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到时,燕长锋正从苏阳以前所居住的那个住宅楼里下来。苏阳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怎样,有没有见到人出入?”

燕长锋摇了摇头。

苏阳顿时泄气了,说:“难道朱素并不在里面,或者说,步云花园602里死的那一个真的是她?”

燕长锋沉声说道:“虽然没有见到人,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有人经常在这房子里出入。”

苏阳紧张地问:“为什么这样说呢?那他们又都会是谁?”

“暂时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不止一个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呢?”

燕长锋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烟头,“看到这些烟头了吗,它们都是不同牌子的,这就说明,来这里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燕长锋再指了指门前被踩开的草地,“还有那里的脚印,乱七八糟的,尺码和鞋底印痕都不一样,至少有三个人最近两天里曾经来过。”

“那到底都会是些什么人呢?”

燕长锋脸色严峻,“很危险的人,因为他们带有枪具。”

苏阳失声道:“你说什么?”

“你跟我来。”燕长锋带着苏阳,来到朱宅大门口前,指着水地地上的一个凹痕问苏阳:“看到了吗,这是子弹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那是弹痕,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磕碰出来的呢?”

“首先就是它的形状。除了子弹那样的高速外,很难再有其他的物体可以在水泥地上留下这么圆滑的一个凹洞,最重要的是,你看那里。”燕长锋手指指向大门边的围墙上,“看到了那一片破开的墙面吗?”

苏阳凑近地看着,墙上过来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凹痕,不过表面很不平整,似乎被人用什么工具挖出来似的,而且还是很粗暴的那一种,将旁边的一大块红色涂料都剥掉了,显得特别的不协调。

苏阳怀疑地说:“可这凹痕,不像是子弹留下的痕迹啊。子弹哪能有这么大的口径?”

“子弹是没有这么大的口径,但如果要将子弹从墙上挖出来呢?”燕长锋淡淡地说:“如果你再注意看一下地上的那一个凹痕,就会发现,它是略微倾斜的,而倾斜的角度,就偏向墙上的那一个凹痕。你现在可以明白了?”

苏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朝地面开了一枪,然后子弹从水泥地上反弹回来,射到墙上,然后再有人为掩饰痕迹,用刀将子弹从墙上强行挖了出来?”

“不错。大致如此。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一枪应该不是有意发射的,而是走火。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么两个弹痕。这也说明,进出朱宅的人,他们所从事的活动不但是非法的,而且还是危险的,所以他们才会打开着手枪的保险。”

“可这小镇上能有什么危险的活动存在,而且会有什么人能够带枪呢?”

燕长锋一字一句地说:“毒品!”

苏阳难于掩饰脸上的震惊,“你说什么?”但随即他就联想起中年妇女之前说过的朱素对她父亲的说法:他在卖能够让人吃了后抓狂的面粉,顿时醒悟了过来,“我明白了!是朱盛世他们在卖白粉,而朱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揭穿了他们的非法行为后,才遭他们杀人灭口的。”

燕长锋直起眼睛,盯着苏阳看,“你能确定是朱盛世他们在卖白粉吗?是不是你刚才的采访有获得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苏阳点了点头,说:“不错。”但转而反问燕长锋道:“那你又是怎么确定他们是在卖毒品的呢?”

燕长锋眺视着远方,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路上遇上了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在他伸手去掩嘴打哈欠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臂上有针眼的留痕。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瘾君子。那你说,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小镇上,有人吸毒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先不说经济方面的承受能力,首先的问题就是,那些毒品是从哪里来的?以青栏镇的经济水平,绝对不会有哪一个毒贩子会跑来这里做生意的。可是从那一个男人走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来看,他的吸毒年龄至少有两年以上。综合以上这些疑点,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青栏镇肯定有人在贩毒,而且还应该是警察系统的人在操作着,所以他们才会有枪,才会这么多年有恃无恐!”

苏阳完全惊呆了,说:“真不愧是大侦探。你竟然可以从这么些细节上找到事实的真相。”

燕长锋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难道你之前一直以为我前来调查朱素一案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而缺少自知之明?”

