

赵利蕊默然了。

“我们去哪里呢?”赵利蕊发现苏阳越走越快,紧跑了几步,跟上他,偏着头问。

“回广州呀。”苏阳叹了口气,“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查清了朱素的大致死因,但具体杀手是谁,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死朱素,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另外,朱素的死亡与陈丽娟、那一帮警察的死有什么关系,以及我卷入得到底有多深,我们都得继续查清楚。”

“那你接下来怎么查?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怎么才能找到那一个杀手呢?”

苏阳猛地想起一件事,兴奋地从兜里掏出张成廷的身份证,“我有办法了!我总怀疑上领公寓704的那家伙就是杀死朱素的凶手,而且我看报道,警方后来也从他屋里的马桶中搜查到朱素的人头。那他的身份证应该可以成为我们下一步追查的线索。喏,按照这上面的户口所在地,他就住在火车站附近。我们可以去他家看一看。”

“哦。”赵利蕊心事重重地应了声。

“怎么了呢?”苏阳察觉到赵利蕊的情绪,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再把你卷入危险中。那这样好了,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调查,等有结果时我再通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利蕊吸了口气,将眼角溢出的泪花拭去,“我并不怕什么危险,如果怕的话,就不会来调查我哥的死亡真相。我只是觉得,你难道就不能停止调查这个案件?你自己不都说了吗,不管你有没有杀人,那都属于过去。而且全广州市都没有一个警察再来调查这个案件,也没人来打扰你。只要你愿意隐姓埋名的话,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何况,你跟朱素无亲无故的,你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不会再为难你。我真的不想让你再有任何的冒险。你知道吗,刚才在朱盛世家里,那女的拿着菜刀出来威胁你时,我都担心死了,就害怕她发狂一刀砍下去……”赵利蕊低低啜泣了起来。

苏阳心存感动地看着赵利蕊,轻捧着她的脸,拭去她的泪水,“你放心好啦,我福大命大,以前经历了那么多都没事,将来就更不会有的啦。我也不想再继续涉险,但你应该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如果我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不管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心里始终会有杀过人的阴影,无法真正快乐,更不用说给别人幸福。”

赵利蕊幽微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不阻拦你。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是怎样的,你都要安然无恙地回到我身边。”

“会的,我向你发誓。”苏阳紧紧地握着赵利蕊的手,“我会平安回到你身边,不会让你再多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