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齐应,冲向了烟火四起的平素城。片息之间,楚凤熙就被淹没在了洪流一般的敌军中,至此一战,南疆三公主身死,南疆门户大开,千里之内,再无一师可挡岭南大军。

74反间

晨曦初现,祈天城里一片肃穆庄严之意。

耶律齐一清早就被城主府的管家请进了商府,若在平时他是决计不会阵前离营的,只是河对面洛家大营的异动似乎和商冠早些时候潜伏在外的死士有关,苦苦得不到情报之下,也只有亲自走上这么一遭了。

不过商冠若是知道自己无心之下还帮了自己一把,也的确会感叹感叹。

城主府里安静得有些异常,耶律齐还未坐稳,商冠就披着一件素白的单衣走了出来。耶律齐抬眼一看,端在手上的茶盅发出清脆的抨击声,惊讶道:“商城主?你这是…”

商冠肩部的纱布还染着血迹,神色憔悴,一看便是足夜未睡的姿态。

“耶律元帅,商冠惭愧,当初未听你之言对城内严加防范,昨日在别庄内反被大宁刺客所伤,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无颜见将军啊。”

商冠生来好皮相,儒雅之气十足,在北汗本就少有,又在祈天城享誉数十年,此番话语诚恳,一下便让耶律齐消了戒备之心。

“那洛家小儿也太大胆了,竟敢公然入我北汗城池行刺,幸得城主无事,否则老夫掌管着祈天军务,倒真是不好向朝廷交代。”耶律齐比商冠足足年长了二十来岁,虽神情不显,但言语间的轻待还是能瞧得出来。

你倒推脱得巧,这祈天城被防范得如此严密还能出事,除了你还能有谁?大宁刺客若是真有这个能耐,早就渡过通运河、拿下祈天城了。

商冠眸色一深,压下了心头的不快,恭敬道:“元帅纵横沙场几十年,洛家小儿您定是不会放在眼里,商冠的血仇就有赖元帅了。”他轻轻垂下眼,在说到‘血仇’二字时声音陡然变得奇冷无比。

耶律齐听着这话神情一愣,不自觉的端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摸着胡子道:“城主放心,大宁敢入侵我北汗国土,本帅定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只是昨夜探子回报说‘洛家军有后撤的迹象’,不知城主可是对此事知晓一二?”

商冠眼底露出了一份恰到好处的惊讶来,他愕然抬头看向耶律齐,道:“元帅此话当真?可千万莫要中了洛宁渊的奸计才是!”

耶律齐看商冠面上神色不似作假,也知道军情紧急,敷衍的说了两句就婉拒了商冠的请留匆匆告退离去。既然商冠不知道内情,洛家又陡然撤离,这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等耶律齐走出了府门,商冠方抬眼看向刚才耶律齐坐过的地方,盯着那茶盅阴沉的道:“商荣,全都安排好了?”

“是,城主,您请放心。”商荣低下头轻轻的应了一声,离开了大堂。

半个时辰后,祈天城的大街小巷都得知了镇守城池的元帅耶律齐和城主商冠相继负伤的消息。

耶律齐在离军营五里处的地方受到奇袭,大营里的士兵闻讯而来时只看到伤重昏迷的统帅和满地尸体。而城主商冠也几乎是在同时受到了刺客的刺杀,伤情不明。

消息还来不及掩盖,便已被有心人传得满城皆知,在大宁重兵压城的威压下,本就人心惶惶的北汗百姓陷入了恐慌之中。几乎是一时间,所有百姓商贾都想趁着洛家大军在渡过通运河之前逃离出城,祈天城城门处陷入了混乱之中。

‘砰’的一声响,商冠将桌上的砚台扫落在地,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子道:“郑海,你是怎么办事的?我明明吩咐了要留几个刺客被军营的人活捉,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承认是大宁派来的,现在怎么回事,怎么会连一个活口都没有?”明明天衣无缝的事,现在却漏洞百出,虽然他也以遇刺为借口免了一些怀疑,但难保军中的一些将领不会看出端倪来,耶律齐毕竟是在离开他府上后出的事。