苏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燕长锋正色道:“好了,现在轮到你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于我。”

苏阳将与中年妇女交谈中所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讲述给燕长锋,临了说:“毫无疑问,朱素在疯了之后所说的,朱盛世在卖令人发狂的面粉,肯定就是白粉。而朱盛世为了封住镇上群众的嘴,所以才会采取高压政策,严禁镇上的百姓将朱素讲的话泄露出去,至于他们去了广州后,找张成廷杀死朱素,也极有可能仍是白粉惹的货。不过我唯一无法理解的是,朱素是如何能够做到看穿别人的心事的呢,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她又为什么就不能看透张成庭接近她的目的,而任凭他下手杀死她呢?”

燕长锋眉头拧成了一团,说:“这确实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也令人难于理解。不过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并不急着寻找答案,可以留给专家们去研究,比如赵利蕊的导师,暨大的心理学教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确认严所长他们的贩毒卖毒事实,然后向上级机关报告,赶紧离开这里,以免遭遇不测。”

苏阳听到赵利蕊的名字,心中先是一阵的酸楚,但及至听到自己和燕长锋有性命危险,顿时又紧张了起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燕长锋拿过苏阳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将草地上的脚印、地上及墙上的弹痕都拍了下来,说:“我们进去房子里查看一下,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的证据,然后就赶紧去火车站,离开青栏镇。”

苏阳看着紧闭的大门,问道:“我们怎么进去呢?”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当年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苏阳“嘿嘿”一笑,领着燕长锋一起走到围墙外边的那棵歪脖子树边,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坐在墙头,冲燕长锋伸出手,“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燕长锋摇了摇头,只将手中的袋子交给苏阳,然后往后退了两三米,助跑了几步,身体猛得向上一冲,双手攀上围墙的边沿,一个翻身,转眼人已跃上了围墙,看得苏阳目瞪口呆的,冲他翘起了大拇指,“真厉害!”

燕长锋微微地一笑,率先跳进了院子里。

苏阳跟着跳了下来。脚刚一着地,他就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心头顿时一凛。再看燕长锋,他的脸色亦是凝重,显然,他也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

苏阳强打起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院子、房子的格局与两年前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是,院子里的荒草疯长,都有半人高,风吹过,像是无数的经幡在招摇,配合院子里的寒气,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苍茫荒野之中。

苏阳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把目光投向水井边。令他心脏猛地一收紧的是,那只水桶依然静静地伫立于井沿边,似乎时光在它身上停止了,它的存在,只属于过去,属于朱素生活的一部分,陈旧的部分,于是在今日里的新鲜,就显得多么的突兀,让人心生起不舒服感。

苏阳极力地让自己的视线离开水井,可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水井,任燕长锋在身后连声叫唤也都置若罔闻。

水井的井沿由水泥砌就,但仍有顽强的小草拱开了这些异端“泥土”的禁锢,将自己柔弱的身躯从缝隙之中蜿蜒着穿伸了出来,迸裂成一种生命力象征。但比起周围的荒草高昂的身姿,这些小草又显得是多么的寂寥,仿佛是四面楚歌中的楚霸王,仰天长叹,孤绝而又凄凉。

苏阳就站在井沿边,与这些寂寥的小草一起,感受到四面八方所汹涌过来的威压感。他张皇的举头四望,只见得无数的草木随风簌簌作动,仿佛在做着无声呐喊,要他放弃抵抗,放弃生命,顺应到自然、泥土的怀抱中。

汗水从苏阳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但很快就被九月正午时分的阳光给吸收走了,仅留下一点斑白的痕迹。奇怪的是,强烈的阳光可以蒸发掉他的汗水,却无法给他的身体增加一点温度,就好象是无法穿越这些荒草所织就的屏障,于是只能远远地躲着,惶恐望。

苏阳的目光落在水桶和井绳上。如同两年前的一幕,水桶和井绳都是光溜溜的,莹莹地映着刺眼的阳光,散发出如同在月光下一般的清冷气息。

苏阳默默地将目光穿越水桶和井绳,转向井口。昔日惊见井底恐怖怪脸的回忆如同天边的云朵一样地翻滚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踩在了一个半柔软半坚硬的物体之上。他惊跳了起来。

“是我。”身后传来燕长锋浑厚的声音。

苏阳闭上了眼睛,似乎所有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升腾起温暖的感觉。从地狱到人间的历程。

燕长锋转到苏阳的对面,凝视着他脸上密密的汗珠,疑问道:“怎么了呢,你发现了什么吗?”

苏阳垂下了头,说:“没什么。”

燕长锋检视了一下水桶、井绳,再看着草丛中被踩开的一条小路,一直蜿蜒通向大门口,说:“看来他们过来是驻扎在这里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这水桶应该就是他们的取水工具。”

苏阳呆了一下,抬头看着那条小路,陷入了沉思中。

燕长锋探头看了一下井底,回头问苏阳:“你当年就是从这里捞出朱素的那怪胎儿子吗?”

苏阳茫然地点了点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燕长锋笑了一下,说:“除了水,还有天空的倒影,还能看到什么?”但他的心中却远不似表面上如此平静,因为就在他刚才探身查看水井的时候,感到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从井底直冒了上来,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口水井,而是一个冰窟,当下骇然:朱素的怪胎尸体在井底浸泡了数年之久而不腐,难道就是因为这股寒气使然?

苏阳看着燕长锋的镇定,心下也安然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小道尽头的大门,问燕长锋:“我们是不是现在进去?”

燕长锋问道:“你没事了?”

苏阳苦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刚才只是想到了一点当日的阴影。要进去的话,最好就是现在进了。之前镇上的居民都告诫过我,最好不要呆到傍晚,否则容易遇上鬼。”

燕长锋晒然一笑:“你现在又相信鬼了?”

苏阳畏缩着说:“就算没鬼,这一个阴气森森的房子总是让人感觉不自在,哪怕出来个人,都可以吓死人。我们还是尽快找到证据,然后尽早撤离了。”

燕长锋虽然不信鬼神,但自进了院子以来,一种冰冷的气息始终如影随形,让他更多地感觉不似在人间,于是心里也是惴惴的,巴不得早点调查清楚,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也就不再多言语,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万能钥匙,摆弄了一番,打开了锁。

大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苏阳立在台阶下,望着门后面黑暗、空洞的世界,一种莫名的惊慌感爬上了心头。在大门外的时候,他一直感觉自己重返至这座鬼影幢幢的荒宅,心情应褪去上次的忐忑与不安,因为里面的布局,自己全都了然于胸,最重要的是,上次是抱着“寻鬼”的目的而来,而如今却是抱着“寻人寻物”的目的,更何况,上次是孤身一人,只夜探访,而如今,身边多了一个身携枪支的警察,自然便会塌实许多。但如今真的站在了朱素老家前面,他只觉得之前所有的轻松全都不翼而飞,爬上心头的,依然是惊惶与不安。他总觉得眼前的荒宅,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只待他和燕长锋进入,就要“喀嚓”声,将二人吞噬其中,不留一点骨渣。

燕长锋回头头去,奇怪地看着呆立不动的苏阳,问道:“怎么啦,还不进去吗?”

苏阳恍然醒悟过来,说:“没什么,我现在就进去。”说完,挪动脚步,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迈向荒宅。但令他心头始终狂跳不已的是,他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离鬼门关更近了一步,以至于他望着那两扇黑漆大门,感觉那就像是一道防火墙,将自己的勇气隔绝在外。

苏阳刚踏入屋子,就感到一股灰尘的浑浊气息充斥于口鼻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燕长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好奇怪哪。”

苏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你看这地上的杂乱痕迹,说明经常有人出入其中,可是你再看其他的东西,那上面的灰尘和蜘蛛网,都根本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还有这屋里的空气,也像是很久没有流通过了。”

苏阳张眼看了一下,果然一切如同燕长锋的描述,原本空荡荡的大厅,比起两年前显得更加荒凉破败了,成了蜘蛛、蟑螂、老鼠的天堂,而地板上,则铺了厚厚的一层尘埃,拓印出一长串凌乱的脚印,直通向楼梯口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燕警官,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出入这屋子的并非是真正的人?”