郑海跪在地上神色惊慌,粗狂的脸上显出了几许不知所措的担忧来:“城主恕罪,元帅带在身边的亲卫平时极少出手,小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武功底细,是以派去的刺客根本不敌,未免坏了将军大事,小人只能出手相帮,这些亲卫和刺客都看到了小人的面目,所以…也只能全部灭口了。”若是亲卫全死而刺客未死,耶律齐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保命,才是真的惹人怀疑。

商冠知他说得不错,更何况郑海此人在军中威望颇高,也不好过多责备,只是皱着眉淡淡‘哼’了一声道:“你拿来的东西当真没有解药?”

耶律齐一生戎马,功力高深,寻常刺客根本近不得他身,一般的毒药也会被他识破,幸得昨夜郑海听了他的计划后献上了一味奇药来克制耶律齐,这也让他对郑海彻底放心,毕竟谋害主帅可是祸连九族之罪。

“城主放心,这味药是小人在一次战乱中所得,甚是隐秘,无药可解。”郑海谄媚的笑了两声,粗犷的脸庞现出几许不合时宜的阴狠狡诈来。

“那就好,你先回大营,稳住那些将领,待晚些时候我再过去镇住他们,除了耶律齐,军营里无人的品轶大于我,到时候只要你拥护我接管兵权,待打退洛家、入朝请赏的时候,我定不会薄待了你。”

必要的安抚是需要的,商冠露了个笑脸给低着头的大汉许下了高官厚禄的美好前程。

真是没打过仗的老白脸,你以为品级高在军队里就能说得上话吗?我们的地位哪一个不是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郑海眯着眼,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头低得越发下了。

北汗的寒冬一般极是难熬,对大宁的将士而言就更是如此。虽已临近正午,飒飒的寒风仍吹得营帐鼓鼓作响,大帐里面炉火也烧得愈加旺盛,燃烧的火焰投下了火红的亮影。

“耶律齐被抬进军营了?”叶韩安安稳稳的坐在主帅的大椅上,对着司宣阳问道。宁渊裹着大裘站在地图前,听着这话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出声。

“是,半死不活的给抬进去了,只是可惜了他空有一世英名,如今竟被商冠那种小人给暗算了,不过…你还真有办法,居然能在他们身边也安插进人。”

“不过是事有筹谋罢了,商冠此人心机颇深,但眼皮子浅,从来没有上过沙场,自是不知道阵前失帅对军队是何等致命的打击,他以为这十几万军队是凭两块嘴皮子就能说得下来的?元离空有谋士之才,却非治国之人,如此不善用人,难成大器!”叶韩漫不经心的扫过营帐外,眺望了一下慢慢道,话语之间,睥睨之气淡淡带出,竟让整个大帐的气氛突兀凝滞了一下。

百里询蹲在一旁鼓捣着图纸,感觉到这威压抬起眼犹疑的朝他看去,猛不丁的和叶韩似笑非笑的眼神碰在一起,装作不在意的低下了头…但握着图纸的手却在微微缩紧——这种君临天下的肆意,他只在宣和帝身上看到过。

明明叶韩的改变如此明显,却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怀疑?百里询轻轻瞥了宁渊一眼,抿起了嘴。

“可是我们到如今也过不了通运河,若是错失了这次良机,等北汗缓过气来就麻烦了。”封皓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凑到宁渊旁边盯着通运河的地图一眨不眨。

宁渊瞥过眼朝叶韩看去,讶异于他为何不肯说出荒山湖泊的事,转念一想,就算能凭湖泊潜入,对于河对面的十几万军队而言也不过是尔尔罢了。

“再等两日吧。”叶韩看着苦恼的众人,突然笑了起来,眼底划过一丝深意:“快下雪了,下雪了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封皓有些不信,听叶韩这语气,就跟活神仙似的,他听着就硬是觉得这斯是在他姑姑面前卖弄。

“这个嘛,秘密。”叶韩朝封皓挤眉弄眼了一阵,摸着鼻子‘哈哈’的笑了两声,正要站起身,身子却猛地一晃,猝不及防下扶住了一旁的木椅。

众人俱是一惊,就连专心致志看地图的宁渊也转过身来,她看着面色有些颓散的青年,皱了皱眉,极快的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门,半响后神情一松,问道:“现在如何?”