“并非真正的人?什么意思?你是说鬼吗?”

苏阳听到“鬼”一字,不觉后脖子处一凉,好象在他背后吹了一口气似的。他想起当年在这里面见到过朱素那腐化为尸水的“奶奶”亲容,全身都开始凉飕飕了起来,“要不你说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燕长锋微微一笑,说:“什么人都可以做到啊,只要他们只是将这里当作是一个短暂的栖息之地,或者仓库的话。”

苏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将毒品藏在这屋子里,但平常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再这里作长时间逗留,而为了避免被外人察觉,他们每次进来后都是关紧门窗,所以不会带来什么空气对流,对吧?”

“不错。我想如果换作是你,应该也不会想在这里面过夜吧。”

“咳,你早这样说就好了,刚才还吓我一身冷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再说了,即便真的有鬼,现在是正午时分,传说中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刻,你想召唤他们出来都不可能,你又何必害怕呢,除非你就是心怀了他们的孩子。”

苏阳不解地看着燕长锋,“心怀他们的孩子?什么意思?”

燕长锋戏谑笑道:“就是心怀鬼胎呀。”

“晕。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苏阳埋怨了一句,不过被燕长锋这样一打岔,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

两人沿着地上的脚印开始搜索了起来。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脚印在楼梯处就消失了,唯一的一个分岔,就是进入厨房。但厨房里的设置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灶台边上的水盆里有残余的水,另外旁边的水缸里,有半缸水,显示出曾经有人用过这水进行清洗。

燕长锋俯下身去,仔细地检查水盆里的沉淀物。苏阳则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布满尘埃与蛛丝的楼梯,心慌意乱中。“到底是谁进入这房子呢,他们又是要做什么?如果是真的如燕警官所说的,用来藏毒品的话,那么毒品会在哪里?如果不是,那么他们进来又是为了做什么?”

燕长锋直起身子,肯定地说:“这水里有白色的细微粉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白粉,证明他们是利用这里来掩藏毒品,而且从这水的清澈度来看,应该他们最近一次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可是他们把白粉藏在哪里呢?”苏阳急切地问:“从地上的脚印来看,他们主要活动的地方就是大厅,而且还仅是门口到楼梯这短短的一段。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可以藏毒品的。”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再好好找找吧。”

苏阳哭丧着脸说:“还去哪里找?这不都一目了然的吗?要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然后多找一些警察过来进行搜索。”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就会给那些毒贩子一个转移罪证并清理现场的时间,到时候即便我们再抽调大批人马过来,找不到证据,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的。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他从包里掏出手机,边按着一个电话号码,边对苏阳说:“我跟以前深圳的旧同事说一下,让他汇报给上级。一旦我们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都至少可以给他们留下一点线索。”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燕长锋将他这段时间对于朱素案的进展过程简要地与对方说了,只是由于案情过于诡异,尤其是涉及步云花园先后出现的几个神秘黑影以及那只神奇的黑猫,燕长锋还是费了近二十分钟才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讲述清楚,让对方接受这些匪夷所思的凶情,结果还没等他谈到青栏镇有人在贩卖毒品时,手机的电池就耗光了。

燕长锋无奈地挂掉电话,问苏阳:“可以借用你的手机一用吗?”

苏阳边将手机递给他,边说:“不过我的手机电池也不多了,你最好简要一点,要让对方明白我们现在的凶险处境。”

燕长锋重拨了电话,将他来到青栏镇,怀疑这里的警方暗中参与贩毒一事说与他,临了说:“如果我不幸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记得一定要说服上面的领导,来对青栏镇的公安系统进行彻底的调查,并且找出朱素一案的真相。”

对方在电话那头满口应允,然后再说了一通要燕长锋自己保重、注意安全之类的套话,燕长锋还未来得及打断对方的细意叮咛,手机“嘟”地一声响,自动关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同样感受到危机的,还有苏阳。他抓过手机,看着灰色无光的屏幕,眉毛都快跟眼睛拧巴在了一起,“两个手机都没电了,那我们就是没法再跟外界联系了?”

燕长锋安慰他说:“你还需要跟外界联系什么呢?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果真的有危险,有哪一个可以拯救得了你呀?一切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小心行事。”

苏阳叹了一口气,收起手机,跟随着燕长锋一起再勘察起大厅和厨房来。但两个房间的布置都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有毒品之类的地方。他们甚至将整个一楼所有的房间都细细搜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除了一些没有处理掉的家具和衣物等外,别说白粉,连个面粉都没找着。

苏阳仰头看着直通向二楼的楼梯,喃喃说道:“难道是藏在二楼?那他们又怎么上去的,飞上去的不成?”

燕长锋也作苦恼状,说:“也许是他们听闻到了风声,事先将所有的白粉都转移出去了。”

苏阳摆了摆手,说:“可你也看到了,这大厅里,除了脚印,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任何痕迹。难道他们就是将白粉藏在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就一直站在大厅里一动不动的?”话到最后,他被自己所描述的结论吓了一跳。他仿佛真的看到在大厅的尽头,有一个人像个僵尸一般地枯立着,身上挂满着白粉。

燕长锋犹豫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们上二楼搜索去!”

“二楼?”苏阳尖叫了起来,“我不去!怎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呢,除非那人真的是鬼!”

燕长锋看了苏阳一眼,说:“那这样吧,你在楼下等着,我上二三楼查看下。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的是,我们上二三楼,可不单是查找毒品的下落,更主要的,还是解开关于朱素的谜团,尤其是她与朱盛世之间的背后关系和她神秘窥视人心力量的来源。哦,对了,我还得再提醒一件事,你在一楼的话,如果真的有人要对我们下手,那么你得帮我挡一下。”

苏阳恼怒地看了燕长锋一眼,扔下一句:“算你狠!”率先提脚往二楼走去。

几年的荒弃,使得楼梯成了一堆行将枯败的朽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作响,同时灰尘簌簌而下,令人怀疑下一步的落脚会不会是个陷阱。

苏阳用袖子掩着鼻子,快步穿过楼梯,上了二楼。燕长锋紧随其后。

二楼的布局与他两年所见到的也无任何差异,一样的是白色的塑料膜套在堆积在一起的物件上,像极一只白色的怪兽,冷冷地伏在厅的角落,好象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啮咬人一口。

燕长锋默默地走了过去,将白色塑料膜掀开。有厚厚的尘土洒落了下来,空气顿时变得污浊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不过燕长锋也只瞄了两下,就将塑料膜重新覆盖上,因为下面就是一些木制的桌椅,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的东西,其空间布置也都简洁得让人不必再多看一眼。

苏阳失望地问道:“没有什么线索?”

燕长锋摇了摇头,走到靠楼梯的第一个房间前,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门。

苏阳嘲笑说:“我想你要是不做警察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贼。”

燕长锋没有答理他,打量起屋子的布置。很显然,这是一间客人的房间,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凳子,再别无他物。燕长锋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的,就退了出来,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第二个房间。

与第一个房间的简陋相比,第二个房间要豪华许多。一张大床上,垂落着一纱幔,旁边是一套红木打就的梳妆台,梳妆台的对面,是一个大衣柜,另外屋子靠门边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张电视柜,不过大概是朱盛世离开青栏镇的时候,将大多数的电器卖掉的缘故,上面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灰色的印痕。这应该就是朱盛世当年的卧室。

燕长锋戴上手套,打开梳妆台的柜子,里面除了一些女人所用的小镜子、梳子以及几瓶过期的化妆品外,别无他物。衣柜里也差不多,只找到一些落满灰尘的衣物。苏阳也帮忙着翻看了一下床上床底,可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令人激动的东西。