叶韩笑了笑:“许是昨日沾了水,腹部的伤口有些复发,没什么打紧的。”他不动声色的对上宁渊有些沉的眼,打趣道:“怎么,如今稀罕我了?”

众人被这话弄得鸡皮疙瘩满地掉,纷纷转过了头不去瞧他。

宁渊瞥了他一眼,看他活蹦乱跳的,转过身继续看地图,只是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众人正说笑着,忽闻清河一声惊叹,循着她的眼朝外望…原来是下雪了。天地之间慢慢变得素白,通运河对面的祈天城越发遥远起来。

叶韩淡笑着说要看雪景,走出了营帐,待远离了中军大帐才躲在个小帐包后面站定,藏在身后的手轻轻松开,上面深深浅浅的印迹,想来并不是一次就弄成的,他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走开,却被身后的声音止住了步。

“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些什么,叶韩?或者我该称你为…封太祖?”司宣阳慢悠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夹着漫天的风雪,竟有种让人听不清的恍惚。

叶韩,哦,不对…封凌寒转过身,眼底漫过一丝笑意,道:“果然是隐山的司执者,看来你已经收到消息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姿态,睥睨天下的眼神缓缓放在追出来的青年身上,让他面色微变。司宣阳微微缩紧指尖,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不错,如果不是知道你安排了这一步的话,就算是发现了叶韩有问题,也的确猜不到你究竟是谁。果然,我就说嘛,那个小子怎么会突然间帝星高升,原来是返祖归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叶韩猛瞧,见面前的人一片悠闲自得的模样,忍不住刺了刺:“不过您也甭高兴的太早,这世上的确没人比您更适合呆在山主身边,但看样子现在这副躯壳您也做不了主吧!我一直在好奇…山主好歹是原原本本的洛宁渊,但你和叶韩却分明是两个人,如果现在这副身体是你做主的话,那…叶韩究竟去哪了?”

封凌寒瞳中眸色骤深,面色不改的斜视了司宣阳一眼,淡淡道:“这个你就不用多管了,站在宁渊身边做好你的隐山司执者就是。”

他正要离开,却被司宣阳伸手拦住,这人平时懒懒散撒的,此时却有种别样的郑重,他盯着封凌寒,和宁渊分外相似的茶墨色眸子格外清亮:“封太祖,您应该知道您对山主而言意味着什么?”

封凌寒神情一僵,想起了在宁都洛府时躲在院子外听到的一席话,苦笑了一声,道:“这个…我在五百年前就知道了。”

“知道?”司宣阳的声音明显拔高了不止一个度,狐疑道:“真的知道?”见封凌寒面色有些不虞,顶住了他施加的压力上前了一步:“山主不是会为那些世俗约定所束缚的,但她不惜为你破了隐山铁律,开启宁都城下的逆天阵法,自毁半生修为,单单只凭此,你就不该做出让她失望的事。”

封凌寒看着拦在身前的手,面色沉静,突然转头看向中军大帐,笑了起来:“我知道。”那一眼,竟似划破五百年茫茫时空的隔阂,柔到了极致。

停眼半响,封凌寒缓缓回过身,在司宣阳诧异的目光中轻轻重复了一句:“我知道。”说完抬步离开,竟是不带半点犹疑。

司宣阳拦之不及,喃喃自语了一句:“山主这个榆木疙瘩,我都还闹不清,你还能弄清楚?”他抬眼看着渐渐消失在雪地里的玄色身影,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不安。