两人失望地出了卧室。燕长锋打开了第三个房间。令二人意外的是,第三个房间竟然是个书房。

“朱盛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看书?”苏阳看着一大排挤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惊异得几乎合不拢嘴。

燕长锋随手从书架抽取了两三本书,翻阅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些书主要就是拿来作摆设的,至少90%的书他都没有看过。”

“不过他会附庸风雅也算难能可贵了,至少说明他承认知识分子的地位。”苏阳也随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看了一下,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地惊喜大叫:“你快来看一下。”

燕长锋闻言精神大振,连忙凑近了过来一看,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靠在一起,幸福地笑着。

苏阳仔细地辨认着,“好象是朱盛世的全家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婴儿就是朱素,旁边那女的就是她妈。”他翻过照片,看到背面记着:1978年,与春晓、素儿摄于桂林。

苏阳顿时楞住了。燕长锋也为之一怔。在他们的心中,朱盛世更多的是一个暴君、冷血者,而与好丈夫、慈父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苏阳难于置信地放下照片,在书架上继续搜查了起来,很快就又在其他的几本书中,陆续找到十来张照片,照片或是全家福,或是“春晓”的单人照,或是幼时朱素的照片,不过这些照片全都集中在朱素两三岁之前。

“没想到,真没想到。”苏阳看着照片,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糊的状态里,“看照片中朱盛世看他老婆,还有朱素的眼神,他应该是很爱她们才对。可是他又为什么后来会逼死自己老婆,又强行占有了朱素呢?”

燕长锋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你说过,曾经朱素她妈有个情人,后来就是被朱盛世打死了,尸体埋在后院里,你两年前还曾把他给挖掘了出来,对吧。”

苏阳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朱盛世本来可能会是很爱自己老婆和朱素,可是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的男人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就因爱生恨,非但杀死了自己老婆的情夫,也因此迁怒于朱素身上,对吧?”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对他那样本性暴戾的人来说,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很难的,而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爱的女人竟然背叛了自己,那么肯定会凶性大发,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至于他强暴朱素的事,我想他应该是当作对朱素她妈的一种报复,我想他应该就是认定朱素不是她自己的亲身女儿。”

苏阳突然想到了一事,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太好了,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燕长锋面露喜色,“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问过你,什么人会去做DNA检验吗?”苏阳在大脑中极力地将一些零散的碎片拼合在一起,“我们当时一致认定张成廷是不可能带着朱素去做DNA检测的,那么如今基本上可以假定,就是朱盛世带朱素去做检测的,为的是鉴定她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检验结果肯定是证实朱素不是他的亲身女儿,所以他就在愤怒之下,找张成廷杀了她。”

燕长锋想了想,说:“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检验结果怎么跑到公安系统的档案库里呢?”

苏阳登时傻了眼,“这……这应该我问你才对。”

“这个问题我回去倒可以好好查一查。不过我觉得这个结论还是值得存疑的。因为就算朱盛世带着朱素去做了检验,而且证实朱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她呢?既然他在之前的那么多年都可以忍受了朱素不是她亲生女儿这样的一个概念,又怎么突然一下子爆发呢,而且杀了她,能改变事实什么呢?你要记住,朱素是在广州被杀死的。而在广州,朱盛世并不再是青栏镇土霸王的身份,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外来人口,没有任何特权。他即便卤莽,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杀人,因为那意味着可能将自己牵涉进去。你要摸清朱盛世的心理。他既然能够为避祸,割舍在青栏镇的所有权力、地位,逃到广州去,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轻生的人,而是很在意自己的生命的,而且他又是警察出身,深切明白杀人偿命这样的理论,因此不会贸然冒险去杀人的。”

苏阳顿时泄了气,“那按你的说法,他为了一套房子而杀人的说法反倒更为合理?”

燕长锋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我怀疑,DNA检验的结果反倒可能证实,朱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苏阳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真是父女关系的话,朱盛世为什么还要杀朱素呢?”

“朱素是朱盛世亲生女儿这个结论的最大证据来源,就是朱素产下的那一个怪胎。我觉得那并非什么怪物,而极有可能是乱伦导致的基因变异的后果。当然了,如果孕妇在怀孕期间遭受到了辐射什么的话,也可能导致基因突变,生下那样的怪胎。可是这两天我观察过了,青栏镇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辐射源。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近亲关系带来的恶果。”

苏阳沉默了下来,他震惊于燕长锋的推理,更震惊于朱素所承受的悲惨命运。

燕长锋继续说道:“所以朱盛世对朱素下手,一个可能性就是也有幕后黑手逼他这么做,这个黑手应该就与贩毒一事相关。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朱素根本就没死,步云花园602里死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苏阳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智,想了想,反驳道:“我觉得你第二个可能性的推论存在着漏洞。如果公安系统里的DNA资料确实朱素的话,那么死者就一定是朱素,可朱盛世既然已经证实朱素是他的亲生女儿,再下手就有不合常理;如果不是朱素的话,那么也就说明,DNA可能是假造的,意即朱盛世带朱素去检验DNA这样的说法是立不住脚的。”

燕长锋思索了片刻,缓缓地说:“那就意味着,朱素之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朱盛世充当的角色只是一个傀儡,而张成廷呢,更是他手下的一个工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网撒的就真的够大的了。”

苏阳依然不服气地反驳道:“不见得。我觉得朱素极有可能就是没死。如果602死的真是她,那么朱盛世对她下手的理由也未必就一定是受人胁迫,而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意愿。你想想,如果你是朱盛世,突然有一天发现,你一直视为眼中钉和泄欲工具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那么你会怎么个反应?肯定是心性大乱。这种情况下,他把朱素给杀了,以不让自己陷入疯狂的状态里去,也是正常的。”

燕长锋慢慢地:说:“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假借张成廷之手来杀死朱素的,这是有计划的行动,而且充满耐心。这就说明,朱盛世是理智的,并没有丧失心性。所以你的推理同样不成立。”

苏阳使劲地晃了晃脑袋,郁闷地大喊了起来,“天哪,谁能告诉我,正确的答案究竟是怎么哪,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说:“正确的答案不是靠从天上掉下来的,而需要人去找。”

苏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扭过头去,看着外面,太阳已经开始逐渐向西偏斜,心中不由地暗暗发毛,涩声问燕长锋:“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继续搜查下去吗?”

燕长锋坚定地说:“当然。除非你想放弃寻找事情的真相。”

苏阳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不过我们得快一点了,一定要在五点半之前撤离这里。我对这房子心里有阴影,可不想再在这里过夜。”

燕长锋苦笑道:“你以为我乐意呀,除非真的有鬼可以将事情的所有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有了共识,两人搜查的速度就放快了许多。二楼最后一个房间是个闲置的空房,燕长锋查看了不到一分钟,就退出了。“我们上三楼吧。”

苏阳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上次在三楼黑暗中撞见朱素奶奶的人头从棺材里升起,结果天明后却又发现她已经腐烂成尸水的尸体,这个经历实在太恐怖了,令人无意再多去回忆,更不愿再去面对现场。

燕长锋看出了他的心意,无奈地说:“那要不你就在楼下等我吧。”

苏阳在一个人守在一楼与两个人一起巡查三楼的两个选择犹豫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会安心些,于是咬牙说:“我陪你上去吧。”

令苏阳松了一口气的是,三楼的棺材及朱素奶奶的尸体全都被处理掉了,现在变得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的危险存在。唯一令他难受的是,鼻子间还隐隐嗅到一股尸臭的味道,让他觉得反胃。还好中午没有吃饭,所以也可以勉强压抑住胃酸的翻涌。