这日傍晚,在祈天城的百姓堵在城门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城主商冠登上了城门。他穿着深紫的官袍,金冠绿佩,一片正气,肩上血痕犹在,格外醒目,张口便言刺客乃大宁宵小派出,又历数洛家军无德,豪言誓死保卫祈天城,与百姓同在,绝不弃城。

商冠向来在百姓中口碑上佳,如此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立马便安抚了惶惶不安的民众,更是使他们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士气来。才不过半日,商冠在祈天城的民望就攀上了顶峰,甚至犹在耶律齐之上。

但反观军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耶律齐被抬进大营内,重伤昏迷,自军医进去后,几个副将都守在了营帐旁,生怕再出了一点事,他们比谁都清楚,大宁虎狼之师下,只有耶律齐才可争得几分胜算。

商冠安抚了百姓趾高气扬的走进军营时,受到了几近无礼的对待,层层盘查不说,连中军大帐都靠近不得,在偏帐里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几个神情凝重的副将联袂而来,而且这里面竟没有他一心期望的郑海。

“商城主,元帅重伤,咱们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元帅应你之邀才离开军营,半路上遭人伏击,刺客和亲卫队没有一个活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先开口的大汉满脸络腮胡子,是耶律齐的心腹荣剑,他话里火气十足,更是满脸气愤。

商冠压下了心底的怒意,淡淡道:“荣将军此话何意?本城主只是和耶律元帅叙叙旧才邀他过府,再说了如今大宁兵临城下,我与元帅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会陷害于他?”

荣剑话一堵,哼了一声道:“那如今城主来军营有何事?”

“元帅重伤,大宁威逼之下,本城主愿代替耶律元帅执掌帅旗,等元帅康复之日,自当回避。”

“哦?城主是想夺了元帅的兵权?”北汗政、军一向分离,更是没有文臣领军的先例,商冠此话一出,几个副将的眼都瞪了起来。

“荣将军言重了,我们同属北汗官员,如今祈天城危在旦夕,商冠只是尽责而已。”商冠敛下眼,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荣剑还想说什么,偏帐被掀开,郑海一敛凝重的走了进来。商冠心里一定,面上有了几分喜色。

“郑海,元帅怎么样了?”荣剑看郑海面色不对,也顾不上和商冠吵,急忙上前问道。

“军医说元帅中了剧毒,需要千年老参续命。”郑海声音沉重,却偏着头对商冠打了个眼色。

商冠点头会意,急忙上前道:“荣将军,我府里有几支珍藏多年的千年人参,可以为元帅续命。”

军旅里本就缺药材,更是不可能弄到那等稀罕物,可是一旦接受商冠的帮助,就意味着要交出军权…偏帐里的几个副将一听这话都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荣剑才艰难的对商冠拱了拱手道:“多谢城主了。”

此话一出,商冠忙不迭的舒了一口气,几人各有心思,却无人察觉到郑海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耶律齐重伤昏迷的第二日,商冠便宣布暂时接掌祈天城的防务,执意出城迎敌,只是后来终被一干将领劝阻。

第三日晚,祈天城内的大营里还在对商冠的策略进行争吵时,封皓已经站在离大宁军营五百米远的地方看着被冰冻住的河流傻眼。

“怎么会这样…?”他看着一旁言笑晏晏的叶韩,眨了眨眼:“这就是你让我再等两日的原因?”