与二楼的布局一致,三楼也是一个客厅加四个房间。客厅没有什么好检查的,剩下的四个房间也毫无线索:两个房间是空房,一个房间应是朱素奶奶的卧室,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张旧式木床,一个快要散架的衣柜,两把凳子,除了陈旧,没有任何的信息可以解读;另外一个房间则是朱素的,那比朱素奶奶的卧室更加简陋,整个屋子中只陈列着一张小木床,两个纸箱中堆放着几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床上的被子已经破了,露出里面黑色的棉絮,如果不是纸箱最下层整齐地摆放着几件小女孩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任何与女性有关的特征。看得苏阳心头一阵的辛酸。他仿佛看到孤单无依的朱素,映着夕阳,蜷缩着坐在她的那张小床上,目光呆滞,形神枯槁,从幼年一直熬到成年,任命运一点一点地榨干她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微渺期望。

燕长锋面无表情地翻着纸箱里的衣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带有主人信息的东西,但很快就失望地止住了手。苏阳情绪低落地呆立在房间中央,不知是问燕长锋亦或是问自己:“两年前我在这里见到朱素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可如果是幻觉,为什么最后的告别及我走出房子的那一幕又是那么真实,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燕长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看了看窗外四垂的暮色,心头一惊,抬手看了一下表,竟然已经是五点半了,对苏阳说:“先不要多想这些。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天色已经晚了。”

苏阳恍然惊醒,立即注意到天色已经迫近黑暗,暗叫声“糟糕”,二话不说,拔腿就往一楼跑去。燕长锋下意识地跟随着奔跑了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楼。与二楼、三楼相比,一楼显得更加的昏暗,这主要是由于之前他们为了避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疑,将大门掩上,如今天光渐薄,映得屋里一片朦胧。还好大厅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他们倒也不必担心撞上什么。

苏阳率先跑到大门前,伸手去拉大门。但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大门竟然纹丝不动。他疑惑地收住了手,确认大门没有从里面反锁上,再在手上加了把劲。但大门仅仅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咯吱”开门声。

苏阳的心开始下沉,沉得接近地狱的边缘。

燕长锋注意到了其中的怪异,也伸出手去,扯住大门,用力往内拉。不过如同蚍蜉撼大树,徒劳无功。他的脸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有人在外面把门反锁了。”

苏阳惊恐地朝身后侵拢上来的暮色看了一眼,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大叫了起来:“不,我不能留在这里的!”他状若疯狂,双手抓住门栓,死命地摇晃着。

原木制成的门,既厚且重,而且没有任何的感知,所以也根本不会理会苏阳的绝望心情,依然保持它的冷漠紧闭姿势。

“你不要这样。”燕长锋拼命抓住苏阳,“你不要这样。我们可以寻找其他的方式出去。”

苏阳如同抓住一根救命草似地抓着燕长锋的手,激动地说:“你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对不?”

燕长锋沉稳地说:“你先平静下来再说。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门可以出去,或者找个工具,把这门砸开。”

苏阳看着那足有三寸厚的木门,沮丧地说:“那就是没有希望了。刚才我就注意过了,这房子里,只有这么一扇门可以出入,而这门,除非是用斧头或者炸药,其他的根本不可能弄开的。”他神经质般地在身上乱摸了起来,摸出手机,抖索着手,试着开机,无奈手机的电池已经耗光,尚未进入主画面时就攸然闪灭了。

“没希望了,没希望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苏阳像一堆软泥一样地瘫倒在地。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说放弃呢?”燕长锋恼怒地拉起他,“你都没有尝试,怎么知道就没有希望呢?”

苏阳悲哀地一笑,说:“那你说现在希望在哪里呢?等待有人经过,把我们救出去?别做梦了,这附近现在估计估计除了要加害我们的凶徒外,再不会有人经过;就算真的有人,恐怕也都把我们当作鬼,逃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救我们呢?何况,那些准备将我们置之于死地人,怎么可能任别人来救我们呢?”

“但我们可以自救啊。你别像个小娘们一样,只懂得软弱哭泣,就不知道掌握自己的命运。”燕长锋边说边在房子里搜索了起来,很快,他从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出来。

苏阳以为燕长锋要对他下手,惊恐地叫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