大雪封河并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事落在通运河上就有点稀罕了,被称为天险的通运河水流极是湍急,就算是在极冷的冬日,也从来不曾出现过冰冻的情形。

“不错,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通运河百里之地有一狭窄处百年遇大雪冰封一次,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也是你运道好。”叶韩眯着眼答了一句,眼底也有些惊叹,当初他为了等这么一处冰封在通运河边耗费了数月,差点功亏一篑,却没想到封皓领兵竟能有此机缘。

“小皓,去通知司宣阳,三更发兵,城内会有人接应。”叶韩对封皓吩咐了一句,转头对着一旁跟来的清河道:“清河,你过去守住那边,在士兵过河之前,千万不能让北汗人发现。”

封皓、清河应了一声,急忙按他的吩咐去做。

汹涌澎湃的河流声掩下了这边的动静,叶韩看着漆黑的夜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75城破

商冠烦躁的在帐子里走来走去,看着下面扯着嗓子喊的一群武将大为头疼,他头一次明白不是有了掌帅权就能心想事成的,明明对面的洛家军在不动声色的撤军,可他却没办法说服这群粗人发兵抢功。

“荣将军…”帐外的士兵打断了营里热火朝天的争吵,大喊着跑了进来。

荣剑抬眼一看是守着中军大帐的士兵,忙不迭的站起身道:“扎木,是不是元帅出事了?”

扎木喘了两口粗气,咧开了嘴笑:“将军,元帅刚才醒了,郑将军在大帐里等你们呢!”

众人一听急忙起身朝帐外跑,商冠站在大帐角落处,眼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耶律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他不敢耽误,跟身旁的护卫打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

大帐里一片灯火通明,耶律齐倒在榻上睁着眼盯着跪在地上的郑海,面色通红,浑浊的老眼里现出满腔悲愤来,一看便是回光返照之色。郑海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神情木然。

众人跑进大帐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古怪得不得了的情形。

“元帅!”荣剑惊喜的叫了一声,走到榻前来,但转眼间惊喜的神情迅速凝住,惊恐而慌乱。

“荣剑…”耶律齐面色潮红,嘴里突然吐出一大口血,用尽全力指着跪在地上的郑海和刚刚进账的商冠道:“他们…害我!”说完这句话,身子一抖,瘫倒在了榻上,没了声息。

荣剑颤巍巍的伸手去探耶律齐的鼻息,突然跪倒在地,不敢置信的哽咽起来:“元帅…去了…”

众人看着眼犹自瞪得浑圆的耶律齐,急忙转身朝郑海和商冠看去,俱都面色大变…刚才还在的两人已经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

“给老子下令…活捉商冠和郑海!老子要剥了他们的皮!”荣剑朝外面大吼了一声,提着剑冲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军营大乱,而这片混乱也在半个时辰内由愤怒的士兵席卷到了整个祈天城。

商冠控制的城卫兵和死士与荣剑率领的士兵进行了激烈的交战,才过三更,家家户户俱都灯火通明,百姓听着外面的叫骂和兵戈之声重新陷入了恐慌之中。

封皓隐在阴影里,听着里面的刀剑声吹了一声口哨:“哟,我们还没来呢,里面就开始乱了!”

他朝后面打了个手势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守在城墙上的北汗将士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大宁士兵犹如天降般出现在了祈天城下,而百年来被北汗视为天险的通运河仍在无声的流淌,似是在嘲笑着一切。

远在城主府捉拿商冠的荣剑听见城门口刺耳的军号,转身抓起身边的士兵吼道:“城门口是谁负责的?”

“是…是郑将军!”小兵仓惶的回了一句,看见自家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里打了个突。

荣剑骂了一声,调转马头朝城门口奔去。

天近拂晓,祈天城内外却是一片混战,源源不断的大宁士兵自城门口涌进,通运河上的铁桥也被清河跃上城头放下,还没回过神来的祈天城百姓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发现自己的国土上插上了大宁的旗帜。

宁渊站在大营里,看着河对岸死伤不断的两国将士,眼底一片淡然,叶韩站在她身边,一样的安静。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战争曾经伴随了他们半生。无论是死亡抑或胜利…都不能动摇他们的心智分毫。

“耶律齐的防守做得很好,就算城中有人接应,要想拿下整个祈天城,也不是易事。更何况…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三万骑兵到现在都没有踪迹。”

祈天城就这么大,三万人又不是空气,怎么可能藏得住?可偏生就是至今也不见踪影。

叶韩朝宁渊看了一眼,点点头:“无事,北汗人不善巷战,里面又生了内乱,封皓拿下祈天城是迟早的事。至于那三万骑兵,你不必担心。”

宁渊挑了挑眉,转过身淡淡道:“你和宣阳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没有。”一身墨色常服的青年弯了弯眼,眼底竟现出几分平时不见的戏弄来:“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注了?”

宁渊神情一僵,宽大的绣袍摆了摆,转过了身。等了半响,突然转过头斜着眼道:“等这场仗打完了,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叶韩觉得宁渊说这句话时有种沉静如水的感觉,他敛下了眉,轻轻应了一声‘好’。

过了半日时间,大雪仍是肆虐,祈天城内的兵戈之声却渐渐低了下来,听着城里封皓传来的战报,宁渊翘了翘唇,颇有些无奈道:“我们出去瞧瞧,看他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商冠此人善敛财,那小家伙应该是发现不少好东西了。”叶韩笑着应了一句,掀开了大帐。

两人走出了大营,不一会就上到了通运河上清河放下的铁桥上。

行至中间,叶韩脚步突然一顿,看着前面红色的人影突然有些恍惚,伸手抓住一旁的锁链,停了下来。

身后没有听到跟来的脚步声,宁渊转过身看见叶韩脸色发白,神情一顿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

突然间箭矢疾飞声划过耳际,宁渊还未回过神就已被身边人扑倒在地,她猛的抬眼,看见叶韩手中握着的箭尖,才悄悄舒了口气,刚才若不是紧张叶韩的情况,也不会危险临近犹不自知。

抬眼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宁渊眸色一深,眼沉了下去。

洛家大营百里处,手握长弓的北汗大将率着三万骑兵静悄悄的站立,面容凛冽,看向宁渊和叶韩的眼神充满敌意和仇恨。

看来…这就是耶律齐藏下的底牌。

宁渊起身就准备下桥,却被身后的青年抓住了绣摆。她还来不及转身询问,就凝住了神情。

东面的荒山处,一支军队以雷霆之势疾奔而出,鲜红的战袍、逆天的杀意…夹着远古的蛮荒如神兵般从天而降。

领头奔驰的,是一身戎服的司宣阳,漫山遍野的旗帜里扬展着天佑大陆上从未见过的旗号——东。

可对宁渊而言,那份笔力犹为熟悉,杀伐果断,帝王之姿跃然其上。

司宣阳率着这支军队迅速和北汗的骑兵展开了激战,一时之间,倒无人去关注桥上的两人来。

宁渊身后的青年揉了揉苍白的脸,攥紧指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后使劲拉了拉她。

宁渊嘴角极快的扯开一丝微笑又迅速隐下,她慢慢转过身,掩下了眼底的情绪,一字一句慢慢问:“是东界的军队。”声音肯定,无半分怀疑。

“是。”青年松开了绣着金线的绣摆,似是觉得有些可惜,在手心里不舍的摩挲了片刻才轻轻应道。

“封…”眼底似是夹着一分无措的惊喜,宁渊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却被面前的人打断。

“当年我曾经打下过这座城池,可是…你不在,你明明说过会陪我坐拥江山的!”青年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祈天城,声音似是夹着静静的缅怀,又好像有些委屈。

宁渊慢慢听着,眼眶涩然,咳嗽了一声忙安抚道:“我以后会陪着你。”她当初遇见封凌寒时两人都只是年少之龄,心性都成熟不到哪里去,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也尤为熟悉,毫无扭捏。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叶韩的?”封凌寒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轻轻问道。

“在宁都时,青帝剑曾经消失过一个晚上。”宁渊指了指腰间的佩剑,伸手弹了弹,古剑鸣出清越的声音。

封凌寒露出个恍然的神情,在袍子里掏出个东西朝宁渊扔去,宁渊接住,指尖却是一顿。

白玉的印章温润清凉,断裂的地方用金线小心的补过,若是隔在远处看,一定是以为镶上了鎏金的印迹。